解除外链屏蔽后，互联网行业迎来凤凰涅槃时刻

殷继国华南理工大学法学院副教授

近十年来，我国互联网行业开始背弃“互联互通”基因，平台相互屏蔽已较为普遍，互联网行业深陷屏蔽之困，被戏称为“互屏网”。就在互联网行业和社会公众将相互屏蔽视为行业常态时，2019年9月和2021年2月，字节跳动分别以腾讯的屏蔽行为涉嫌构成不正当竞争和滥用市场支配地位为由向法院起诉，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和热议。近期，工信部新闻发言人赵志国在国新办发布会上表示，工信部已就屏蔽网址链接召开行政指导会，提出即时通信软件的三项合规标准，要求各平台限期按标准解除屏蔽。

互联网最基本的功能是点对点、端对端连接，通过网络连接成网和实现互联互通，将线下交易的各种不可能变成可能。可以说，互联互通是互联网行业的核心精神和内在基因，是互联网双边市场竞争、跨界竞争、传导效应、网络效应等竞争特性的根源，也是互联网行业快速发展的基础。尤其是在进入数字经济和智能经济时代后，包括数据流通、平台互联、开放共享等在内的互联互通对数字经济和智能经济的发展尤为重要。

互联网可以快速实现信息和数据要素的流通，效率成为互联网的最大优势，而效率优势的发挥是以互联互通为前提的。基于互联互通的效率优势，传统行业纷纷互联网化，催生了网约车、外卖、在线办公等“互联网+”新业态;得益于互联互通催生的巨大用户流量，互联网平台的规模越来越大，诞生了一批超级平台。当前，我国互联网平台经营模式已经普及，互联网产品和服务之间的竞争已上升为平台之间的竞争。

深究互联网平台在互联网空间中的地位和作用，可以发现互联网平台属于准公共平台，兼具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属性，是互联网公共领域私人化和私人领域公共化的产物。作为体现私人空间属性的互联网平台，企业对平台拥有控制权，为了维护平台生态、保护用户隐私以及内容管理等需要，有权制定适合本平台的管理规则，有权自主选择交易对象、交易时间和交易品种等交易要素。

反对解除外链屏蔽的相关观点片面地从契约自由、经营自主权、网络安全等理论出发，未能准确地理解互联网平台属性以及互联网市场竞争的特点，忽视了外链屏蔽行为的竞争损害，是站不住脚的。

每枚硬币都有它的两面性。解除外链屏蔽后有可能会出现数据安全、个人信息保护、平台协同垄断等潜在问题，但这些问题不是解除外链屏蔽产生的特有问题，也不会导致互联网市场竞争失序。

首先，数据安全与个人信息保护问题不是解除外链屏蔽后独有的问题。有观点认为，互联网平台实施的外链屏蔽行为大幅改善了即时通信软件的安全性，解除外链屏蔽行为可能会产生新的数据安全和个人信息保护问题，导致即时通信软件沦为不良和虚假信息的集散地，青少年、老年等用户信息泄露可能会成为重灾区。诚然，解除外链屏蔽后，由于扩大了数据访问范围，API接口作为控制外界访问内部数据权限的工具，其使用频率也随之提高，数据安全问题可能会凸显。但是，在工信部召开屏蔽网址链接行政指导会之前，国内就有不少利用爬虫技术窃取个人数据的事件。根据闪捷信息安全与战略研究中心发布的《2020年度数据泄漏态势分析报告》显示，个人信息泄漏占所有数据泄漏事件的60%，个人信息在收集、使用、存储等环节被泄露的情况时有发生。之所以数据安全和个人信息保护问题频发，与之前我国互联网市场处于“丛林竞争”和缺乏有效规范有一定关联。工信部长肖亚庆在国新办新闻发布会上回应互联互通问题时也称：“互联网安全是底线。”因此，解除外链屏蔽，并不等于放弃监管，网络主权、数据安全和个人信息保护依然是互联网行业管理的基本原则。在数据安全和个人信息保护上，我国目前已出台了《网络安全法》《电子商务法》《数据安全法》和《个人信息保护法》等法律法规，初步建立了数据安全和个人信息保护的法律法规体系。假以时日，我国的数据安全和个人信息保护问题必将得到较好的解决。

