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边塞诗论略
2021-01-06王群丽
王群丽
(聊城大学 文学院,山东 聊城 252059)
唐初诗风承陈隋而来,颇伤靡弱,陈子昂以复古相召,革除旧弊,倡导风雅兴寄,推重“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①之作,并在诗歌创作中有所实践。其文名显于当代,卢藏用、杜甫、韩愈都对其评价甚高:“道丧五百岁而得陈君”,“崛起江汉,虎视函夏,卓立千古,横制颓波,天下翕然,质文一变”[1]2403;“有才继骚雅,哲匠不比肩。公生扬马后,名与日月悬”[2];“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3],其声名达到了“唐之名人无不推之”[4]834的地步。后世文人对其在诗歌史上的地位也是高度肯定的,“振起一代”[5]、有“扶轮起靡之功”[6]一类的称赏比比皆是,其中尤以元好问“论功若准平吴例,合着黄金铸子昂”[7]之句最为脍炙人口。与陈子昂在诗歌史上的地位相当,学界对陈子昂的研究也相当深入。举凡其生平思想、诗歌理论、诗歌创作[8]、诗歌接受与影响,以及较为具体的《登幽州台歌》等作品,都得到了广泛关注。研究陈子昂边塞诗的论文则相对要少得多,较有代表性的有王婕《论陈子昂的边塞行和边塞诗》[9]、童嘉新《试论陈子昂的边塞诗》[10]、金涛声《唐代边塞诗的先声——谈初唐四杰和陈子昂的边塞诗》[11]等,这些文章多着眼于陈子昂生平经历以及其边塞诗的思想内容与风格,宏文美意,颇多真知灼见。但就诗歌解读的准确性以及问题切入的角度而言,陈子昂边塞诗似仍有讨论的余地,笔者试论之。
一、陈子昂边塞诗写作的概况及成因
边塞诗的内容应该与边塞地域、人事相关②,依照这个标准,陈子昂现存诗歌中有21首比较典型的边塞诗。除了收入《感遇诗三十八首》(以下简称《感遇》)的5首边塞诗未交代创作情形,陈子昂其他的边塞诗都有明确的写作背景。其中,即将出征及在边塞与友朋赠答的诗歌9首,送人赴边或在边塞送人回京的诗歌5首,唱和诗歌1首,在边塞与人同作诗1首,《感遇》中的5首边塞诗可能是主动创作的,其他16首都有社交应酬的成分。
陈子昂现存诗歌138首,这也许并非全貌。卢藏用《陈子昂别传》称“其文章散落,多得之于人口,今所存者十卷”[12]2414,《右拾遗陈子昂文集序》称“今采其遗文可存者,编而次之,凡十卷”[1]2403。对陈子昂诗文,卢藏用除了收集应该也做了简单的遴选。他编集时,陈子昂的诗文应该已经有部分散佚了。北宋《崇文总目》卷五载有“陈拾遗集十卷”[13],南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亦载“《陈子昂集》十卷”[4]833,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亦有内府藏本“《陈拾遗集》十卷”,馆臣并称“此本传写多讹脱”,“今并葺补,俾成完本”[14]。就诗集流传的脉络看,现在通行本的陈子昂诗应该与卢藏用编定本差别不大。卢藏用在《陈子昂别传》中称其“工为文而不好作”[12]2412。较之一些高产的诗人,陈子昂诗歌的数量本来就不是很多,其边塞诗的绝对数量亦少,但在他全部诗歌中所占比例约为七分之一,不算太低。
陈子昂边塞诗的这种创作情况与他个人的性格、才干以及文学主张有直接关系。陈子昂,四川射洪人,世为四川豪族,其“四世祖方庆,得墨翟秘书,隐于武东山”[12]2412。其家族精神中大约有墨家的豪侠之气,“六世祖太乐,当齐时,兄弟竞豪桀③,梁武帝命为郡司马”[15]4067;“父元敬,瑰伟倜傥,年二十,以豪侠闻。属乡人阻饥,一朝散万钟之粟而不求报”[12]2412。陈子昂“奇杰过人,姿状岳立。始以豪家子驰侠使气”,后“慨然立志,因谢绝门客,专精坟典”,“数年之间,经史百家,罔不该览”[12]2412。他登第后因献书阙下,被武则天召见,“言王霸大略,君臣之际,甚慷慨焉”[12]2412。
