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下美国数字美元的发展及其影响
2021-01-05李仁真关蕴珈
李仁真 关蕴珈
2020年伊始,新型冠状病毒性肺炎疫情(COVID-19,以下简称新冠疫情)席卷全球,使国际金融稳定和货币政策传导面临巨大冲击,同时也凸显了数字货币(digital currency)的重要作用。以此为契机,各金融大国货币当局加速了数字货币的布局。一些公共部门和私营机构也开始讨论并推进央行数字货币(central bank digital currency)的开发、测试和应用,积极探索央行数字货币的可能模型,以期抢占未来发展的先机。美国作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其对数字美元(digital dollar)的讨论和研发动向更是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本文拟从数字美元的发展背景及路径分析入手,探讨数字美元的性质、基本特征、“冠军”模型及预期功能,预测数字美元的发展可能对中美货币金融体系改革乃至国际货币金融秩序演进带来的影响,并在此基础上就中国的应对之策提出若干建议,以期为中国央行数字货币(Digital Currency Electronic Payment,以下简称DCEP)的健康发展及相关制度创新提供有益参考。
一、数字美元的发展背景及路径
鉴于数字货币的创新势头在全球范围内与日俱增,美国决定探索和创造自己的数字美元以适应数字经济时代的发展。新冠疫情的暴发更是加速推进了美国数字美元的研发进程。
(一)数字美元的发展背景
研究表明,数字美元的提出与发展有着鲜明的时代背景,其主要受以下三个主要因素推动:
一是美元创新的内在要求。美元于1792年《铸币法案》(Coinage Act)通过后诞生,几个世纪以来几乎没有任何创新。自1913年美国建立联邦储备系统(the Federal Reserve System,以下简称美联储)以来,美元的发行一直由美联储控制,其发行严格限制于当地,其功能也仅限于供公众使用以及用作银行系统的储备金。自1871年美国西联汇款(Western Union)首次使用电报网络汇款以来,美元汇款的基本流程也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依然是以来回发送信息并核对这些信息为基础的。美元的现有形式和汇款流程的“慢节奏”已经不能满足当前人们对更迅速、更确定、更易获取且更复杂的货币的需求。为了使美元成为一种便携的数字格式,能像文本一样轻松地发送,美国意图探索建立美元的新表现形式,以实现美元的重大创新。
二是全球范围内数字经济热潮的客观带动,特别是中国央行关于DCEP试点和Facebook关于Libra运行方案的刺激。中国对DCEP的研究始于2014年,经过多年的努力,在坚持双层运营、M0替代、可控匿名的前提条件下,于2020年4月基本完成了顶层设计、标准制定、功能研发、联调测试等工作,现在正处于内部测试阶段。中国在央行数字货币方面的研发走在了世界的前列,这无疑对美元的主导地位施加了一定压力,客观上刺激了数字美元的发展。Facebook于2019年6月18日发布Libra白皮书,声称要建立一套简单的国际货币和为数十亿人服务的金融基础设施。然而美国官方迟迟未批准Libra的运行。迫于外部压力,Facebook于2020年4月16日发布了新版白皮书,对Libra项目进行了重大调整,以期使Libra成为美国延伸美元霸权地位的数字推手。Facebook关于Libra的实践无疑为美国探索央行数字货币提供了经验,推动着数字美元项目的落地和实施方案的完善。
三是新冠疫情全球大流行的强力催化。2020年年初,新冠疫情突然暴发并迅速在全球范围内流行。美国由于防控不力而导致国内疫情严重失控,如图1所示,到3月27日,其累计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超过8.3万,跃居全球第一;截至8月底,美国累计新冠肺炎确诊病例突破600万,累计死亡病例超过17.5万。新冠疫情全球大流行客观上催生了数字货币新的应用场景和功能,推动了数字货币的迅速发展。一方面,日益严峻的新冠疫情形势凸显了美国民众和政府对数字货币的需求。现金钞票作为人们生活中的必需品有可能携带新型冠状病毒,成为病毒人际传播的载体,因而采用数字货币进行非接触式支付,就可以很大程度上降低病毒传播风险。另一方面,利用数字美元又成为美国实施经济刺激和危机救助的一个重要选项。为了应对新冠疫情,美国需要出台具有针对性的经济刺激政策和财政救助计划。在这种情形下,利用数字美元,不仅可以提高货币使用效率,而且能够节约大量成本,有望使美国国内财政和货币政策更迅速、有效地实施。
