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口述史采访方法与技巧探究

杨秋濛

（中国国家图书馆 北京 100081）

战争给人类带来了痛苦与灾难，同时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变迁。战争亲历者是事件的珍贵载体，他们的记忆是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战争史与军事史的研究不仅要从档案入手，在历史资料中收集线索进行调查研究，也要注重从战争亲历者的口述史料中追溯历史细节、还原历史真相。口述历史是当代历史研究的重要工具，通过口述的方法将当事人头脑中的鲜活记忆用笔录、录音、录像的方式进行记录和保存，是收集第一手史料的重要途径。

国家图书馆中国记忆项目中心自2012年启动东北抗日联军专题资源建设至今，完成了30位东北抗联老战士、77位抗联后代、相关历史研究者、亲历者的口述历史访谈工作，同时对远征军、珍宝岛自卫反击战参战老兵、中籍和美籍的飞虎队（中国空军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参战老兵进行了口述史访问及资源库建设，获得珍贵的口述文献的同时，探索了可实际用于老兵这类受访人的具体采访方法与技巧。本文试图明确老兵的群体特征，聚焦此类受访人的关键问题和提问方向，总结针对此类受访人的工作方法和访谈技巧，以期对至今健在的老兵开展高质量的口述史采访，获得有细节、有深度、完整详尽的口述史料，用丰富的历史细节展现老兵艰苦卓绝的战斗事迹和真实全面的战斗生活，形成完整的社会记忆与民族记忆。

1 老兵口述史研究现状

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中央政治局集体学习“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回顾和思考”时强调：“抗战研究要深入，就要更多通过档案、资料、事实、当事人证词等各种人证、物证来说话……要做好战争亲历者头脑中活资料的收集工作，抓紧组织开展实地考察和寻访，尽量掌握第一手材料。”[1]在我国抗日战争一直是中国现代史研究的一个重点，关于抗战口述资源的建设与研究成果越来越多。在对战争亲历者进行口述历史采访的实际操作层面，张连红在《抗战老兵口述调查与抗战研究》中谈到目前社会各界高度关注抗战老兵的口述历史调查，出版了很多高级抗日军官的口述资料，但对普通士兵的关注较少，内容上比较偏重军事抗争，对抗战时期的军队生活细节展现不够丰富，数量也远远不足[2]。宋蓉在《图书馆抗战老兵口述资源建设与推广研究》中指出，现有的抗战老兵口述资料对战时军队及军人生活的细节以及抗战经历对老兵们战后生活的影响鲜有描述，忽略了宏大叙事之外老兵们的个体体验在抗战历史中的意义，削弱了抗战口述资料的鲜活性、生动性[3]。夏雨雨以湖南图书馆抗战老兵专题为例，对口述历史人物访谈的前期准备、口述访谈、资料采集等工作流程做了详细的总结[4]。赵惠等人以湖南图书馆的《寻访抗日老兵》为案例进行了深入的研究，探讨了中立与中介相结合的口述历史访谈的模式和标准化的工作流程[5]。

综合上述研究成果可以发现，目前各研究团队和项目执行小组对于口述历史访谈前期的资料收集、工作团队建设、采访提纲准备，中期的访谈实施、技术采集要求，后期的口述文稿整理、真实性核查等工作流程已有标准化的执行和管理体系，但学者普遍认为目前采集到的口述史料大部分内容着眼于重大战役和重要历史事件，偏重于政治决策、作战方式、战斗过程、领袖评价等，而关于当事人的日常训练、衣食住行、交通通讯、军民关系、爱情婚姻、战后的工作与生活等内容涉及较少，忽略了老兵这个特殊群体的细节性呈现。而口述历史方法恰巧可以让老兵通过对亲历事件的回忆在宏大的战争叙事中细诉生活的方方面面、点点滴滴，这种方式不同于以往的史学研究更注重学术性和权威性，通过口述历史方法获得的史料更为鲜活和生动，拓宽了史料收集的范围，丰富并深化了历史细节，因此有必要对老兵这类特殊群体的采访方法、提问技巧、话题方向进行深入探讨。