陈子昂不独为人慷慨豪迈,亦颇有处事之才。“《独异记》载:子昂初入京,不为人知。有卖胡琴者,价百万,豪贵传视,无辨者。子昂突出,顾左右以千缗市之。众惊问,答曰:‘余善此乐’。皆曰:‘可得闻乎?’曰:‘明日可集宣阳里。’如期偕往,则酒肴毕具,置胡琴于前。食毕,捧琴语曰:‘蜀人陈子昂,有文百轴,驰走京毂,碌碌尘土,不为人知。此乐贱工之役,岂宜留心?’举而碎之,以其文轴遍赠会者。一日之内,声华溢都。”[16]虽只是为求声名的权宜之计,但陈子昂的营谋果决与一般吟风弄月的文士还是判然有别的。
陈子昂在《谏政理书》中自述:“窃少好三皇五帝霸王之经,历观邱坟,旁览代史,原其政理,察其兴亡。自伏羲神农之初,至于周隋之际,驰骋数百年,虽未得其详,而略可知也。”[17]表明他长期关注治乱兴亡的政理,对自己的政治才能也颇为自信。陈子昂登第后,屡次上书朝廷,其对国家大事的看法,也引起了当政者的关注,武则天曾不止一次召见他,让他发表政见。《新唐书》本传:“后召见,赐笔札中书省,令条上利害。”[15]4070“后复召见,使论为政之要。”[15]4075陈子昂自己的奏章中也专门提到这种殊荣,其《上军国利害事(三条)》:“臣本下愚未知大体。今月十六日,特奉恩敕,赐臣纸笔,遣于中书言天下利害。”[18]《答制问事(八条)》:“臣今月十九日蒙恩敕召见,令臣论当今政要,行何道可以适时。”[19]陈子昂对军国大事的看法是颇有见地的。除上述奉旨写作的奏章外,陈子昂在《上蜀川安危事(三条)》中论及西蜀军事、经济等军国大事,《谏雅州讨生羌书》诫当政者不可轻开边衅,均鞭辟入里,切中肯綮。他在《上西蕃边州安危事》中指出“圣人制事,贵于未乱”,推演了甘凉防备不足,吐蕃乘机入寇的可能性和严重后果,并提出了对策。后来时局的发展果然应验了陈子昂的担忧:“其后吐蕃果入寇,终后世为边患最甚。”[15]4073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曾对陈子昂有很高的评价:“陈子昂以诗名于唐,非但文士之选也,使得明君以尽其才,驾马周而颉颃姚崇,以为大臣可矣。其论开间道击吐蕃,既经国之远猷,且当武氏戕杀诸王凶威方烈之日,请抚慰宗室,各使自安,撄其虓怒而不畏,抑陈酷吏滥杀之恶,求为伸理,言天下之不敢言,而贼臣凶党弗能加害,固有以服其心而夺其魄者,岂冒昧无择而以身试虎吻哉?故曰以为大臣任社稷而可也。”[20]
这种“刚断强毅”[12]2413的豪迈性格、心怀天下的政治抱负、洞察局势的政治识见以及善于筹谋的处事才能,都对陈子昂的文学观念和具体创作产生了直接影响。他在《座右铭》中提出的“诗礼固可学,郑卫不足听。幸能修实操,何俟钓虚声”[21],表达了其务实的人生追求和不喜绮靡之声的文学倾向。卢藏用《陈子昂别传》亦称其“工为文而不好作,其立言措意,在王霸大略而已”[12]2413。此处的“文”,侧重于文章,但也兼含诗歌。这段话指明了陈子昂写作的立意构思都着眼于政治而并非文学上的嗜好。这与很多文学家看待创作的态度是有区别的。曹丕的“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22],将文章的地位抬高到极致,认为文章可经国,可传万世名。曹、陈两人都重视文章的实用价值,但陈子昂止于文章之“用”,将文章作为承载思想的工具,曹丕则因文章之大用进而推崇文章本身④。曹丕的“文章”中也是包括诗歌的⑤。杜甫诗云“诗是吾家事”,将作诗看作需要学习传承的祖业,以诗歌创作为生活常态,与陈子昂视诗文为表达思想的工具有着明显的区别。陈子昂诗歌创作数量不多、边塞诗总量不多且有3/4是基于应酬目的而创作,与他看待创作的这种态度有直接关系。
二、陈子昂边塞诗的两大类型及其特点
陈子昂曾两次赴边,一至西北,一至东北,其边塞诗既有在内地送人赴边的遥想之作也有边塞经历的实录,对边地风光、军中人物、边策得失等都有所涉及。但总的来说,他的边塞诗对边塞生活的表现不够全面、深入,与真实的边塞生活不完全相符,有些疏离之感,这与诗人对诗歌功能的认识以及创作态度、创作动因有一定关联。以诗文为表达思想的工具,而非因为热衷于作诗而创作,使得诗人没有将生活经历中的一切事情巨细无遗地悉数入诗,这在限制作者诗歌创作数量的同时,也对诗歌表现生活的广度有着一定的限制。诗人对边塞风物也缺少纯粹的发现探索式的欣赏赞美,边地景色、风俗、人情在陈子昂诗中基本不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这使得构建陈子昂边塞诗世界的组成部件既不充足,又不够清晰精确。
