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沁之歌
2021-01-11宁延达
宁延达
扎鲁特草原
我是如此惧怕 仅一日 我的身体
已天翻地覆 灵魂 正在向你
舒缓的山体 恣肆的格桑花 奔腾的马蹄
那样的形状过渡
我是如此期待 不为移情别恋而羞耻
自责可以抛弃 疲倦可入羊圈 风暴放归旷野
尚未成为你时 你也未完成我
那时候 我们共同唱起陌生的歌
命运突然撞进来 阻拦是多么徒劳
不如用柔软的草 粗粝的酒 宽阔的袍
用愉悦和温柔流水
去迎接 拥抱 万物将躺下去
随我无声无息进入你的圆润
我是如此珍爱 身体成为移动的牛马 内心
化作翻滚的乌云
腥膻的草香熏黑皮肤 读一首诗 生三个孩子
在山坡安置一个床榻
然后指着目光所及
称为我们的国度 以后天天把你捧在手里
珠日河的爱情
珠日河不是一条河流而是一片草地
赛里木不是一个赛场而是一张马的桌面
纯血的人亮出 肌肉 炫耀的胸膛 燃烧的马尾
久经践踏的土地露出善良 抽打的鞭子与颠
簸的马背
几座蒙古包成为我爱你的边界
三杯蒙古王酒让我成为扎进草堆里的病体
王爱自由同时爱上了琴
从此将你绑在我自由的信仰之中
你的唇底有一片大海
我的舌尖有一座高原
篝火 为夕光镀上黄金
你为我 镀上第二重心
科尔沁之歌
科尔沁草原的皮肤滚动着牛羊
它们离开人类和上帝
以弯曲的辽河为鞭子
将飞奔而来的风抽成洁白安静的鹤群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有病的草原
那一定是云层里的科尔沁蜃景
你看那些征伐 瘟疫 萨满祈祷的舞影
那些农药浸泡的城镇 风车 大片沙化的土地
还有干涸的河流
都被云朵的病历一一记录
能被我们看到的科尔沁 安静 纯洁
不像大地上的事物
我们这些被请来的人多么有福
从一湖浑水进入一汪净水
今夜我想像牛和狗那样唱首歌了
随我的声音一起飘起的
必须有草叶 有篝火 有遮盖
还有星星
穿上蒙古族长袍
穿上蒙古族长袍我就是蒙古汉子
肌肉膨胀起来 走路摇摆起来 嗓子粗犷起来
穿上蒙古长袍 看见牛粪自会低头致敬
看见蚂蚱 也不屑于踩死
汽车怎比马匹 枪炮怎比弓箭 语言 怎比
眼神
穿上蒙古长袍 白天把草原装进怀里 晚上
把星天装进怀里
那个圆脸长辫的蒙古姑娘 眼睛一闪 便把
你挂到树上
唱支长调便把你的心拉得老长老长
隐 藏
你永远不知道沙漠的下面隐藏着什么
我知道有一种草 一下雨就会迅速钻出地面
有一种蝎子 常常躲到地下五米去避暑
有一种鱼 用唾液把自己封闭 要等沙漠变沧海
有一种叫单爱的动物 它藏在石油中等你的火星
玛 尼 堆
把石头聚在一起就能诞生沟通上苍的力量吗
我想接下来我大可一试
幸运是怎樣自天降临
爱情是怎样在冥冥中酝酿
命运的圣旨由谁书写
在最低的地方 跪下 头伏进泥土
在最高的地方 立住 变一块仰望的石头
怪柳林领主
巡视着我的小小领土 一块破草地 几株怪柳树
骆驼来这里纳凉
那个放牛的妇女 在这里唱缠绕的歌
大多数时候 这里出声的只有风
昆虫们悄悄嚼着草根或草叶
蜘蛛 静静等候撞上来的旅人
有一次一个叫傅天琳的女孩来这里拍照
我倾斜着从她背后飞过
有一次一群花花绿绿的人来这里找诗句
我化成数百只洁白的蘑菇拱破浮土
那些柳树 我已经把他们修剪得奇形怪状
每一棵都代表着一个受尽生活折磨的人类
我还在继续栽树 更多的时候 我都徒劳地怜悯着
偶尔为人们降下几滴抽泣的雨水
某一天 我将砍下自己的头颅 它实在无用
某一天 我将提着刀在泥泞中奔走 帮他人
砍去多余的部分
我被称作风沙 或长生主
其实我只是你们尚未找到的
一首诗中变形的蓝调儿
我爱上了
我爱上科尔沁这片土地 是因为在这里我遇上了
杂草 帐篷 乡村 牛粪 这些我从小就见过的事物
我爱上的 没有一件事是我所不知 所以我更加爱
奔马 绵羊 骆驼 细沙 这些我从没在意过的事物
柳树 杨树 稍微长高便要低头
蘑菇 苦菜 稍微有雨便要破土
有风吹的地方藏不住衣物
有爱情的地方少不了琴声
王者甘愿陷入无名
圆脸圆眼的姑娘 是草原唯一的迷津
(选自《时代文学》2020 年5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