2 老兵口述史的采访方法

2.1 明确群体特征，聚焦关键问题

战争亲历者指的是参与或经历了现代战争史上重要战争、重大战役的亲身经历者，如国内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抗美援越战争、中印边境战争（中印边界自卫反击战）、中苏边境战争（珍宝岛自卫反击战）等，主要是指参加过战斗的老兵，也包括经历了战争时期但没有实际参加一线战斗的人。那些在不同时期、不同岗位，通过各种形式参加战斗、挥洒热血的老兵大多年事已高，健康状况也令人担忧。他们中有的英勇奋战、担当重任、奔赴战争第一线，用手中的钢枪、冲锋的脚步在轰鸣的枪炮声中唱响英雄战歌，誓死保卫祖国神圣的领土；有的在后方做支援保障，克服极端气候、道路坎坷、敌机轰炸等困难为主要部队供应枪械被服等物资；有的在缺粮少衣、步履维艰的艰苦条件下用坚定的意志和信念挺过一次次危险的境遇坚持到了最后；有的面对敌人的严刑拷打、刑讯逼供仍守口如瓶，在遭受了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折磨下展现出顽强不屈的意志品质。对他们进行抢救性的口述访问、记录下他们关于战争最鲜活、最直观的记忆更像是一次与时间的赛跑，一场对抗记忆流逝的战斗。

对这些老兵进行口述史采访时，应在军事抗争、指挥作战等话题外更加注重对老兵军队生活的细节性描述，应注重其参军入伍的形式和当时的生活状态，记录下他们选择军旅生活的真实原因和想法；应注重挖掘战争时期普通军人的衣食住行和日常生活，包括军粮、衣物和装备的供给、住宿条件、行军状态、医疗状况、休战期间的文化生活、官兵关系与军民关系、奖励与表彰机制等，用军事视角下真实的生存状态透视和洞察社会历史；应注重他们在战时和战后的婚姻与家庭状况，记录下特殊历史时期的爱情、婚育和家庭关系；应注重他们在战争中的负伤经历及被俘经历，记录下特殊生活下的生存环境与心理活动；应注重他们战后真实的工作与生活状况。他们之中有的可能继续为军队效力，在其他岗位上继续报效祖国，有的可能回到家乡脱下军装参与到各行各业，还有的可能遭受病痛折磨，过着艰难困苦的生活，采访时要真实记录下他们对战争的不同理解与感受。

拟定采访提纲，提出好的采访问题，是完成采访的关键一步。除必备的生命史部分的口述采访问题外，笔者聚焦参战老兵这类受访人的特殊性，列举以下采访问题方向供口述史工作者参考，以进行有针对性的采访问题设计。设计的问题应避免宏观性陈述，应从小事出发，从细节出发，遵循日常化、生活化、具体化的基本原则。在具体的采访过程中可结合受访者的背景、经历、事迹、身体状况进行择取和调整，抓紧在有限的采访时间内提出有目的性、启发性、抢救性、专业性的问题。

2.1.1 参军入伍

采访问题如：参军入伍之前从事的职业和具体工作内容，当时对军队的看法，何时何地何种原因参军入伍，队伍编制或部队番号，长官或指导员情况，这个决定受谁的影响比较大，父母是支持还是反对，当时周围有哪些同学、同事、亲友同时进入部队，第一天离开家的场景和感受，等等。

2.1.2 日常训练与生活

采访问题如：理论学习和实战训练的内容，日常训练安排，最喜欢/最不喜欢的训练科目，最擅长/最不擅长的战术或技巧，部队集体生活的感受与不同，训练中印象深刻的事件，影响较大的教员或战友，训练中最大的困难与挑战，与家庭的联络情况，探亲次数与经过，训练之余的生活安排、兴趣爱好、文娱活动，在部队的收入与支出情况，有无战友逃避回家的情况，等等。

2.1.3 执行任务与参加战斗

采访问题如：执行任务/参加战斗的总数和频次，战斗过的地方，印象深刻的作战经历（作战方针、装备情况、野战宿营情况、交通行军情况、军粮供给情况、作战周期、战争结果），战时的官兵关系和军民关系，第一次作战的场景和心情，上战场是否害怕过，最困难的时刻及如何克服，任务/战斗的危险性，最危险的任务场景及如何完成，最长一次作战经历的时长，是否有战友在执行任务/参加战斗中牺牲及如何走出痛苦，战争牺牲的抚恤情况，战场的尸体处置情况，是否后悔过参军入伍的决定或有过想放弃的念头，是否在执行任务/参加战斗前写过告别信或遗书及最深刻的内容，军衔及晋升情况，友军与敌军的部队情况，战争胜利时的心情与部队情况，最想感谢的人，获得胜利后与战友及指导员的庆祝方式，任务完成/战斗胜利有何奖励，立过几次战功（描述立功的战斗场景、危机场面、所做决定及如何克服困难完成任务），是否获得过战争荣誉或勋章，授勋/表彰时的心情和感受，等等。

