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解放是社会解放的天然尺度——陈望道妇女解放思想简析

陈望道先生是我国著名的思想家、语言学家，也是我国妇女解放运动的先驱。1919 年他从日本留学回国后，传播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同时也开始关注研究妇女问题，在《新青年》《劳动界》《新妇女》等刊物发表了一系列妇女解放的文章。这些文章立足于社会现实，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来分析和认识妇女问题，包含着很深刻的见解，在当时具有很强的代表性，对宣传马克思主义理论，推动妇女解放运动的发展起到了巨大的促进作用。

一、从社会现实出发研究和思考妇女解放问题

五四新文化运动推动着人们的普遍觉醒，打破旧思想、旧道德的束缚，实现妇女解放成为当时社会普遍关注的问题。陈望道作为新文化运动群体中的一员，在时代的洪流裹挟下开始关注和研究妇女问题，在他看来“妇女问题是极重大的一件事”，这不只是“母性尊重”的重要问题，而且是关乎“社会进化”，是关乎社会发展的重大问题。与其他学者普遍从理论的角度阐释妇女问题相比，陈望道更注重从社会现实出发，来揭示妇女受压迫的原因，寻找妇女解放的道路。他批判过去的研究“大抵也只以天赋人权等熟烂的概念为前提，并非甚么根据事实积有研究的东西”，并且将此比喻到“绝像孩儿放风筝，专把眼睛跟着风筝走，丝毫不顾脚下山高水低地乱跑”［1］230。所以他“特为社会进化这观念，来根本的主张妇女解放”［2］72。在《妇女的认识》这篇文章中他讲到，“诸位，我的婚姻问题底主张，并不是完全学外国的新思潮，实因经历十余年来的经验，认清楚了婚姻问题的本身才有的解决”［3］93。在他主编的《民国日报》副刊《妇女评论》创刊宣言中进一步强调“我们现在对于本问题的主张如何，都是根据了一向观察社会的结果，针对现社会底实在状况而发的。我们固不愿把西洋历来者对于妇女问题的主张直抄来应用，我们尤不愿像某记者那样，仅仅把三、五天的‘内地旅行’——长沙旅行——来做改变前后思想的枢纽。我们自己敢相信我们现在的主张是应现在的需要，治眼前的病症的”［2］71。也正因为他从社会现实出发研究思考妇女问题，使他对某些问题认识和思考更加深刻，思想观念更富有前瞻性和预见性。对于妇女解放问题的探索，首先取决于对妇女解放这一问题本身的认识和理解，对于如何理解妇女解放内涵，陈望道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在封建社会中，女子的生活一向屈服在男系制度之下，女子在婚姻或家庭一般都处于附属和屈服的地位。为此，陈望道首先将妇女解放理解为“妇女解除男子的束缚”［4］22，所以他写了大量的文章探讨了恋爱和婚姻问题。其次，他将女子解放问题理解为“解放历来施于女性的种种束缚”［2］75。他将“妇女问题”理解为“社会问题”里面的一个问题。他在《妇女评论》创刊宣言中讲到“凡思想、制度，能够成为新锁镣的，我们都要不容情的攻击”［2］75。也就是说陈望道认为更应该从社会经济、社会制度和社会生活的角度来分析妇女受压迫的原因，探讨如何提高妇女的社会地位。同时在妇女解放的内涵上陈望道认为男女平等是实现妇女解放的首要任务。在《女子底根本要求》这篇文章中，陈望道讲到“有些姊妹们要求财产平等参政平等职业平等，伊们眼光确是很高超，见识确是卓越，比之专求眼前自由，着实有天渊之别，伊们是不错的，自由应以平等为基而筑其上！否则，浮萍的自由罢了，朝菌的自由罢了”［5］120。所以在陈望道看来，妇女的解放首要实现男女平等，然后才实现妇女的真正自由。我们都知道陈望道作为早期马克思主义者是《共产党宣言》翻译者，较早地接受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指导，因此他能进一步从阶级的视角认识妇女解放问题，使他对妇女解放问题的认识更加透彻和深刻。在《我想》这篇文章中，他将“女人运动”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中产阶级的女人运动；另一类是劳动阶级的女人运动。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廓清了它们是两类完全不同的性质运动，“第三阶级女人运动，是女人对男人的人权运动；第四阶级女人运动，是劳动者对资本家的经济运动”［6］29。这是陈望道妇女解放思想认识上一个质的飞跃，标志其思想在理论上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并成为其后来研究妇女解放问题的根本指导原则。

