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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子胥信仰的发展演变与文化内涵

2021-01-07陈玉平

天中学刊 2021年5期
关键词:伍子胥信仰

陈玉平

(广西中医药大学 基础医学院,广西 南宁 530299)

伍子胥,名员(一作芸),字子胥,楚国人,春秋末期吴国大夫、军事家,以封于申,也称申胥。伍子胥是春秋时期有名的历史人物,他先是为父报仇,后为国尽忠。对伍子胥的信仰萌芽成型于春秋战国至隋代,祭祀伍子胥的活动早在春秋时期的吴国与越国就开始了,两汉时期逐步又由江南吴越地区扩大至中原地区。历经南北朝至唐宋,对伍子胥的信仰达到鼎盛,伍子胥被神话成为司潮治水的潮神与水仙,并拥有调节风雨的能力,开始享受官方祭祀。民间信仰有一定的随意性,元明两代对伍子胥的信仰陷入低谷,伍子胥逐步丧失了司潮治水的独特性,开始成为普通意义上的神祇。清代出于治理海潮的现实需要,对伍子胥的信仰再次复兴。作为整体的对伍子胥的信仰分为两类,即水神信仰与地方土神信仰。水神信仰中伍子胥大体具备保佑渡水和调节风雨两方面的功能,地方土神信仰中的伍子胥则随着时代的演变增加了许多新的功能,比如保佑士子科举得第与化解冤案。信仰的变更映射的是整体社会环境与文化土壤的变更。

一、伍子胥信仰的发展历程

(一)伍子胥信仰的萌芽成型期——春秋战国至隋

伍子胥开始作为神灵被祭祀与神化是在春秋后期,最早关于伍子胥祭祀的记载是在伍子胥死后不久,“吴人怜之,为立祠于江上,因命曰胥山”[1]。伍子胥为父兄复仇的事迹为时人所称道,他在吴国任职期间又以忠心耿耿而为吴国百姓所感念。在他被赐属镂剑自杀之后,吴王夫差亦十分悔恨:“坛塘(在吴县东南三十五里大江边),一名陌城,夫差十二年,既杀子胥,后悔之,与群臣临江作塘,创设祭奠,百姓因以立庙。”[2]“坛塘边有酒城,夫差祭子胥劝酒,因名之。”[3]伍子胥精心治理吴国,修建城池,操练军队,吴国因他而逐渐富裕和强大,不仅吴地百姓祭祀他,其敌国越国即使在伍子胥自杀3年后,依然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越国向吴国发起战争时,亦祭祀伍子胥在先。江南吴越地区,水神信仰众多,伍子胥又因为鸱夷沉江的悲剧性结局,与水有着密切关系,所以其死后,被吸纳为众多水仙中的一员,神化成为水神。伍子胥开始由普通人演变为水神,这是伍子胥信仰的生长点与初始情形。两汉时期,与纪念端午节民俗活动相结合,对伍子胥的信仰进一步固定化,开始了周期性祭祀与纪念。《后汉书·列女传》云:“孝女曹娥者,会稽上虞人也。父盱,能弦歌,为巫祝。汉安二年五月五日,于县江溯涛婆娑迎神,溺死,不得尸骸。娥年十四,乃沿江号哭,昼夜不绝声,旬有七日,遂投江而死。至元嘉元年,县长度尚改葬娥于江南道旁,为立碑焉。”[4]曹娥的父亲,在迎潮神伍子胥的活动中为水所溺,曹娥投江而死,成就了一代孝女的美名,也从侧面说明当时会稽一带,对伍子胥的信仰已经定型。只是当时伍子胥的形象还十分狰狞,对自己的冤屈怀恨在心而滥杀无辜。吴越地区水患频繁,当时人们由于生产力低下,认识自然的水平有限,出于对水灾的恐惧,对伍子胥的祭祀多源于敬畏。

三国时期,伍子胥庙宇开始逐渐增多,除了吴越之地外,在中原地区,比如河南、山西亦广有分布。南北朝时期,高层统治者对伍子胥的信仰高度重视,南朝梁元帝萧绎以帝王之尊写下了《祀伍相庙诗》,这反映了对伍子胥的信仰已经从民间走向庙堂。