(二)数字美元的发展路径
在美国,数字美元的发展存在两种不同的路径:一种是由数字美元基金会(Digital Dollar Foundation)项目支持的非官方路径;一种是由国会议员提案推动的官方路径。
图1 美国新冠疫情累计确诊和死亡病例趋势
数字美元基金会成立于2020年1月,它是为支持数字美元项目(Digital Dollar Project),将美元转换为“基于区块链的全电子货币”,以推进美国央行数字货币的开发而创建的一个非营利性组织。数字美元项目的目的在于通过召集和鼓励私营机构的思想领袖和行动者,对数字美元的潜在优势进行研究和公开讨论,并提出可能的模型来支持公共部门进行央行数字货币的研发。2020年3月26日,数字美元项目宣布了其首个咨询小组的成员。这22位成员涉及银行业、资本市场、国际标准、反洗钱、货币政策、国家安全、隐私权及财产权等多个领域,负责为创建数字美元的实施步骤提供指导。2020年5月28日,数字美元项目发布了第一份白皮书,详细描述了美国对美元代币化的需求和美元背景下开发数字美元的优势,并概述了一系列数字美元的初始应用案例,为数字美元勾勒了雏形。数字美元项目的下一步目标将是测试潜在的应用案例和试点项目,检验其数字美元模型的有效性,以确保创建数字美元的净收益大于其实施带来的挑战和风险。
自2020年3月新冠疫情在美国暴发以来,美国国会议员提出了多项涉及数字美元概念的法案,主要用于发放救济金和其他经济刺激政策中的资金。例如,3月23日,美国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主席Maxine Waters向国会提交了《保护消费者、租房者、房主和无家可归者法案》(Protecting Consumers,Renters,Homeowners and People Experiencing Homelessness,以下简称《保护法案》)。该法案的第一部分提出了对家庭的直接刺激支付方式(Sec.101.Direct stimulus payments for families),主要对数字美元、数字美元钱包、成员银行、直通式数字美元钱包、合格主体等进行了定义,并设计了美联储运营数字美元钱包的方案。同日,美国参议院银行、住房和城市事务委员会参议员Sherrod Brown提出设立《全民银行法案》(Banking for All Act)。该法案的主要内容包括数字美元的定义、成员银行维护直通式数字美元钱包的权限、非成员银行和信用合作社提供直通式数字美元钱包的权限以及美联储为公众维护数字美元钱包的权限。可以预见,以联邦立法的形式助推数字美元的发展已被提上了美国国会的议事日程,如何界定数字美元的定义、规范美联储的发行权限以及保障数字美元的顺利运行将成为美国相关立法的重要内容。
二、数字美元的性质及运行模型
综合考察美国的相关立法、有关数字美元的提案以及数字美元基金会的相关文件,重点分析由数字美元项目白皮书推出的数字美元的“冠军”模型设计,可以对数字美元的性质和基本特征进行初步剖析,同时对数字美元的运行方式及预期功能进行系统阐述。
(一)数字美元的性质
迄今为止,美国国内对数字美元的性质尚未形成统一的看法,主要有两种观点:
一是将数字美元视为电子现金基础设施的一部分。在《保护法案》中,数字美元被列举为两种情形:一种是以美元价值表示的余额,由数字分类账分录组成,在任何联邦储备银行的账户中记作负债;一种是电子价值单位,可由美联储系统理事会决定的合格金融机构赎回。在新冠疫情影响下,现有提案所涉的内容更多的是考虑通过基于账户的系统实现数字美元的利益分配功能,而不是将数字美元作为代币化央行数字货币的一种形式。因此,对提案者而言,数字美元本质上是电子现金,主要用于建立一个包括美联储、美联储成员银行、非美联储成员银行以及信用合作社在内的支付基础设施。