2.1.4 负伤经历

采访问题如：历次执行任务和战斗过程中的负伤经历，最严重的一次受伤情况，当时的作战场景，战时的医疗条件和医护水平，军队内的伤病救治情况，作战受伤以后坚持作战的意志力和心理活动，受伤的治疗周期、恢复周期，受伤以后的日子里如何克服困难一边治疗一边工作，是否有因伤留下残疾或者后遗症，给生活带来的不便及影响，自己或战友是否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等等。

2.1.5 被俘经历

采访问题如：战争中的被俘经历、被俘时间，在敌军军营中的战俘生活，是否感到害怕、绝望或想要放弃，被俘以后内心经历何种变化，何时得到了回归祖国/部队的消息，当时的心情如何，归国/归队那天的场景，通过何种方式回到祖国/部队，战俘经历的影响，等等。

2.1.6 婚姻与家庭

采访问题如：和爱人是如何相识相恋的，爱人最吸引人的性格或特点，爱人的工作家庭及收入情况，何时结婚，结婚时的场景，组织上是否放了婚假，是否因为执行任务延误了结婚假期，父母祖辈对这段婚姻有何建议与支持，是否有经常不能见面的情况，最长一次执行任务多久没回家，有几个子女，分别何时出生，当了父母后的变化，教育孩子的经验理念与对孩子的期望，是否有子女受到父母影响选择从事军人行业，爱人/子女是否理解并支持军人事业，等等。

2.1.7 战后生活与战争影响

采访问题如：战争结束后的工作内容及经历，军人身份带来的改变和在生命中的意义，军人品质和战争经历对接下来的工作和生活最重要的影响，战争的经历是否在性格塑造上带来了改变、是否影响了待人与处事的方式，再次回忆起军队与战争生活想到的是什么，最想感谢的人，最后悔的一件事，如何评价自己的战斗生涯，是否有遗憾，等等。

2.2 充分的访前准备

对于口述史采访来说，前期准备工作是否充分会直接影响访谈的质量与开展情况。通常情况下，在正式开始口述史访问之前，会进行一次预采访，收集受访人信息，在对话中抓住一些事件和线索，使正式采访更高效，获得的口述史料更全面。但由于老兵这类受访人群普遍年事已高，身体健康状况不佳，记忆力和反应速度也随着年龄增长面临着减退和下降，对于老兵的采访大多没有进行预采访的可能性。因此，需要采访人在进行口述史访问之前做好充分的准备，以达到良好的采访效果。

访前准备包括知识准备、物品准备、心理准备三个方面。首先，通过查阅相关研究文章、报纸刊物、档案信息、新闻报道，以及寻访相关人物，掌握受访人基本信息，了解受访人所处的历史时期、时代背景、经历的重大战役、执行的重要任务、所获的荣誉等背景知识。当受访人在对话中感觉到采访人对自己的事情已经有了非常详细的了解，有备而来，就会更容易打开“话匣子”，也更容易建立双方的信任。同时，充足的知识储备也可以在采访中进一步追问被遗漏的细节，获得更具体、更立体、更有深度的内容。其次，在采访中可以利用一些老照片、报纸、工具等辅助受访人回忆历史的道具。比如在采访时展示出在搜集资料阶段找到的一张老照片，对话就可以从这张照片拍摄的人和事件开始说起，若是一段报纸上的报道，那么就可以针对所报道的事件展开叙事，实物资料很容易触发受访人回忆尘封的历史信息。这样的采访技巧会更快拉近双方的距离，所获得的口述史料更侧重具象的生活细节，而非宏观性的概述。最后，采访者需要做好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的心理准备，在对老兵进行口述史访问时可能有配合度不高、回答简略、情绪激动等问题出现，准备好应对各种情况的对策，从而顺利地完成采访任务。

2.3 认真核实、鉴别口述史料的真实性

口述史料的真实性问题一直以来是学界热议的焦点。一方面，鲜活生动的口述史料可以为档案、文献做必要的信息补充；另一方面，由于口述者的主观性太强，口述史料存在很多有意或者无意的记忆偏差，这就需要采访者认真仔细地核实、辨别口述史料的真伪。老兵这类受访人比较特殊，由于年龄较大，加之受到强烈的战争影响，记忆内容通常呈现碎片化。有些老兵很擅长“讲故事”，将看到的、听来的、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嫁接”到自己身上，出现张冠李戴的情况，混淆史实。在前期准备的过程中，充分深入的学习和研究背景资料可以帮助采访者在采访进行中发现一些错误信息，立刻追问即可一定程度地直接求证史实的真伪。在后期整理素材时，一方面可以通过查阅档案、文献等核验口述内容中的史实信息，对于常识性错误可以直接在整理文稿时进行标注与纠正；另一方面，也有很多信息在整理文稿的过程中很难做到真实性鉴别，尤其是很多内容和事件老兵讲述得比较具体，这些真实性不明的问题就需要口述整理者和研究者进行档案与史料的多方考证，也可通过采访相关历史学家或其他战争亲历者来进行再次确认。值得注意的是，“在处理史料时需要摆脱非此即彼的简单看法。档案史料也好，口述史料也罢，都一定有着各自的局限性，并不是因为口述访谈得到的历史信息和档案不一致，就完全否定了档案的‘真实’”[6]。每一次口述采访获得的历史信息都是千差万别的，因为每一段历史都是复杂而又多面的，采访者需要尊重口述史料的独特性、多样性，而这也是口述历史最大的魅力所在。

