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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黑格尔辩证法谈马克思早期世界观转变的秘密
——以《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为研究个案

2021-01-13胡云皓

哈尔滨市委党校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外化辩证法黑格尔

胡云皓

(中国人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100872)

马克思一生在其思想的探索与建构过程中,黑格尔哲学特别是其辩证法始终是他最为重要的参照系之一。《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虽然不是一部思想成熟、结构完整的著作,但作为马克思酝酿自己新世界观的代表性作品,是其哲学的真正诞生地和秘密。《手稿》围绕“劳动在国民经济学中仅仅以谋生活动的形式出现”,提出了两个问题:“(1)把人类的最大部分归结为抽象劳动,这在人类发展中具有什么意义?(2)主张细小改革的人不是希望提高工资并以此来改善工人阶级的状况,就是(像蒲鲁东那样)把工资的平等看做社会革命的目标,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误?”[1]124《手稿》的全部内容,包括以独立篇章展开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和整个哲学的批判,都是围绕这个主题展开和深化的。因而在《手稿》中,马克思不是单独就辩证法的基本形式展开论述,而是抓住劳动和工人阶级来看待辩证法内容与形式相统一的问题;并且,出于解决当时社会问题的迫切需要,相比于自然界而言,马克思更加聚焦于社会历史领域中将黑格尔辩证法改造为阶级解放与社会进化的辩证法。以《手稿》为个案研究马克思对黑格尔否定性辩证方法的扬弃,考察他们思想之间的关系,对于研究马克思早期世界观转变的秘密,尤其是阐述他如何为辩证法打造唯物主义内容和共产主义指向,具有特殊意义。

一、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劳动论证及其唯物主义潜能的肯定

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否定之否定形式给予高度肯定。在他看来,如果抛开黑格尔辩证法抽象的神秘内容,仅仅就其一般形式而言,它不仅确证了人的劳动本质,而且对于唯物主义具有强耦合性。黑格尔在自己的著作《精神现象学》中,以抽象的绝对精神为出发点,遵循辩证法的根本原则构建起一个包含自然界、人类社会和思维的唯心主义哲学体系。这里,辩证法作为内容和形式统一的科学方法,其轴心是否定原则。“对于否定的原则而言,没有东西是永恒不变,没有东西是绝对神圣的,而且这否定原则能够冒一切事物的任何危险并承担一切事物的任何损失”[2]。这种否定不是一般意义的否定,而是获得具体规定性的“扬弃”(Aufheben),即否定前一阶段的消极因素的同时保留其积极成分,“这个方法本身就是对象的内在原则和灵魂”[3],从而是世界的构成原则和发展动力。

(一)赞扬黑格尔辩证法劳动创造人的论证

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借助否定性辩证法看到劳动的积极作用,具有一定的科学性。一方面,现实的人是自身劳动的结果,劳动是人的本质属性;另一方面,规定社会生活的对象如私有财产、国家、宗教等被理解为属于人的本质的东西,是劳动外化积累的结果。这样,从劳动发展史中把握人类历史就成为可能。

现实的人是自己劳动的结果,从而私有财产的社会环境是劳动积累的产物。在黑格尔看来,人的本质是自我意识,现实的人不过是意识的外化。人的产生,首先是自我意识否定自身进行外化,然后将这种外化的结果作为对象来认识,获得丰富的规定性,又进一步否定外化而返回到意识自身,从而成为一个纯粹的永不停息的旋转过程。因而,外化活动是证明和实现人是作为人的存在物的唯一途径。这包含两层意思:其一,人只有通过外化活动、自己的劳动,才能真正地显示出自己全部的创造力量;其二,人只有通过这种外化形式的活动,才能将自己的本质力量固化为劳动产品,从而把它们作为有异于抽象意识的外部对象来看待,证明自己是作为现实的类存在物。因此,现实社会的人是自我意识的外化这一命题,就转化为这样一种理解:现实的人的生成史是人凭借劳动而不断实现自我对象化和自我创造的发展历程,构成社会的一切感性存在,特别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私有制环境,都是这样由人的劳动所创造和积累而成。可见,黑格尔确实抓住了劳动的积极作用,将现实的人和社会归结为劳动的结果,从而把整个人类历史看作劳动发展史。

