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修复最小干预原则、技术及其应用策略
2021-01-07王国强
王国强
古籍修复是意图将受损古籍恢复到一个损坏之前的较早时间之状态的行为,既能抢救受损古籍,也会减损、改变古籍的真实性,破坏古籍材料[1]。20世纪中期,欧洲文物修复界提出最小干预、可识别和可逆性三大修复原则[2]90,获得了包括古籍在内的西方文物修复界的广泛认同。古籍修复最小干预原则旨在减弱修复对古籍真实性的干扰,限制修复对古籍材料的损坏,恪守古籍修复伦理,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
英国学者约翰·拉斯金最早提出修复最小干预,他认为修复是作伪,是对文物的彻底破坏[3]。20世纪30年代,意大利学者布兰迪提出修复的目的是实现美学价值和史学价值的双重要求[2]74,这个主张被1964 年问世的《威尼斯宪章》予以重申[4]。这种指导原则被称为最小干预原则,成为此后有关国际文物保护修复文件共同遵循的原则[5]。2000年,《中国文物古迹保护准则》强调文物修复应遵循最小干预原则[6];2007年版《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规定修复不得改变文物的原状[7]。中国古籍修复界对最小干预原则经历了逐渐认知的过程。1991年,国家图书馆在借鉴欧洲修复敦煌遗书经验的基础上制订敦煌遗书修复方案,摒弃通卷托裱的传统做法,尽量少修复,保持卷子原状,最大程度保存原卷的各种研究信息[8],却未提及最小干预原则;2000年,马海鹏讨论古籍修复原则,其中没有最小干预原则,但他指出修复可能给古籍带来损坏,轻微损坏的古籍不需要修复,尽量减少修复区域和修复材料,简化修复方法,反对过度修复[9];2003年,国家图书馆修复西夏文献时首次表示遵循最小干预原则,力求少添加修复材料,保留原有研究信息[10]。2007年,杜伟生在论文中提出最小干预是古籍修复原则之一[11],此后曹晋[12]、张平等[13]7、王国强等[14]、张美芳[15]、汪帆[16]、陈家欣[17]都在论著中提及古籍修复最小干预原则;国家图书馆制定的《善本特藏修复工作质量规范》[18]、天一阁博物馆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委托制定的《古籍与文书修复导则》[19]2也把最小干预作为古籍修复原则之一。
上述成果显示,中国古籍修复理论界只是简单介绍了最小干预原则,列举古籍修复最小干预或过度干预的表现,没有专门、系统地讨论古籍修复最小干预原则、技术及其相关问题。中国部分古籍修复师遵循最小干预原则,应用一些古籍修复最小干预技术,但大多数修复行为没有全面遵循最小干预原则。这种状况减缓了中国古籍修复理论、技术和实践的科学化和规范化进程。本文拟讨论古籍修复最小干预原则的概念和内涵,揭示古籍修复遵循最小干预原则的原因,梳理古籍修复最小干预技术,提出古籍修复最小干预技术应用策略,并探讨古籍修复最小干预原则给反思古籍修复行为的得失、适度调整中国古籍修复技术的发展方向和重构中国古籍修复质量的评价标准等方面提供的启示。
1 古籍修复最小干预原则的概念和内涵
1.1 概念
杜伟生[11]、张平等[13]7、刘波[20]以及天一阁博物馆[19]2都对古籍修复最小干预原则做过界定,但主要是罗列一些最小干预的要求和过度干预的表现,虽然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却未能揭示其本质属性,也缺乏定义应有的逻辑性和简明性,尚未获得学术界的公认。西班牙学者比尼亚斯把文物保护最小干预原则定义为“任何保护措施应当保持最小规模的原则”[21]165,本文借鉴这个表述,把古籍修复最小干预原则定义为“任何必要的古籍修复措施应当保持最小规模的原则”。