2.4 女战士口述史要特别关照女性问题

女性口述史作为口述历史研究的分支，是口述史与女性主义相交叉的研究成果，具有特殊的意义与价值。参加战斗为国效力的既有英雄豪迈的热血男儿，更有巾帼不让须眉、撑起半边天的女战士。她们中有的勇赴战争一线成为可歌可泣的民族英雄，也有的在部队后方传递信件、制作军服、撰写革命歌曲、宣传革命精神。女战士与男战士的战争体验是完全不同的，与男战士相比数量也是相对较少的。对这些女性的访问，应具备社会性别意识，立足于女战士自身独有的心路历程和生命体验，如战争时期的恋爱与婚姻、生理期如何行军打仗、在艰苦条件下生育子女等。在东北抗联的采访中，因女战士数量很少，基本没有从一而终的爱情。因为天气寒冷、粮食紧缺、供给不足，很多女战士因为生理期时在冰天雪地中光脚行军落下病根，因孩子挨饿啼哭就用喷大烟的方式麻醉孩子，更有女战士的子女被活活饿死或因为影响战斗而被迫扔到河里。这些关于女战士的婚育生活、母亲角色、家庭关系、战斗特殊性等问题在采访中是应该被特别关照的。

2.5 专业的采访者和学术指导

口述历史有一定的门槛，采访者应具备一定的知识积累，掌握专业的采访方法。目前，老兵口述史采访工作多数由图书馆、档案馆、高校学生、志愿者及媒体工作者来完成，缺乏专业系统的指导，导致很多访谈质量不高，甚至出现低级错误。面对这样一群进入耄耋之年的老人，在有限的采访时间和精力下如果不能进行高效的信息捕捉，获取珍贵的第一手史料，则是对采访资源的极大浪费。针对此情况，首先，可邀请相关专业的高校教师、在读博士等参与老兵口述史采访工作，历史学专业的采访者对历史信息和史料价值更加敏感，他们对于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参与人物，乃至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更为关注。其次，可聘请学术顾问，在前期的采访提纲、中期的口述史采访、后期的文稿整理三个阶段进行指导和把关。最后，采访人员可定期参加业界培训，提高自身能力水平。口述史采访的最高标准是希望采访者成为“心灵考古学家”，要尽量在采访中打捞连主人公自己都想不起来的历史记忆[7]。

3 老兵口述史的采访技巧

3.1 倾听与交流

自传、回忆录与口述历史最大的区别在于，自传与回忆录是单向的信息提取与输出，由当事人独自完成记忆内容的择取、编撰，是独白性质的史料，而口述历史则是“由采访人与受访者以对话形式，共同完成过去、当下、未来的精神碰撞。在场谈话的主体有两对，采访人/受访人，过去/当下”[8]。口述历史所采集到的内容是对话性质的史料，即在采访者和受访者沟通的过程中，完成双向的情感交流和信息共享，这样反映出来的历史是更为生动且丰富的。在与老兵进行双向沟通的过程中，必须把握好倾听、交流、提问、追问的时机和“度”，才能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进行有价值的信息传递。因为老兵这类受访群体具有极大的特殊性，他们在战争时期感受过战斗的艰辛与残酷、经历过生离死别的痛苦、有着对家愁国恨的深刻理解，对战争经历和历史事件有着复杂的体验和强烈的个人感情色彩。美国口述历史学家唐纳德·里奇将口述历史访谈者称为一群“必须压抑着想说话的冲动，做个安静的倾听者”的人[9]。在老兵的口述访问中，倾听比交流更加重要，尽量不打断、不干预、不引导。大多数老兵的年龄较大，身体状况不佳，一旦打断，可能就想不起来接下来原本想叙述的内容，应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思路在一个相关主题下先自行展开叙述，采访者在聆听的过程中记下感兴趣或者值得深挖的问题，随后择时机提问。若老兵出现回答过短或短暂沉默的情况，为了保证访谈的流畅和顺利，避免尴尬僵局，采访者可即刻换一个老兵熟悉的话题方向，以充分唤起他们的兴趣和回忆。访谈尽量控制在1—2小时，时间太长对老人的身体状况、反应速度、思考能力都是挑战，会直接影响对话的内容和质量。