凡事过度就会出现问题,对伍子胥的信仰亦然。随着伍子胥信仰的迅速普及,普通信众达到了狂热的地步。《北史》记载一些地方的民众为了祭祀伍子胥以求得保佑,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任楚州刺史的高劢认为:“子胥贤者,岂宜损百姓乎!告谕所部,自是遂止。”[5]1489这一举动避免了伍子胥信仰的奢靡化发展,重新挖掘了伍子胥爱国恤民的精神内涵,使围绕对伍子胥的信仰而开展的祭祀活动在百姓所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唐代狄仁杰,捣毁淫祠1700多所,独保留了包括伍子胥庙在内的四所庙宇,高劢可算有先见之明。

另外,即使在南北朝分裂时期,伍子胥的事迹也在北方广为流传。伍子胥一生奔波流离,历尽艰难险阻,几次陷入政治风波之中,这些遭遇让那些与他有相似命运的人成为异代知己。北朝时期王慧龙“自以遭难流离,常怀忧悴,乃作《祭伍子胥文》以寄意焉。生一男一女,遂绝房室,布衣蔬食,不参吉事,举动必以礼”[5]1289。伍子胥弃楚奔吴,在吴国成就一番事业,这种择明主而仕的行为,在大一统的封建王朝本来已经绝了迹,可是南北朝时期国家处于混乱和割据之中,又为这种行为提供了土壤。北朝的尔朱敞就是一个成功的翻版:“尝独坐岩石下,泫然叹曰:‘吾岂终此乎!伍子胥独何人也?’乃奔长安。周文帝见而礼之,拜行台郎中、灵寿县伯。”[5]1768他感怀于伍子胥奔吴的事迹,并努力践行之,最终实现了自己的政治理想。

以上零星材料,并不能构成伍子胥信仰的完整链条,但由上观之,可以对对伍子胥的信仰的发展有一个由点到面的直观印象:春秋时期的吴国与越国,最早开始了对伍子胥的祭祀活动;两汉时期,对伍子胥的信仰借助端午节的纪念活动得以推广和普及;三国时期伍子胥庙宇开始逐步增多,从吴越地区扩大至中原地区;南北朝时期,对伍子胥的信仰仍然久盛不衰,从南朝梁元帝的《祀伍相祠庙》一诗中可以看到,其信仰已由民间底层走向朝廷庙堂;在北朝伍子胥也享有较高的知名度,士人以伍子胥奔吴自勉,建功立业。

(二)伍子胥信仰的成熟发展期:唐宋时期

1. 唐代的伍子胥信仰

唐代对伍子胥的信仰开始初步得到官方认可,进入了官方的祭祀体系。伍子胥事迹在唐代的诗文中多有体现,唐诗中涉及伍子胥的篇目众多,以伍子胥为题材的诗作有48首,作者约30人[6],其中不乏李白、元稹、白居易等名家的作品。唐人的诗作中多有伍子胥,说明伍子胥这一具有争议性的人物不仅在民间传说中有市场,且也开始进入传统文人的视野。唐代下至普通百姓,上到文人士大夫,伍子胥是一个耳熟能详的人物,与之相应的是对伍子胥的信仰也完成了从民间信仰的自发状态到国家官方祭祀的自觉行为的转变。中唐李肇《唐国史补》记载:“每岁有司行祀典者,不可胜纪。一乡一里,必有祀庙焉。为人祸福,其弊甚矣……又有为伍员庙之神像者,必五分其髯,谓‘五髭须’神。如此皆言有灵者多矣。”[7]伍子胥信仰的繁盛可见一斑。随着唐代伍子胥庙宇的增多,对伍子胥的信仰影响力亦随之扩大,于是开始出现国家层面的干预与调整。

唐代武后时期,狄仁杰整顿淫祠,“吴、楚之俗多淫祠,仁杰奏毁一千七百所,唯留夏禹、吴太伯、季札、伍员四祠”[8]2887。伍子胥庙得以保留,跟其忠臣的正面形象密切相关。之后,唐德宗时期,于頔担任苏州刺史,亦开展了对淫祠的整顿活动,“吴俗事鬼,頔疾其淫祀废生业,神宇皆撤,唯吴太伯、伍员等三数庙存焉”[8]4129。伍子胥庙宇再次逃脱了被禁毁的命运,从此,对伍子胥的信仰便取得了某种正统的合法性,得以长期稳固的发展。当然由于年旧失修,一些伍子胥庙难免荒废。李善夷《重修伍员庙》中说:“伍相公员也,庙在澧江之渚。自为寇之扰,为兵火所焚,为野火所燎,为风雨所坏,为江浪所侵。垂二十年,向为墟矣。”[9]8743唐人对伍子胥鞭尸楚平王的举动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说法,毕竟祭祀一个挑战君权的逆臣是有悖忠德的。面对是否修缮的问题,主持官员充满困惑而举棋不定,这是造成伍子胥庙宇荒废的首要原因。

