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部:人生第一修道场
2021-01-07冯倍青
冯倍青
广州,进入五月,便似入了盛夏。
自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1986年搬至文明路新馆后,一年中的大部分工作时间都在空调房度过,这种舒适让人们往往忘记了过往。2020年新冠疫情期间,虽然高温,但全馆禁开空调,一天工作下来,便如同经历了末世,不堪其苦。恍惚间,心动、意动,忆起了那个破旧的、有着黄皮外墙和水泥护栏阳台的二层小楼,忆起了那个没有空调的年代,那一群一起共事的、令人尊敬的业界前辈们,以及那一段苦中有乐的编辑部的日子。
1987年8月,带着父母的告诫:“世界如森林,人心似迷宫,一定要谨言慎行。”(其实至今我也没有森林迷宫的体会,更没有学会谨言慎行),我南下广州入职广东省中山图书馆,首先便在辅导编辑部扎根六年。现在我已至退休年龄,人生的经历阅历让我更深刻地感悟六年的编辑部生涯,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如赵平馆长、肖伦展主任、高炳礼老师、林庆云主任、吴林、叶华、潘妙辉、周坚宇、陈运志,在我心中串成了一个圆圈,筑成我人生的第一个修道场。我以为修道参禅不只是崖边河畔的结庐,一蒲团、一盏茶的静思冥想,生而为人,生活是为历练,红尘即为道场。这是一群心地善良正直、品格高洁、专业技术强大的人,耳濡目染六年,我学会以诚实乐观的态度用心地观想世界和世人(一点不夸张地说,工作前我真的是一张白纸,心里没有一丝多余的思想,只有爱情和美好),开始一生的修行。
那个时代,辅导编辑部身兼四职(《图书馆园地》、《广东图书馆学刊》、辅导部、广东图书馆学会秘书处都设在此处,一套人马),斯是陋室,往来大都为省内外业界三大系统的精英。他们带来许多的学术话题及业界历史和动态。听他们聊天,我不知不觉对图书馆学有了一点感觉(读书的时候,真没觉得图书馆学是一门正经的学科,因为太简单了)和兴趣、专业知识也相应增长和积累。多年过去,我依然记得他们的名字:骆传老师、乔好勤老师、程焕文老师等。印象最深的是商自馥会长,商老师声调特殊,声音中带有丝绸的质感,细软且顺滑,典型的满族人长相,看似文气,但一开口总是很富激情。以至后来看到凤凰卫视主持人曹景行,我会很好奇,他跟商老师会否有血缘关系呢?
言归正传,辅导编辑部似是一个云端的存在,因为它确实很高。记得第一天去辅导编辑部报到,来到楼下,楼不高,两层,可大门高大气派,分两扇各朝一边敞开,迎面便是一条陡峭且高不见顶(其实是角度的问题,不过也确实有二三十级台阶)的宽敞的楼道,因光线暗淡、神秘,让人肃然起敬。上去便是会客室,散发一股陈腐的气味,印象中会客室白天都得开灯,完全没有采光。除了一套宽大厚重且老旧的木质沙发和一张超大低矮的茶几(这套家具于我而言,算是惊艳了,那是只能在电影里才能看到的呀,且带着浓浓的粤港味,虽低矮破旧,但我觉得好洋气)算得上整洁外,四周一片灰蒙蒙,到处散落纸箱、期刊、报纸,一个老式吊扇悬在茶几的上方嗡嗡地直晃悠(此后它就一直悬在我心上,担心它随时有可能掉下来)。楼上本应是一大间,用木板间隔出二房一厅:一间会客厅、一间资料室(当时由吴林管资料室,我瞅过一眼,狭小脏乱,总觉得每个角落都有可能藏着一堆不知名的虫子,轻易我不去那)、一间办公室(也不大,几张桌两两一组挤在一起)。办公室里最突出的是高老师的办公桌,老式的,较为宽大,占据左边角落,配上一张围椅,桌上放着一个翠绿玉质玻璃灯罩的老式台灯;橘黄的灯光下,高老师一头白发,手握一支点红墨水的毛笔批稿校稿。哇,这才是编辑部该有的装备呀!绝对称得上编辑部的经典镜头。
