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

邵子强

1

我感到难过，不想和任何人说话，然后嘴巴闭上了。当时在上语文课，没人注意我。一下课，我一个人坐着，看着班里的同学聊天。他们的嘴一开一合，像某些动物的嘴，有的像鱼，有的像猫，有的像兔子。

下一节是数学课，老师出了一道题，叫到我。

我没回答。老师又问了一次，我伸出手，两手食指交叉，然后右手五指撑开。老师让我坐下，叫了另一个同学，他大声地回答：“十五。”

下课后，同学们围上来，男同学夸我厉害，女同学责备我不礼貌，他们叽叽喳喳吵了起来。最后，他们让我回答，但我一句话也说不了。

同桌“哗”一下站起来，双臂撑开把我挡着。

他说：“你们干吗逼他？他说不说话你们管得着吗？

有句话说，他可以保持沉默，但他说的每……”他突然沉默，可能觉得引用不当或忘记了。总之铃响了，救了他也救了我。

同桌坐下，悄悄地对我说：“放学后我们一起走。”

我突然害怕起来，就拿起水瓶喝水。嘴巴打开，水进去了又闭上。看来我不至于渴死。

放学后，同桌开始夸我，说我竟然从数学课开始就不说一句话，要是他都憋死了。夸完，他又问我怎么想的这一出，简直顶呱呱。我给了他一个忧伤的眼神，他才注意到我一直没说话。“你成哑巴了？”他睁大眼。我想了想，点点头。

分开前，他不断尝试让我开口，最终被我提不起劲儿的样子打败了。他说：“明天你再来，我不信你不说话，我赌十块，输了给你。”我没反应。

2

从花盆的石头下找到钥匙，打开家门，爸妈还没回来，我到房间开始做作业。半小时后妈妈回来了，她喊我，我没回答。她走进来，笑着说：“你干吗不回答？你做作业，妈做饭去，有你爱吃的虾。”

我作业已经写完了，半小时后，爸爸回来了。妈妈喊我去吃饭，给我夹了块鸡腿，然后和爸爸聊起天。我默默地吃，听他们讲菜价、房价……突然，妈妈注意到我吃完了半盘虾，夸我厉害。我笑了笑。爸爸又问我最近学习怎样，我笑了笑。接着爸爸对妈妈聊起他同事一个孩子的学习。我吃完饭退下，妈妈喊道：“电视别看太久，早点洗澡早点睡。”

晚上，我洗完澡看了会儿电视，妈妈过来又说了之前的话。我点点头。

3

我被语文老师叫到了办公室，她也是我们的班主任，“数学老师说你故意不回答问题？”我摇头。

“他讲你就比画手势？”我点头。

“你干吗不说话？”我不知道她问之前还是现在，愣住了。

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我这是态度问题，虽然我成绩可以，但不能故意不回答，这会让老师不开心，影响旁边的同学。

我低着头回到班里，同桌噌地从座位站起，一脸惊喜地问我：“你说话了？”我摇头。

他像泄了气的皮球坐下。几个男生欢呼起来，催促同桌和另一些男生给钱。“我们又没派人去听，没准说了呢？”同桌叫了起来。这时候语文老师进来了，大家安静地回到座位。

谁都听得出来老师在课上穿插的一些话是在暗示我故意不说话的态度问题。我已经听到了几个男生躁动的喜悦，而我的同桌愁眉苦脸，像头驴。

放学的路上他很生气，怪我让他损失惨重，他想明天再来一局，这一次我要说话，让他大赚一把。我悲哀地看着他，摇摇头。

4

班上好几个男生开始不说话。老师叫到某个男生，还没问就听到其他男生在偷笑。几个老师忍了，但数学老师气得课没上完就走了。大家都看着我。

同桌说： “ 你完了， 你要被要求见家长了。”我难过地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十分钟，班主任叫我过去。在办公室，每个老师都看着我，谁也不说话。

校长进来了，看了我一眼，问我的班主任：“他家长呢？”

爸妈走了进来。校长讲了几句沉重的话，然后让我的班主任来讲具体情况。班主任讲完问我妈：“他在家里也这样吗？”我妈立马说：“不会啊，他在家——” 她突然身子一抖，泄气了，“不， 这两天他在家也没说过话。”

我看到很多老师挑眉了。班主任皱着眉说：“这是很严重的问题，我们打算让您的孩子离校两天，你们和孩子多沟通沟通。他的行为已经带动班里很多男生，影响很不好。”

“好的老师，回去我会好好教育孩子。”我爸站出来说。校长站起来，跟我爸握了握手：“对孩子要有耐心，这也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

5

回家的路上媽妈在车上哭了，我想给她擦眼泪，但她推开我。我悲伤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要是对爸妈有什么不满，对学校有什么不满，你就说啊！你为什么要影响班级？”我想说，但嘴巴闭着，喉咙堵着。

洗完澡，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双悲伤的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带到医院，医生趁我喝水的时候撑开了我的嘴巴。这很搞笑，我像只被扒开嘴的狗，冰棍棒把我的舌头压来压去。医生说：“你小孩没问题。我估计是心理问题，你带他去看看儿童心理——”

“医生，你就开个证明：声带损坏说不了话。”我妈松开手说。

“这弄虚作假我不开。”“喉咙发炎严重总行吧，不然我孩子在班上就是个怪物。”反正最后医生同意了，我妈让我把证明拿好。

6

回到班里，同学们都同情地看着我。我坐下，同桌说：“没想到你真成哑巴了，都怪我这乌鸦嘴。”同学们围上来，男生表示道歉，不该学我，女生表示同情，祝我有一天会好。我点点头，苦笑了一下。

日复一日，我变成哑巴也就没人在乎了。其实没人的时候，对着镜子，看到那双忧伤的眼睛，我都会情不自禁地问他：“你还好吗？”嘴巴自然就打开了。

//摘自《少年文艺》2021年第3期，本刊有删节，远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