二是将数字美元视为央行数字货币。美国数字美元基金会提出的数字美元项目正在探索的是利用代币化和相关技术创建全新模式的央行数字货币。在基金会的设想中,数字美元将以美元为支撑,由美联储发行,与现有的法定货币和商业银行货币并行使用,通过现有的商业银行和受监管中介机构的两级体系结构双层投放,可用于零售、批发和国际支付,根据需要可采用区块链、分布式账本以及其他新技术。综上可知,数字美元基金会研究的数字美元是一种与钱包中的美元具有相同法律地位的央行数字货币。这种央行数字货币将得到美国政府的充分信任,代表了现钞、央行储备之外的第三种央行货币形态,因而更符合数字货币的发展方向。
(二)数字美元的基本特征
研究表明,数字美元本质上是一种央行数字货币,应当具有以下三方面的基本特征:
其一,数字美元是法定货币的数字版本。依美国《1965年铸币法案》(Coinage Act of 1965)的规定:美元,包括联邦储备券以及美联储银行和国家银行的流通钞票,是所有债务、公共收费、税收和应缴款项的法定货币。虽然美国当前尚没有在法律上赋予数字美元法定货币的地位,但数字美元将由美联储发行并维护,是M0的组成部分,直接以国家信用为担保,作为美元的补充用于以货币和储备进行的交易,是美国法定货币进化的逻辑延伸。其二,数字美元具备货币的属性和职能。货币是一般等价物,充当商品交换的媒介,其基本职能是价值尺度和流通手段。数字美元不仅意味着交易方式的改变,而且可以承担表现其他一切商品是否具有价值和衡量其价值量大小的职能。数字美元作为央行数字货币还具有普遍接受性强、适用范围广、运行成本低、币值稳定等优势,既可以降低风险又可以提供结算的最终性,能够更好地实现货币作为流通手段的职能。其三,数字美元是美元代币化的数字表现。所谓代币化,具体是指将资产、货物、权利或货币转换为区块链上的数字标记的行为。因此,代币化可以提供更高水平的便携性、有效性、可编程性和可获取性,创造一种新的支付轨道以供央行的资金收发。代币化数字美元作为一种新的金融媒介,通过与分布式账本技术等新的交易基础设施相结合,既能够补充现有的美元格式,又能使美国的支付和金融基础设施现代化。
(三)数字美元的“冠军”模型
一般而言,“冠军挑战者”(Champion Challenger)模型通常被用来确定某一项目的最佳解决方案,其中“冠军”模型便代表了当前可以采用的最佳方法。数字美元的“冠军”模型集中展示了代币化的美元将可能提供经济和社会效益的作用方式,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的内容:
第一,与现存的货币一起运行。数字美元将与美国现有的法定货币和商业银行货币并驾齐驱,它将反映物理货币的诸多属性以及它与美国现有基于账户的支付机制协同工作的能力。数字美元的提出与私营机构支付方式和稳定币的发展并不是对立的,数字美元既可以与国内外现有的和未来的金融基础设施系统共存,又可以与世界各地正在进行的央行数字货币研究和试点项目展开合作。第二,主要通过现有的商业银行和受监管的中介机构两层体系结构进行分配(见图2)。美联储向商业银行和受监管的中介机构发行数字美元以换取外汇储备;商业银行以及受监管的中介机构将储备换成数字美元,然后按照目前通过ATM机向客户发放实物现金的方式向终端用户分发数字美元。第三,记录在新的交易基础设施上,可能由分布式账本技术提供信息。分布式账本技术是指通过实施同步规则来运行一种在网络成员之间共享、复制和同步的数据库,从而使多台存储分类账副本的机器在交易顺序上达成“共识”。该技术的关键在于其自动化的能力,可以提高交易效率,它既可使数字美元成为可能,又能最大限度满足数字美元的运营需要。
图2 美国实物现金和代币化数字美元的双层分配模型
(四)数字美元的预期功能
数字美元的预期功能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来概括:
第一,零售支付。数字美元既能为数字交易、即时对等支付和当面交易提供新的选择,又能够降低成本,还能使支付轨道多样化。数字美元可以通过商业银行和可信赖的支付中介机构分发给终端用户,同时通过诸如数字钱包等其他机制扩大其服务范围、促进金融包容和普惠。因此,数字美元可以扩大目前没有银行账户人群获得数字金融服务和在不以实物现金方式交易的电子商务平台上进行交易的能力。第二,批发支付。美国的大额批发交易以账户为基础,主要由在美联储有账户的银行和支付提供商执行。代币化的数字美元将为美联储提供账户外资金的替代渠道,它可以促进机构更广泛、更多样化地获得大额支付,并支持数字金融市场基础设施的问世。此外,从结算的角度来看,代币化的数字美元可以提供原子交付(Atomic Delivery),即券款对付(Delivery versus Payment)和同步交收(Payment versus Payment),这些潜在的方法可以减少欺诈和降低对手风险。第三,国际支付。在汇款支付方面,数字美元系统可以减少汇款过程中的调节和人工干预,从而降低转移资金的成本。在跨境支付方面,数字美元将提供自动结算、贸易监督、风险管理等功能。这些功能将提高跨境支付的效率,使前端模块化创新成为可能,并将改善相关贸易走廊中的用户体验。同时,在跨境和离岸交易中使用数字美元既可以使央行货币满足数字化支付的要求,又可以使央行数字货币充分用于汇款、大额支付以及离岸证券结算。