有学者认为修复最小干预原则叙述不完整,缺乏前提[21]166,这是误解。就古籍修复而言,最小干预原则的前提至少有3个:(1)实现保护古籍的目的。通过清洗、补破和加固书叶等技术修复古籍,延长古籍生命周期。如果不能实现修复目的,最小规模修复就没有意义。(2)采取的任何修复技术是必要的,是最小的必要技术。最小干预是最小的必要的干预,必要性是最小干预的内在逻辑,“只有用最广泛的科学依据清楚地说明这种材料干预的必要性,为此采取的干预才是合法的、必要的”[2]76。能不修复尽量不修复;能局部修复就不全面修复;必须修复时,修复技术只用在最必要的部分,并减少到最低限度[6]。(3)尊重文化和审美观的多元化。《奈良真实性文件》要求尊重、保护和强化世界文化遗产的多样性,认可各方文化价值的合理性[22]。各地区地理环境、文化传统和审美取向不同,对于古籍修复最小干预原则的理解和最小干预尺度的把握也不尽相同,需要文化包容,这体现了最小干预原则的差别性。
1.2 内涵
(1)古籍修复最小干预原则服从保护古籍的最高宗旨。在实现修复目的前提下,减少修复给古籍带来的即时和长期的风险。
(2)在必要的部分实施必要的最小规模修复。在最必要的部分使用必要的修复技术,并使修复技术保持最小面积、最少材料、最少工序等。
(3)任何修复措施都有最小规模。绝对的最小干预是存在的,但难以付诸实践,因此,其规模往往用上下限或阈值作为标准,不同古籍、不同修复目标和不同修复技术有不同的最小干预标准。
(4)维持古籍的物理形态。修复古籍时尽量采用原材料原工艺。修复技术可能改变古籍物理形态,降低古籍的文物性,甚至失去古籍的原有特性。
(5)最小干预原则贯穿于古籍修复全过程。每个环节的古籍修复都可能损害古籍,因此所有环节都需遵循最小干预原则,修复技术的使用宁少勿多,宁简勿繁,宁易勿难。
2 古籍修复遵循最小干预原则的原因
2.1 保护古籍的真实性
真实性是近年来文物修复的关键概念,具有丰富的内涵。真实是“作为人类产物在特定时间与空间中被创造出来,并存在于特定时间与空间中的史实”[2]74。古籍的价值主要体现在真实性,是古籍的具体内容、物理形态及流传信息的集合[14]。修复应注重保护古籍的真实性,而不是把古籍改造成自身的赝品。一旦对古籍的真实性有所减损或改变,任何修复技术都应被禁止[23]。最小干预是在不得不修复的前提下对古籍真实实施的最大程度的保护,使修复的好处最大化,彰显古籍真实性在古籍修复中的核心地位。
2.2 减少修复对古籍材料的干预
最小干预原则显示了修复技术不仅具有正面作用,也会对古籍材料产生负面影响,实施修复只是因为人们确信其正面作用大于负面作用[21]167。修复不可避免地对古籍材料产生干预,修复技术规模越大,损坏古籍材料的可能性就越大,给古籍带来的风险就越大。任何一次古籍修复都是建立在一定历史阶段的认知上,最小干预原则显示了人类对修复技术局限性的认知。当代古籍修复技术的局限性主要表现在:(1)有些修复技术存在缺陷。技术缺陷造成修复意图和修复效果之间存在一定的差距,如修复古籍前先喷湿书叶的做法,手工纸会因为喷湿而涨大,往往会改变原纸的规格。(2)有些修复技术之间不能兼容。如装裱技术和施加胶矾技术,装裱过程中常在装裱用纸和书叶上施加胶矾溶液以控制纸张的伸缩,但是胶矾往往破坏了书叶纤维结构[24]。(3)现有修复技术不能解决古籍损坏的所有问题。有些需要修复的古籍,目前尚缺乏可行的技术,可以留待将来修复,因为未来可能发明更好的修复技术。
2.3 提升古籍科学修复技术
古籍修复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经验性修复技术→经验性修复技术和科学性修复技术并存而以经验性修复技术为主→科学性修复技术和经验性修复技术并存而以科学性修复技术为主。当代古籍修复是科学性技术修复和经验性技术修复两种方式的结合;经验性技术修复是古籍修复技术的重要特征,也是传统古籍修复技艺的主要传承方式,具有独特的价值;科学性修复技术在当代古籍修复技术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以科学性修复技术为主的修复方式代表着古籍修复的发展方向,西方古籍修复依靠科学的修复原则、修复理念、仪器设备和管理手段已经迈入这个时期,经验性修复技术成为古籍修复的辅助方式。