这种积极的观点,“把劳动理解为人的自我产生的行动,把人对自身的关系理解为对异己存在物的关系,把作为异己存在物的自身的实现理解为生成着的类意识和类生活”[1]217,直接启示马克思重视对“劳动”范畴的解析:从劳动的角度把握人的本质,从人与劳动产品关系的角度考察人与自身的关系以及私有财产问题,从劳动生产的角度理解人类社会的存在和发展,因而为后来科学说明“实践”的革命性意义和揭示人的社会本质打下理论基础。

(二)挖掘黑格尔辩证法隐含的唯物主义要素

否定一切的辩证法必将抛弃抽象而承认感性。马克思彻底贯彻辩证法的否定原则,通过将其重新放入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中进行推理,发现“全部逻辑学都证明,抽象思维本身是无,绝对观念本身是无,只有自然界才是某物”[1]219,物质才是世界的本质。由此,他切实地找到了绝对精神的哲学体系同否定性辩证方法之间的深刻矛盾,发现了辩证法的唯物主义革命因素。

富有怀疑精神的辩证法同追求绝对真理的唯心主义体系相矛盾。原本抽象精神为了认识自身而异化为现实的对象世界,接着按照辩证法的否定规律扬弃这种异化和对象而成为绝对精神,然而它出于对内容的渴望又要再次进入自我异化、扬弃和返回自身,从而陷入无限循环。不过,马克思在绝对精神扬弃对象性回归自身而即将出发再次回旋时,向前一步对它再次进行否定,获得了创造性见解:“如果绝对观念不想再去从头经历全部抽象行动,不想再满足于充当种种抽象的总体或充当理解自我的抽象,那么绝对观念也要再一次扬弃自身。”[1]219从逻辑起点看,抽象思维出于对内容的渴望而外化为对象世界,实际上意味着抽象思维本身是无,理解自身是抽象的绝对精神本身也是无,而只有感性的、现实的对象世界才是某物,才是本质;从逻辑终点来看,思维在扬弃外部对象世界而返回自身成为绝对精神后,理解到自身无限循环的知识,便决心再一次放弃抽象,而达到自身的对立面,以感性的现实为起点重新出发。显然,只有首先存在现实的人,社会和自然界才能成为人的对象,精神才能理解到这种感性对象不过是自身的异化,但是首先要承认感性的先在性和从感性出发这回事本身就与精神的抽象本质相悖。否定之否定的辩证方法最终导致了唯心主义哲学体系的崩溃,导致抽象思维承认自然界是本质并且转而致力于直观,呼唤唯物主义。

这样,马克思实际上首次提出了辩证法与唯物主义相结合的问题。通过重新把辩证法的否定逻辑放入绝对精神体系的内容中进行思辨性质的批判,马克思深刻阐释了否定一切的辩证法与绝对保守的唯心主义体系之间的激烈对立,挖掘出黑格尔原本神秘化了的辩证法所隐藏的唯物主义革命性,进一步确定“只有自然主义能够理解世界历史的行动”[1]209,必须为辩证法打造唯物主义内容。

二、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抽象性及其非批判性的批判与改造

马克思虽然多次赞扬了黑格尔辩证法的一般运行形式,但是在《手稿》中更多地结合了异化劳动理论对它的抽象内容进行深入批判,并在这一过程中为辩证法打造唯物主义内容。黑格尔虽然正确揭示了现代辩证法的基本范畴、规律和原则,但是由于其唯心主义的出发点和任意捏造的哲学体系,特别是抽象劳动理论将人类的劳动阶级归结为某种抽象精神,将现实激烈的阶级斗争消解在观念的运动中,从而在哲学高度借助辩证法对私有财产和异化劳动作出最高辩护。

(一)坚持劳动主体的现实化而非抽象化

马克思批判黑格尔绝对唯心主义的历史观抽象掉了辩证法原本活生生的劳动内容,使之仅仅具有形式的意义。虽然黑格尔借助辩证法将人看作自己劳动的结果,将宗教、财产和国家政权等社会环境理解为人的本质外化出去的部分,但他只知道抽象的精神劳动,从而根据辩证法将绝大部分人类归结为抽象劳动,将人类的劳动发展史抽象为精神的自我运动史。

一方面,黑格尔错误地认为现实的人是自我意识抽象劳动的异化结果。在他那里,异化是指主体和客体的分裂、对立,特别是指精神的外化过程。他虽然把劳动视为人的本质,但是只看到抽象的精神劳动,并且把这种劳动作为自我意识外化运动的一个构成环节。这样,现实的人只是自我意识通过抽象劳动而生成的感性形态,从而人的异化不是归结为“人的本质以非人的方式在同自身的对立”,而是归结为“人的本质以不同于抽象思维的方式在同抽象思维的对立”[1]203。可见,黑格尔坚持扬弃人的本质的异化,不是因为它同人相对立,不是因为它有异于和外在于人的本性,更不是因为人民群众的现实苦难,而仅仅是因为它作为感性的对象与抽象的哲学精神不同。