就创作动因而言,陈子昂边塞诗除《感遇》中的5首边塞诗属于自由创作,是因对人、对事或自己身历目睹的客观地理风貌、自身遭际有所感触发而为诗,其他16首诗或赠答或送行或与友人同赋,都有社会交往的因素掺入,写作目的不只是要将内心的想法形诸文字,也应该有交际功能方面的期许。创作动因的不同,使得这两类诗歌在题材选择、主题设定、叙述视角、思想境界等方面都有鲜明的不同。基于此,我们将陈子昂的边塞诗大致分为“感遇”和“酬赠”两大类进行探讨,希望在比较中呈现两者各自的特点进而凸显陈子昂边塞诗的整体风貌。
(一)题材选择的主动与被动
感遇诗的题材无疑是作者自主选择的,诗人纯粹是有所见闻、有所感想因而作诗,但酬赠诗题材的选择有很大的被动成分。陈子昂的酬赠边塞诗按创作缘起大致可分为赠、答(和)、送行和同作。
赠诗包括《度峡口山赠乔补阙知之王二无竞》、《还至张掖古城,闻东军告捷,赠韦五虚己》、《题居延古城赠乔十二知之》、《赠赵六贞固二首》其一、《题祀山烽树赠乔十二侍御》,前两首有即事即景而作的成分,是个人对外事的见闻感想与友朋私话的结合,后三首则是在边塞背景下出于友朋交流目的而创作的诗。在赠诗的写作中,虽然作者选择题材的主动权比较大,但目标阅读者的存在,对作者的诗思有一定的限定和引导作用,因此作者的感发也有一定的目的指向。
答诗包括《西还至散关答乔补阙知之》《答韩使同在边》《东征答朝臣相送》,既然是“答”,自然有“回应”的意味,这类诗歌与朋友的原初赠诗在内容上具有对应性,题材范围很大程度上由原赠诗决定。如陈子昂《西还至散关答乔补阙知之》:
葳蕤苍梧凤,嘹唳白露蝉。羽翰本非匹,结交何独全。昔君事胡马,余得奉戎旃。携手向沙塞,关河缅幽燕。芳岁几阳止,白日屡徂迁。功业云台薄,平生玉佩捐。叹此南归日,犹闻北戍边。代水不可涉,巴江亦潺湲。揽衣度函谷,衔涕望秦川。蜀门自兹始,云山方浩然。
乔知之的原赠诗《拟古赠陈子昂》尚存:
茕茕孤形影,悄悄独游心。以此从王事,常与子同衾。别离三河间,征战二庭深。胡天夜雨霜,胡雁晨南翔。节物感离居,同衾违故乡。南归日将远,北方尚蓬飘。孟秋七月时,相送出外郊。海风吹凉木,边声响梢梢。勤役千万里,将临五十年。心事为谁道,抽琴歌坐筵。一弹再三叹,宾御泪潺湲。送君竟此曲,从兹长绝弦。
乔诗首写自己形影孤单,从军赴边后与陈子昂结下友情,次写二人共同度过艰苦的边塞征战生活,再叹友人归去而自己尚在边塞,并感慨年老而万里从军,知音离去,心事再无人可道,在表达友情的同时隐含功业未成的郁闷。陈子昂诗则开篇以比兴手法写自己与友人地位悬殊而相交莫逆,次写二人从军的边塞之谊,再写光阴流逝功业未成之撼,继而叹自己南归友人犹自戍边,并进一步表达了远离朝廷、远离仕进之途的不舍与乡路漫漫前途渺茫的怅惘、茫然之情。乔诗的内容、情绪在陈诗中都有相应的回响,并且陈子昂结合自己当时的行旅情况和对仕途人生的思考又在诗中倾诉了一番心声。很明显,答诗择取题材、构思诗歌时受原赠诗的影响非常大。和诗的情况与之相类。陈子昂《和陆明府赠将军重出塞》围绕“将军重出塞”展开,具体唱和的情况不详,但应该是和题诗。
送别诗包括送人出塞和在边塞送人回归内地两种情况,如《送别出塞》《送魏大从军》《送著作佐郎崔融等从梁王东征》《蓟城西北楼送崔著作融入都》《登蓟丘楼送贾兵曹入都》。这些诗都是为了社交目的而创作,虽然诗人创作时有自己真实的内心情感抒发,但题材选择最直接的促成原因离不开社交因素,并进而影响了诗歌的构思。上述几首诗都是即事而作,在叙事之外也常谈及彼此的交情或者将自己和友人的境况进行对比,如《送别出塞》中的“言登青云去,非此白头翁”“蜀山余方隐,良会何时同”,《蓟城西北楼送崔著作融入都》中的“清规子方奏,单戟我无能”。社交因素对诗歌内容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同作诗只有《居延海树闻莺同作》一首,这应该是一首集会同题共赋之作,虽然也可能是即事之作,但题目是预先拟定的,未必是作者的主动选择⑥。