随着科学性修复技术不断发明、创新和应用,古籍修复的科学性不断提升。当前中国古籍修复处于经验性修复技术和科学性修复技术并存而以经验性修复技术为主时期,科学性修复技术有待加强。古籍修复最小干预原则是当代国际古籍修复的主流共识,全面遵循古籍修复最小干预原则,可以引领中国古籍修复实践的科学化进程,加强中国古籍修复技术及其应用的规范化,提升中国古籍修复的科学性技术程度,促使中国古籍修复工作早日迈进科学性修复技术为主时期。
2.4 恪守修复伦理
中国古籍修复界往往把修复伦理等同于职业道德[25],很少研究修复伦理问题。实际上,古籍修复伦理的内容非常广泛,已拓展到古籍修复的各个方面,如古籍中的原修复材料是否应视为古籍历史的一部分,应修复到何种程度,修复行为是否应受到限制,文化的多样性应包容到什么程度等等都与古籍修复最小干预原则有关。最小干预原则源于向医学伦理的学习,带有强烈的伦理色彩,真实是修复伦理的重要概念。最小干预原则可以警示修复者关注修复目的,维持古籍的真实,避免使古籍修复成品成为赝品。节省修复材料也是修复伦理的重要内容。古籍修复最小干预原则有助于修复者、古籍拥有者开展修复时恪守修复伦理。
2.5 提高古籍修复质量
业界遵循修复最小干预原则而产生的古籍成品显示出良好的效果,证明了该原则具有重要的实践价值。虽然修复最小干预原则源自欧洲,但是中国古籍修复一直不乏局部的最小干预技术及应用。公元6世纪前期,中国发明了“微相入”技术[26],即用薄补纸边缘与书叶破口边缘纤维稍微搭上,包含了最小干预的所有元素。宋明时期,有些学者对于修复中的过度清洗、频繁装裱、揭薄和裁切提出了批评[27]。1934年以后,北平图书馆要求古籍修复保持原样[28]。20世纪80年代,划栏补字逐渐废除[29]。1991年,国家图书馆在修复敦煌遗书时采取不通卷托裱、尽量保持原样的方法,却未意识到这体现了最小干预原则[30]。近20年来,中国古籍修复遵循最小干预原则的案例逐渐增多,例如,2000年国家图书馆修复彝文书籍,保持了原装帧形式,不拆开原线绳,保留原书韵味,参与者曾撰文称这是贯彻最小干预原则的成功范例[31],可视为我国第一个有意识遵循最小干预原则修复古籍的案例。此后,国家图书馆开展的所有古籍修复工程都遵循最小干预原则,如2002 年修复《永乐大典》[32],2003年修复西夏文献[10],2013年修复天禄琳琅专藏[33]以及后续修复敦煌遗书[34];北京智化寺[35]、宁波天一阁[36]和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37]等机构修复古籍时也基本遵循最小干预原则。马艺蓉在意大利国家图书馆修复该馆藏中国古籍一册,也严格遵循最小干预原则[38]。这些修复行为产生了高质量的古籍修复成品。
西方古籍修复界一直把最小干预原则内化于心,外化于形,彻底融入西方古籍修复理论、技术与实践,化为西方古籍修复文化的基因[2]23,这几乎体现在所有修复行为中,例如,在配纸上,将日本纸或韩国纸染成与古籍书叶相似的颜色,并不追求纸张色调的整体均匀;清洗书叶时留下污渍淡痕,不追求过分的明净[39];修复撕裂的古籍书叶时,选择比书叶略薄的配纸,用略宽于撕裂处的纸条粘贴;对粘贴边缘的痕迹,并不费力消除;填充书叶缺失部分时,使用略大于缺失部分的配纸,不做任何多余的加工;在修补蛀洞时也有所选择,一般只修补靠近封面、封底有蛀洞或其他蛀洞严重的书叶,而不修补强度未受蛀洞影响的书叶[40]。甚至把絮化书叶加固后,不予修复破损位置[16]。
3 古籍修复最小干预技术
古籍修复最小干预是一种原则、一种理念,既体现在技术上,也体现在具体技术操作上。现有古籍修复技术中有些是最小干预技术,有些相较于同类技术也是最小干预技术,兹借助修复案例作一梳理。