另一方面,黑格尔编造社会环境的全面异化不过是自我意识没有达到与作为对象的意识的统一。当他“把财富、国家权力等等看成同人的本质相异化的本质时,这只是就它们的思想形式而言”[1]203,不是指现实的私有财产、国家权力和宗教等社会环境同人相对立和异化,而是指人们关于私有财产、国家权力等的世俗观念是非哲学的概念,是抽象的哲学思维的异化形式。尽管以私有财产为基础的社会环境被归结为劳动创造和积累的产物,是从人的本质对象化出去的东西,但它不过是自我意识通过抽象劳动异化而成的感性对象,是绝对精神在现象学阶段的存在方式和发展环节。这样,实际从事劳动的无产阶级群众越劳动越贫穷以致要饿死自己的异化现实,在黑格尔那里不过是抽象精神自我运动的正常展开。

因此,马克思指出,黑格尔将抽象的精神劳动完全混淆为现实劳动,导致原本的劳动发展史成为一部思维运动史,“不过是抽象的、绝对的思维的生产史”[1]203。尽管在意识领域存在这种产生和消灭的永恒运动,但这只是一种虚假的精神幻象,资本主义私有财产、国家政权和宗教等现实环境支配、剥削和压迫自己的创造者即绝大部分人类的异化问题从未被触及。这样,原本内容和形式统一的辩证法,在绝对精神体系的压迫下变成了纯粹思辨的、被窒息了的辩证法,进而在理论上将人类的最大部分,即从事实际生产工作的无产阶级劳动群众,归结为抽象劳动。

(二)扬弃劳动异化而非对象化与现实化

马克思批判黑格尔异化即对象化的劳动观点,扑灭了辩证法的活力和革命性,反而确证了现实的异化劳动与私有财产的合理性。虽然黑格尔将人和社会归结为劳动的结果,但是由于黑格尔把劳动完全停留在抽象层面,混淆了劳动的异化和对象化、现实化,没有看到现实劳动和私有财产的社会环境同人相异化,更没有关注从事现实劳动的人类主体部分所处的非人境遇。工人劳动的对象化就是非对象化,越劳动越贫穷以致饿死自己,在黑格尔哲学中得到了最高论证。

黑格尔错误地将劳动的异化与对象化、现实化视为相同的意义。虽然他吸取了斯密的国民经济学中关于劳动的对象化及其创造作用的合理思想,但是由于他只抓住抽象的精神劳动,将资本主义私有财产环境中的现实劳动理解为抽象劳动的外化状态,也就将异化劳动等同于劳动的对象化和现实化,完全没有考虑现实劳动的不合理性。黑格尔认为,自我意识的外化实际上不是创造出一般意义的现实物体,而是设定物性,创造仅仅具有感性外壳的抽象物。这种物性从属于意识,是意识为了自我确证而创造出来的幻象,只具有虚假的独立性。纯粹抽象的精神活动,正是在一瞬间把自己的创造能力作为对象固定下来,并赋予它以独立的、现实的存在物的假象。这样,人的自我创造、自我对象化,即人的劳动不过是一种意识运动的假象,只是意识的异化活动、抽象劳动。可是这种一度作为对象被固定下来的物性,与自我意识的纯精神活动的抽象本质相矛盾,是它的异化形式,必定要遭到否定和扬弃。对此,马克思深刻地批判并指出,黑格尔在强调扬弃异化劳动时,不是意味着人要重新占有生命对象,不是要求扬弃私有财产的制度和环境,而是要求扬弃物性和对象性,即剥夺人的现实性,乃至财产和生命。

