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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应樑边疆建设思想的理论与实践研究

2021-01-08张燕丽

铜仁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边民教育

张燕丽,李 然

( 中南民族大学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

20世纪初期,我国边疆危机日益严峻。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后,西南边疆的战略地位始渐显露,成为“抗战建国”大后方和“民族复兴”基地[1],政治军事地位显著提升,研究边疆和边政的热潮日渐高涨。江应樑等一批民族学人类学家顺应历史潮流与战时需要,以学术救国为己任,展开了一系列边疆民族学、社会学等方面的研究,为我国边疆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

江应樑早在本科阶段就开始关注边疆问题,进入中山大学后多次前往西南边疆实地调查,取得了丰硕调查成果。抗战爆发后,发表了《边政研究工作在云南》《开边已至实行时期》《请确定西南边疆政策》《云南西部之边疆夷民教育》等一系列有关边疆建设的文章,并担任边疆行政设计委员会主任,主持编写云南边区的开发方案,为维护民族团结、民族平等,实现各民族共同繁荣进行了积极实践。在“一带一路”建设深入推进的当今,西部边疆安全治理再一次迎来机遇与挑战,研究江应樑边疆建设思想的理论与实践,对于促进当代边疆民族地区的安全与发展、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有着重要的理论与现实意义。

一、江应樑的边疆研究历程

边疆,一说为国界的边疆,另一说为文化的边疆,李安宅指出“国人之谈边疆者,多系指文化上之边疆,非国界上之边疆”[2]。江应樑对边疆的兴趣可追溯到其幼年时期。他自幼生活于广西,周边瑶人、僮人、侬人等少数民族散居其间,从小便听长辈提及边民的特殊民俗习惯,甚感兴趣。长大后将兴趣转变为研究方向,本科毕业后投身于人类学研究。江应樑对边疆的研究首见于《杨一清与明代中年之西北边疆》一文,这是文本中最早涉及边疆的文章,于1936年发表在《新亚细亚》月刊十二卷。杨一清是明代中叶著名政治家,历任四朝,为明西北边疆巩固和国家稳定做出了卓越贡献。江应樑在开篇直截了当指出“杨一清不愧为历史上具有经营边疆大才的人物”,在国势衰微、边防空虚与蒙古族频繁入侵、掳掠内地的内外交困时局,提出“安边策”战略。他认为安边必先御寇,为此三次统制陕西,建立防御工事、征剿外寇、训练新兵、运用火器并发展茶马事业,建构了一幅完整的战略防御图。虽由于种种原因计划未能全部推行,但杨一清治边大才仍令人称赞。较之今日,江应樑说“在今日国人高唱着到西北去的口号时,求能‘究边事甚悉’,且能在边地做出点事业来的人,诚是不可多得”[3]。杨一清与江应樑虽在时空上相距百年,但身处的时代环境却不为二致,且更甚之,杨一清的西北边疆治理启蒙了江应樑对边疆建设的思考,为日后的边地治理实践提供了理论指导。

1936年,江应樑以《研究西南民族计划》一文拜入朱谦之先生和杨成志先生门下。中山大学是中国最早从事西南民族研究的高校之一,开启了多学科交叉的研究调查方法,形成了实地调查与历史文献并用,理论与实践结合的学科传统。杨成志先生是西南民族学研究的开拓者,1932年创建了中国最早的西南民族研究会。杨先生强调,要使边政研究深入,需对“边疆民族及其文化”有相当功底,是以边疆调查不可或缺。中山大学的研究传统与江应樑的兴趣不谋而合,杨先生的治学理念与要求在江应樑的学术研究中得到充分体现。进入中山大学后,江应樑跟随杨成志先生展开了田野调查,先后深入到粤北瑶山、海南岛、云南、四川凉山等地,全面调查了瑶族、黎族、傣族、苗族等民族的语言、人口、风俗、社会、历史等情况。田野调查并非一帆风顺,傣族考察经深山,渡怒江,越高黎贡山,进入傣族区域。当地七家土司分区而治,由于长期的民族隔阂和统治者的剥削压迫,对政府派去的人员异常仇视,幸得芒市土司方克光相助,江应樑遍历腾龙沿边的七个土司地区,撰写八篇相关文章,积累了功底,做到了杨先生要求的边疆研究者需具备的知识与技能。江应樑这一时期的边疆研究在于发扬学科特色,积累田野经验,掌握边地民族的历史文化、语言文字、民俗传统、宗教信仰与社会生活的整体状况,为后续研究与实践打下了坚实基础。