三、数字美元发展的潜在影响
由于美元在世界经济中的主导地位,数字美元的发展对美国货币金融体系的改革、国际货币金融体系的演进以及中国货币金融政策的发展都将产生一定的影响。
(一)对美国货币金融体系改革的影响
从本质上讲,数字美元的出现能够超越美元的现有形式,并对美国的货币与金融体系改革带来了积极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首先,数字美元可以作为危机时期进行经济调控和刺激的重要工具。数字美元可以通过数字美元钱包直接让美国政府的财政补贴精准且无接触地传递到每个用户手中;同时,数字美元账户可以为美国公民以更低门槛的形式设立,这将有效地推进普惠金融的发展。其次,数字美元可以扩大美元的支付范围、市场准入、多样性和弹性。数字美元在金融危机不断加剧的情况下能给予美元更大的自主权。其数字化特点既能使商业贸易以更快速便捷的方式进行,又能使资金以更有效的途径在国内经济中流动。最后,数字美元可以促进美国货币金融体系的完善。数字美元与信用卡、电汇、个人支票等非现金支付方式截然不同,后者的结算必须等到银行将借贷双方的账目记录下来、进行核对之后才算完成。数字美元则通过直接交换数字商品和服务,就可以实现货币的无摩擦流动。
然而,数字美元作为一种央行数字货币,也可能会对美国的金融稳定产生负面影响。一方面,如果数字美元的需求不断增加,美联储的资产负债表可能会大幅增长,美联储需要向资金迅速大量外流的银行提供流动性。在这种情况下,美联储将承担信贷风险,并必须决定如何在银行间分配资金,从而为政治干预打开大门。由于数字货币使存款(M2-M0)向现金(M0)的转化变得十分便捷,金融恐慌和金融风险一旦产生也会加速传染,进而加剧对金融稳定和金融安全的破坏。另一方面,出于审慎监管和便捷执法的考虑,数字美元不可能是完全匿名的、无法追踪的,而必须是中心化的数字货币。如果将数字美元设计成可以全面监测的系统,虽然能够实现维护国家安全的广泛目标,但可能会削弱数字美元自身的透明度和吸引力。这种中心化的数字美元可以使美联储自由访问有关个人和集体交易的数据,可能引发侵犯用户隐私权的问题。这些情形都将会影响美国的金融稳定和社会稳定。
(二)对国际货币金融体系演进的影响
毋庸置疑,数字美元是数字经济时代美国金融科技创新的必然产物,它的发展必将会对国际贸易产生积极的影响。一方面,数字美元可以增强国际交易的信心。美元能够成为世界通用货币,主要取决于美国高效的金融基础设施、发达的经济和稳定的政治环境等因素。美元在全球范围内的普遍使用使美国和其他国家之间建立了相当强的依存关系。较之于其他国家的央行数字货币,数字美元作为一种有效的交换和价值储存媒介相对稳定,可以给使用者进行国际交易输入更多信心。另一方面,数字美元可以加强国际贸易的流动性。美元在国际交易中的重要性使得美联储成为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够创造国际流动性的“央行”。数字美元将由美联储发行,美联储可以将数字美元通过美国国内银行系统直接发送给国外有需要的机构,有利于实现美元在全球范围内的有效分配。数字美元兼具数字货币和美元的流动性,如果运用得当将可以对全球经济金融稳定发挥重要作用。
历史经验表明,数字美元实质上是美国维护其美元霸主地位的工具,它的发展可能会对国际货币金融体系的演进造成负面影响。一方面,数字美元会抑制其他国家、地区及国际组织研发央行数字货币的活力。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国际清算银行等国际组织都发布了关于央行数字货币的调研报告;瑞典、法国、韩国、日本等发达国家也纷纷开展了央行数字货币应用案例的研究;一些发展中国家更是抢抓央行数字货币研究兴起的机遇,以期扭转国内经济困境、改变其依赖美元的现状。为了维护美元地位、形成数字美元“一家独大”的局面,美国将会利用各种手段限制其他国家、地区及国际组织央行数字货币的进一步发展。另一方面,数字美元会对构建国际金融新秩序造成冲击。一旦美国在央行数字货币研究和开发方面走在世界的前沿,美国可能会利用数字美元来加剧全球范围内的“货币战”和“贸易战”,从而冲击他国货币政策的独立性。这些做法不仅会扰乱国际金融秩序,而且将会严重阻挠一个更加公平、公正、包容、有序的国际金融新秩序的构建。
