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水湖之夜

郭宗忠

多远也在抵达之处。这是一个人开始的路，一个人开始行走了就有路。即使是在四面环山的响水湖，夜里出门，也会有夜晚为你打开的山径之通途。

我在夜晚，看那遥不可及的烽火台，那是壁立的山和黑魆魆的树与山石，那是可以在夜晚幻化成千万种妖魔鬼怪的神秘之地。我能知道的，今夜，我在山中，山中的夜晚，不是人人都能拥有和遇到的。

山的影子，从你的窗户里就拥堵下来。它也在测试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压迫感是每个初来山中的人还不适应不习惯的事。山里人习以为常，他们要生存。生存，让困难无处藏身;生存，让臆想的鬼怪都远离了现实。只有那些心里还存在着妖魔的人，还让这妖魔的一切在心里还有幻影，这幻影，首先是一个人远离生活太远，只是一味逃避现实，将自己拘泥于狭小的心灵空间里以自闭，才有了幻想之象，那莫须有的山中块垒。

夜晚出门，在山中的夜晚也会出门，这是我的常态，无论去往哪里，我首先要熟悉的是，周边的酒馆，然后是山中的奥处与秘境。当然，山中的酒馆在夜晚都已经打烊，连酒幌也早被多年前的一场风吹得不知了去处，或许，在山涧里的一棵大树上飘摇着，树高，没有人能够将这酒幌弄得下来，它成为了整个景区里的一个标识。

没有了酒馆能够喝酒，我就去山里看星星。我记得多年前去往怀柔的山间，那些百年梨园，那些山涧溪流，好像都像流水流过去了一样。我但愿来过多少次的地方，也像是第一次来过一样，这样，对同样的地方也就有了陌生感，有了重新认识和发现的惊喜。看到的星星以及月亮，也是重新焕发出光彩，包括山间的浮云，流动在山上时的缓慢与浪漫，包括突然飘来的雨滴，你还来不及撑开伞，雨滴就已经消逝得没有了踪迹。

山间的日子是漫长的，犹如一切都放慢了下来，在山间散步，看野花野草，会将你学到的植物学统统化成浅薄，一点不一样的青苔和野花，也会让你有了搜肠刮肚也难以表述的尴尬，只能求助遇到的山民，他们如数家珍，哪些是能吃的野菜，哪些能够止血去疼，哪些能够驱除蚊蝇，在这大自然的博物馆，他们才是真正的植物学家，谦虚却不自诩。

在我居住的身边上的园子里，去年冬天，我突然发现了一棵独根草，那是怎样的欣喜若狂，看它乍暖还寒时开出的一串花，误以为是谁家调皮的孩子折下来了一支野杏花插在了石缝里，等我走过去仔细分辨时，却是石缝里长出的一串花，这是独根草的花。当年，湖边要从山间运来石头作为景观时，不经意把石缝里的独根草也带了过来。它们不选择环境，已经在这里有了七八年的光景，却在今年晚冬与初春的交接时刻才被我发现，让我每天在湖边逗留的多少日子，没有发现独根草的存在，好像那些日子有了缺憾。

其实，身边还有许多没有发现的植物，包括没有发现的鸟，比如红嘴蓝鹊也是在初春时才在秘境里遇到，还有燕雀也是它们春天在月见湖边衔泥时才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它们，还有白鹡鸰鸟，今年春天，它们在稻田里寻找剩下的稻粒时，我突然看见了它们的身影。

因而，置身在大自然里，我了解的事物仅仅是自然的千万分之一，这千万分之一里也仅仅是皮毛而已，它们的规律，它们不同的习性和特点，都还没有认知，因而，我还要不停地细致地学会观察，以更执着的耐心和爱来面对每一个时刻，不偷懒，不想当然和自以为是，学会谦虚谨慎，向园子里的园丁，向山中的山民，向一只引领你向山路上飞去的鸟学习。这样，你才逐渐有所收获，每天会有新的发现和机遇，才在大自然里更加有了期待和喜悦，才让你的文章有了鲜活的文字和词语，有了鳥儿叫声的节奏，有了植物和野花散发的迷人气息，有了山川和流水带给你猎奇和远足，有了山核桃和毛栗子以及满山遍野的野山枣丰收的秋日。

我在响水湖的堤坝上走着，这一道38米高的堤坝，是1977年集合了周边村民之力修建而成的，为了防止山洪冲毁了农田和房屋，为了让山里有个湖，让百姓有个吃水用水的地方，竭尽全力而建的响水湖并没有成为湖，而是在湖底每年存留下池塘一样大小的一点水，维系着山中的日子。

而今年的雨水，让这个44年前修建的大坝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不但湖水蓄满了，高出的湖水又从38米的大坝上跌落，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响水湖，夜晚在响水湖畔散步，就是这湖水的响声，仿佛是一首跌宕起伏的诗，高高挂在瀑布上，让那些曾经付出心血，如今有的已经长眠山脚的山民，听到这响水湖的流瀑，也有了多少日夜梦寐的安慰。

水充足了，响水湖里开始养了虹鳟鱼，这个对环境要求极高的鱼种，在这里扎下了根，山溪水源源而来，湖水清澈，虹鳟鱼那优雅的身影，仿佛是响水湖的神来之笔，那些淳朴善良勤俭耐劳的山民啊，他们有的已经见不到这高峡平湖，却有着先见之明，让这湖水映照的磨石口关长城，水洗得一样清亮迷人。

这残缺的残垣断壁的长城，在深山深处，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遇到的一位智者，在当时是怎样的眼光和胸襟，带领村民筹款几百万元，对从磨石口关到山顶将近800米的长城进行修复，才有了如今的响水湖长城景观和游客如织的景象，给当地带来了资源和财富。

响水湖畔四面环山，长城关隘，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夏天的凉爽，吸引了游人来避暑爬长城，吃虹鳟鱼以及农家饭，菜园里的豆角、南瓜、土豆和菜蔬，都有着独特的山野之风味;到了冬天，这里四处挡风，因而成为了一处世外桃源。但是，因为冬天山中的荒芜，也就没有能吸引游客前来，民俗等设施大半年都是荒废着闲置着。来接手管理此处景区的李总，不但传承了前辈的远见，也像他的名字鸿鹄一样，是个有思想和创意的人，他通过了解这里可以在冬天引进梅花种植时，他请教花卉专家和林业专家，他的执着和真心打动了他们，这些专家主动到山中实地考察，他的愚公移山的精神也许感动了山神，终于梅花在响水湖畔扎根。

梅花在冬天的响水湖畔第一批开放时，山中的雪，梅花的奔放惊艳了京城，在花开的第一个月，原来在冬天空无游客的响水湖景区，来看梅花的人达到了11万人次。住宿、餐饮，以及游览全部带动起来，让整个山区也都火了起来。

在李总带我们观看响水湖畔的梅花盆景时，他让我们猜最贵的一盆多少钱？当他说，最贵的一盆梅花36万元时，我们都为他的大手笔带来的财源点赞。

我在夜里散步在响水湖畔，虽然不是梅花开放的季节，我仿佛闻到了梅花的幽香，它代表着贞洁和坚毅，代表着希望和春天，“梅花香自苦寒来”的寓意，不正是响水湖翻天覆地变化的写真吗？

我有点迫不及待地期待冬天了，冬天时我一定还来响水湖，那时，大雪纷飞，而梅花在寒冽里的热烈如火，有一种面对知音、围坐红泥小火炉，痛饮一杯的酣畅与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