抗日战争爆发后,国民政府西迁重庆,随之西迁的还有各类机关单位、文化教育单位和企业。西南地区成为抗战大后方,肩负着重要的历史使命。1938年10月,中山大学迁至澄江,江应樑也随之迁居此地,教授中国民族史、西南民族研究课程,并多次带领学生调查澄江、昆明、路南、武定等地的民族情况,发表论文六篇。其中,撰写的《云南西部之边疆夷民教育》一文,首次以专门文章形式探究边地民族的发展。江应樑指出,云南边地的特殊情形、复杂民族、特异的生活习俗,实为外人难以想象。云南西部边区的教育可分为三种:一种为僰夷民族固有的教育,一种为夷人的汉化教育,还有一种为山头傈僳等民族的欧化教育。前两种不难理解,而欧化教育则为传教士所施行的教育,究其原因在于“一般人言云南西部边区者,或皆以为其住民仅为僰夷,故言边疆教育,也仅以僰夷为对象。……西部边区中除僰夷外,山头傈僳等民族的人口数,并不较僰夷人口少……其本身既不似僰夷之自有宗教,自有文化,自有文字,难可成为一独特的教育体系;而又生活原始,散居四山,不可能自动的来接受僰夷或汉人的教育”[4]。在这种情况下,传教士在此地传教尤为容易。但是异国的传教士“一方面可以说是本上帝爱人之心,用宗教家精神来开化扶助此被我们遗忘了的人民;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是以文化侵略的手段,来分裂离间了我们的民族”[4]这是被常人所忽略的方面,也是有碍边疆民族团结、社会稳定的重要现实问题。鉴于此,江应樑提出了五项解决措施:首先在于考察边地状况,根据考察报告有的放矢制定教育方案;其次在于训练专门人才,任用专门教员;另外,因材施教,编写适宜边民生活环境的教科书;此外,善用边民语言传授现代知识;最后,教学内容上结合生活环境,教授具有实际用途的技能知识。此五项措施是江应樑丰富田野调查的经验总结,也是江应樑深刻洞悉边疆历史社会与现实情况下的真知灼见,不仅适用于教育方面的改进与提升,也适用于边疆地区的整体发展,是车里实践的前瞻准备与行动纲领。

1940年中山大学迁回广东,给留下来的江应梁先生交付了三个任务:一是给边疆民族训练班和边疆学校教授中国民族史,二是调查凉山彝族社会,三是调查西双版纳的傣族。正是这三个任务,促使江应樑的边疆研究从理论走向实践。江应樑完成凉山彝族社会调查后,昆明和中大的交通已经中断,江应樑和中山大学也失去联系,但先生“去西双版纳的心不死,大有今生不到西双版纳,死不瞑目之概”[5]。为筹资前往西双版纳,江应樑接受了云南财阀陆崇仁的邀请,担任边疆行政设计委员会主任,指导边疆行政人员工作,撰写大小凉山、腾龙边区、思普沿边三地开发方案。三地开发方案根据区域实况,各有侧重。大小凉山江应樑建议川、滇、康三省共同开发;腾龙边区江应樑具体阐释了政治、经济、教育三者间的关系,指出教育文化是开发边疆的基本大业;在思普沿边的开发方案中,因其特殊地理位置,江应樑将交通放在开发的首要位置,指出一旦水陆空三通,思普沿边则贯通越南、泰国、缅甸与印度,成为国际交通枢纽。此外,江应樑指导杨履中编写了《云南全省边民分布册》,“不特可供行政之参考,且可作研究学者之重要资料。”[6]江应樑回忆这一段经历时曾说:“樑对行政是门外汉,但对此一问题之研究,则甚感兴味”[7]。1945年江应樑离开云南省边疆行政设计委员会,转赴车里任县长,开始他的边疆研究实践。