唐代官员卢恕,大中时为官苏州府掾,亦作《楚州新修吴太宰伍相神庙记》:“于是诏兵部郎中荣阳公守郡,立政行道,得民之心。每两小差期,晴少失候,公一至请之,灵贶立答。连岁丰穰,岂非神之阴赞耶!”[9]8295卢恕把荣阳公取得的政绩,归之为祭祀伍子胥的功劳,伍子胥开始成为保佑地方风调雨顺的地方神。

唐代,民间伍子胥庙遍布乡里,地方官员多顺从民意予以修葺和维护,这说明对伍子胥的信仰逐步得到了民间百姓和地方官员的认可,这为其进一步获得中央统治层面的认可奠定了基础。终于,伍子胥在晚唐得到朝廷官方的册封,先被封为惠广侯,后改作惠应侯,最后封吴安王,被正式纳入国家祭祀的范畴。

2. 宋代的伍子胥信仰

宋代,已被纳入国家祭祀范畴的伍子胥庙宇,受到了更高的礼遇与尊崇。宋大中祥熙五年,宋代帝王有感于伍子胥神在御灾捍患方面的灵验事迹,先是颁布诏令要求杭州地方官,为伍子胥单独设立春秋道场,每次三昼夜。之后,大中祥熙十年,朝廷又封加英烈王,修葺忠清庙。这一时期江南水患频繁,严重危及杭州本地人民的日常生活,地方官员开展了多次整治海塘的活动,在尽人事之余,亦祈求于神灵护佑,伍子胥神在抗御水患方面颇显灵验。大中祥符九年杭州刺史马亮治理水患:“先是,江涛大溢,调兵筑堤而工未就,诏问所以捍江之策。亮褒诏祷伍员祠下,明日,潮为之却,出横沙数里,堤遂成。”[10]伍子胥神在治理灾患面前显示出积极的作用。

除了治理水患,伍子胥神还逐渐具备调节风雨的功能。中国是农业社会,风调雨顺对农业生产尤为重要,祈风祷雨是封建社会地方官员的一项重要工作。苏轼在杭州任地方官时,就写下多篇祈雨祝福的祝文,如《祭英烈王祝文》《祈晴吴山庙祝文》《祈雨吴山庙祝文》等,由此也可见对伍子胥的信仰的灵验与繁盛。

有宋一代对伍子胥的封禅不断,据《吴山伍公庙志·历代褒封祀典》记载:“政和六年加封威显,绍兴三十年加封忠壮英烈威显王,乾道至嘉定累封为忠武英烈威德显圣王。”[11]3总之,极尽高官厚禄,好让这位神仙安心司潮治水和调风节雨。嘉熙三年,杭州官员赵与权在忠清庙的原址上加以扩建,称之为英卫阁,理宗亲笔御书“英卫”二字。这一次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仅伍子胥得到了加封,其父母兄嫂妻子整个家族亦得以褒封追爵。无论是民间与官方,对伍子胥的信仰到达高潮,伍子胥庙宇也逐渐增多,陆游通过实地考察亦得出“大抵荆以西,子胥庙至多”的结论。

(三)伍子胥信仰的衰落与复兴期:元明清

物极必反,对伍子胥的信仰也是如此,元明两代对伍子胥的信仰逐步走向衰落,盛极一时的伍子胥庙宇,也变得破败不堪。元文宗天历三年,浙江海宁县遭遇春潮,无数良田耕地被潮水侵吞,朝廷遣官员前往伍子胥庙祭祀,竟然发现宋代香火甚盛的忠清庙,已被地方豪右占据,大概是多次祈祷并没有得到预想的结果,伍子胥庙宇变得日益冷清,人们对他也颇有怨词。虞集的《奉旨撰祭祀伍子胥文》中就有所反映:“尔以忠陨,主潮于吴,潮今为灾,吴其为沼乎?尔其扬灵,其训海若,稗安其常,毋作民虐,既止既安,民遂有生,尔作明神,永有今名。”[11]9好像在当时人的逻辑里,海潮的泛滥是伍子胥的渎职造成的。其实,从现代自然科学的角度来看,潮水泛滥属于天灾,人们对于发生于自然界的天灾,无外乎两种应对方式,即摸索规律做到尽量避免,或随着生产力的提高,兴修水利设施进行疏浚和调配。乞灵于神仙,通过给所谓神仙加官晋爵,以换取短暂的太平日子,只是主观的一厢情愿。因为祭祀神仙与洪潮是否来袭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因果联系,并不是每次祭祀都会得到积极的回应,久而久之,人们难免对伍子胥神的权威性产生怀疑,对伍子胥的信仰的衰落是必然的趋势。