(1)古籍病害无损或微损评测技术。评测古籍病害时,依次采用直接观察法、无损分析法、微损分析方法,或利用非常微小的细节和残物测定。
(2)古籍原材料修复技术。残缺、破碎的古籍书皮、护叶、书签及其他构件应尽量修复;尽量利用书脑上的旧眼,少打或不打新眼,以节省修复资源,避免伤害书脑[41]。旧函套附有版本、函次、册次及藏书印、题字等各种信息,应尽量修复,或将旧函套包在新函套之内[42]。尽量保留原装订材料,如古籍原纸捻的弯折部位有磨损现象,可用一层薄皮纸对展开后的纸捻进行加托[38]。从古籍中脱落的碎纸片应复原到原位置。
保留古籍上的原修复材料和改装的装帧形式。原补纸和衬纸是手工纸且未损坏,如果状态尚好,应保留原状;如果重新修复,应在原位置把补纸和衬纸揭下再补好[33]。前人改装的古籍装帧形式已是古籍的一部分,重新修复时一般不再恢复改装前的装帧形式。
(3)保持古籍信息缺失原状或损伤痕迹技术。缺失的古籍书叶中有文字、图像的,修补后保持其文字、图像缺失原状,不予添加,维持古籍原貌。古籍的损坏及其修复都是历史遗留在古籍上的印记,其痕迹应在修复后适度保留。
(4)保留古籍历史信息技术。古籍历史信息有两类,一类是古籍制作过程中产生的信息,主要是制成材料、内容和版本等;另一类是古籍流传过程中产生的信息,主要是流转的时光在古籍上积存的痕迹,包括藏书印章、题跋、批注、修复痕迹等,修复时要予以保留。如国家图书馆收藏的一卷敦煌遗书,有的破损处用细麻绳连接,如果拆去麻绳用配纸修补,卷子会平整美观,但是为了保留历史原貌,修复者放松麻绳,展平纸张,再将补纸伸到麻绳下方修补破损处[34]。
(5)补破技术。这是古籍修复的主要技术。①微相入技术。修补古籍书叶破洞时,用略薄于古籍书叶的补纸边缘与书叶破洞边缘纤维稍微搭上,既节省修复材料,也不增加书册的厚度。②掏补技术。在保持古籍完整状态下,把毛笔和补纸送入书叶内补破。选用的补纸略薄于书叶,在补纸四周撕出纤维[32]。当一册古籍仅有几张书叶撕裂时,更适合采用此法修补[35]。③嵌补法。将透明PVC玻璃膜或塑料板覆盖在有缺失的书叶之上,将补纸覆盖在缺失部位,在顺着照明光源的光线投射出的缺失边缘外1 mm,用针锥在补纸上线性刺孔,顺着针孔撕开,得到与缺失部位一致的补纸,既避免对书叶的缺失边缘刮口,也最大程度地节省了补纸[38]。④机械补破。以纸浆补书机修补破损书叶,纸浆量适度,无多余纸浆。⑤宁补不裁。焦脆严重的古籍天头地脚后脑应修补而不应裁去,天头地脚展示着古籍的品相,上面的题跋和批校往往有着重要的历史信息。⑥宁补不裱。书叶能局部修补的就不托裱,有些书叶即使破损严重但强度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也只局部修补。
(6)褙纸逐层揭离技术。这是揭开粘连在一起有文字的褙纸的修复方法。有的古籍在数层相粘的褙纸上有文字,为了做到既修复古籍,又保存原有文字信息,保持古籍的原貌,可以采取对裱纸揭离而非整体剥离的方法,把书皮有字的粘纸逐层揭离并以“风琴”形式相连[10]。
(7)修复用水控制技术。①适度清洗古籍书叶。书叶污渍若不危害古籍,或不遮挡古籍文字信息,不必清除。在清除威胁古籍的污渍时,选择优质水源,通过调节温度和次数来控制清洗的程度,能局部清洗的就不整体清洗。防止追求过度洁净而不择手段,以免造成纸纤维和文字图像的损伤。②西方清除古籍污渍使用脱脂棉蘸取乙醇溶液、结冷胶硬胶膜方法[38],也使用海绵、橡皮擦、刷子和真空(低压真空修复台)等干洗法[43],但唯独没有选择水洗,因为水洗会将污渍由书叶表层带入深处,并改变书叶物理形态。而国内清洗古籍书叶会选择水洗法,可见西方古籍修复倾向选择最小干预技术,中国则首选物理技术[44]。③控制水量。为了避免古籍版框和栏线、文字和图像由于吸水太多造成洇散,避免古籍纸张由于浸泡时间太久造成水解,修复过程中尽量少用水。可用细水雾把书叶展平,若短时间的闷润可以揭帖,就不必浸泡。
(8)减少浆糊使用规模。浆糊使用的规模直接影响古籍修复的质量。最小干预原则要求浆糊使用量宁少勿多,浓度宁稀勿稠,只求粘结效果好,又干得快,从而减少滋生微生物的机会。