二、江应樑边疆建设思想的理论构建:以人民受益为目标

江应樑边疆思想的理论融汇于他的家国情怀中,他认为:“中华民族是一个整体的民族,西南民族则为此整体民族中之一个大支派”[8]。他在《中国民族史》一书中指出,唐朝统一多民族国家建立的关键在于,对周边少数民族因俗而治,施行了适应少数民族社会经济特点的制度,这一政策缓和了与周边民族的关系,从而形成了稳定的边疆政治格局,建立了超越前代的多民族国家。他对边疆地区的问题有着清醒和深刻的认识,认为西南边疆亟待解决过去漠视西南边区,为图省事而抹煞其特殊性的错误政策,倡导边疆建设尊重少数民族风俗习惯,适应少数民族社会发展。对于民族地区开发,摒弃掠夺土地和资源的粗暴思路,要以当地人民受益为目标,促进边疆社会进步、人民富裕。

(一)建立政府威信:廉、信、实

西南边疆历代以来,沿袭的是压迫歧视政策与羁縻府州制度,造成一些地方“人民只知道有土司而不知道有汉官,政府的任何政令要是受到土司的反对,就无法达到人民阶层”[9]。鉴于此,江应樑提出边政工作指导方针:边地内地化,取消不合理制度,推进民族平等。他认为开发边疆,要从政治方面入手,经济文化发展并重,促进边疆内域化。当时的云南边疆,土司与传教士的权威远高政府官吏。究其原因,在于土司数百年的统治积威,即使土司制度已经废除,但长久以来的阶级观念仍囿于边民思想中,传教士则是因为吃苦耐劳的精神赢得边民信任。江应樑曾在南坎医院听到这样一则故事:有某瑞典籍牧师,传教于傈僳寨中近二十年,当其初入山中向傈僳传教时,被傈僳以刀斩伤面容,血涔涔下,但彼仍和颜悦色向之说道,终得傈僳信服,后竟改穿傈僳衣服,习其语言,与共生活。[4]277传教士吃苦耐劳的精神正是当时边官所缺乏的品质,以致政府丧失威信,边官难获信任。

因此,边疆建设首先在于建立政府威信,把边民对土司与传教士的信仰,转移到对官吏与政府的信仰。江应樑回想起在边区流行的口头禅“委员下乡,百姓遭狭?”可见边地人民受到的盘剥与压迫之深,以至先生在云南田野调查期间“各土司写赠我之夷文字幅,都不约而同的把‘不贪污’‘不苟取’这类的话来誉我”。江应樑一针见血指出边疆治理顽疾,指出边疆事务有所作为关键在恪守“廉、信、实”三字箴言,一改以往作风习气,重塑政府威望。

廉,即廉洁。指对待边民不苟取、不剥削,以廉正换取边民信仰。边民对边官的怨尤,很大程度上源于官吏贪暴,将之视为“吸血虫”“黑云”。对待边疆官吏仅是“但愿不换新官来。”听着是褒扬边官拥有良好群众基础,实则不然。边民认为旧官已宦囊饱满,一旦换来新官,他们则正是求取无度,便要重新被压榨一次,所以人民不问官之好坏,但愿做得长久。故江应樑认为,只要边官做到清正廉洁,必然能扭转边民对边疆官吏的态度。

信,指的是建立官民之间的信任关系。边地社会环境简单,孕育出边民直率坦诚的性格,边民之间的交往往往言而有信,言出必行。边官应入乡随俗,遵循边地传统美德,交往中以诚相待,共情与民,遵守诺言,谨慎许诺,由此,“边官能不失信于边民,则威望当可因之而建立”。

实,是干实事。切实施行惠及边民的政策,对待边民不敷衍、不粉饰,认真干,实地干,彻底干,这是边疆行政人员的基本准则。此外,边官应审慎选择,并进行专门训练,一经选定优良胜任之才,要应予应有权力、优给生活费用,做到“应比内地酌加其额”;边官管理中,赏罚严明,予以久任,非有重大过失,不轻撤换。