二、揭示旧婚姻藩篱，探索妇女婚姻家庭解放

旧的封建婚姻关系及旧的家庭形式是束缚妇女的顽固堡垒，要实现妇女解放，首要的是解除男子在旧婚姻和家庭中对女子的束缚。为此，陈望道以马克主义理论为指导对封建婚姻关系和旧的家庭形式进行了无情地揭露和鞭挞。首先否定和批判了旧的婚姻关系，认为在旧的婚姻关系中“女子仿佛是一架机器”“取得之后，供男子自由使用”［7］4。对于这种婚姻形式，他批判到“简直是兽畜”的道德。同时进一步揭露了现实婚姻中一些不合理的做法。其一就是买卖婚姻。“现今的定婚，多半都是预先议定‘聘金’”；所谓“聘金”其实就是买卖女子的“价钱”。对于这种做法，陈望道指出“据我的意思，这等赤裸地用金钱卖买女子的事，于今是该废去的了”［8］195。其二就是包办婚姻。“就是一般父母代定的惯习”［8］196。陈望道认为这是很不妥适。其三，媒人说合婚姻。“现在的定婚，多半是凭媒说合”，针对这种现象陈望道反问到，这种婚姻“是否可以互相厮守”［8］198，“何况媒人多半是居中扯谎”。在《略评中国的婚姻》中他进一步将旧的封建婚姻归结为两类，“为金钱的婚姻”“为面子的婚姻”。对于金钱的婚姻，陈望道指出“那种婚姻生活是何等的苦闷”，而对于面子的婚姻，他说“这等婚姻更是苦痛阴惨，精神上不必说，物质上也常至穷乏得不可名状”［9］79。因此，在陈望道妇女思想中，他是极力地反对和批判旧的封建婚姻关系。在他看来，自由的恋爱是婚姻的基础。在婚姻关系上，陈望道更加注重离婚自由的问题。在他看来，“自由结婚与自由离婚一样的很重要”，自由离婚和自由结婚一样是婚姻自主的另一种形式，但是由于当时社会环境的限制，自由离婚要困难得多。在批判和否定旧式婚姻关系和婚姻形式的同时，陈望道进一步提出“女子底根本要求问题”，并深刻地揭示出女子根本要求就是“人性的解放”，并强调要“重视动状，叫人努力精进，打翻命运”［5］120，实现人性解放。由此可见，与早期资产阶级的自由、人权的思想不同，陈望道在马克思主义理论框架下，从人性解放的整体视角来批判和否定旧的婚姻关系和婚姻形式，并把“人性解放”作为变革旧婚姻关系和婚姻形式的最终目标。

陈望道也揭示和批判了妇女在家庭中的不平等地位。在《妇女问题》中他谈到，“女子在家庭中是一味的服从”“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终生没有自由独立的一日”［10］208。“女子在家庭里，……没有处分一切的权，尤其是经济权”［10］207。所以在《经济独立问题的我见》中，他指出提高妇女在家庭中的地位，必须实现经济上的独立，要“在经济生活上有所取也有所与”，同时“在经济生活上得筹画也得处分”［2］86，即获得经济的处分权。并且认为这是实现家庭解放的根本形式。只有妇女参加劳动，实现经济独立，才能实现家庭中的真正解放。可见，陈望道紧紧抓住妇女在家庭中地位背后的经济根源，从唯物主义理论出发来认识和分析妇女在家庭中的地位问题，同时，运用马克思唯物主义原理，也认识到家庭制度的存在只是历史发展的产物。近代以来随着机器工业和交通的发展，家庭制度变化的总体趋势是由“大”趋于“小”，就是“家庭底简单化”，而“经济制度底近代变迁”却是促成家庭制度变化的一个重要原因。

三、揭示政治经济压迫，寻求妇女社会解放

陈望道妇女解放思想中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将妇女问题置于广阔社会中进行思考，正如他讲“妇女问题”是“社会问题”里的一个问题。在他看来旧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束缚和压迫才是妇女解放的主要障碍。所以他讲到“凡思想、制度，能够成为新锁镣，我们都要不容情的攻击”［11］75。那么社会中哪些思想、制度成为新锁镣呢？他为此作了详细地分析：“我们中国人待遇女子的不平，处处可以看出。现在我把它分为：（一）法律上，（二）政治上，（三）经济上，（四）道德上，（五）风俗上五个方面讲，略略画出一个男女不平等简图”［10］205。也由此，陈望道侧重于从法律、经济地位和社会交往等方面探索和思考妇女解放的社会途径。