马克思彻底驳斥了黑格尔对现实劳动和私有财产的辩护。黑格尔认为,现实劳动和私有财产具有完全积极的性质。在私有财产的社会环境下,占有生产资料的阶级拥有支配他人的权力,也即统治阶级。不占有生产资料的工人阶级只能出卖自己的劳动、乞求资本家的雇佣,才能获得维持自己生命的生活资料。原本属于人自己的劳动本质在现实生活中变成了他人支配的对象,从而导致人与劳动活动、劳动产品、自己的类本质以及同他人的关系相异化。正是在这种私有财产和异化劳动的相互作用下,资本主义社会呈现出全面异化的特质,尤其是工人阶级与资产阶级的矛盾日益激烈,但是在黑格尔本末倒置的体系中,只存在抽象的精神劳动及其外化活动,因此,在理论方面,他不是把异化劳动看作人的自我否定和非现实化,而是人的本质的自我确证和现实化,只看到现实劳动的积极创造性,没有看到现实劳动的异化及其对人的摧残和伤害,从而把丧失了自己本质、外化了的人即雇佣劳动者看作真正的人;他在实践方面不是对私有财产的社会环境采取批判的态度,而是进行辩护和肯定,只看到私有财产是人类劳动创造世代积累的结果,没有看到私有财产不是从来就有的,而是人类财产的异化形态,从而在赞美劳动创造一切的同时,没有为劳动以及从事劳动的工人阶级留下一点东西。

可见,工人阶级的贫困化在于私有财产而不在于工资,是所有制而不是分配问题。蒲鲁东等人显然没有看到“贫困从现代劳动本身的本质中产生出来”[1]124,没有抓住生产资料在生产过程中的决定性作用及其对分配的统治地位。他们把工资平等看作社会革命的目标,不仅是对工人阶级命运的妥协,而且是一种本末倒置的空幻追求。马克思后来在《资本论》中更加详细地阐明工资本身就是资产阶级剥削剩余劳动的工具,根本不存在平等。

(三)从现实存在物出发而非绝对精神

马克思批判黑格尔绝对知识即精神和解的思想,禁锢了辩证法原本的批判张力,使之不得不对社会现实表现出折中调和的态度。虽然黑格尔坚持扬弃异化,但是由于完全混淆异化和对象化,所以他认为扬弃异化的唯一途径就是绝对知识,将认知自由等同于实践自由,从而整个地站在异化的立场上,即:一方面从实践异化即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出发,反对工人阶级解放运动;另一方面,从理论异化即宗教和唯心主义出发,反对唯物主义革命思潮。

黑格尔将绝对知识看作扬弃意识异化的唯一活动。他把精神的异化归结为对象,意味着对象是一种否定的、需要扬弃的东西,是一种没有独立本质的虚无的东西。不过,对象的虚无性却是对自我意识的确证,它证实了对象不过是自我意识抽象活动的结果,是其本质的外在异化。对象只是作为物质的、感性的外壳才对意识具有意义。所以,扬弃异化即对象性的唯一方式就是绝对知识,即精神对自身的概念知识。自我意识一旦知道对象是它自身的外在化,也就了解到唯一真实的绝对存在就是意识本身,然后作为意识的实体和作为自我的主体达到统一,实现精神和解、认知自由,然后现实社会种种矛盾特别是日趋激烈的阶级斗争都会自然消解。

同时,黑格尔抱有以认知自由达到实践自由的幻想。本来,实践不仅接受理性认知的主观指导,还必须以实际的自然条件和社会条件特别是阶级身份为前提和基础,而且除了理性认知,人还具有情感、意志等非理性因素,因而实践远比理论复杂得多,甚至认知本身也由于非理性因素而不可能达到自由状态,但是在黑格尔那里,异化被归结为意识的异化而不是现实的劳动异化和交往异化,要求加以扬弃的东西不是现实的存在,而是作为知识的对象的东西,用哲学的绝对知识来扬弃非哲学的世俗概念,从而人在达到认知自由时也就实现了实践自由。由于混淆了认知自由和实践自由,黑格尔不仅将认知自由的社会条件和阶级基础消解在了绝对知识的意识活动中,甚至导致辩证法走向了反面,把应当予以扬弃的东西当作精神的自我展开的本质和自我运动的环节,从而将低级阶段即非哲学的一般意识中遭到否定和扬弃的东西,又在高级阶段即哲学概念中加以肯定和恢复,使得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宗教和国家在认知自由的名义下得到了哲学高度的论证。

对此,马克思深感惋惜,指出如果黑格尔不是把人等同于自我意识,而是理解为“现实的、肉体的、站在坚实的呈圆形的地球上呼出和吸入一切自然力的人”,那么当人“通过自己的外化把自己现实的、对象性的本质力量设定为异己的对象时”,他就是作为一种对象性的存在物客观地活动着的,“这些本质力量的活动也必定是对象性的活动”[1]209,而且他所设定的也绝不是抽象的“物性”,而是人的现实需要的客观对象,同时是人的具有感性内容的认知对象,从而这一活动也是人的认知过程。这样,人的本质就在于自由自觉地生产自身生命需要的劳动,认知的基础、来源、动力和检验标准同样是劳动,从而认知自由以实践自由为前提条件。