总之,边疆事业做到重实际轻虚文,秉持“无官场做官习气,有教士传教精神”的原则,则重塑政府威望指日可待。

(二)开化民智:教育为开发边疆之百年大计

江应樑十分注重边疆的教育问题,在他的数次田野调查中,对边地的教育调查始终贯穿其间,他认为对边区的开发,首先是知识的开发,教育的开发。在他的《云南西部之边疆夷民教育》—文中,就滇西边区的夷民教育进行了专门论述,指出:“边地情形的特殊,民族的复杂,及其生活习性的特异。实非未经光临的国人所想象得到,故所谓边区教育者,闭口造车,固不以适应特殊环境,而以无特殊训练,无专门学问的人去负边地教育之责,其结果之失败是必然的”[4]268。江应樑总结数次调查经验,提出开化民智,兴办边疆教育的教育方针,团结边民,发挥民族合力,挽救民族危亡。

开化民智在于,一方面提高边民的文化水平,向他们传授正确的思想观念,加强边民国家民族意识,催化边民对国家的向心力与归属感;另一方面,消除内地对边民的歧视,引导尊重各民族文化,达到破除内地与边疆隔膜,团结一切力量之目的。兴办教育首要遵循尊重边民风俗习惯,因材施教的准则,将教育融入边民固有的文化传统、宗教信仰、民间习俗中,与边民生活发生联系,避免发生直接冲突,做到“择其善者保留而倡导之;其不善者,以诱导方法逐渐改易之”[4]。对于边民的许多优良品质,如勤苦忠勇、质朴耐劳、男女平等、生活独立、互助互惠等美好品德,则应推广学习。第二,以共同富裕为原则,改进边民生活方式,改善医卫条件。边地人民因居住偏僻、交通不便,与内地交流较少,生活较为原始。对边民日常生产生活上存在很多不健康、不卫生的生活习惯,需要加以指导和教育,传授边民生产方式、饮食、住宅、医疗卫生等方面的知识,改进边民的生活环境和卫生条件。第三,统一语言文字,提倡夷汉通婚。江应樑指出,语言文字的不统一,不仅妨碍民族的团结,造成边民与内地人民的感情隔阂,而且有碍国家政令的推行,所以要将边民纳于国语国文系统下,减少交流障碍。而通婚是开化边民最基本的办法。通过婚姻的缔结,既可消弭误解与仇视,又可调和两地的生活方式,还能通过通婚而达到统一语言文字的目的。这些主张,即使在今天看来,亦极有启发意义。

(三)开发边疆经济:藉生产开发以繁荣边陲,造福边民

江应樑认为开边是改变边地贫穷落后的现状,“最终目的在于边民与内地住民生活于同一水准之上,而消灭边疆与内地之界限”[10]。经济开发应遵循两大原则“一、须以边民生活为前提,如何经济建设,皆应以协助边民生活为准绳,倘有损边民生活现状者,虽有百利而不可为;二、应以生产为原则而不应以掠夺为原则”[10]。江应樑的开边思想在于缩小内地与边区的差距,推进边区的可持续性发展。对比云南在1938年下发的《云南开发之意见》,将云南开发与抗战紧密联系,并认为“开发不在于谋地方之福利”,而集中于开发边疆的资源进行经济建设,不仅忽略云南地区的特殊性,而且损害边民利益。江应樑浓浓的家国情怀在深刻的洞察力与前瞻性的思想建设中融会贯通,秉持每一举措,必以有利于边民的原则,反对为一时之利,掠夺边区资源财富的行为。他认为这种掠夺方式虽然短期内就能集聚财富、获得利益,却会造成边地日渐困乏,是边疆开发中的大忌。

三、江应樑边疆建设思想的实践探索:车里县政府一年施政计划

1943年9月16日,边疆行政设计委员会成立,新任厅长陆崇仁抱有改革边疆想法,但因不知边疆实情无从下手,在刘幼堂的推荐下,选定江应樑为边疆行政设计委员会主任。江应樑认为在近二十年中,边疆研究的兴盛,带来了国人对边疆认识的转变与政府对边疆政策的重视,而到目前,这种研究走到了一个饱和的节点,特别是在抗战的现实要求下,理论研究已不足以发挥救亡图存的作用,是该进入实行期了。抱着这样的想法,江应樑一面奔走调查,一面撰写开发方案。“我们大家都抱着一个实际去做的野心,在时机成熟时,准备把委员会移殖到边区,实际去执行一个方案,把理论与实际配合起来,把研究与实行相辅并行,或者有所成绩贡献给社会”[11]。1945年,江应樑迎来了这样的机会,转赴车里担任县长。同年 9月拟定《车里县政府一年施政计划》[12],实践他的边疆开发计划。