由于不见得每次祭祀都灵验,所以人们对伍子胥的加封也带有一定的随意性。明代伍子胥神仍然在国家祭典之中,只是等级和规格平空降低了很多,只保留了“吴行人伍公神”的封号。要上任的地方官都要到伍子胥庙祭祀,希望能够得到他的辅佐。对伍子胥的信仰渐渐丧失了司潮治水的特色,沦为村头巷尾所供奉的普通神祇,这也是伍子胥信仰衰落的前兆。

经过元明两代的持续低迷之后,清代迎来了伍子胥信仰的复兴,不仅地位上升,而且恢复了宋代的祭祀规格,伍子胥庙宇亦得到很好的维护和修缮。据《吴山伍公庙志》记载,雍正三年,应浙江府臣多次请求,伍子胥又一次被钦定为“英卫公”,享春秋二祭。乾隆十六年,皇帝下江南,赐以“灵依素练”的匾额。清代杭州地区亦然水患泛滥,朝廷多次兴修海塘,杭州地方官朱轼的《祭伍公文》《又祭伍公文》都作于海涛侵袭难以施工之时。复兴后的伍子胥神又一次获得司潮治水的能力。伍子胥神的再次复兴,有着现实的土壤和环境,因为无论生产力如何发达,人类社会中总有科学解决不了的问题,当人们在建筑海塘抵御海患时,通过祭祀伍子胥而获得精神安慰,本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二、历史信仰中的伍子胥形象——职能的多样与转变

历经春秋至明清,自伍子胥开始具备神格以后,其信仰的功能发生了很多变化。总的来说,对伍子胥的信仰可分为两种:一种是水神信仰,从最初的司潮治水进一步演化为调节风雨;另一种是地方土神信仰。在春秋至两汉时期,围绕对伍子胥的信仰而衍生出种种灵异故事,伍子胥神主要在渡江一事上展现出神迹。发展到唐宋,除了司潮治水的功能,伍子胥神还逐渐具备了新的使命,即调节气候,呼风唤雨。宋代杭州的地方官员,最著名的如苏轼都前往吴山伍公庙祭祀,以祈求伍子胥神显灵,保佑当地风调雨顺。随着时代的变化,地方土神信仰中的伍子胥神变得功能多样,如在宋代科举鼎盛的时期,就与时俱进地发展出保佑士子得第这一新的功能。除此之外,因为他忠谏而亡的遭遇,能够唤起人们对忠臣忠而被谤命运的同情,明清时期伍子胥神开始具备化解冤案、平冤昭雪的能力。

(一)水神信仰中的伍子胥形象-渡江涉水与祈风祷雨

除了前文提到的司潮治水功能,水神信仰中的伍子胥,大体具备保佑渡水和调节风雨两方面的功能。在对伍子胥的信仰初始形成的阶段,关于伍子胥之死有种种神异的传说,比如入江不化、兴风作浪等。出于对自然灾害的恐惧,人们本能地认为江河湖海由神灵掌控。伍子胥之死,悲壮而惨烈,为了告慰其在天之灵,平息其忠而被杀的怨气,人们自然而然地把伍子胥与奔腾咆哮的江水联系在一起,赋予他主宰江河的能力,通过对这位水神的祈祷完成顺利渡河的愿望。同样与水相关,唐宋时期杭州的地方官员曾多次到伍子胥庙祭祀,祈求风调雨顺,使农业生产获得丰收。

1. 关于渡水的灵异展示

东晋左思在《魏都赋》里说:“昔吴王杀子胥于江,沉其尸于江,后为神,江海之间莫不畏子胥,将济者,皆祠其灵,以为性命。”[12]一开始,伍子胥大概只主宰他被投江的太湖流域,随着其信仰的扩大化,中原地区江河中的行渡之事也由伍子胥管辖。从今天看到的文献资料来看,最早在两汉时期,民间渡江过河之前就必先祈祷于伍子胥,吴越和中原地区风俗相近。《后汉书·张禹传》曰:“建初中,拜扬州刺史。当过江行部,中土人皆以江有子胥之神,难于济涉。禹将度,吏固请不听。禹厉言曰:‘子胥如有灵,知吾志在理察枉讼,岂危我哉?’遂鼓楫而过。”[13]张禹是东汉时期的人,从这则材料来看,不仅江南吴越地区敬畏伍子胥,中原地区的人也知晓和敬畏水神伍子胥,而且可以揣测伍子胥神当时的形象和口碑欠佳,有些河伯神怪的影子。