(9)古籍书叶逐叶修剪。将书叶四周多余的补纸逐叶处理,依据补纸及托纸弧度边或直边的具体情况,分别选择修剪或裁切,不要伤及书叶。
(10)用细木砂轻微摩擦书根。遇到补纸多出古籍书叶的情况,应裁切整齐,如裁切后不太整齐,可用细木砂稍微磨擦书根。避免一开始就用细木砂磨擦书根,那样既费工费时,还可能磨去书根上的文字。
(11)简化修复材料加工程序。为了使修复材料与待修复古籍颜色、厚度、质地相协调,有必要做些加工,但加工程度要尽可能轻,加工工序要尽可能少,如配纸染色要求相近而略浅,厚度要求相似而略薄,质地要求相近而略细。
4 古籍修复最小干预技术应用策略
4.1 依据具体情况确定修复最小干预技术路线
(1)依据具体古籍确定最小干预修复技术路线。古籍的制作材料和流传过程不同,破损表现也千差万别,版本的优劣,书品的大小,书册的多少,书叶的厚薄,都影响着修复技术的选择和应用,待修复古籍都需要有针对性的修复技术。在对待修复古籍现状及修复风险鉴定评估后,依据评估结果和最小干预原则,决定是否修复和如何修复。不存在完全适用于任何古籍的修复技术,每册待修复古籍都需要一套专门的修复技术方案。同一册古籍内不同书叶的颜色、厚度和损坏情况的差异,导致加固处理方法和使用材料也不一样,如破损且酥脆面积大的书叶适用整体托裱加固,酥脆面积未过半的书叶适用局部修补加固,局部修补与整体托裱使用不同性质的配纸[45]。
(2)依据古籍修复目标确定最小干预技术路线。古籍修复目标不同,可能有多种差异较大的最小干预技术路线。古籍修复目标主要有考古修复、展览修复和商品修复三种。考古修复旨在完整真实地保留古籍信息,力求最小修复。展览修复旨在显示古籍完整、精美的特征,使用的美学修复技术会多些。商品修复往往受社会风气和收藏者的偏好影响,以修复完美、清除修复痕迹和外观奢华为目标,旨在提升古籍的经济价值和欣赏价值,有些过度修复。这些不同修复目标的独特性应该受到尊重,但以美观牺牲真实并不符合当代修复伦理。这三种修复目标都可以采用最小干预技术,只是评价标准有所差别。
古籍修复目标中蕴含有文化因素和审美情趣,如金镶玉装与中国古籍文化特征和审美观念相契合。金镶玉装改变了古籍装帧形式,技术复杂,费工费料,增加书册厚度,与其他类型修复相比,似乎属于过度干预,但应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当古籍书叶边缘糟朽、天头地脚或批注文字以外的空白处过于狭小,给内文信息和批注内容带来危险时,就有必要采用金镶玉装[46],既然有必要,就不属于过度干预;某种金镶玉装是否属于最小干预,需要用同类型的金镶玉装的修复规范来衡量。
4.2 最小规模操作古籍修复技术
古籍修复技术能否实现最小干预目的,与是否最小规模操作直接相关:(1)技术操作应把握一定的度。在实现修复目的的前提下,对于修复最小干预技术,严格按照程序和规格操作,尽量达到其阈值的下限,对于非修复最小干预技术,最小规模地使用。(2)技术的使用次数力求最少。如限制古籍书叶的清洗区域和次数,以达到保护目的为度。(3)统筹操作相关技术。尽量合并相关的修复程序,减少干预古籍的机会,如重新修复已修复过的古籍时,原补纸尚可利用但粘接不牢,可把补纸揭下,并在浆糊湿润状态下,用新浆糊将补纸重新贴合在原处,把揭开和贴合补纸两道工序合并完成[37]。
4.3 依最小干预原则实时调整古籍修复技术
由于古籍及修复技术的复杂性,修复过程中常常发生意外,导致修复方案和技术指标需要依据最小干预原则进行调整[47]。修复技术是基于古籍和古籍损坏共性表现的、理想化的设计,是普遍有效的方法,但修复师所处理的总是特殊的个案。修复师应根据其隐性知识——长期实践中积累的与个人修复经验密切相关的知识,面对古籍修复中出现的具体情况随机处理,产生“微观决策”,即修复师实时采取的对宏观决策的修正和增减,如在最小干预原则下浆糊成熟度的把控、浓度的调试和涂抹量的多少。许多难以量化、难以用语言表达或难以规范化的知识都是如此,微观决策在实施古籍修复最小干预技术中具有显著的效果[21]118。