(一)施政内容

车里区域江应樑于1944年末进行了为期54天的思普沿边调研,并写作《思普沿边开发方案》,对这一区域进行了系统、详细的规划,车里作为其中的一县,江应樑沿袭思普沿边方案的同时,也结合车里情况进行修订。在开发初期以革除旧习,树立威信,振作风气,收获边民信任为目的,为后续的开发事宜奠定基础。在具体的实施中包含政治、经济、教育、医卫边防及基础设施等方面,逐步进行,全面深入。

1.施民政,聚民心

江应樑认为边疆建设要取得成效,首先在于汇聚民心,官民同心,则所施政策通行畅达,这是一切计划的基础,也是边官革新的根本。江应樑深知边区官吏层层勒索,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在决定来之前就想好:要废除一切苛摊杂派,只要做县长的自己不搜刮,便可以保护边民不受土司、头人的压榨,如此经过两三个委员莅临,而人民没有照惯例摊派旅费及招待费,则大家对县长便奉若父母了。车里地处偏远,靠近边界,多驻边官兵,需采购军粮。拟交县政府制造公斗,分发各乡,进行积谷军粮。采购军粮时,依据核定价格进行先收款,再将具体数额传至县里。为减少流程,军粮直接由乡镇交至兵站,以票据为依据,并且严密监督量米,打击这一过程的收刮。除此之外,还严禁假借各种名义,随地强派夫役。从这些条例来看,江应樑希望尽力治理边地冗杂费用,减轻边地人民负担,重塑政府清明形象,恢复边民对政府的信任,以此聚民心,实施进一步计划。

2.修缮道路,发展生产

车里的主要道路有两条,一条通向思茅地区,另一条通向佛海边境,两条道路皆因年久失修,一到雨季就被大雨淹没,各乡镇的道路亦是如此,对于边民出行极为不便。故决定修缮道路,所需人员根据涉及乡镇,按乡出人,并根据往来人流与使用频率丈量宽度。首先修筑通向外部的佛海大道,其次是通至宣慰街大道,接下来是修筑县府前大道;有河流阻隔的修建大桥,需航运的建造船只;乡镇间的道路各乡镇自行负责,县里指派人员进行指导。通过交通的改善,便利各地出行以及生产生活,提升边民生活水平。

车里位于北纬20°至21.5°之间,属亚热带气候,温暖湿润,水热条件好,且平原广大,土地肥沃,利于农业生产。当地稻谷可一年两熟,但夷民没有春耕的习惯,故首先引导夷民春耕。县府统一购买杂粮蔬菜种子,免费发给边民;边区的生产技术与生产工具都有待改进,引导边民养成除草耘土、除害虫的习惯,传授农具改良方法,并与思普沿边企业达成合作,成立实验农场,试种木棉。此外,车里长期以来都有种烟吸烟的传统,而大面积的种植与大量的人员吸食,不仅挤占粮食作物面积,造成收成不丰,而且危害边民身体健康、消磨边民意志力。故禁烟一事势在必行,首先召开禁烟大会,表明政府禁烟的决心;其次是严防下种,层层监管上报,一经发现,坚决铲除,各级人员决不允许受贿包庇;最后,登记有吸食前科的烟民,筹设戒烟所强制解除。这一措施是江应樑整个施政内容中唯一一条带有强制性且态度坚决的一项,甚至准备筹建戒吸所,表明先生禁烟的决心。这一前瞻性的措施,至今来看,仍不乏启示。

