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脸皮的重要性

许家强

你知道罗隐吗？

估计很多人得挠头：这是哪一个网红？

再问一句：你知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吗？

大多数人都会知道。

另外还有“任是无情也动人”“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家财不为子孙谋”这些句子，大多数读过书的人多少都能知道一句两句。

好，可以回答文章开头的提问了：罗隐就是这些句子的作者。

当然罗隐写的不只是这些句子，以上每一个句子都出自他的一首诗，只是在这个速读的时代，我若是把全诗都抄出来，只怕会有读者读到那个地方就没耐心再读下去了。

当然，你若有兴趣，就用这些句子上网去搜，可以搜出整首诗。每一首诗都挺好，不如这几个句子出名的其他句子，水平也一点都不差。

就凭这几个句子，罗隐也够得上大才子之名了。他的才华诗情，足以让人倾心。这些倾心的“人”，包括了男人和女人。

女人中有一个姓郑的少女，读罗隐的名诗名句，读得两眼发光，一路开花到春心中，发誓说这辈子非罗隐不嫁。

她没见过罗隐，是罗隐的才华打动了她。

少女的爹叫郑畋，是罗隐才华的欣赏者，说是罗隐的伯乐也可以。

所以他对女儿钟情于罗隐，并不反对，反有促成之意。

于是，在某一天罗隐到这位伯乐的府上拜访之时，郑畋特别提前去告知女儿，让女儿藏在帘子后边，隔着帘子，先看一下罗隐，就算是相亲了。

春心花开的郑少女就在帘子后边，悄悄地阅读这位名满天下的大才子。

只是，这次阅读的不再是才子诗文，而是才子的相貌。

阅读的结果出来了，郑少女从此后终身不再读罗隐的任何诗文。

中学时上作文课，老师教我们“烘云托月”的写作手法，就是说画月亮时不用画出月亮，只需渲染好云彩，就把月亮烘托出來了。

郑少女见了罗隐一面后，不只不再非他不嫁，居然一辈子连罗隐的诗文都不再碰了，可以见出，罗隐的那张脸皮给了她多大的伤害。

罗隐该是丑到多么惊心动魄，才产生出这样的效果。

这件事发生在1200年前的唐朝末期，丑到无法想象的罗隐心态很好，他的朋友们拿这事取笑他，他满不在乎地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拿孔子的话来自我解嘲。

好心态带来了好寿命，他活了近80岁，是唐末那个乱世中少有的长寿诗人。

但活这么久有什么用？再大的才华有什么用？只是一张脸长得丑，就收获不到爱情。

从罗隐那个时代，再上推600年左右，雄心勃勃的晋武帝司马炎平灭了蜀、吴，统一了三国，天下太平。司马炎皇帝的一腔雄心就化作一腔春心，他向全国撒网，给他的后宫网罗来一万多个美女。

当时的全国人口是1000多万，一万多美女，就差不多是千分之一。

按男女各占人口半数计算，约五百分之一的女性就进了司马炎后宫。

这么多美女，司马炎倒是想挨个临幸，但他的体力着实不允许。怎么办呢？当皇帝的就是有雄才大略，创造性地实行了羊车临幸制度。就是用几只羊拉着晋武帝的御辇，在后宫中随便走，走到哪个美女的门前停下，就宠幸哪个美女。

为了吸引羊车驻足，各位美女纷纷施展手段，在自己门前插上撒了盐水的竹叶，因为据说羊喜欢吃这东西，为了一口美食，羊会驻足，将大皇帝送到美女床上。

随心适性的皇帝司马炎却也古怪，他既然发明了羊车临幸制，却又自己主动给这个制度开口子。他时常先把羊车驾驶到一个嫔妃的门前，而这个嫔妃的门前，是后宫所有嫔妃中门前绝少或者唯一从来不插竹叶的。

这位让司马炎每每主动屈尊来见的嫔妃，叫左棻。

左棻是晋武帝的贵嫔，这是除了皇后之外，后宫中地位最尊贵的三妃之一。

左棻的进宫，是晋武帝司马炎要的。原因很简单，左棻是才女，大才女。皇帝是她的迷哥。

怎么来解释左棻的才华呢？

你可能不知道左棻，但你一定知道左思;你也可能不知道左思，但你一定知道《三都赋》;你也可能不知道《三都赋》，但你起码应该知道“洛阳纸贵”这个成语。

如果你连“洛阳纸贵”这个成语都不知道，那最好考虑一下以后不要读文章了，因为读文章会浪费你宝贵时间，有这时间干点什么都好。

写出了一组文章，居然就能让一个国家首都的纸张跟着涨价，创造了这一奇迹的左思，就是左棻的哥哥。他们兄妹俩在当时的大晋文坛上，齐名。

这个齐名还真不是左棻沾哥哥的光，左棻进宫后，侯门深似海，宫门深似洋，两兄妹见不到了，就互相写诗赋表达思念之情，左思写的就远不及左棻写的更真切感人。我读左棻《离思赋》时，就被感动得哀伤半日。这篇赋较长，节录最后几句，稍稍可见这位女子的才华：

“骨肉至亲，化为他人，永长辞兮。惨怆愁悲，梦想魂归，见所思兮。惊寤号啕，心不自聊，泣涟洏兮。援笔舒情，涕泪增零，诉斯诗兮。”

晋武帝也是先仰慕左棻的才华，才把她选进后宫的。进后宫之前，日理万机的晋武帝是没时间到左氏兄妹家相亲的。所以，进宫才是两人的第一次相见。

一见之后的结果是什么呢？

郑少女春心仰慕罗才子，一见是在帘后，从此不再见，连罗才子的诗文都不读了。晋武帝春心仰慕左才女，一见是在纳入宫后，没办法再退回去，就给了她很高的名分，并且也去找她聊天，并且只要有重大事件，都要她写诗写赋，当然，他自己差不多就是第一读者。

但唯独，从来不上左才女的床。

这是每一天都用实际行动告诉左才女一次：你长得太丑了。

我不知道，对女子的打击，还有没有比这个更严重的。

像罗隐、左棻这样的杰出作家，他（她）们的成名之路上，一定有辛勤的阅读、深入的思考、刻苦的写作，才会完成那些千古流传的名篇佳作。

他们的作品，也的确打动了读者。爱情也惊天动地而来，郑少女非罗隐不嫁，晋武帝亲选左棻入宫。

然而被他（她）们的锦绣诗文所打动，满身心浓情蜜意、海枯石烂的爱情，在第一眼看到他们脖颈之上的脸皮时，刹那间就烟消云散、无影无踪了。

名标三千年文学史的倾世才华，不及一粒精子和卵子造就的一张脸皮。

是的，就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