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娱乐化与低俗化的差异谈
2021-01-13李珊湖南大学
李珊 湖南大学
新闻娱乐化与低俗化作为同胞兄弟经常成对出现,有娱乐化的地方总是提及低俗化,有低俗化的地方永远绕不开娱乐化。鲜有文献将两者做明晰的区分,而是要么当作同义词混用,要么提及其中任意一词时顺带捎上另一词。但从语言的角度来说,是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同义词的,“存在即合理”,语言的出现有其现实基础并且合乎理性,既然有区别,就不能长期混为一谈。厘清两者的细微差异是媒介伦理学科精细化发展的必然要求,亦能在分析具体社会现象时有更清晰的界定和更准确的描述。
一、浅谈“娱乐”与“低俗”
在新华字典中可见,“娱乐”的解释是“快乐有趣的事情”,“快乐”与“有趣”都是正面词汇,可见娱乐的本意是偏向正面的,不存在道德上的劣势,且在审美上与高雅可以兼容,“雅俗共赏”作为一种审美景观肯定了高雅与通俗的兼容性,娱乐的反义词是严肃;“低俗”在词性上天然带贬义,它的解释是“低级而庸俗”,存在道德上的劣势且不具美感,低俗的反义词是“高雅”。对普通民众而言,娱乐的东西一般是通俗的、“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却不一定低俗;反之,低俗的东西一定是娱乐化的,因为它迎合了受众的窥私欲等恶趣味,在阅读过程中能使人产生“快乐”“有趣”之感,即便是负面的。娱乐是轻巧的,它使人忘忧;低俗是沉重的,它有着黑暗的底色。从使用与满足的角度来看,娱乐可以成为人使用媒介的目的——它是解压阀式的存在,但低俗不会成为人的目的,没有人会堂而皇之说“我做这件事是为了低俗”,但低俗的内容带来的受众效果是娱乐化的。
二、从定义辨析“新闻的娱乐化”与“新闻的低俗化”
新闻的娱乐化,在内容上是媒介“按照快乐原则和大数法则来选择和处理新闻的文化行为”[1]。更细致地说,在选材上偏向软新闻(非事件新闻)或有娱乐价值的硬新闻(事件新闻),如文化、艺术、娱乐八卦、体育等与人们自身的生存和发展无直接关系的新闻题材,或是具有强烈戏剧性的经济、政治事件,时效性要求并不十分严苛;在表达上强调故事性和情节性,主张通俗有趣,主观性强,具有一定的“文学想象”,娱乐功能居于第一位,新闻的信息功能退居第二[2]。
新闻的低俗化,在内容和表达上的思路和新闻的娱乐化是一致的,即选材和表达的“软化”,但其偏离硬新闻的程度大大增强。如果说新闻的娱乐化冲击了新闻真实、及时、客观、公正的本质属性,受到质疑,那么新闻的低俗化则是新闻的彻底“越轨”,足够使新闻界、学术界等社会各界对其发起“道德战争”。
三、“新闻娱乐化”与“新闻低俗化”的社会语境
新闻的娱乐化与新闻低俗化有着一致的内在逻辑,其诞生的社会语境类似但略有差异。从诞生时间来看,新闻的低俗化现象晚于娱乐化现象。
(一)从媒介技术角度:电子媒介创造“娱乐化”需求,却不创造“低俗化”需求
19 世纪中期,正如麦克卢汉所言“媒介即讯息”,电子媒介广播、电视的兴起使得人类社会再次进入“感官统合时代”,抽象的文字变成具象的图像声音,媒介内容直观可感之余逻辑性被削弱,电子媒介能给予受众更多的感官刺激,也无形中影响了受众的思维方式、形塑了新一代受众。将目光投向20 世纪80 年代,互联网掀起第三次浪潮,很快,信息超载充分释放了人们对于信息的欲望,人们在信息的海洋里源源不断拉取信息的同时也不断被投喂新的订阅信息,于是媒介将人们塑造成“沙发土豆”,沉湎其间、娱乐至死。
从技术的视角来说,“娱乐化”的媒介与“娱乐化”受众相互成就。受众的感官再次得到统合带来娱乐化需求,但低俗是超乎人们的娱乐化需求的,故低俗化新闻作为娱乐化新闻的极端呈现,受众的需求远不如前者强烈,人们不会主动对低俗产生强烈需求,因为它只有刺激毫无美感,所以低俗化新闻更像是“一厢情愿”式的传播,以期获得经济利益。
(二)经济的视角:商业竞争中,“新闻娱乐化”是必然选择,“新闻低俗化”则是下策
自负盈亏的媒体出于扩大受众群的需要,“新闻娱乐化”是必然的趋势。纵观新闻史,党报的瓦解到大众化报纸的到来,其标志便是廉价报纸的出现,廉价报纸除了价格低廉,还有一个重要特征——通俗化,相比严肃的政党“言论纸”,文风更亲和,在选材上,社会新闻、体育新闻、文艺新闻等逐渐丰富,为报纸增加了娱乐性。如今,报业的衰落是公开的事实,报业的改革不外乎几个方向:新媒体化、维持深度优势、娱乐化等,娱乐化几乎是所有媒体的选择,受众在媒介环境的培养下,口味也在日益娱乐化,这得益于互联网的技术赋权,严肃逐渐在被消解。