3.启发民智,发展教育

教育是江应樑始终关注的重点,江应樑重视教育,也一直敬重那些给他知识,更教他如何为人处世的教师。他认为,教师的表率作用,有时甚至影响一个学生的一生。对于边地教育,江应樑指出“施教应以边民为对象;教育应与生活发生联系;利用其原有之教育制度(佛寺教育),授予现代知识;利用其自有文字灌输新知识;兼采诱导及强迫方法招致学生”[10]。根据车里实际情况,广设学校,在宣慰街、县府、每一乡公所所在地成立中心小学,以及民众教育馆。因摆夷集居区夷僚不论贵贱,幼年皆须入佛寺作小和尚的现实情况,则小和尚也是施教对象。如若适龄学生未入学,采用诱导及强迫方法招收学生。对中小学毕业生择优选送昆明升学。此外,本地夷民皆有夷语,在日常的发刊壁报中,采用双语书写,汉文与夷文对照,公布相关消息及政府法令,畅通信息接收渠道。教育是边区建设的重要内容,江应樑因俗而治,将适龄学子皆纳入教育范围,尊重边民风俗习惯与语言传统,刊发双语刊物,让无论老少,教育一个都不能少。

4.加强守卫,巩固边防

车里曾遭驻暹罗日军侵占,与缅甸隔河相望,是以边防尤为重要。此前腾龙沿边考察后,江应樑特向政府建议屯兵驻防,然而惨遭政府忽视,造成该地沦于敌手,令人扼腕。江应樑任车里县长后,则边防一事不可不为。首先调整保卫队兵的征调方式,拟半额征调,半额招募。征调队兵按照惯例,与全县壮丁一起训练,按期退伍;而招募队兵,则在汉人中择强健之人入伍,进行严格的军事训练,使之担负地方治安职责。其次,延长征调队兵的退伍时间,一方面减少过程的繁琐手续,另一方面,逐渐改变他们的语言习惯,兼以教化。最后,是队兵的来源。车里人口有两万七千多人,其中摆夷占两万三千多,剩下的还有阿卡、攸乐、阿克、濮曼等 8个族群,他们体格强悍,是边疆理想的战士,加以适宜训练,则边防之事有望无虞。

5.改良卫生,发展医疗

车里所属思普沿边一带,向来被视为瘴毒猖獗之地,究其原因,在地广人稀、蚊虫寄生,且多含恶性疟菌,本地人也多遭叮咬,感染后又缺乏救助而死亡。故边地要消灭瘴疠,首先应该改良卫生环境。车里原有卫生院,但因缺乏医药,已形同虚设。江应樑上任后,首先向昆明聘请有经验的医生,来主持车里卫生院,补充医疗物资及器械、修缮卫生院房屋,完善卫生院基础设施。其次改良卫生环境,车里住房皆为竹楼,上住人,下养牲畜,因农耕不施肥,粪便极少清理,蚊虫聚集,秽气熏天,此外还有牛、马、猪、鸡等牲畜,四散养殖,随地便溺,卫生条件极差,且易引发疾病。故宣传卫生知识,教导边民注重公共卫生,改善居住环境以及生活习惯。最后是组建巡回医疗队,到各地诊治并接种牛痘。江应樑还确立看诊不收费,药品易施赠为主的原则。厉行整顿环境卫生。

这份施政计划精简全面,沿袭思普沿边开发方案原则的同时,根据车里情况进行修改完善,与江应樑在边疆行政设计委员会所撰写开发方案一脉相承的同时进行发展革新。但江应樑在车里的整个施政计划远不止如此,由于车里远处边陲,地旷人稀,建设需循序渐进,这一计划是当时应急所需的第一期,后续如保甲的编整,户政的实施等部分,江应樑草拟了初步规划,拟留待二期办理。

(二)实践成效及反思

江应樑的车里实践不到半年时间就已显露成效,江应樑回忆“不到半年,摆夷们果都成了我的朋友了,我私也窃喜,边事大有可为”[9]。然而,江应樑接下来的二期计划还没开始便已夭折。1945年10月,云南省政府改组,新任厅长却是连“边疆都解释不出来”的人。江应樑见实践方案已难以继续,加之听闻夫人去世噩耗,于是赴省辞职,“可怜集数十学者专家四年的调查研究而拟具的开边方案,从此便夭折了。”[9]