(三)对中国货币金融政策发展的影响
中国央行早在2014年便开始着手DCEP的研发,目前已经进入内部封闭试点测试阶段,在数字货币领域处于国际领先地位。中国是美国最大的贸易伙伴和贸易逆差来源国,中国对外贸易特别是大宗商品进口广泛采用美元计价结算,中国还积累了超万亿美元的巨额外汇储备——所有这些因素决定了中国对美元有着天然的敏感性,因此数字美元势必会对中国产生重要影响。
美国为了削弱DCEP的先发优势、防止DCEP不断拓展势力范围,必然会利用数字美元这一重要武器对其进行限制和打压。同时,数字美元与DCEP之间的竞争很大程度上会诱发国际货币矛盾与国际金融动荡的风险,进而影响到人民币国际化的发展和深化。一方面,数字美元与DCEP之间的竞争可能带来的货币操作、汇率价格过度波动等经济风险,不仅会削弱DCEP自身的效用及国际影响力,而且会进一步阻碍DCEP在“一带一路”地区乃至全球的推广,影响人民币国际化的深入推进。另一方面,数字美元与DCEP之间的竞争可能诱发各种不可控的货币危机事件,进而影响货币金融市场和社会秩序的稳定。在世界经济联系愈加紧密的背景下,国家间的矛盾和冲突会造成国际货币体系的不平衡和不稳定,不利于人民币国际化目标的实现。
值得关注的是,数字美元对中国的影响并不完全是负面的,它也可能对中国金融政策的完善和创新产生一些正面的激励作用。其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首先,数字美元的研发是由美国公共部门关键的货币和公共政策以及私营机构的专门知识、创造力和活力相结合共同推进的,这种公私合作方式的有效性已经在之前启动太空计划和建立互联网中得到了验证,值得中国学习和借鉴。其次,数字美元的制度设计强调个人隐私权与必要的合规监管程序之间的平衡,并提出了一些解决方案。中国数字经济对隐私权的保护并不是很充分,因此可以一定程度上汲取美国先进的经验和做法。最后,数字美元项目提出了具体的应用案例,其中应用主体包括美国的公共部门、私营机构、生态系统的利益相关者、合作伙伴国家等,应用范围也十分广泛。中国可以从中获取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根据国情和实际需要将有益的部分化为己用。
四、中国的应对之策
新冠疫情下美国采取“直升机撒钱”的方式来提振国内经济,其本质就是“美国花钱、全球埋单”,这不仅会侵蚀全球金融稳定的基础,而且会透支美元和美国的信用。在这种背景下,数字美元的加速推进,将进一步加剧现有国际货币体系的不公平性和不稳定性。中国已在数字货币研发方面走在世界的前列,有必要采取及时而有效的应对之策。
(一)尽快推出DCEP并促进其国际流通
目前,中国已经具备发行和流通DCEP的必要条件和优势。为此,中国应抓住历史机遇,充分发挥自身的技术优势,尽快正式推出DCEP。一方面,利用好移动支付技术带来的红利。中国移动支付技术的快速发展和普及,使国内市场无现金化程度迅速升高,并在国外支付市场中占据一席之地。同时,移动支付技术的便捷性使中国公民对移动支付等数字化支付方式的接受度很高。DCEP的推出应以国内外市场的普及和国内消费者的数字支付观念为坚实的基础。另一方面,利用好不断升级的金融科技。DCEP的推出离不开中国在国际上具有先发优势的区块链、大数据、人工智能、5G等金融基础设施的建设和完善。因此,充分利用这些先发优势、推动DCEP实施方案的创新与发展,将是中国在DCEP的框架设计和推广应用方面超越数字美元、成为数字货币领域领跑者的关键。
鉴于数字货币的发展是今后人民币国际化的一个重要的领域和渠道,中国应当统筹谋划,依托“一带一路”建设,促进DCEP的国际流通。当DCEP在国内实现稳健运行之后,中国可以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在双边与多边贸易结算中通力合作,将DCEP作为“一带一路”沿线市场计价、支付、结算的主要货币,以逐步取代现有的、以美元为基础的结算方式,从而规避美元带来的汇率转换、汇率波动及政策风险,促进国际贸易结算工具的多样化。同时,中国应当联合“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积极倡导组建国际货币与金融合作联盟,以便为DCEP的国际流通保驾护航。