如果说“新闻娱乐化”是新闻业的不得已而为之,那么“新闻低俗化”则是媒体间蓄意不当竞争的恶果[3]。19 世纪末20 世纪初,报业大亨普利策和赫斯特为了争夺报业市场罔顾社会责任,两人手下的《世界报》和《新闻报》成了低俗新闻的主场,甚至出现了伪造新闻的污点,报纸品味低下。此外,新闻低俗囊括的煽情主义倾向不仅造成整个报业的公信力下降,还严重影响到政治场等其他场域的秩序。新闻低俗化在短期内可获得大量受众并因此获利,但是反噬紧随其后,顶峰之后万人唾弃,人们对高质量信息的需求迅速造就《纽约时报》等高级大报的崛起。新闻低俗化的趋势完全是资本的利益驱动使然,有着不光彩的面目。
(三)政治的视角:“新闻娱乐化”暗示着社会体系的许可,“新闻低俗化”则不然
目前全世界范围内的娱乐化新闻有泛滥之势,在资本主义国家可以理解,但在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媒介环境的娱乐化趋势整体来说还是愈演愈烈的,一般传统媒体和自媒体呈娱乐化趋势,在新闻信息的基础上融合了饭圈文化、表情包等娱乐元素。在这个层面上,可以说娱乐化新闻社会舆论认可。具体而言,一方面,适当的娱乐化新闻是民众的解压阀,能够提高民众阅读新闻的满足感。另一方面,可以提高媒体的经营活力,社会主义新闻事业实行“事业化管理与企业化运营”使其能自负盈亏,缓解政府压力,同时也能激发民间自媒体的蓬勃生机。
即使我国的社会体系认可“新闻娱乐化”,但对于“新闻低俗化”容忍度极低。原因在于,新闻低俗化带来的渲染演艺明星绯闻隐私、炒作明星炫富享乐、低俗媚俗之风等问题有违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甚至刻意营造了低级负面的舆论环境,且造成行业内恶性竞争、失去职业道德底线,百害而无一利。今年的“清朗行动”便是国家网信办的一次重拳出击。社会体系认可新闻娱乐化是出于管理的考量,但不等同于无限度的纵容,“新闻娱乐化”必须戴着法律法规和道德的镣铐跳舞,方能不滑入低俗化的深渊。
四、“新闻娱乐化”和“新闻低俗化”的不良后果
娱乐无罪,一般而言,“新闻娱乐化”是一种隐性的培养,它带着“快乐”的面具开着仿佛无关痛痒的玩笑,它的危害比低俗化更具迷惑性。新闻娱乐化的负面影响首先在于漠视,它消解严肃,造成群体性政治冷漠,不利于社会的民主进程。
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中,社交平台取代传统媒体成为主要新闻来源之后,直接导致了新闻信息的整体娱乐化和碎片化,且依赖于“社交过滤”和“算法过滤”,“寒蝉效应”与“沉默螺旋”成为常态,“回声室”空留单一而喧嚣的叫喊,像极了一场为了引人注目的娱乐表演,媒体与民众争相粉墨登场,在撕裂与对立中制造快感。在其间,新闻失去了本该有的严肃性,在毫无逻辑和真相的政治场域中,政客们比拼的是谁更有表演天赋、谁更擅长忽悠,但他们是受益者,真正的受害者是千千万万的普通民众。
“新闻低俗化”则是一种显性的冲击,它有着张牙舞爪的面目,直面人性的窥私欲与宣泄欲。默多克说:“如果报纸的格调低一点,读者数量就会多一点。”他坚信“性、体育和比赛”是报纸热销的三大要素。煽情化的低俗报道以牺牲社会效益换取经济效益,严重腐蚀了社会道德;低俗新闻驱逐严肃新闻,最终制造出一个品味低端、对于人的生存和发展毫无助益的“拟态环境”。
五、“新闻娱乐化”与“新闻低俗化”的治理对策
“新闻娱乐化”没有根治的方法,原因在于,它是历史的产物,始终戴着合法又合乎道德的面具。本着“新闻自由”的初心,法律无法对“娱乐化”做出干预,政府规制往往赶不上媒介环境的日新月异,克制过分娱乐化的手段主要是自律,一为媒介的自律,即将新闻职业道德内化于心、外化于行,并完善行业规范;二为公民的自律,即公民媒介素养的提升,这有赖于教育界、学术界、新闻界与政府的共同努力使其缓慢提高。新闻低俗化相比新闻娱乐化,却有着更行之有效的方法,因为低俗意味着“有害”,有明确的限定范围。新闻低俗化既可以靠业内规范,也可以靠法律法规得以约束,如1923 年美国报纸主编协会制定《报业规则》第7 条:庄重。明确谴责“报纸借道德之理由,对于社会败俗,如奸淫、掳掠之犯罪事实着意描写,迎合低级趣味,煽动低级感情的”行为。
由上可知,低俗化新闻在我国现有的新闻体制下只是“纸老虎”,注定只能在法律和道德的边界内跳舞,但真正“致死”的是娱乐化新闻,“娱乐”难以鉴定与量化,它的治理需要行业内的完善规范,需要公民素养的提升,需要公共领域的搭建。同时,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娱乐化与低俗化的治理有了新的方向——技术的辅助,不良信息的算法过滤不失为一个可行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