江应樑的车里实践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当地的教育、边官习气、卫生和交通,其重要原因在于其重要原因在于体察民心且严于律己,执行力强且遵守原则,实践过程中严格执行廉洁、诚信、实干精神,赢得边民信任,树立政府威望。江应樑深知政治腐败是当时边疆开发的一大阻力,“边地的县长,是吸血虫,是嚼人骨头的豹子,夷民对汉官,表面敬畏,背地都称之为狗”[8],由于边地的特殊地理位置与政治形态,使边民遭受多重压迫和剥削。在车里实践中,江应樑恪守施政方案,认真贯彻施政原则,所以很快取得边民的信任,实践初见成效。

但江应樑车里实践的失败早有预兆。首先是江应樑到达车里的第三天,就迎来了抗战胜利的消息,这一时期,政府忙于战后权利重组,整顿凋敝的国家,无暇顾及边疆开发问题。其次,是地方与国民政府的复杂关系。这种复杂性表现为一方面希望借国民政府的力量发展云南;另一方面,云南在抗战前一直处于半独立状态,地方政府也极力避免国民政府过多干预云南事务。抗战前期,以抗日大局为重,双方的关系较为缓和;到了抗战后期,中央加速对云南各方面的控制,地方也利用自身力量反抗国民政府渗透。在这两方力量的博弈中,1945年10月,云南省改组,龙云下台,李宗黄作为国民政府在云南的代理人接任主席。而上任后的李宗黄也积极谋求云南边疆建设从理论走向实践,提请建立云南省边疆建设委员会,以期借助中央力量,建立直属于省政府的委员会,群策群力,步调一致,推进云南边疆整体开发。然而,由于提案涉及国民政府对云南的控制问题而最终流产。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地方还是国民政府,对边疆的开发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第三则为沿袭千年的土司制度的桎梏。云南地区虽已设县局,但土司制度与地方县局并存。在国民政府内政部1929年的土司调查中,显示云南有大小土司、土弁一百余人,共37个县或设治局,绝大部分分布在云南的边境沿线。云南地区土司数目多,统治时间久,原因在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地处西南边陲,国家政令一时难以到达,政府的统治鞭长莫及;而作为我国西南的重要门户,国防力量薄弱,抗战以来,不断遭受英、法帝国主义侵略,边疆危机凸显,尚需土司“赖其号召团结,共御外侮,似难遽为废除”[13],所以形成“土流并治”的统治局面,“故土司制度之存在与国家行政之施行,实际上并无何种障碍”。而因土司制度与县局任职期限的差异:县局长两年一任,土司世守其职,有数百年之历史,所以人民对土司的信仰及土司对人民的控制力仍可与县局并驾齐驱,“土司虽无名义上之政治地位,然皆握有实际之政治权力”[14]。在这三方面因素的影响下,边疆建设基本以田野研究为主,实践整体成效不大,个别地区的实验自然难以独善其身。

四、结语

抗战全面爆发后,在政治重心西移和边疆危机日趋严重的时代背景下,一些民族学家和人类学家以学术教国为己任,尝试边政学的理论建构,强调学术为现实的政治服务。江应樑将学术与现实紧密结合,在理论建构与实践探索道路上相互补充,相互推进,致力用自己的研究维护国家统一,为政府决策提供借鉴。他认为“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是来做事的,不是来活命的,我总不能为了活命而活着”,他指出“自抗战以来,由于事实上的实际需要,已造成边疆的开发,实应由理论时期跨入实行时期了”[10],在边疆研究的热潮中率先由理论走向实践。他秉持中华民族为一整体民族,西南民族为其中一大支派的思想,倡导各民族平等,美美与共,共同进步。他洞悉边疆建设问题所在,强调边疆建设第一要务在于全面调查,根据边地政治、经济、文化情况制定开发方案。他认为边疆开发在于智民富边,在于开发而非掠夺,在于缩小边疆与内地的差异,达到共同富裕。他的车里实践,循序渐进,尊重少数民族风俗习惯,凝聚少数民族对政府的信任与认同感,促进民族团结进步。在我国一带一路建设下,他的边疆建设思想对维护边疆稳定发展,筑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仍具有启迪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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