题材选择的被动对诗歌的表达有一定的限制作用,不利于作者抒写自己在边塞生活中的独特感受,不利于展现作者看待边事的独特眼光与深入思考,而更倾向于体现与边事相关的人际关系,无形中强调了作者的世俗社会身份,并驱使作者以此身份立意成诗。
(二)主题的集中与分散
陈子昂感遇类边塞诗的主题更为集中,如《感遇》第二十九首:
丁亥岁云暮,西山事甲兵。赢粮匝邛道,荷戟争羌城。严冬阴风劲,穷岫泄云生。昏曀无昼夜,羽檄复相惊。拳局竞万仞,崩危走九冥。籍籍峰壑里,哀哀冰雪行。圣人御宇宙,闻道泰阶平。肉食谋何失,藜藿缅纵横。
诗歌聚焦于丁亥年冬天唐朝西境的兵事,首二句点出时间、地点、事件,领起下文;次二句将事件细化,着眼于士卒赢粮匝道、荷戟争城的场景;五六句写严冬风劲的客观气候和穷岫云生的地理情况,同时也是人物活动的背景;七八两句承前而来,写天地昏昧之中唯有羽檄惊驰打破这一片混沌;第十到十四句细写士卒在冰雪高山中行军既危且苦之状;末四句言四海升平,当权者劳民远征是为政之失。整首诗都围绕兵事展开,在具体的行文中也注意到了前后的关联性。这种关联性大致表现为三条线索:一条是承首句“岁云暮”而来,第五句“严冬”与之呼应,因“严冬”而“阴风劲”,因风而“泄云生”,因云而“昏曀无昼夜”,因昏曀而突出羽檄的形象,第十二句的“冰雪”也在“岁云暮”这一线索上;第二条是承次句“事甲兵”而来,“赢粮”“荷戟”“羽檄”都是对“事甲兵”的具象化,“拳局竞”“崩危走”“籍籍”“哀哀”则进一步刻画了“事甲兵”情势下士卒的艰危困苦,“昏曀无昼夜,羽檄复相惊”也是上述两条线索的交汇;第三条线索承次句的“西山”而来,在下文分别具体化为“邛道”“羌城”“穷岫”“万仞”“九冥”“峰壑”。末四句则收拢所有线索,由藜藿纵横的具象推进一步,探究、批评导致这一切苦痛的责任者。诗句前后的关联性使得诗歌思路清楚,逻辑鲜明。再如《感遇》第三十四首:
朔风吹海树,萧条边已秋。亭上谁家子,哀哀明月楼。自言幽燕客,结发事远游。赤丸杀公吏,白刃报私仇。避仇至海上,被役此边州。故乡三千里,辽水复悠悠。每愤胡兵入,常为汉国羞。何知七十战,白首未封侯。
诗歌首二句点出季节、地点,次二句人物出场,后面的十二句则概括了这位“幽燕客”从少年游侠、避走海上到从军边塞、为国征战、头白未封侯的经历。诗歌写作思路围绕人物一生的主要经历而展开,用笔极为集中。《感遇》诗的第三首、第三十七首都是描写边塞风貌,结合边疆战事抒写个人感想;第三十五首则是自述平生志愿,并继之以边地的所见所感,主题也很鲜明。
相较之下,陈子昂的酬赠类边塞诗,主题就较为分散了。例如《题居延古城赠乔十二知之》:
闻君东山意,宿昔紫芝荣。沧洲今何在,华发旅边城。还汉功既薄,逐胡策未行。徒嗟白日暮,坐对黄云生。桂枝芳欲晚,薏苡谤谁明。无为空自老,含叹负生平。
该诗涉及友人归隐夙志不遂、从军未建功业、毁谤无从自明、白发空叹年老等一系列感喟,虽然这些感喟都可归纳为“年老志不遂”,但因行文中缺乏主动引导和将笔触向主题归拢的主观意识,诗歌整体上显得有些繁复凌乱。另外如《西还至散关答乔补阙知之》《答韩使同在边》《登蓟丘楼送贾兵曹入都》《还至张掖古城,闻东军告捷,赠韦五虚己》也都比较典型。现实生活的复杂性以及作者对酬赠类边塞诗实用社交功能的创作预设,是造成这类诗歌主题分散的重要原因。
(三)叙述视角的不同
感遇诗中陈子昂抛开了现实社会带给他的种种烦恼,站到更高的位置,叙述的视角趋于俯瞰、旁观。《感遇》第二十九首叙述“西山”兵事、第三十四首叙述一位军中“谁家子”的人生遭际自不待言,他自述边塞见闻与个人感想的另外三首诗歌,即便其中也有“感时思报国”“怀古心悠哉”“咄嗟吾何叹”的感慨,甚至有“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登山见千里”“拔剑起蒿莱”的举动,这些诗歌仍然是旁观式的,原因在于诗中写的是边塞见闻、报国志向以及对边策的思虑感叹,重感想而不重实事,即便“拔剑起蒿莱”的报国之志也是依家国局势所做出的选择,而非为了一己之私。在这些诗中,边塞几乎是独立于内地社会的另一世界,诗人全神贯注于边事,虽然诗中处处都有“我”,但这种“我”是家国之“大我”,个人私心的“小我”在诗中则完全没有显现。这种“无我”使得诗人叙述诗歌时采用了俯瞰、旁观的视角。
