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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国传统语言研究的问题意识与应用导向

2021-01-06龚琼芳

关键词:语言学语言文字语言

龚琼芳

(武汉理工大学 法学与人文社会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0)

近年来,党中央和教育主管部门都非常重视对中华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弘扬,这对于汉语语言文字研究具有重要指导性和启示性。就语言文字领域来说,中国传统语言文字研究(以下简称“中国传统语言研究”)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对其杰出成就、优良传统、历史局限等进行深入分析,对于当今的汉语语言学研究无疑具有重要意义。

王力的《中国语言学史》在“全书的结论”部分指出,“中国社会发展的历史,规定了中国古代语言学是为了实用的目的的”①。王力认为,识字是为了通经,通经是为了确知“先王之道”,而“先王之道”被认为是巩固封建统治的法宝。

李智明《中国古代语言学史稿》将中国传统语言研究的特点概括为五点,其中第一点也是“注重实用”:“从历史上看,汉民族喜欢研究和解决实际问题,而不太喜欢作纯理论的探讨……语言研究也不例外,人们研究小学,其目的在于用它来掌握当时各门其他学科……我国古代语言文字方面的著作,大都是为了实用的目的而撰写的。”②

胡奇光的《中国小学史(修订本)》也指出,小学,即中国传统语言学“原是‘征实’之学,常用来解决识字、解经、写诗时碰到的实际问题”(修订本前言),其“根本方向是解决古代文字上的实际问题”③。

可见,学界早已认识到中国传统语言研究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实用性”。那么,我们如何站在当今学科发展的高度来看待这种“实用性”?又如何全面准确地认识这种“实用性”的具体表现?这一特点对于我们今天的语言研究有何借鉴意义?本文试图对这些问题进行思考和梳理。

在目前的学术研究分类中,一般根据是研究某一知识体系本身还是研究该知识体系的实际应用,可大致分为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两大类型。两种研究类型常常互相结合,很难截然划清界限,很多情况下只是侧重有所不同。中国传统语言研究固然也关注汉语和汉字本身的若干问题,并提出了关于汉字造字方法和形体结构的“六书理论”、研究音义关系的“因声求义”方法论、归纳上古韵部系统的“同声必同部”原理、语音演变中的“阴阳对转”规律等一系列理论学说,从而在基础研究方面做了不少工作,但总体来说,这些研究较为零散,其目的主要不是为了全面系统地探究语言文字的规律,更谈不上构建科学完整的汉语言文字学知识体系和学科体系,这也就是李智明所说的“不太喜欢作纯理论的探讨”。学界已经认可的“实用性”,在本质上反映的是中国传统语言研究更加侧重应用研究,其特点可概括为“具有鲜明的问题意识、以应用为导向”,具体表现为:密切联系社会生活的实际,以解决现实问题为目的,关注并参与时代热点问题的探讨,从而引领学术发展、服务封建国家的政治和文化及教育建设需要。这一特点值得当代语言学者深思。

一、语言研究指向现实问题

中国传统语言研究一般从汉字的形音义三个方面出发,分为文字、音韵、训诂三个部类。从其产生、发展、成熟的过程来看,依次为训诂、文字、音韵。无论哪一部类,都具有指向现实问题的共性特点,在一定程度上都是为特定现实需要服务的。

(一)训诂学:服务于解经和通经

训诂学产生于对经典的解释,这是中国古代语言研究的源头之一。正因为此,传统语言学一向被认为是经学的附庸。虽然语言学界很多学者对“附庸”的定性不太满意,但如果抛开感情色彩而从研究类型的角度来看,传统语言研究尤其是其中的训诂学,确实是为解经、通经服务的,这种“服务性”正好证明了其问题意识及面向现实需求的应用性导向。训诂学中,无论是形训、音训、义训等各种训诂方法,还是随文释义式的传注或训释资料的汇编性著作等训诂形式,都是为了适应解经、通经的现实需要而不断发展完善的。比如,中国第一部训诂学著作《尔雅》,就是对先秦时期已有的各种零散故训材料的整理汇编,其编纂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便于更好地阅读和理解经典。魏晋以后,随着学术发展的需要,训诂学的注解范围不仅以儒家经典为主逐步扩大到史部、子部、集部及佛教典籍,还出现了义疏、集解等新的形式。此外,训诂学为现实需要服务的特点,还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辞书编纂的杰出成就。中国的辞书以《尔雅》为开端,从训诂学逐渐延伸到文字、音韵乃至语言之外的其他学科,数量不断增多,形式不断丰富,知识涉及面不断扩大。辞书以词条的方式对各种知识进行系统整理和分类存储,以便于查询利用,其自身的发展始终是面向社会和文化发展的实际需要的。二是方言词汇的调查和采集。从周秦时代的轩使者到汉代的扬雄,所从事的采风及方言调查和整理,均是为了服务于上达天听、让统治者了解民风民情的政治目的,也就是扬雄所说的“不劳戎马高车,令人君坐帷幕之中知绝遐异俗之语”④。三是虚词研究与文言文教学。古代的虚词研究隶属于训诂学,元代以前主要混杂在传注之中。较早的虚词专著如元代卢以纬《语助》、清代袁仁林《虚字说》等,作者都是教书先生,其编写目的,是为了便于针对学童的文言文教学,包括虚词教学与辞章之学。王德修《〈虚字说〉跋》概括《虚字说》的写作目的就是“为予小子辈说书而作也”⑤。

