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睹夫巨丽

2021-01-13张慧

中华瑰宝 2021年1期
关键词:云梦司马相如齐王

『巨丽』是司马相如《上林赋》所着重突出的特征。《子虚赋》和《上林赋》合成的《天子游猎赋》,在汉史记载中是作者司马相如的封郎之资,也是一篇今人同样认可的汉赋经典作品。

《天子游猎赋》在汉史记载中是作者司马相如的封郎之资,也是一篇今人同样认可的汉赋经典作品。《史记》所载司马相如得汉武帝召见后称自己以前的作品《子虚赋》只是“未足观”的“诸侯之事”,并“请为《天子游猎赋》”。那么司马相如在写《天子游猎赋》时,参照对象及想要在内容上超越的对象即是《子虚赋》。接下来的讨论即旨在分析《天子游猎赋》的整体情况,并讨论其作者揄扬天子时,在有《子虚赋》参照的情况下如何在描写时加深天子与诸侯的隔阂。

被讨论的畋猎

赋甫一开头即列出人物、事件:楚子虚出使齐,齐王“悉”发车骑去畋猎。这里的“悉”使我们产生两种预测:齐王是为了炫耀兵力?还是为了极力示宾客以礼遇?既然子虚如此形容,那么乌有就问子虚今日畋猎是否快乐,子虚肯定。乌有又问所获多吗,这是乌有依自己固有思路“畋猎获多则乐”而产生的问题。子虚的回答显然不依据这一思路,曰“少”。那么乌有就好奇他因何而乐,子虚则回答说齐王“悉”发车骑是想要夸耀车骑之众,而自己回以楚国云梦之事使齐王无话可说这一事情使他觉得今日畋猎有乐趣,骄矜之态已在读者目前。

乌有表示想知道具体情况后,子虚顺势开始描述齐王畋猎:“王车驾千乘,选徒万骑,畋于海滨。列卒满泽,罘网弥山。”均在敷衍前文“王悉发车骑”,表示齐王人车之多及畋猎地点。而“掩兔辚鹿,射麋脚麟。骛于盐浦,割鲜染轮”,则表明了畋猎对象。子虚又说齐王见畋猎如此丰厚,便骄傲地问:楚国有这么大的畋猎之地吗?楚王畋猎与自己谁更厉害呢?于是子虚开始言说楚国,对自己尤其是自己经历的价值进行贬低,暗示楚国广大丰美:

臣楚国之鄙人也,幸得宿卫十有余年,时从出游,游于后园,览于有无,然犹未能遍睹也,又焉足以言其外泽乎?

臣闻楚有七泽,尝见其一,未睹其余也。臣之所见,盖特其小小者耳,名曰云梦。

宿卫已经是可以“时从出游”的职位,而子虚已在这一职位待了“十有余年”,所能观览远非常人所及,尚且说“犹未能遍睹”。机智应答和贬低自我这两个子虚故事的模型在战国使者的机智言论开场白中亦时有出现。听到这样的话语后齐王回答:“虽然,略以子之所闻见而言之。”而非遵循人类交流更多存在的实际情况—听到被贬低或不认同的话在对方停顿后先表达不认同。作者也非安排贬低自我言论与夸耀本国言论之间没有停顿。

接下来就是子虚对楚王游猎的具体描述了。子虚话毕直称齐不如楚,乌有批评子虚,认为齐王“悉”发车骑出畋是因为:

足下不远千里,来贶齐国,王悉发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畋,乃欲勠力致获,以娱左右,何名为夸哉。

对“悉”的解释与子虚截然相反。乌有又解释齐王问子虚楚地有无大面积畋猎之地,是因为想要见识大国的气势、听子虚高妙的回答,但乌有没有解释子虚所言齐王比较自己和楚王的言语,因为解释不了。乌有接下来简短描述齐国的畋猎、物产、疆域,并说齐王之所以没回复子虚是因为齐王在诸侯之位不敢逾越天子以及子虚是客人这两点,于是责备子虚不知礼节、显摆君上。事实上尽管乌有这样批评子虚,他同样在极力描述齐国时显摆君王欲与子虚以奢侈相较,我们从亡是公称齐“外私肃慎,捐国逾限,越海而田”可以看出。为天子代言的亡是公则揄扬天子畋猎、批评子虚和乌有,使二人最后意识到自己言行的不合适处。

有联系规则的物产

由于《子虚赋》和《上林赋》的对比无论在作者心目中还是在读者眼中均明显存在,因此下文先对楚、天子的游猎进行具体的对比与分析(当然,《天子游猎赋》的顺序是子虚语—乌有语—亡是公语)。

楚子虚以楚国之泽云梦为例—“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以“九百里”夸饰云梦泽,又提及山将“九百里”云梦实物化、可感化,进而具体对山进行描摹。同样,亡是公以天子之苑上林为例:

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灞浐,出入泾渭;酆镐潦潏,纡余委蛇,经营乎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