陈望道首先注重从法律上维护妇女的权利。他详细地列举了民法、刑法和宪法上妇女法律权利的缺失和不平等。如民法中将妻列入“无能力者”；刑法中更将女子视为男子底所有物。而宪法中更是规定“凡二十五岁以上之男子有选举权”［10］206。特别是他对中国民律草案与俄国婚姻律从婚姻程式、结婚意志、结婚年龄、离婚、居住、抚养和财产等方面进行了详细的比较，最后得出两个重要的结论：一是俄国夫妻权利义务地位平等，中国不然；二是俄国结婚离婚自由，中国不然［12］129。也正是基于这种认识，陈望道格外地强调从法律上维护妇女的社会地位。“对于法律约束的问题，我们认为有积极改良的必要啊！婚姻的权利，离婚的条件，财产的分配，儿女教育的责任等等条件……我们所谓婚姻新制度所应该首先采用的……必须有相当的规定——那么世上对于婚姻的痛苦，就可以减少许多”［13］58。

陈望道也分析了女子在政治上的不平等。他讲男女在政治上的不平等概括起来主要有两点：（一）女子没有执掌政治的权利；（二）没有享受政治设施的幸福［10］206。虽然陈望道揭示出妇女政治地位低下的问题，但他对这一问题的认识却经历了一个变化过程，早期他认为，“此外还有什么参政问题（初是广义的政治运动）。我以为不是解决妇女问题的重要方法，所以我向来是不多谈的。现在也还是不多谈了罢”［10］223。到后期“承认在或一意义也有相当的需要和根据”［14］171，特别是在他看了女权同盟会宣言以后，“不得不佩服伊们眼光远大，毅力雄厚了”［14］170，开始重视妇女对革命运动的参与。

陈望道妇女解放思想也倡导妇女的经济独立，提高妇女在家庭和社会中的经济地位，并将实现经济问题视为妇女解放的根本途径。他说“我们认为现在社会一切问题有一个总归结，就是‘经济问题’”［2］72。陈望道认为妇女在社会经济生活中地位低下主要表现在，一是工作机会少；二是报酬少；三是没有处分权——女子在家庭里，没有处分一切的权，尤其是经济权。为此要积极谋求妇女的经济独立，提高妇女的经济地位。他围绕这一问题，专门发表了《经济独立问题的我见》，对实现妇女经济独立问题进行详细探讨，在这篇文章中，陈望道提出首先从转变人们传统观念入手。要“肯定女子劳动能力、认明女子劳动责任”，并认为这“简直就是女子经济独立问题的前提”。其次他认为变革经济组织是经济独立的最终极方法；然而“远水解不了近火”，“我们还要想当面的解决办法”［11］88。为此他提出了妇女谋求经济独立的一些具体措施，如：取得家庭男子一样的教养期间；取得与男子一样的劳动报酬；取得家庭丈夫一样的处分权利——男子可以怎样，女子也应该可以怎样［11］83。通过这些措施，实现妇女在社会经济生活中的独立，促进妇女解放。

陈望道也非常重视妇女的社会交往问题。“妇女们如果想求精神上的安慰，想得交换知识的机会，想达婚姻自由的目的，社交公开的一件事情，实在非常重要”［15］158。在陈望道看来，这种社交公开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在学校中男女同学的社会交往；另一方面妇女在职业中的社会交往。对于男女同校的问题，陈望道针对江苏省议员“禁止男女同校”提案称之为“时代思潮的逆流”。他一面把江苏省议员的提案公开出来，另一方面介绍了正反不同意见的文章。特别是介绍了《新申报》卯生君在《男女同校问题》时评来表达他的意见，“已承认女子有求学之必要，既求学矣，既不能如昔日之安坐闺阁”“男女可以同舟同车，而独谓不能同校已非通论”［16］175。所以，陈望道是极力主张男女同校的，并认为这是女子获得平等教育的重要条件。其次，就是倡导妇女在职业上的社交问题。针对职业社交，他讲“现在虽有人提倡社交公开，终没有具体的办法。果然妇女有了相当的职业，就能和社会相接触、相交际，自然而然的达到了社交公开的目的”［15］159。在社交问题上，陈望道更侧重于对当前男女社交存在的一些不正确观念进行批评和修正。他认为，旧礼教——强制人不社交——社交便不行——绝对要不社交。而社交公开后，出现了一些新谬见，而新谬见——强制人来社交——不社交便不行——绝对要社交。他曾举例，“遇有男女两人往来较密切，就认为恋爱的同伴，遇有男女三人交往较密的，就认为恋爱底三角关系。所以要使男女社交真正实现，一面原该诅咒礼教……一面又该摧拉谬见［17］92。