3.2 照顾情绪，尊重意愿

让受访者彻底放下心理防备，娓娓而谈，是口述访谈所期待的高质量访谈结果，这需要口述采访者具备一定的沟通技巧和控场能力。在接受采访的过程中，有很多原因会阻碍老兵讲出自己的经历和真实的历史情况，比如对采访者的提防与不信任、对不愉快经历选择性的遗忘、问题过于涉及隐私、不愿面对结果故意颠倒是非等。战争给人带来的痛苦与伤害，是产生这些问题的原因。采访人需要注意的是，切勿为了还原历史真相盘问、逼问那些老兵刻意回避或者不愿回答的问题，要给予足够的尊重。同时，由于身份与经历的特殊，老兵也很容易在采访中对个人矛盾的积累、社会环境的变化、时代发展与变迁有激烈的情感表达，采访者可尝试着进行情绪安抚和心理疏导工作。因此，采访人应时刻牢记把握问题的提问方式和尺度、注意保护受访者的隐私、观察和照顾受访者的情绪、充分尊重个人意愿，以达到预期的采访效果，赢得受访者的信任与尊重。

3.3 因人而异的交流方式

老兵口述史绝不是采访者找到一位老兵，照着采访提纲问几个问题，用录音录像设备记录下来，后期整理成稿就完成了。进行老兵口述史工作的采访人需要具备良好的沟通能力和应变能力，在采访之前除了做必要的时代背景和事件研究之外，还需要对受访老兵的身体状况、记忆能力、性格特点、心理状态进行摸底和评估。面对一个战功赫赫、荣誉满载的老兵和一个在战时受伤致残、生活窘迫的老兵，在采访时的交流方式和语言表达是完全不同的。同样，面对一个指挥作战、领导全军的高级军官和一个身在基层的普通士兵，沟通的方式和技巧也是截然有异的。因此，对老兵口述史的采访者应提出更高的要求，对于不同类型的受访人要采取不同的交流方式、关照不同的问题方向。在采访中，还应注意针对老兵所在部队和兵种的特点，设计相关的问题促使老兵可以从自己的视角出发讲述独特的战争经历，展现自己的经验特点。但对老兵给予充分的尊重是一切沟通的前提，只有赢得受访人的信任才可能有效提高口述史采集的质量和沟通效率。

3.4 挖掘与呈现更多战斗与生活细节

每个老兵的个人经历都是一部战争史，每个老兵都展现了独特的战争视角。如前文所述，在老兵口述史采集工作中，通过老兵的叙述，最大程度地挖掘战斗与生活的细节，还原与呈现真实的战争生活图景，是此项工作的目标。在口述史采访中，采访问题切勿过于宏观、浮于表面，得到的问题也是概括的、笼统的、不具有实际意义的。采访问题应“以小见大”“以浅见深”“点面结合”，普通的战士对战争的宏观叙述性问题通常难以回答出精彩的答案和实质内容，采访中应抓住一事一物、一情一景，这些细节呈现像一块块拼图，通过受访人的讲述拼凑成一幅完整的历史画卷。在关注史实细节的同时，还应关注老兵的思想活动和情感体验。过去的历史学者研究战争，问题追求的是那些佐证史实的、追求真相的史料信息，研究方式过于“学院化”，那些带有“个人色彩”的经历和体验才是生动的、鲜活的、有感染力的、“接地气”的，这些回忆对历史研究同样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口述采访者应注意区别于新闻采访者的视角和方法，去关注与挖掘老兵经历中的闪光点和新闻点，在口述史采访中，采访者切勿刻意抬高与褒扬老兵的战绩与经历，进行个人英雄主义叙事，尽量做到客观、真实、尊重历史。

4 结语

口述史料与文献史料、实物史料并行，是历史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认识历史的重要基础与依据。近年来，口述历史的方法越来越多地被用于历史与军事史的研究领域中。老兵口述史有着不可估量的文献价值和人文价值。作为史料支撑，口述史生动展现了战争生活的图景与细节，塑造了一个个鲜活的老兵形象，他们有血有肉、有战斗有生活，比档案更为生动和直观。笔者希望，通过提出优化的采访问题设计，总结行之有效的工作方法和有针对性的访谈技巧，在有限的采访时间内对老兵进行真实、高效、全面的口述史访问，保留下这些珍贵的口述史料，以供后人进行研究和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