(二)文字学:服务于识字和用字

古代所谓“小学”,最初是指对贵族儿童进行初等教育的学校,后来通过借代的方式指称小学阶段的主要学习内容,即识字教育,这就是文字学的雏形,其主要成果形式为童蒙识字课本⑥。可见,文字学起源于汉字教学的实际需要,其产生之初就是面向汉字教学的现实问题的。在其后的发展过程中,以许慎《说文解字》作为标志性成果,文字学研究服务社会的职能不断拓展,表现为以下方面。一是为经学和政治服务。《说文解字·叙》概括的文字的性质就是“经艺之本,王政之始”⑦,这反映出传统文字学研究明显的问题意识和现实指向。二是对汉字进行整理规范。从秦朝“书同文”到汉代的《说文解字》再到唐代的字样之学与正字法著作,文字学的发展始终面向汉字的书写和应用问题,为汉字的统一和规范化做出了不懈努力。三是对俗字的研究。文字既有通用的正式使用的标准形态,也有在民间随意使用的俗写、简写形态。从规范用字的角度来说,需要了解并研究俗字。所以唐代颜元孙《干禄字书》作为一部正字法著作,对于每个字的字形,都收录了“俗”“通”“正”三种形体。汉末的《通俗文》、唐代的《俗务要名林》等主要收录俗语和俗字,后来影响较大的字典如明代《字汇》、清代《康熙字典》等也都收录了大量的俗字。实际上,从历时发展的角度来看,很多过去的“俗字”往往成为后来的“正字”。此外,一些特殊领域的用字,俗字使用较多,比如碑刻用字、写卷用字、印刷用字等,文字学研究对此也有关注,产生了以《龙龛手鉴》《碑别字》等为代表的著作,体现出文字学研究对社会用字情况的关注和跟进。

(三)音韵学:服务于注音和用韵

音韵学的产生与发展始终是为现实需要服务的。首先,拼读字音的需要与反切的创制。汉末至曹魏时期,学者们根据汉字音节特点并在梵文拼音原理的启发下,创制了反切的注音方法,从而标志着音韵学的建立。此后,出于实用的需要,为了拼读更顺利,对反切还不断进行了改良。比如,《广韵》中“东”小韵的反切是“德红切”,“德”为入声字,有塞音韵尾,妨碍它与“红”字的顺利拼切;到了《集韵》,“德红切”改为“都笼切”,反切上字改为了开音节字,且上字和下字开合、声调一致,这就使两字拼读起来更顺利了。其次,音韵学对文学发展的推动。汉魏六朝时期,文学创作特别重视语言的形式美。齐梁之际,周颙、沈约等人利用汉语的四声进一步丰富了诗歌的语音形式变化,形成了“永明体”。至唐代,以讲求平仄协调为语音特征之一的格律诗正式产生。魏晋以来出现的韵书,也是为了方便作诗时查找韵字的需要应运而生的,此后,从《切韵》到《中原音韵》以及明清之后的各种韵书,同时还具有规范用韵、识字正音的编写目的,从而进一步促进了文学尤其是诗歌戏曲等韵文的发展。音韵学与文学之间一直互惠互促,正好体现了传统语言研究始终面向社会文化发展的特点。再次,音韵学的其他分支对现实问题的关注。上述《切韵》和《中原音韵》分别是今音学和北音学的代表作。在音韵学的其他分支中,等韵学产生于将韵书反切系统用图表形式进行直观展示的实际需要,古音学从清初起,更是与“经世致用”的实学思潮密切相关,关于这一点详见第二部分的讨论。