办公室是老编辑们的阵地,而阳台和楼道就是我们年轻人的欢乐场。当时我们都是单身,前辈们儒雅温和,很宠我们,吃便成了编辑部最日常也最热闹的节目。我们这帮吃货,除了去饭店开餐,还经常在小楼阳台上煲上一电饭煲的菜,名曰打边炉,哧溜哧溜地吃得热火朝天,这是我来广州最喜欢的节目,够人气、够火气。当时的《图书馆园地》《广东图书馆学刊》(现为《图书馆伭坛》)都是双月刊,没有电脑,发刊、寄刊都得手工完成。一到发刊时候,编辑部的小的们,就依次坐在楼梯上愉快地开工,分工合作,有人负责写信封,有人负责装刊,有人负责装订,各种默契。总有那么两三天,楼道上堆满了刊,坐满了人,喧哗一片。上下楼的人都必须踮脚走,看着挺逗的;来的人必定都有一句:“哟,好热闹呀!”“忙啊,辛苦了!” 我们则嬉笑地回应,但手上的活不停。我和叶华总是笑点低,一点就燃,吴林总是温温地笑,若她都能大笑,我和叶华肯定是笑趴了。夏天,楼道还总算有点风,但架不住活多,每个人脸上都挥着汗,红扑扑的,好青春的印象!可惜那会儿没手机来个随手拍,但那一刻的青春飞扬,美丽动人却在我的心底烙印永存。
编辑部的事,编辑部的人,都是我的至爱,都对我影响甚深。1988 年,潘妙辉来了编辑部,哇,一个妙人儿!研究生,高材生,美丽内敛,好喜欢!看到她,吴林就预言,她绝对是做领导的料,看到她就像看到了编辑部的未来。小潘对我的影响很大,无伭工作中还是生活中,她总是无声、及时地关照我。每当我遇事忍不住要急躁的时候,只要一看到她或是想到她,便会冷静下来;尤其在她成为顶头上司后,我总是自觉地做好自己的事,觉得不能给她添麻烦,给她抹黑。在编辑部与她成为闺蜜,是我最大的收获。
编辑部数高炳礼老师最有趣。他耳背,总是随身携带助听器,有他感兴趣的话题或人时,他就掏出机子戴上,调大音量,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其实听懂高老师说话是要一定本事的(他吐字有点含糊),若碰上不感兴趣的人或事,则等人说了半天,他也没反应,事后来一句:我没戴耳机,听不见。我们戏称他是选择性耳聋。
赵平馆长是我最敬仰的人,他身上有着军人不可磨灭的刚正之气,也有手握笔杆的儒雅文人之气,更有作为领导的霸气。最为难得的是一个人的格局,赵馆长够大气,眼光高远,作为学会副会长及秘书长,看问题处理问题从来都很周全,也从不曲意逢迎。作为他老人家的小助手,六年来自是受益匪浅,尤其我本就一身正气,此后更是邪不侵身。生活态度也由此而定。
陈运志小朋友则是编辑部的奇葩,他带给我们的是奇迹和惊艳。他来自台山,立志出国留学,因英语基础为零,便从26个字母、音标开始自学,每天收听外语广播,用了不到一年时间,从听不懂一个字,到完全听懂和掌握这门外语,最终成了一名英语老师,完成了出国的意愿。他对学习的态度,那份坚持、那份耐劳,对我触动很大,所以我也一直不放弃学习,坚持学习自己感兴趣的知识。
新馆搬迁,编辑部也有了新的场地,办公地方大了,条件好了,但人心从未变更,优良的传统也一直在传承。六年的编辑生活,使我成长,让我成熟,定型了我的人生观、价值观,已成为深入我骨髓、持续给我力量的神秘所在,实为我人生的第一修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