其次，解除外链屏蔽不会带来新的垄断问题。有观点认为，互联互通会让现有市场份额领先的App继续维持甚至加强其优势地位，成为真正的“超级平台”;解除外链屏蔽会让原有的竞争关系变成上下游关系，导致电商、短视频等服务和即时通信服务之间出现新的纵向关系，给反垄断执法带来巨大困难。深入分析当前互联网平台的竞争结构，可以发现互联网行业早已存在上下游关系。互联网平台的一个重要特征是“生态化”，每一个平台都在打造自身的网络生态系统，网络生态系统的建设让平台的用户数量和流量成倍增长。由于用户流量是互联网平台快速发展的基础，互联网平台的上游地位往往来自用户和流量优势。

工信部的整改要求对互联网行业生态产生了深远影响，互联网行业将回归互联互通“初心”，迎来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重要时刻。

再次，解除外链屏蔽也不会带来不公平竞争问题。近两年来，一直有一种观点认为，倘若允许其他经营者借助超级平台所拥有的流量、数据或者其他优势来谋求经济利益，这种搭便车行为对超级平台明显不公平。这种担忧是没有必要的。在互聯网行业，基于用户多归属或者用户需求多样化而有相当部分的共同用户，如果某一平台用户数量的变化会引起另一平台用户效应的变化，说明存在跨平台网络效应。

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我国互联网行业进入了存量竞争阶段，市场竞争更加激烈。在存量竞争阶段，互联网市场的竞争将从之前的以占领市场、抢夺用户为主的粗放型增长模式向精细化、内生性的高质量发展模式转型。在高质量发展模式下，创新将成为互联网市场竞争的关键词，解除外链屏蔽是促进互联网行业高质量发展的必然选择。

互联网平台实施的外链屏蔽行为，不利于互联网行业的创新和高质量发展。

首先，外链屏蔽行为剥夺了中小企业进行创新的机会。一般来说，大企业倾向围绕现有业务，在现有技术上进行渐进式创新;中小企业由于资源限制和赶超大企业的竞争压力，以及在创新上没有历史包袱，更容易产生颠覆式创新。相对而言，颠覆式创新能给社会创造更高的价值，其风险比渐进式创新的风险高，国家需要采取更多的措施鼓励、包容和保护颠覆式创新。超级平台实施的屏蔽行为，在一定程度上剥夺了中小平台通过正常途径获取用户流量和数据的机会，影响到中小平台的盈利能力以及在创新上的投资，不利于中小企业实施颠覆式创新。

其次，外链屏蔽行为抑制了整个互联网市场的创新。互联网市场的创新属于创新与需求互动模式，即需求侧创新与供给侧创新交织、以需求侧创新为主的类型。供给侧创新是由技术供给方推动的创新，大多由过去的创新演化而来;需求侧创新取决于经济需求和用户需要，用户在使用产品或服务过程中独自或与生产商、其他机构合作完成对产品或服务的创新，网约车、外卖等新业态的出现就是需求侧创新带来的结果。由于屏蔽行为侵害了用户的自主选择权，进而限制了用户选择潜在新产品或新服务的能力和自由，抑制了互联网行业的需求侧创新。同时，互联网行业是快速发展的行业，需要新企业的进入和潜在竞争者的竞争，在新技术、新商业模式、新业态上不断进行供给侧创新。因此，有效的市场竞争是保持互联网市场创新和活力的主要选择，屏蔽行为限制了新企业和潜在竞争者参与市场竞争的机会，抑制了市场创新尤其是需求侧创新，不利于我国互联网行业的创新驱动发展。

工信部解除外链屏蔽的行为，尽管只是迈出了平台互联互通和互联网行业开放共享的“一小步”，但有利于中小企业实施颠覆式创新，促进整个互联网行业在创新上开展竞争，进而推动我国互联网行业实现高质量发展。当然，解除外链屏蔽可能会给部分平台带来阵痛，这种阵痛是我国互联网行业走向规范化和高质量发展的必经步骤。

编辑：夏春晖  38675320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