总之,通过批判黑格尔辩证法的唯心主义内容,马克思将抽象劳动由原本的精神外化活动改造为感性的对象化活动,将人的生命本质在唯物主义立场上归结为自由自觉的劳动。在现实的社会生活中,通过劳动,人将自己的目的、情趣、需要等主观意志投射到感性世界中,改造为满足人自身需求的客观对象,从而实际地改变世界的面貌。在马克思看来,劳动不是抽象劳动,而是兼具哲学和经济学意义的特殊范畴,标志着主体与客体、思维和存在的统一。不过,受到私有财产的社会环境作用,人的现实劳动发生异化,导致整个社会的异化特别是工人阶级的苦难,必须扬弃私有财产和异化劳动,才能解放社会底层的工人阶级,进而解放整个人类阶级,实现社会进化。

三、马克思将辩证法应用于社会关系和私有财产的解读

马克思在《手稿》中借助否定性辩证法深刻批判了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而在同一时期交织写作的《詹姆斯·穆勒〈政治经济学原理〉一书摘要》(以下简称《穆勒评注》)中更进一步说明了异化劳动基础上的社会交往关系的异化形式,实际上是对《手稿》的重要补充和完善,是一个与《手稿》密切相关的特殊文本。因此,研究《手稿》中马克思世界观转变的秘密,内在地要求将文本材料的考察扩展到《穆勒评注》上。

(一)确证劳动在主奴社会关系辩证转化中的作用

承认论题是辩证法在黑格尔主奴关系思想中鲜活运用的典范。在自我的类意识中,每个自我都欲求获得他人的承认,在争夺普遍承认的欲望冲突中,胜者成为主人,败者成为奴隶。主奴关系是自我意识之间的关系,主人意识是为得到奴隶普遍承认的自主意识,奴隶意识是以主人意识为自身意识的依赖意识,但是二者的地位在劳动中发生根本性转变。奴隶在加工自然对象的过程中,从劳动产品上看到自己的独立自主性,从而在自我意识中转变为自己主人的主人;相反,主人只能依赖于奴隶的劳动生存,丧失了自主意识而转变为奴隶的奴隶。因而劳动是人的自我确证的本质,在人与人的交往过程中具有特殊作用。通过劳动,人确证自己的自为存在,生成和改变社会关系,使自己被承认是自由的人。

马克思继承了黑格尔这种连接劳动和社会关系的承认论题,首次阐述了劳动生成和发展人的现实本质即社会关系的理论。不过,他没有从自我意识和类意识的矛盾出发,而是站在唯物主义的立场上,结合资本主义经济社会异化的现实状况提出自己的理论创见:在资本主义私有财产和异化劳动的相互作用下,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承认实际上是一场相互掠夺和欺骗的关于物的权力斗争,即人的社会关系异化为物的交换关系。

(二)揭示私有财产对劳动及社会关系的异化

人的社会关系本质在《穆勒评注》中第一次得到阐述。“因为人的本质是人的真正的社会联系,所以人在积极实现自己本质的过程中创造、生产人的社会联系、社会本质”[4]24。在《穆勒评注》中,交往是指人们之间相互需要和承认而进行的物质和精神交往活动,尤其劳动,是人积极实现自己本质的、真正的社会活动和社会享受。人们在交往活动中结成社会联系或关系是人的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本质。这种社会联系、社会本质并不是同人相对立的力量,而是每个人的生活、享受和财富。

在私有制条件下,相互承认的社会关系异化为物的交换关系。人们在私有财产的社会环境中从事劳动生产,只是为了占有物,即私有财产,因而生产具有一种自私自利的功利目的。社会分工使得商品生产者的劳动具有两重性,即社会劳动和私人劳动,交换是解决二者矛盾的唯一途径,决定生产者的生存命运,所以人们之间的社会联系就转变为劳动产品即物与物的交换关系。这样,生产不是为了满足自己或他人的需要,而是为了占有他人生产的物,使之变为自己的私有财产;人们在这种交换中不是追求劳动产品的使用价值,而是它的交换价值。物成为支配他人也支配人自己的权力,在人与人的交往中占据主导地位,人与人相互需要和承认的社会联系异化为非人的物的交换关系。这样,虽然马克思早期没有考察原始社会的财产状况,没有明确阐述私有财产和异化劳动谁是第一性的问题,但是显然,私有财产作为异化劳动生产的自私目的,具有更深刻的根源。正是由于私有财产,劳动异化为人的谋利和谋生手段,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异化为物的关系。