陈子昂的酬赠类边塞诗则截然不同,该类诗歌更倾向于详细完整地叙述具体的事件、经历,诗人身在诗中,叙述时采用水平视角。如《答韩使同在边》:
汉家失中策,胡马屡南驱。闻诏安边使,曾是故人谟。废书怅怀古,负剑许良图。出关岁方晏,乘障日多虞。虏入白登道,烽交紫塞途。连兵屯北地,清野备东胡。边城方晏闭,斥堠始昭苏。复闻韩长孺,辛苦事匈奴。雨雪颜容改,纵横才位孤。空怀老臣策,未获赵军租。但蒙魏侯重,不受谤书诬。当取金人祭,还歌凯入都。
诗歌对事件见闻的叙述是全景式的,如胡汉双方冲突的发生、朝廷的应对、诗人自己的选择、边塞交战的情况、友人的边塞境遇、对立功还朝的期许等都在诗中出现,诗人和友人在现实社会关系中的地位在诗中也有一定的呈现,这使得诗歌与完整的真实社会联系得更加紧密。
(四)思想境界的高超与凡俗
陈子昂感遇类边塞诗对遭受战争之苦的苍生有着深沉的悲悯,如《感遇》第三首:“亭堠何摧兀,暴骨无全躯……但见沙场死,谁怜塞上孤。”第二十九首:“拳局竞万仞,崩危走九冥。籍籍峰壑里,哀哀冰雪行。”第三十七首:“咄嗟吾何叹,边人涂草莱。”诗人认为百姓苦的根源在于“肉食谋何失”“塞垣无名将”。陈子昂不仅直指统治者的无能,对军中赏罚不明的情况也极为不平:“何知七十战,白首未封侯。”诗人从军出塞也是因为怀着一腔报国之志,并非要谋求功名富贵:“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这是诗人的自许,也是诗人最本真的想法,是诗人理想中的“我”。在感遇边塞诗里,陈子昂的人生态度是积极向上的,人格特征完全是儒家“兼济天下”式的。
在酬赠类边塞诗里,陈子昂表现出来的思想更复杂、更世俗、也更贴近现实生活。虽然他在《送别出塞》《送魏大从军》《和陆明府赠将军重出塞》中表现出对朋友立功边塞的期许,在《送著作佐郎崔融等从梁王东征》中告诫朋友不要贪功好战,但大多数情况下,当他置身边塞与朋友酬赠时,更关注自己和朋友切身的烦恼和现实的利益。他充满失落和怅惘地叹息功业不成,在《西还至散关答乔补阙知之》中说“功业云台薄,平生玉佩捐”,在《题居延古城赠乔十二知之》中叹“还汉功既薄,逐胡策未行”。他痛苦于时光白白流逝,在《题居延古城赠乔十二知之》中感慨“徒嗟白日暮,坐对黄云生”“无为空自老,含叹负生平”。他感慨友人出身高贵而投身绝域历尽边塞之苦,如在《度峡口山赠乔补阙知之王二无竞》中说“之子黄金躯,如何此荒域”,在《答韩使同在边》中嗟叹“复闻韩长孺,辛苦事匈奴。雨雪颜容改,纵横才位孤”。他担心离开朝廷遭受谗毁,在《题居延古城赠乔十二知之》中叹道“桂枝芳欲晚,薏苡谤谁明”。边塞苦寒,他因此更加想念朋友,思念京城、家乡,如在《赠赵六贞固二首》之一中说“此时边朔寒,登陇思君子。东顾望汉京,南山云雾里”。在《居延海树闻莺同作》中亦感慨“坐闻应落泪,况忆故园春”。值得注意的是,陈子昂还屡次谈到平生的夙愿是归隐,而非征战沙场,他在《登蓟丘楼送贾兵曹入都》中说:“东山宿昔意,北征非我心。孤负平生愿,感涕下沾襟……峨眉杳如梦,仙子何由寻。”这些诗句关注的是个体在群体中所能取得的地位与荣誉、个体生命在有限时间内的饱满度、个人情志的满足等,而不再将个体的荣辱得失甚至生命抛诸脑后,为国为民一往无前、义无反顾。如果说这还属于对个体生命在世俗社会生活状态的关注,尚在儒家追求事功以及顾念伦常亲情相冲突的范畴内,那么归隐之意则将顺应个人情志提升到无与伦比的高度,顺应人之“自然”,是明确的道家思想了。
总体而言,陈子昂在酬赠类边塞诗中难以摆脱现实生活的烦恼,其思维往往局限于自己与友人的遭际。在这类诗中他的痛苦、向往、追求以及价值判断常常是世俗的,更具生活真实性。诗人的叙述也不因脱离现实的社会关系而具有旁观性,他更真实地出现在诗歌所能展现的社会序列的节点上,卑微而渺小,是一个红尘俗世里的“小我”。而在感遇类边塞诗中,他摒弃了俗世羁绊,专心面对边塞问题,这类诗歌更能展现他超然于琐碎生活之上的客观思考和理想人格。