5 古籍修复最小干预原则的启示
5.1 反思古籍修复行为的得失
中国古籍界一直秉持损坏的文物需要修复这一论断的正当性,西方却长期存在着反对修复的学说。损坏的文物若不修复,将面临毁灭的危险,但实施修复,常常又加速了文物毁灭的过程,或者制造了很多赝品。为了实施修复又能防止修复的副作用,布兰迪提出了两种解决办法,一是主张文物保护由被动性修复转向预防性保护[2]151-155,即主动预防文物发生损坏,如果没有文物的损坏,就不会发生文物修复干预行为;二是对被迫施加的文物修复行为进行必要的限制,遵循修复三大原则,尤其是最小干预原则。
古籍修复最小干预原则给我们反思古籍修复行为提供了有益的启示,一方面使我们积极反思古籍修复行为的得失,减少盲目修复行为,谨慎实施修复,最小规模地应用修复技术;另一方面使我们反思作为被动性保护的修复行为在整体古籍保护中的地位。加强预防性保护才是古籍保护的根本策略,古籍保护重心应由被动性修复转移到预防性保护,这不是弱化修复的地位,也不是否认修复工作的急迫性,而是因为改善古籍的保存条件[48],避免或减缓古籍产生病害,才是古籍保护的最高境界,在目前和长远计都是如此。
5.2 适度调整中国古籍修复技术发展方向
国务院办公厅颁发的《关于进一步加强古籍保护工作的意见》(国办发[2007]6号)要求加强古籍保护修复技术研究,古籍修复原则规定着古籍修复技术的选择和应用,也指导着古籍修复技术的发展方向,中国古籍修复技术的发展方向应与修复原则保持一致。中国传统古籍修复理念是补处莫分、浑然一体,追求完整性和一体性,由此发明了相应的做旧修复材料、遮掩修复痕迹或追求审美等技术,与最小干预原则不相适应。我们应在最小干预原则的指导下适度调整古籍修复技术发展方向,适当改良现有技术,发明新的技术,引进异域先进技术:(1)改良过度干预的古籍修复技术,如减少修复材料做旧的程序,减少古籍书叶的清洗规模。(2)发明新的古籍修复最小干预技术,如无损检验古籍破损状态技术和古籍书叶补破技术。(3)引进西方古籍修复最小干预技术。西方古籍修复最小干预技术比较丰富,值得中国古籍修复界借鉴。近20年来中国古籍修复技术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顺应了修复原则的要求,验证了修复原则对修复技术发展的指导和引领作用。
5.3 重构中国古籍修复质量评价标准
《古籍修复技术规范与质量要求》(GB/T 21712-2008)规定的古籍质量评价标准比较关注完整性、一体性和美观性,对于规范中国古籍修复实践、促进中国古籍修复事业发展等方面起过积极作用。为了有效指导当前和以后古籍修复实践,应依据最小干预等修复原则适度调整目前古籍修复质量评价标准,制定一个体现最小干预等修复原则的以量化指标为主的古籍修复质量评价体系,其中应包括:(1)实现古籍修复目的的程度。通过修复古籍延长生命周期的程度;(2)维持古籍原件真实的程度。通过修复古籍维持古籍物理状态真实的程度;(3)古籍修复技术使用规模的大小。古籍修复中使用修复材料的多少,修复面积的大小,修复工艺的繁简,保留原构件的多少,以及修复部位、修复技术是否必要。
6 结语
大道至简。简约化是当代社会追求的风格,最小干预原则正是简约化在古籍修复中的体现。在实现保护古籍目的的前提下,修复成品中实施的修复技术规模越小越成功。古籍修复最小干预原则把人为干预减到最小,也把古籍修复的风险降到最低,以维持古籍的真实,保护古籍的材料,提升古籍修复的科学化和规范化。随着古籍修复界对最小干预原则的遵循,越来越多的修复最小干预技术被创造出来,一些修复技术的应用也被限制在最小规模,集中体现了古籍修复技术及其应用的科学性。最小干预是中国古籍修复的发展方向,也是中国古籍修复伦理建设的重要内容。最小干预原则给反思古籍修复行为的得失、适度调整中国古籍修复技术的发展方向和重构中国古籍修复质量的评价标准等提供了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