(二)推动国内数字货币领域的标准化建设和制度创新
标准化建设是制度化的最高形式,也是推动数字货币领域规范化、制度化建设的基础性工作。为了应对数字美元的冲击,中国应当制订、发布和实施科学合理的标准,并推出符合时代发展要求的监管模式和制度。其主要措施包括:
一是搭建数字货币的法律框架。DCEP作为法定数字货币必须在法制轨道上运行。为适应数字经济时代发展的客观需要,全国人大及其常委会应当尽快修正《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国人民银行法》,在该法中加入“数字货币”的概念;国务院应当在此基础上及时修订《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币管理条例》,将数字货币放在与纸币和硬币同等的地位上;相关法律法规的制定和修订应当依据“共同但有差别”的原则,在延续之前针对纸币和硬币管理规定的同时,结合数字货币的特点,适当添加新的内容,以适应新形势下的现实需求。
二是探索适应数字货币领域监管的新模式。中国应当建立与时俱进的监管体制机制,其具体内容包括:确立监管原则,包含适度监管、灵活审慎、与传统金融体系融合之三原则,全面把握数字货币的监管方向;明确监管部门及其职责权限,中国人民银行在率先承担起监管数字货币重任的基础上,携手中国证监会、中国银保监会等多个部门,共同进行监督管理;明确监管对象,一方面要监管商业银行、消费者和使用者的行为,另一方面要监管交易所依赖的金融生态系统,保证数字货币从发行、流通到回收的所有环节都能得到及时追溯和全面可控,以有效防范金融风险。
三是鼓励数字货币领域的制度创新。为了应对数字美元的挑战,中国应积极鼓励和支持国内制度的创新,具体内容包括:实施数字技术和数字经济国家战略,明确产业政策;国家对数字技术研发企业和专业人才给予税费优惠,鼓励数字技术研发和应用;国家加大政策扶持和鼓励国内支付机构的大胆创新,不断提升中国企业的国际竞争能力;鼓励国家队加民营队、大中加小微同步创新,努力在数字技术的关键领域掌握自主知识产权,使中国在数字经济、数字金融的关键领域建立全球性竞争优势。
(三)加强全球范围内数字金融领域的国际合作和规则构建
数字货币是未来货币市场竞争的制高点。中国应该采取积极开放的姿态,与其他国家、地区及国际组织开展国际合作,以始终保持数字金融领域的领先地位,同时为数字金融领域国际规则的制定贡献中国智慧和中国力量。
其一,增强全球范围内数字金融领域的互联互通。一方面,应注重数字金融领域信息的互联互通。中国应当主动与世界保持必要沟通和联系,及时掌握数字金融领域的前沿信息,分享有关数字金融领域的创新成果。另一方面,应注重数字金融基础设施的互联互通。数字货币在全球范围内的推广使用依托于数字钱包、身份认证、加密传输等诸多金融基础设施的建设。中国在搭建好国内数字货币框架后,还要积极推动与世界各国数字金融基础设施的互联互通,实现数字货币的深入发展。
其二,推动数字金融领域的国际规则构建。为了构建国际金融新秩序,国家、地区以及国际组织需要在共同维护数字金融现有国际规则的基础上共建新规则,使这些国际规则对全球数字金融活动参与者具有普遍约束力,以推动覆盖全球、深度融合、互利共赢数字金融市场的形成。在数字金融国际规则的制定中,中国应当表明关切并及时发声,具体表现为:积极参与和开展高层级的对话,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国际清算银行这些重要的国际金融政策平台充分发出中国声音;在国际相关政策讨论、规则标准制定等方面更好地维护中国的利益。
其三,加强数字金融领域的跨境监管合作。数字货币在全球范围内的流动可能会带来洗钱、恐怖融资、避税以及欺诈等风险。国家间可以通过签署条约、协定、备忘录等形式有效开展监管合作,共同探讨数字金融领域出现的各项问题并提出解决方案。同时,中国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大国,既应注重与各国监管机构之间的信息交流和共享,又应建立和强化国家执法机构之间的调查和合作机制,还应逐步推动有关数字金融监管合作的实体规则和程序规则的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