二、语言研究关切社会热点

从先秦到清代,传统语言研究基本都紧跟时代潮流,密切关注时代热点,从热点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或者站在时代发展的高度从事相关研究,或者从时代思潮中汲取营养,或者从语言文字角度回应时代的热点问题。比如,春秋战国礼崩乐坏与“正名”思想、汉代今文经学对文字的错误说解与《说文解字》的正本清源、六朝隋唐佛教文化对语言研究的影响、唐代“选学”的兴盛与李善《文选注》、元代《中原音韵》对元曲用韵的规范和元曲创作流传的广泛影响、明清来华传教士对汉语语言文字研究的影响、清代研习《说文》的社会风气与“说文学”的兴盛,等等。以下略举两个具体个案予以说明。

(一)百家争鸣背景下的名实之辩

语言文字研究的起源,一般有两大源头:一是哲学家关于名实问题的探讨,如古希腊;二是对于古代经典的解释,如古印度和阿拉伯。汉语语言文字研究的起源,则与这两者都有关系。前面已提及第二点,这里对第一点再做一些简单论述。

与古希腊哲学家对名实问题进行论战大致同时,我国春秋战国时期也曾发生过类似的关于名实的辩论。春秋战国时期,在诸子百家争鸣中,哲学、政治、逻辑、伦理等方面的问题都是时代的焦点话题,而名称问题则与这些领域都有或多或少的关联,从而成为讨论的热点,诸子各家几乎都对这个问题发表过看法。名实之辩主要包括两个层次的问题。首发其端的,是儒家针对名称使用混乱现象提出的“正名”问题,儒家、墨家、名家、法家等都发表过对这个问题的看法。这一问题的核心在于如何正确使用语言及其对维护政治伦理的意义,主要涉及名称与语言使用者的关系问题。第二个层面的争辩,则是名称与事物的关系问题,问题核心在于:名称与事物之间是否有必然联系?名称何以成为指称事物的符号?老子、墨子、尹文子、公孙龙子、荀子等都留下了相关论述,最终以荀子提出的“约定俗成”论作为阶段性小结。可见,中国传统语言学在萌芽时期,就体现出对社会热点问题的高度关注和参与,从而奠定了其与社会生活密切联系的品格。

(二)清初实学思潮中的古音研究

“清代语言学是在批判宋明理学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⑧,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三大思想家所倡导的“经世致用”的实学思潮是明末清初思想界的主流,虽因各种原因未形成思想解放的潮流,但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事实上在清代前期思想文化界占据主导地位,并为朴学的建立奠定了良好基础。顾炎武作为清代古音学的奠基性人物,认为语音研究的目的是通经致用,向古书寻求真理,他提出,“读九经自考文始,考文自知音始。以至诸子百家之书,亦莫不然”⑨。这就明确指出文字、音韵、训诂为经学之根底,其中古音研究又是基础的基础、关键的关键,是首当其冲的突破口。这一理念,不仅明确了古音研究的问题导向,极大提升了古音学的学术地位和应用价值,更是从语言研究的角度对于反对理学空谈心性义理学风这一时代思潮的积极响应和努力实践。

三、语言研究引领时代学术

一个学科对同时代其他学科的贡献度和影响力,可以体现出该学科的活跃程度和应用价值。在中国古代学术史中,语言研究经常走在时代前列,对其他学科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比如名辩思潮之于先秦诸子之学,老庄注疏之于魏晋玄学,古书注释之于宋代理学等都有引领作用,下面着重以汉代和清代为例进行概略性论述。

(一)语言文字研究对汉代经学的引领

汉代的学术主流是经学,经学的学术形态体现为对儒家经典的阐释。在汉代,经学发展的主线是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的激烈竞争,在竞争过程中,语言文字问题始终是关键性因素之一。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的分野首先来自经典文本的文字差异,前者是以汉代流行的隶书书写,因此称作“今文”;后者则是用战国时期的文字书写的,所以被称作“古文”。“古”和“今”在此是相对而言的。古文经于汉代发现,但当时的人们基本已不认识上面的文字,对这些文字的释读就成为古文经学的首要工作。《汉书·儒林传》说,“孔氏有古文《尚书》,孔安国以今文字读之”⑩,这就决定了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在解经方式上的本质差异。今文经学是官学,重在阐述微言大义,在解经时较多结合政治与神学;古文经学刚开始是私学,注重文字训诂,力求还原经典本义,较少联系现实政治。东汉以后,古文经学逐渐压倒今文经学,东汉中后期涌现的著名古文经学家许慎、郑玄等人,都在语言文字研究方面取得了卓越成就,并引领了经学的时代发展。周予同《经学史与经学之派别》指出,“因经今文学的产生而后中国的社会哲学、政治哲学以明,因经古文学的产生而后中国的文字学、考古学以立”。因此可以说,语言文字研究一直引领着汉代经学的发展,汉代经学则孕育了其他很多学科,是很多学科的源头和雏形。