三、陈子昂边塞诗的风格特征
陈子昂的边塞诗既有别于初唐边塞诗的刚劲明丽,亦与盛唐边塞诗的雄壮豪迈、昂扬自信不同,显示出雄浑壮阔、悲慨沉郁、古意盎然的风格特征。雄浑壮阔是边塞诗相对普遍的特征,我们这里就不详加论证了,下面着重分析陈子昂边塞诗悲慨沉郁、古意盎然的风格特征。
(一)悲慨沉郁
悲慨沉郁是与诗歌思想内容密切相关的风格特征。边塞诗的题材大多涉及战争以及与此相关的跋涉征战思乡之苦和无可避免的死亡威胁,所以沉郁悲忧也是边塞诗风格的常规组成部分,大多数边塞诗都难免带有这一抹暗沉的色调,但有的诗人能以昂扬的斗志直面边塞的死亡威胁及种种痛苦煎熬,如王维《少年行四首》其二“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高适《塞下曲》“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画图麒麟阁,入朝明光宫。大笑向文士,一经何足穷”,都表现了战胜现实苦痛甚至淡然生死的豪情壮志。然而陈子昂的边塞诗与这种盛唐风调相去甚远,他的酬赠类边塞诗大都充满个人得失的考量,无法达到这种神采飞扬的境界,如《度峡口山赠乔补阙知之王二无竞》:“之子黄金躯,如何此荒域。云台盛多士,待君丹墀侧。”《东征答朝臣相送》:“平生白云意,疲苶愧为雄。君王谬殊宠,旌节此从戎。”《题居延古城赠乔十二知之》:“还汉功既薄,逐胡策未行。徒嗟白日暮,坐对黄云生。”这既有时代因素的影响,也与诗人个人的人生遭际相关。陈子昂边塞诗除了《送著作佐郎崔融等从梁王东征》劝人慎兵,虽不昂扬但也谈不上悲郁,《送魏大从军》《和陆明府赠将军重出塞》两首诗,前者豪壮苍然,后者昂扬明丽,但仍然有“怅别”“宁知班定远,犹是一书生”这样轻微隐约的惆怅,其余边塞诗都难以摆脱悲郁之色。
除了悲叹自己和友人的痛苦人生遭际,陈子昂感遇类边塞诗中对苍生的悲悯之情也是构成其诗歌悲郁风格的重要因素。这些诗歌情感浓烈深沉,写景苍凉,更接近建安风骨“雅好慷慨”“志深而笔长”“梗概而多气”[23]的特点。
陈子昂边塞诗的“悲”与建安的战争行役诗歌有一定的渊源,但悲的程度不如建安诗深重,悯的情感亦不如建安诗痛切。如曹操《蒿里行》:“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⑦王粲《七哀诗》其一:“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这两首诗表达的深哀剧痛在强烈程度上明显高于陈子昂的感遇类边塞诗。建安时代的战乱是全社会性的,影响面较广,那些惨痛的景象就发生在诗人身边,故其灾难感更强,其痛也愈烈。而陈子昂生活的时代,内地生活是稳定、安逸的,边塞战争是在远离日常生活的边疆发生的,直接的社会影响面要窄得多,这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诗人对其惨痛性的认识,并影响着诗人在作品中流露出的悲悯程度。
建安诗人在现实的苦痛中,有着舍弃自身以成就王业、拯救苍生的抱负,有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心,所以情感低沉而激荡,有慷慨之气。王粲《从军诗五首》其三:“征夫心多怀,凄凄令吾悲。下船登高防,草露沾我衣。回身赴床寝,此愁当告谁。身服干戈事,岂得念所私。即戎有授命,兹理不可违。”其四:“我有素餐责,诚愧伐檀人。虽无铅刀用,庶几奋薄身。”曹植《白马篇》:“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陈子昂边塞诗所表现出来的社会担当能力和这方面的追求都与建安诗人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其边塞诗不但“悲”的程度不及建安诗,慷慨之气亦远逊建安诗,除了“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称得上慷慨的诗句还真不多见。
(二)古意盎然