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交换关系进一步异化为相互掠夺和欺骗。由于人的需要是无限拓宽的,特定时空下的需要却是有限的和个别的,每个人的需要状况总是不同的,因而相互掠夺和欺骗就成为交换的主要手段。“我认为我的物品对你的物品所具有的权力的大小,当然需要得到你的承认,才能成为真正的权力。但是,我们互相承认对方对自己的物品的权力,这却是一场斗争……双方都进行观念上和思想上的欺骗,也就是说,每一方都已在自己的判断中欺骗了对方”[4]35。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社会交往同样表现为相互承认的形式,不过是对物的占有权力的承认,为物的交换和私有化而激烈地进行利益斗争。人必须时刻紧盯对方的物,竭力地刺激他的欲望,迫使他不得不进行交换,从而占有对方的物,在这场你死我活的占有斗争中获得胜利。

这样,马克思在《穆勒评注》中最终确证了私有财产对劳动和社会关系的根源性作用。在私有财产社会环境下,社会交往由人们之间的相互需要和相互承认异化为以物为中介的交换关系;同时,原本为了得到他人的承认和满足他人需要而进行的劳动成为一种只为占有对方劳动产品的手段和假象,从而人与人之间相互依赖的需求关系也异化为相互掠夺和欺骗,资本主义整个社会发生了全面异化。为了解决这种社会关系的异化,必须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社会环境,以扬弃私有财产为中介使现存世界革命化。

四、马克思世界观转变的秘密是坚持无产阶级解放主旨

回到开篇《手稿》的主题,已经可以得出答案。针对第一个问题,把人类的最大部分归结为抽象劳动,实际上是将社会上的绝大多数人归结为从事现实劳动的无产阶级,因而马克思是在强调劳动群众的历史主体地位。第一个问题可以转化为无产阶级的出现对于人类解放具有何种意义。针对第二个问题,由于资本主义私有财产和异化劳动的相互作用,工人劳动的对象化变为他们对象的丧失,人们之间的交往关系异化为物的交换关系,甚至相互掠夺和欺骗,因而工资的提高和平等即分配平等不能作为无产阶级革命的追求目标。第二个问题可以转化为无产阶级获得解放的现实途径在于分配还是所有制问题。这样,《手稿》的主题可以归结为一点,即无产阶级的解放问题,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唯物主义改造最终指向了共产主义。

综合上文,《手稿》鲜明呈现了马克思哲学世界观转变的秘密在于他始终抓住劳动和无产阶级的解放问题。马克思不是对黑格尔辩证法的形式原则质疑,而是要打造辩证法的唯物主义内容,为其增添人民群众是历史创造者的现实内容和确立无产阶级解放的理论旨趣,从而在哲学上完成从唯心主义到唯物主义的转变,在政治立场上完成从革命民主主义到共产主义的转变。这样,马克思在《手稿》中借助于辩证法首次提出了共产主义与唯物主义相统一的问题,实现了自己世界观的转变。“正像无神论作为神的扬弃就是理论的人道主义的生成,而共产主义作为私有财产的扬弃就是要求归还真正人的生命即人的财产,就是实践的人道主义的生成一样;或者说,无神论是以扬弃宗教作为自己的中介的人道主义,共产主义则是以扬弃私有财产作为自己的中介的人道主义”[1]216。为了在思想上重新设定人的存在而必须扬弃唯心主义和宗教,需要理论的人道主义,即无神论;为了重新占有人的生命即财产而必须扬弃私有财产或私有制,则必须有实践的人道主义,即共产主义。出于这个目的,他在《手稿》中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批判和改造,一方面始终没有脱离人的现实劳动,要对资本主义私有财产的特殊社会环境作出更高程度的哲学异化批判,另一方面,始终围绕无产阶级革命运动和全人类解放问题,主张扬弃私有财产或私有制的共产主义运动。这样,马克思早期就抛弃了黑格尔哲学的唯心主义外壳,通过批判异化劳动与私有财产的相互作用阐明了阶级解放与社会进化的辩证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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