(二)乾嘉之学对清代朴学的奠基

清初顾炎武等人确立的以客观材料为依据进行严谨考证的学风,在乾嘉时期推向了极致,涌现出戴震、段玉裁、王念孙、王引之、钱大昕等著名学者,从而形成了乾嘉之学,并奠定了清代学术讲求实事求是的朴学特征。乾嘉学者特别重视古音研究,通过建立科学的古音系统,从语音的角度解决了语言文字领域的一系列疑难问题,其研究成果不仅带动了文字、训诂及整个语言文字研究,对于古籍整理和研究也具有辐射作用和应用价值。此外,朴学方法对于经、史、子、集、金石、考古、天文、地理、历法、数学等学科都具有广泛影响。由此可见,“清代的学问之所以能登上中国古代学术的巅峰,正是有了古音学”。总之,乾嘉之学在文字、音韵、训诂等传统语言研究领域取得了卓越的学术贡献,代表了传统语言学的最高水平,而且,以语言文字为学术根底,精校勘、善考证,在传统学术的很多领域也都取得很高成就,因此,乾嘉文学不仅在清代学术中具有重要地位,并且对于整个清代学术具有奠基和引领作用。王国维说:“自汉以后,学术之盛,莫过于近三百年。此三百年中,经学史学足以凌驾前代,然其尤卓绝者则曰小学……然其尤卓绝者则为韵学”。

四、政府对语言研究的重视

传统语言研究具有面向社会需要、解决实际问题的应用性特点,与历代朝廷对于语言文字问题的重视密不可分。由于语言文字问题与国家统一、政令传达、戍边安邦、民族交往、思想文化、科举教育等国家治理的方方面面都有关系,因此,历朝历代政府对语言文字的规划、规范、研究及与之相关的文化教育建设都十分重视。这也促使传统语言研究始终以服务封建国家各项事业发展为己任,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问题导向和应用特征。

《礼记·中庸》中说:“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这说明,周代各种典章制度的确定及语言文字问题的处理都是由周天子亲自负责的。周代不仅形成了我国最早的民族通用语“雅言”,还重视民族语言之间的沟通问题,专门设有掌管翻译的官员,称作“象胥”。据《周礼·秋官》:“象胥掌蛮、夷、闽、貉、戎、狄之国使,掌传王之言而谕说焉,以和亲之。”战国时期“言语异声,文字异形”,秦朝统一后,为了政令畅通,迅速启动了统一文字的工作。“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所谓‘小篆’者也”。汉代政府建立之初,由于秦始皇“焚书坑儒”造成的文化断层,十分重视语言文字问题:一方面,继续组织编写童蒙识字课本以供教学之需;另一方面,将语言文字能力与官员的选拔及其仕途发展相结合。《汉书·艺文志》记载:“汉兴,萧何草律,亦著其法,曰:‘太史试学童,能讽书九千字以上,乃得为史。又以六体试之,课最者以为尚书御史史书令史。吏民上书,字或不正,辄举劾之’。”《说文解字·叙》也有类似记载。此外,汉末用隶书来确定五经文字书写标准的“熹平石经”,是“由最高统治者钦定的规模空前的文化工程”,“在统一书面语言文字的同时,也提高了全社会语言文字的规范意识”。到了唐代,随着科举制度的建立和文化事业的发展,需要重新确定儒家经典的标准文本及对经典的权威解释,唐太宗亲自组织学者考订五经文字、推出《五经定本》,全面注释经典、撰成《五经正义》。此后,张参考证五经文字的形音义而作《五经文字》、为规范经书文字而刻的《开成石经》以及唐玄度再次校订经典字体所撰《新加九经字样》,均是奉诏而为,都体现了政府对语言文字规范的重视。宋代以后,官方对于语言文字问题愈加重视。宋代皇帝先后下诏校订《说文解字》、重修《广韵》和《玉篇》、编写《集韵》和《礼部韵略》等。明朝朱元璋下令编写《洪武正韵》。清朝政府更是主持编写了很多大型语言文字工具书,如《佩文韵府》《康熙字典》《音韵阐微》《西清古鉴》等。