陈子昂边塞诗古意盎然,与更古远年代的诗歌风貌相近。就诗歌体式而言,陈子昂边塞诗基本都是五古。五古成熟于汉魏,不但汉魏诗人的五古范本在后世影响深远,而且相较于晚出诗体,这种体式也天然带有一定的古朴烙印。体式对诗歌风格的影响,是造成陈子昂边塞诗古意盎然的一个重要因素,但也并不尽于此。就五言古诗的发展脉络而言,汉魏古诗整体上更质朴,更趋于自然;南朝五言诗则辞彩华靡,更讲究排偶声律,当然也有些明丽清新的优秀作品;初唐诗人的五言诗一部分仿效南朝诗,另一部分则仿效汉魏诗或陶渊明诗,相对于南朝以及唐初新体,仿汉魏诗就是复古了[24]169-173;盛唐五古对汉魏六朝的五言诗有所继承,并在此基础上有所创新,其风格较为多样化,既可以灵动活泼、清丽出尘,也可以雄浑深厚、简淡质朴,并不只限于古朴的风貌,如李白的《月下独酌》《游泰山》、杜甫的《赠卫八处士》、孟浩然的《秋登万山寄张五》等。陈子昂“是有唐一代五言诗的开拓者和奠基者”[24]178,其五古上承汉魏,下开盛唐。当然,陈子昂所处的时代律体已趋成熟,陈子昂边塞诗中也有律体,如《送魏大从军》《送著作佐郎崔融等从梁王东征》《和陆明府赠将军重出塞》都被收入方回的《瀛奎律髓汇评》[25]。
陈子昂的边塞诗在具体的写作手法上与汉魏五古诗有类似之处。其一,两者用类似句式、类似物象表达类似情感。陈子昂《登蓟丘楼送贾兵曹入都》:“击剑起叹息,白日忽西沉。”白日西沉的描写在魏晋诗中较为多见,王粲、曹植、曹睿等人的诗中都出现过这一意象,曹植尤喜用此意象,如《野田黄雀行》:“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名都篇》:“白日西南驰,光景不可攀。”《赠徐干诗》:“惊风飘白日,忽然归西山。”《赠白马王彪诗》(其四):“原野何萧条,白日忽西匿。”上述诗中白日西沉的意象大都用以体现光阴逝去之速,情绪基本都是悲忧怅惘的。陈子昂对此意象以及相关表达方式、抒写情绪的整体继承,使得其诗歌的阅读体验直接与魏晋诗甚至更鲜明地与曹植诗相关联,从而使读者在一定程度上产生古意盎然的阅读感受。其二,两者有类似的诗歌结构和场景、人物形象。陈子昂《感遇》第三十四首:“朔风吹海树,萧条边已秋。亭上谁家子,哀哀明月楼。”由明月楼上的哀哀之声引出一位幽燕客的从军际遇,这与曹植《七哀诗》“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的篇章结构相类。诗歌中的人物形象虽男女有别,身份迥异,但作为明月高楼上夜不能寐的哀愁者,他们的大轮廓是相似的。这也是陈子昂边塞诗古意盎然的一种表现。这种类似可能只是一种偶合,并不是有意识向前人学习的结果,但由于曹植诗在诗歌史上的显赫地位以及在时间长河中的先在位置,使得读者在阅读陈子昂诗的过程中自然会联想起曹诗并加以比对,“古”意则基于类似感的比对结果而生。
就诗歌的表现形态而言,陈子昂的部分边塞诗更接近于五言诗写作水平尚不完备的早期形态,与南朝、初唐诗歌已经达到精练字句、刻镂形象的发展阶段不相称,因而也显得古意盎然。
首先,陈子昂个别边塞诗的字词句表现力不强。陈子昂《度峡口山赠乔补阙知之王二无竞》一诗中,涉及描绘峡口山势、地貌的诗句有八句,使用了五个双音节单纯词:“翕赩”“崔崒”“逶迤”“逦迤”“泱漭”。双音节单纯词运用得宜,对诗歌的表现力并无妨碍,但因其两字相合方能表一意的天然劣势,如果在一定篇幅内出现过频,势必会使表达低效,削弱诗歌的表现力。况且有些单纯词并不活跃,如“翕赩”“崔崒”,除了陈子昂此诗,在唐诗中只有各两次用例。惰性词无疑会使人感到生僻,从而使作者试图传达的形象的鲜明性在阅读者重构的过程中被降低。而且古已有之的惰性词在当世的低熟悉度,必然会使它自带古意盎然的气质。陈子昂还有些诗歌整个句子不佳,如《蓟城西北楼送崔著作融入都》“负剑喜兹登。清规子方奏,单戟我无能……西南恨失朋”,词淡意拙,味同嚼蜡,了无诗味。