尤其通过对苑中河水的描述来暗示上林苑之广阔,接着继续写苑中河水的网络形势流貌。

进行物类列举时,楚子虚接着对山的描述提及土,进而提及珠石,又依次提及东边的香草、南边的平原广泽及高燥和埤湿处的草、西边的水及其中的水虫、北边的果木及其上的鸟猿其下的猛兽。亡是公则接着对水的描述提及水虫、珠玉以及水鸟,又依次描述山陵、沟谷、丘虛、陂池、平陆,进而提及香草,又夸耀南部之暖北部之冻及二部对应的兽、山谷中的宫馆及其高其水,又提及宝玉、果、木及其间的兽。赋中二人描述的顺序不一样,因为他们第一提及的事物不同,由此产生联系而描写的下一个事物亦不同。但是,二人整体所描写的事物大多一致,事物之间的互相联系亦有许多一致之处:水和水虫、香草和陆地、树木和兽。他们都遵循这些事物之间的联系规则。当然,二人所提及也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最明显的莫过于对这一部分的描述亡是公远多于子虚,这也可能显示了司马相如在后来安排天子之赋时比较明确的超越目的。此外,子虚所言的云梦之土是亡是公所无的,亡是公提及的山谷中宫馆及其周边、果则是子虚所无的。子虚用东南西北作为描述的结构,而亡是公则以南夏、北冬来安排叙述。

有差别的畋猎

进行畋猎准备的描述时,子虚称楚王及其车旗装备、随从人员:

楚王乃驾驯驳之驷,乘雕玉之舆。靡鱼须之桡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将之雄戟,左乌号之雕弓,右夏服之劲箭。阳子骖乘,孅阿为御。

而亡是公所称天子的则:

乘镂象,六玉虬,拖蜺旌,靡云旗,前皮轩,后道游。孙叔奉辔,卫公骖乘,扈从横行,出乎四校之中。

我们可以看到赋中楚王所“驾驯驳之驷”对应天子之“六玉虬”,楚王所乘“雕玉之舆”对应天子所乘镂象牙之车。驯指马之温顺者,驳是色不纯的马,四马为驷。楚王所驾为四匹温顺色杂的马。又:“虬,龙无角者。”(见《说文解字注》)《文选》李善注引张揖曰:

六玉虬谓驾六马,以玉饰其镳勒,有似虬龙也。

接着引郭璞言发表看法:

郭璞曰:《韩子》曰:黄帝驾象车,六蛟龙。善曰:此依古成文而假言之,非谓似也。

最后认同郭说。(见《六臣注文选》)天子所驾六匹马或被称作似龙,或被认为是在依托黄帝,数量和夸饰都大于楚王。此外,楚王之旗“鱼须之桡旃”“明月之珠旗”对应天子之旗“蜺旌”“云旗”。楚王之畋猎武器是干将雄戟、乌号雕弓、夏服劲箭,亡是公此处描述天子未提及其武器,但对天子随从的描写则浓墨于子虚:称天子出畋既有开道者又充满扈从,大臣“孙叔奉辔,卫公骖乘”,子虚口中的楚王出行畋猎则是传说人物“阳子骖乘,孅阿为御”。

进行畋猎描述时,子虚所说楚国畋猎队伍,先多方位表现畋猎速度之快,尤其通过写人车越猛兽来渐进畋猎过程,最后称弓不虚发,所获甚多。同样,亡是公对天子畋猎的称述与子虚可以构成很好的对比,先用畋猎声势之浩大壮阔引起描述的开头,继而提及:

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罴,足野羊,蒙鹖苏,绔白虎,被班文,跨野马,凌三嵕之危,下碛历之坻。径峻赴险,越壑厉水。椎飞廉,弄獬豸,格虾蛤,鋋猛氏,羂騕褭,射封豕。

子虚所说的楚国队伍在杀服猛兽时,很多动作均需借助外物来完成,比如车、弓箭。用手搏击猛兽只有一句:“使专诸之伦,手格此兽。”如专诸般的勇士才可以手搏。而亡是公话语中的天子队伍则并非如此,他们可以用手、用足来搏斗猛兽,同样也可以使用工具。

队伍整体的畋猎场面已描述完毕,接下来二人均提及君王在畋猎时的状态。子虚口中楚王休息,观察百态时“观壮士之暴怒,与猛兽之恐惧”并且“殚睹众物之变态”。亡是公则称天子在畋猎中“睨部曲之进退,览将帅之变态”。楚王注目于畋猎者的状态、变化,也注目于正在追逐的猛兽的状态、变化,他是这场畋猎的参与者,是画面构成的一部分;天子则在通过畋猎检阅他的军队,他既是畋猎的参与者,也在俯瞰这一画面。

接下来是对休息的描述。子虚所述美人是“郑女曼姬”“眇眇忽忽,若神仙之仿佛”,而亡是公所言天子周围的美人则是“绝殊离俗”的“青琴、宓妃之徒”,非人间诸国所有,是神仙女子,而非“若神仙之仿佛”。

畋猎既罢,二位君王都对高昂情绪进行了调和、降低。楚王雖猎,以无为自持,只调整自己的状态。天子则在“酒中乐酣”之时“芒然而思,似若有亡”,开始反思畋猎奢侈,于是命有司遵循体恤民众的政令,“与天下为更始”。然后天子研习六艺、仁义及《春秋》《诗》《易》,既调整自己的状态,也注意到后世、民众、朝政、士卒。亡是公由此对比,认为齐楚奢靡畋猎之事令人可哀,接着指出原因:齐楚君主沉迷畋猎,占用土地使民无食,过度奢侈也超越了诸侯该遵循的礼节。

综上,后写的《上林赋》参照《子虚赋》,通过对楚王和天子畋猎之马数量及质量、畋猎队伍手搏猛兽的多少、畋猎时所观察的对象、休息时的美人、畋猎后进行调整的对象等方面有意增加隔阂、对比的描写来揄扬天子。

张慧,山东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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