五、中国传统语言研究对当今汉语研究的启示

中国传统语言研究与社会紧密联系,以现实需要为问题导向,力图解决社会文化发展和封建国家各项事业中的实际问题,体现出强烈的问题意识和鲜明的应用性倾向。这些优良传统,对于今天的汉语语言学研究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受文章主旨和篇幅所限,这里只进行一些简单的思考和梳理。

第一,语言的基础研究固然重要,但一定要与应用研究密切结合。基础研究的目的不仅仅在于探索自然的奥秘和社会的规律,还在于推动人类进步、创造美好生活,其最终目的仍是为了应用。对于语言的基础研究,也应该站在这样的高度来进行认识。

第二,语言研究应多关注社会现实问题,更好地回应社会发展的各种现实需要。当前,世界政治、经济、科技的新格局、新变化,对于语言文字研究提出了大量问题。仅就语言与国家的关系而言,语言与国家地位、国家安全、经济发展、科技创新、社会文明、文化建设、政府风貌等诸多问题密切相关。语言研究应在促进国家发展和社会进步中贡献更多的智慧、承担更多的责任。

第三,语言研究应多关注其他学科的发展,为其他学科提供有价值的借鉴。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和思维工具,任何一种文化的传承发展、任何一门学科的话语表达都离不开语言。在西方的科学发展史上,历史比较语言学、结构主义语言学、转换生成语言学等都对其他学科产生过重要影响。西方的现代哲学,更是提出了“语言学转向”。我国当代的语言研究,也应继承传统语言研究的优良传统,不仅要不断壮大自身,还应立足学科前沿,加强辐射能力,在引领学科发展中大展宏图。

第四,只有更好地为国家和社会发展服务,成为名副其实的“领先的科学”,语言学才能更受重视,才能得到更多更好的发展机遇。

当然,由于历史发展的局限性,中国传统语言学的应用研究也存在很多不足之处,要而言之,大致有如下几个方面。一是非常零碎、不成系统,没能形成完整的学科框架和知识体系,用当代应用语言学学科的标准来衡量,还存在较大差距。二是本体研究尤其是理论研究的薄弱,导致应用性研究的深度不足。比如,即使是最为着力的语言教学方面,也主要局限于编写识字课本、汇编故训材料、梳理虚词用法等较为浅层次的层面。三是应用性研究的涉及面比较有限,主要集中在与教育和文化有关的少数几个领域,与其他学科尤其是自然科学的交叉研究还存在大量的空白。

中国传统语言研究自身也是一门学科,一般称之为“中国语言学史”。目前,这一学科呈现出百花齐放的良好势头,形成了不同的研究模式。就通史性研究而言,我们将各种模式概括为以下几类。第一类为“本体模式”,即注重传统语言研究自身的发展演变及其规律,代表作有王力《中国语言学史》、何九盈《中国古代语言学史》、赵振铎《中国语言学史》等。第二类为“文化史模式”,即将传统语言研究与文化史的研究相结合,代表作有胡奇光《中国小学史》、申小龙《中国古代语言学史》等。第三类为“对比模式”,即侧重将中国传统语言研究与国外的语言学史进行对比研究,代表性成果有王建军《中西方语言学史之比较》,俞允海、潘国英《中外语言学史的对比与研究》等。

基于本文指出的传统语言研究具有应用导向的特点,中国语言学史或许可以再开创一种新的模式——“应用模式”,即侧重从当代应用语言学的视角切入,系统总结传统语言研究的应用性特点。

关于中国古代应用语言学史的研究,已有研究只是零星涉及,总体来说还比较薄弱。邵敬敏、方经民《中国理论语言学史》偏重理论语言学,且涉古较少;李建国《汉语规范史略》只侧重应用的一个方面,即“语言规范”;于根元《中国现代应用语言学史纲》第一章《中国古代应用语言学研究》对古代的应用语言学研究情况仅略有提及。因此中国古代应用语言学史还需加强研究。

注释

①王力:《中国语言学史》,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209页。

②李智明:《中国古代语言学史稿》,贵阳:贵州教育出版社,1993年,第4页。

③胡奇光:《中国小学史(修订本)》,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8页。

④华学诚:《扬雄方言校释汇证》,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1040页。

⑤见袁仁林:《虚字说》,解惠全注,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44页。

⑥宋代以后,“小学”的含义才扩大为包括文字、音韵、训诂在内的整个传统语言学。

⑧何九盈:《中国古代语言学史(新增订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239页。

⑨顾炎武:《答李子德书》,见《亭林文集》(卷四),山隐居校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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