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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

2021-01-05焦文佳

人物画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嫂嫂新娘子霜降

焦文佳

治平二年四月。 婺安沈家的灯奴被说给了城南的孟家。 自此以后。孟家那个少年就成了灯奴影影绰绰的梦。

这梦是隐隐约约看不真切的,有时是从祖父的太息声中得来的,有时又是从坊间绣花棚里嫂嫂的逗趣中听到的,灯奴坊间绣花戳破了手,阿婆笑骂她时也是拿那少年郎做幌子的。

少年的模样也总是变来变去的。有时沉稳,有时跳脱。有时清瘦,有时健硕。祖父唤他孟二,兄长叫他阿潜,嫂嫂笑称他小官人。

灯奴看到父亲的书房写着的字: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趁人不注意时偷偷临摹。落笔孟浩然的“孟”字时总格外用心。

后来的一日,孟家携子前来订日子,堂上议事。她从后堂屏风轻轻探看,面前却突然浮现那少年的脸。灯奴觉得他生的甚是好看。

他对灯奴轻浅一笑,眸子甚是明亮。她羞红了脸。忙用团扇遮面。少年的父亲瞥见他擅自往屏风里探看,呵他无礼。

她小跑着出了堂,一头撞上了嫂嫂。自此,灯奴小病了一场。嫂嫂给她送药,臊灯奴说,说她是被那丰神俊朗的小官人勾了魂。这下子,灯奴话都讲不好了。

她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却又想起那少年的眉目,一如朗月清风。那眉目已足够灯奴病一场。自此蔓草丛生,细雨如粉,鹧鸪幽啼,她静静地等着,等她自己的一身红妆。

那年五月。那家来商议了迎亲的日子。定了六月十八。家里找人算了日子,算命那人却说:“凡事待时则吉也。此月大凶,若不待时,则行舟舟沉,经商商折。嫁娶更须慎也,若可延后,即便一月,便无碍矣。”家里又派人多方走访,均为此签。

六月初。父亲出面请了那家来商议,说明了原因,问是否要将婚期延迟。那家家主却恣意一笑,说自小不信鬼神之说,嫁娶之事,为其左右,更是滑天下之大谬,执意不改。

如此,婚礼便如期准备着。凤冠霞帔,妆奁嫁妆。银钱首饰。桩桩件件,都紧锣密鼓的筹备着。灯奴终于要做新娘子了。

灯奴趁人不备时把红盖头戴在头上,晕红了脸。灯奴很早就想结婚了。倒不是少女怀春,就是想结婚。灯奴觉得结婚是件很好玩的事。灯奴喜欢看新娘子,也想成为新娘子。见到阿潜后,灯奴就更想做新娘子了。

六月到了。那家遣了人来,却不要灯奴成为那个红妆素裹的新娘子了。那家人为她送来了一身孝衣。

阿潜的爷爷殁了。葬礼那天子女哭孝。孝子行礼。那家人的意思。灯奴既已许给了阿潜,也差不多快要完婚,便该以孙媳的身份守孝,行孝礼。

灯奴并未有什么主意。祖父却坚持未三媒六聘,花轿过门,便不能算妻,否则就是自折身份,执意不肯让灯奴前去。于是停灵的三日间。两日里,两家就那样耗着。

第三日。阿潜来了。说要见灯奴。

这两日,灯奴未去守孝,却也不失礼节,着一身素衣。他清减了许多,站在合欢树下,静默无言。灯奴走了过去,却也只是静静站着。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灯奴曾无数次默念这首诗。可却从未想到,如今真的到快到婚礼了,一对新人却是且换新衣着孝衣的。

阿潜问灯奴今日能否同他前去。灯奴没有说话。他说他不怨灯奴,递给她一个紫木匣。灯奴也取下腰间的香囊给阿潜。阿潜走时,对灯奴道:“自十五岁遇你踏雪而行,抱一怀的梅花时,我总是等着你的。”

灯奴便知道阿潜心里还是希望自己同去的。可直到阿潜的祖父于六月九日下葬,灯奴却都未能出家门一步。

那晚。灯下。灯奴对着镜子,将阿潜的紫木匣里的玉簪簪在头上。想了想觉得不妥,又小心的收好。整理着嫁衣。

灯奴只是隐隐猜想着婚期要延迟了。却不曾想到葬礼之后两家的关系变化竟如此之大。

九月。孟家再来,竟是来退亲。孟家家主走后的晚上,祖父摔了茶盏,脸色甚是难看,痛骂那家主空有家业,却毫无气量,不识礼节。

家里一下子变得很沉闷。四下里的谣言明明因她而起,可她每想近前,又一瞬间万籁俱寂。灯奴隐隐预感到了些什么,只是她从不敢想。

那晚,孟家退婚的消息,还是由母亲开口与灯奴讲了。母亲安慰灯奴不要难过。说家里已为她又觅了一桩好婚事。那家虽不如孟家阔绰荣华,却也是和自家一样的书香门第,清白世家。

灯奴不语。只觉命运荒唐。沈孟两家交好时,明媒正聘来娶她,她不识他,隔着小小的一扇屏风,偷偷探看。待到她对他生了情意,私定终身时,两家却是要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的。

入定时,她握住那支簪子。想起了阿潜。想到他那使自己病了一场的眉目。

梦里,他站在树下,对灯奴笑。他说:“我总是等着你的。”灯奴起身。推开窗。时节已近霜降,處处皆秋凉。灯奴听到了远处的柝声。

和着柝声,她想到很久之前随母亲上街,街上一个和尚的念词:“前日作前尘,今日唤今生。闲来莫论是与非,却把光阴错过了。”她低念着。柝声却越走越远了。

霜降时的婺安,花事虽已经凋敝,草木却还欣欣向荣。渔船挤挤挨挨。浆声一片。

灯奴和阿潜离开婺安是在霜降那天的晚上。那晚落了雨。青瓦檐滴答的雨声。伴着他们的脚步,冲刷了一切。他们没有去什么山高水远的地方。而是找了一个平凡的村落。购置了草房,稍为修葺,杂植兰木于庭,命名晚晴。

灯奴最后也没有穿上那身嫁衣,只与阿潜拜了天地。新婚当夜,灯奴给阿潜出了对子。上联::“点点扬花入砚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阿潜对了下联:“双双燕子飞帘幕,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治平十三年清明,时隔九年。沈家人于晚晴筑找到了灯奴。她正一身素衣,立在阿潜的墓前,为他斟酒。

那时阿潜已经去世两年。

他病逝于治平十一年霜降的夜。年仅二十八岁。那夜也是细密如麻的雨,一如他和灯奴逃离婺安时的那天。

那时灯奴已为他诞下一子一女。女儿六岁。儿子两岁。女儿唤作素诗。儿子唤作岱之。阿潜死时,素诗已能写出很漂亮的簪花小楷:“点点扬花入砚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双双燕子飞帘幕,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字字如莲。

岱之太小,还不知什么是死。娘亲在父亲墓前弹琴时,他还只会咿咿呀呀学娘亲在廊下唱歌:“青瓦檐。冰凌悬。不知客归是何年。”字字抑扬,声声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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