东汉光武至章帝时期,社会风气清朗,官员多讲求名节,张禹亦然,他自认身肩理察枉讼的重任,伍子胥神必保佑其顺利渡江。这在一定程度上改造了伍子胥凶神的形象,重新挖掘其忠心为民、治理地方的精神内涵。

两汉以孝治天下,对孝道十分看重,东汉尤甚,伍子胥暴虐的形象在孝行面前也有所收敛:“吴郡沈丰为郡主簿,太守第五伦,母老不能之官,伦每至腊节,常感恋垂泣,遣丰迎母广陵,母见大江,畏水不敢渡,丰祭神,令子孙对母饮酒,因醉卧便渡。”[14]似乎伍子胥神也乐于成人之美,促成一段替人迎母的孝行。

2. 调风节雨的祈雨功能

在中国古代的农业社会中,雨量是否充沛是决定农业丰收与否的关键性因素,而五风十雨的理想状态并不常有,特别是在水利设施不发达的地区,人们往往要靠天吃饭。当人类在改造自然无力时,就会幻想有一位主宰风雨的神灵,通过对它的祭祀来实现风调雨顺的和谐状态。祈风祷雨是中国传统社会中一项重要的祭祀活动,统治阶层历来看重,甚至成了考察地方官员政绩的重要指标。唐宋时期,特别是北宋,伍子胥神开始具有调配风雨的功能。

唐代,白居易《祝皋亭神文》记录了他到杭州伍相庙求雨之事,虽然这次求雨未果,但却留下了祈雨伍相祠的最早记录。宋代,苏轼一人创造了多篇祈雨祝文,如《祈雨吴山祝文》:“杭之为邦,山泽相半。十日之雨则病水,一月不雨则病旱。故水旱之请,黩神为甚。今者止雨之祷,未能逾月,又以旱告矣。吏以不得为愧,神以不倦为德。愿终其赐,俾克有秋。尚飨。”[15]1914又如《祈晴吴山祝文》:“岁既大熟,惟神之赐。害于垂成,匪神之意。筑场为途,卧穟生耳。农泣于野,其忍安视。生为楚英,没为吴豪。烈气不泯,视此海涛。反雨为旸,何足告劳。有洁斯醴,匪神孰号。尚飨。”[15]1915

这些祈晴祈雨的祝文背后反映的是伍子胥水神信仰的繁荣,为何北宋的祈雨文如此之多?在客观上首先和北宋时期频发自然灾害有关,据邓拓《中国灾荒史》统计,北宋时期的旱灾和水灾均多于唐代;在主观因素上,宋代以士大夫治国,士人主体精神高扬,大量祈雨文字的创作其实是政治意味浓厚的文学创作活动。伍子胥与水关系密切,他全忠全孝的形象在北宋时期也逐渐深入人心,正如苏轼所言“报楚为孝,徇吴为忠。忠孝之至,实与天通”,面对自然界频发的旱灾和雨灾时,人们遂把他作为沟通天人之间的桥梁和纽带,通过对他的祭祀,达成风调雨顺的目的。

(二)地方土神信仰中的伍子胥形象——保佑得第与化解冤案

借助于端午节和观潮等民俗活动,对伍子胥的信仰得以进一步推广和普及,其本来的司潮治水功能逐渐淡化。比如,在民间的土神信仰中,伍子胥三字的发音近似“五髭须”,以至于今天苏州等地的伍子胥庙里塑像多是络腮胡造型,这可见伍子胥信仰的随意性。中唐人李肇《唐国史补》中的记载最有代表性:“又有为伍员庙之神像者,五分其髯,谓之‘伍髭须神’。”宋代,随着伍子胥庙宇广泛分布,底层大众由于知识文化水平受限,再加上伍子胥本事年代久远,在流传过程中难免以讹传讹,逐步脱离了历史人物的本来面目,虚化成一个有求必应的神灵。现实生活中有多少无奈和不如人意的地方,人们的精神世界就有多么需要神灵慰藉。作为地方土神信仰的伍子胥神开始逐步衍化出一些新的功能,比如,在宋代科举隆盛时期,伍子胥神开始护佑士子得第,在明代小说《大宋中兴通俗演义》和《说岳全传》中,伍子胥成为化解冤情的神灵,具备了平冤昭雪的能力。