在妇女的社会解放思想中，陈望道坚持马克思唯物主义原理，始终将“经济问题”作为最根本的原因。“这个问题解决了，其他一切社会，自然‘迎刃而解’”［18］566！另外陈望道开始运用阶级的观点来认识和分析妇女社会解放问题，特别注意在第四阶级女人运动，即“劳动者对资本家的运动上面”，从阶级观点出发已经超越了一般性别的局限。所以陈望道讲，“所以我们的见解是：在人类平等（人道主义）与母性尊重这两个意义之外，特为社会进化这观念，来根本的主张妇女解放”。在劳动阶级获得自己的权利，通向自由理想之路，陈望道强调必须进行“劳动的联合”“他们底妙诀，在分离我们，我们就用联合对付他”［19］44。所以陈望道坚持马克思主义立场，把妇女问题与阶级问题、整个社会的解放紧密联系起来，在阶级斗争中寻求妇女解放道路。

四、陈望道妇女解放思想特点及其贡献

陈望道妇女解放思想研究内容极其广泛，包括恋爱、婚姻、人口家庭、妇女职业、妇女教育、妇女社交、妇女运动等各个方面的问题，对相关问题的认识和研究极其深刻，然而作为早期马克思主义者，陈望道的妇女解放思想体现出时代特征，有其鲜明的理论特点。

首先，陈望道妇女解放思想较早地确立起马克思主义指导原则。陈望道的妇女解放思想产生于五四运动前后，那正是各种社会思潮激烈碰撞并发生历史性转向的时期。陈望道的妇女解放思想顺应了时代的发展趋势——用马克思主义理论取代了资产阶级“天赋人权”、自由、民主等学说，较早将马克思主义作为分析思考妇女问题的理论武器。如在其思想中坚持唯物史观，将经济不平等作为妇女受压迫的根源，寻求经济独立视为妇女解放的“总归结”。坚持阶级观念，将妇女解放运动分为资产阶级妇女运动和无产阶级妇女运动，这些认识标志着开始运用马克思主义新理论、新方法研究中国的妇女问题，并将妇女问题作为观察中国社会问题的切入点。

其次，陈望道妇女解放思想注重妇女社会解放内容的探讨。在五四运动早期妇女解放思潮中，人们将妇女解放的研究和思考的重点放在破除封建关系束缚及男权的压迫，积极寻求妇女的个体解放上；而在陈望道妇女解放思想中，将妇女问题纳入到社会范围来考察和衡量，将妇女的地位与社会结构、经济制度和有关文化规范联系起来，更加注重妇女受压迫的政治、法律、经济等社会原因分析，积极寻求妇女的社会解放。从寻求妇女的个体解放到探索妇女的社会解放，这是妇女解放问题的深化和发展，这大大扩展了妇女解放问题的探讨深度和广度，也使妇女解放运动融入阶级解放和民族解放事业中来，有力地推动妇女解放运动的发展。

再次，陈望道妇女解放思想开始聚焦于中下层劳动妇女的解放。在阶级观念的影响下，陈望道初步将“女人运动”区分为两大类，即“中产阶级底女人运动”“劳动阶级底女人运动”，在此基础上对两者运动的性质作出了划分。陈望道劳动妇女解放的思想，进一步推动了妇女解放运动的发展，使妇女解放运动发展成为一场以劳动妇女为主体的群众运动。

最后，陈望道妇女解放思想指导和推动了妇女运动的积极开展。将理论与实际结合是陈望道妇女解放思想的鲜明特色。陈望道不仅注重妇女解放理论的探讨，而且将理论与实践结合起来。他除了撰写文章进行理论的宣传外，还参加了党创办的平民女校的教育工作，应学校、团体的邀请作关于妇女问题的演讲。同时，在家乡组织了“青年同志会”，反对女子缠足、剪发等迫害妇女的行为，用实际行动践行他的妇女解放思想。

陈望道妇女解放思想启发了无产阶级妇女的觉悟，推动了中国无产阶级妇女运动兴起，为无产阶级妇女解放运动作出了巨大贡献：

其一，陈望道妇女解放思想，推动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思想在中国的传播，使马克思主义成为指导妇女解放的科学理论。人们开始接收并认同马克思主义，将马克思主义理论作为分析妇女问题，进而作为观察和分析中国问题的工具。

其二，陈望道妇女解放思想启发了无产阶级妇女的觉悟，推动了妇女运动兴起，为即将到来的无产阶级妇女解放运动奠定了理论基础，也为未来中国共产党制定妇女运动的方针、政策提供了理论依据。

陈望道妇女解放思想展现了他运用马克思主义观点和方法研究中国妇女问题并寻求解放之路的辛勤努力和宝贵贡献，是五四时期妇女解放思潮中的一朵浪花，也是无产阶级妇女解放理论的组成部分。它对中国妇女解放运动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