其次,陈子昂边塞诗对形象的刻画不够鲜明,只是略略着笔、浅尝辄止。其《西还至散关答乔补阙知之》“叹此南归日,犹闻北戍边。代水不可涉,巴江亦潺湲。揽衣度函谷,衔涕望秦川。蜀门自兹始,云山方浩然”,写与朋友的分别和对个人前程的思考。高适《答侯少府》的内容与之类似:“两河归路遥,二月芳草新。柳接滹沱暗,莺连渤海春。谁谓行路难,猥当希代珍。提握每终日,相思犹比邻。江海有扁舟,丘园有角巾。君意定何适?我怀知所遵。浮沉各异宜,老大贵全真。莫作云霄计,遑遑随缙绅。”与高诗相较,陈子昂诗不刻意炼字求工,对细节亦不加铺排描绘,显得平淡、简约,因而也模糊得多。岑参《北庭贻宗学士道别》:“万事不可料,叹君在军中。读书破万卷,何事来从戎?曾逐李轻车,西征出太蒙。荷戈月窟外,擐甲昆仑东。两度皆破胡,朝廷轻战功。十年只一命,万里如飘蓬。容鬓老胡尘,衣裘脆边风……君有贤主将,何谓泣途穷?时来整六翮,一举凌苍穹。”陈子昂《答韩使同在边》与之相类,都写及友人的边塞军旅生活以及现实中的怀才不遇,表达诗人对友人功业可成的期许,但岑诗语言生动,且能集中一点铺排阐发,因而诗歌形象更加鲜明。
再次,陈子昂有些诗歌语言重复。其《题居延古城赠乔十二知之》在“华发旅边城”已经写及年老从军的前提下,又说“徒嗟白日暮,坐对黄云生。桂枝芳欲晚,薏苡谤谁明。无为空自老,含叹负生平”,六句中有三句叹年老。再如《送著作佐郎崔融等从梁王东征》:“金天方肃杀,白露始专征。王师非乐战,之子慎佳兵。海气侵南部,边风扫北平。莫卖卢龙塞,归邀麟阁名。”前四句的结构、内容和后四句完全相同,仿佛两首同样主题写法的诗拼合在一起。《送别出塞》《登蓟丘楼送贾兵曹入都》也都有类似的重复。
“字句洗练、题旨显豁正是盛唐诗的一大优点,是古典诗歌经过长期的发展演变才达到的很高的一种艺术境界。”[24]183陈子昂边塞诗在这方面的不足,正是其边塞诗古意盎然的体现。
陈子昂将诗歌视作表达思想的工具,且“不好作”,这种创作态度使得他创作的诗歌总量不多,边塞诗数量亦不算多。他的感遇类边塞诗均为有感于边塞之人、之事物而作,表达了超越尘俗生活的思考;他的酬赠类边塞诗则出于社交目的而作,展示的是人在俗世中的种种现实的考量,边塞背景不过是俗世尘网中的一粒轻尘,与内地生活朝堂政治共存于诗中,并因此能够更好地勾勒出诗人在真实社会序列中的位置。陈子昂虽有两次赴边的经历,但酬赠类边塞诗与内地社会生活和个人利害得失的牵扯不清,使他的边塞诗缺乏一种沉潜于边塞氛围的真切感。复古的文学写作理念以及由此导致的艺术手法的缺憾使得其诗歌形象不够鲜明,写作中心不够突出,加重了其边塞诗与边塞真实风物、战争场景等的疏离感。陈子昂边塞诗的风格悲慨沉郁又古意盎然,这种风格的形成既是由边塞题材的特点决定的,也与他在诗歌写作方面的整体追求相关。
注释:
① 本文所引唐诗(序),如无特别说明,皆从《全唐诗》(中华书局1960年版),下文不再一一出注。
② 边塞诗的概念,参见胡大浚《边塞诗之涵义与唐代边塞诗的繁荣》,载王志鹏编选《陇上学人文存 · 胡大浚卷》(甘肃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10页。
③ 按:桀应为“傑”字。
④ 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曹丕是提出文学价值的第一人,称文章为‘不朽之盛事’当然期许甚高。但一则于‘不朽之盛事’以前,先誉为‘经国之大业’,则其价值仍然不全在文学本身,而在文学之有‘经国’的功能。二则作者寄身翰墨,见意篇籍,是为的‘声名自传于后’,则其重文是缘于‘名’而非缘于‘实’。”详见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年版)第125页。
⑤ 曹丕的“文章”内涵究竟为何,学界有不同观点,张小平《四十年曹丕“文章不朽论”研究述评》(《文学研究》2018年第9期),对研究现状有所梳理,可以参看。本文认为曹丕的“文章”应该包括诗赋在内。
⑥ 关于赋题之作的相关情况,参看王群丽《论诗歌史上以前人诗句为题创作模式的形成》(《中国韵文学刊》2007年第3期)。
⑦ 本文所引唐前诗,如无特别说明,均从逯钦立辑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下文不再一一出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