1. 保佑科举得第

自隋唐以来,科举制度为统治阶层选拔了大量人才,尤其是入宋以后大盛,士人多以科举得第为荣耀。发展至宋代,科举考试制度已经相当完备,这就使得中第十分困难,能够通过科举考试脱颖而出的人毕竟是少数。就连朱熹也说:“使孔子复生,也不免应举。”这样空前的竞争,给读书人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再加上考试中各种不确定性因素,让他们容易把考试的结果归之为命运,于是各种各样的科举迷信盛行,读书人企望通过祈梦、看相、神怪异兆示等活动来预测考试的结果。洪迈的《夷坚志》中记录了大量这类科举迷信的故事,以上材料如果单独从对伍子胥的信仰来看,无非显示了伍子胥的某种神迹,可是放在大的时代背景下,则反映了世人对于科举热切而又迷茫的态度。李朝隐的故事发生在绍兴辛亥年,即高宗南渡之后所用的第二个年号,之后伍子胥在绍兴三十年被加封忠壮英烈威显王,由此可以判断南宋时期的对伍子胥的信仰已从普通百姓扩展到读书人阶层,而对于读书人来说科举是他们的首要大事,伍子胥神必然要发展出保佑士子得第的功能。

2. 平冤昭雪的功能

伍子胥生前因为忠心进谏而被吴王赐以属镂剑,含冤自杀,自此以后成为忠臣的代表。在人们善良的意愿里,成为神的伍子胥肯定会对与自己有同样命运的人施以同情之心。南宋岳飞因力主抗金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这一千古奇冤也同样让后人愤愤不平。明人熊大木在《大宋中兴通俗演义》中也因此杜撰出了王能与李直替岳飞申冤于伍子胥庙的情节:“我今与尔赍一炷香,往其庙而告之……四人正论间,只见前面一阵黑云来到,驾着一位天神,头戴三叉紫金冠,身披银铠茜红袍,手中捻丈八神枪,腰间带三尺宝剑,身骑白马,驾着黑云,驻于空中高声叫道:‘岳招讨,尔父子听着:我乃吴国行人伍员,知尔等冤屈,我已敷奏天庭,今将秦桧绝其宗嗣,他夫妇不久亦死,教永堕地狱,受诸苦楚,无有出期。’”[16]获得神异能力的伍子胥“头戴三叉紫金冠,身披银铠茜红袍,手中捻丈八神枪,腰间带三尺宝剑,身骑白马,驾着黑云”,十分的威风,痛快淋漓地为岳飞沉冤昭雪。

相似的情节在钱彩《说岳全传》中也有描写:“王能道:‘别的神道。未受奸臣之害,你却被伯嚭伯谗害而死。后来伯嚭伯过江,你却立马显圣,自己也要报仇。难道岳爷为国为民,反被奸臣所害,你既为神,岂无灵感?难道岳家不应报仇的么?’……伍王手捧玉旨开读。大略云:‘金阙玄穹高上玉皇帝君诏曰:赏善锄奸,乃天曹之法;阳施阴报,实地狱之常刑。兹据伍员所奏:宋相秦桧,阴通金虏,专权误国。其妻王氏,私淫兀术,奸诈助虐。寺丞万俟卨、罗汝楫求荣附恶,残害忠良。咨尔岳飞,勤劳王事,能幸能忠,一门四德已全,诚为可嘉!许尔等阴魂,各寻觅主,显灵预报。’”[17]只不过在这里是以王能与李直怒砸子胥庙的方式促成了赏善锄奸的行为。可见,伍子胥忠臣形象的深入人心,与岳飞享有相近的地位。

对伍子胥的信仰经历了由先秦到明清历经千年演变,发展出渡水、平冤昭雪、保佑士子科举得第的功能。无论自然科学如何发达,人类社会总有科学无法解答的现象,面对人世苦难和自然灾害,各种各样功用不一的神祇被创造出来。在多种历史合力的作用下,多灾多难的中国百姓选择了伍子胥,他能给渡水之人以平安,给受冤之人以清白,给苦读的士子以希望。用宁稼雨师所竭力倡导和开创的中国叙事文化学的角度来看,每一次信仰的主体功能发生变更都意味着文化土壤的改变,不同的时代呼唤不同的信仰与救赎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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