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银河从心坎上倾泻下来读《雪国》

2021-01-05撰文辛童编辑方凤燕

厦门航空 2021年1期

撰文_辛童编辑_方凤燕

如果说孤独是一种人生常态，那么川端康成的孤独则是消融在血液里的。

自幼年就经历了很多变故和别离，这样的悲痛记忆反复被时间唤醒，像是迅猛冲向心底的一块块巨石，明知道即将感知到疼痛，但就是无法躲避，也无处可逃。川端康成自己，他的文字，他描摹的感情，是有一种虚无感从深处绽开，但在接近表面的时候，又趋于平静，张开一层摸不透风浪的膜。

《雪国》是裹着这层膜的。故事随着岛村第二次来到雪国而展开。岛村是一位来自东京的舞蹈艺术研究家，一年前，他在雪国的温泉旅馆遇到了艺伎驹子，被她的单纯所吸引，这一次就是为她而来。但是，在火车即将到达雪国的时候，岛村透过车窗上的影子注意到少女叶子，即使她一路都在照顾一位虚弱的男子，他还是产生了痴迷的情愫。本以为就是这样的萍水相逢，没想到驹子和叶子是相识的，这让他们之间的隐秘关系又多了一抹朦胧的颜色，也让岛村逐渐产生了情感上的逃避。

故事结束在岛村的第三次雪国之行，伴随着叶子在大火中的坠落和驹子“这孩子疯了，她疯了！”的喊声，雪国的记忆就这样沉睡过去。看上去就是一段稀松平常的日子，有一些插曲，但也只是缓缓流动而已，表象仍然不露声色。

不知是因为川端康成的轻描淡写，还是因为故事发生在一片白雪之中，最后一个句号在收尾的时候都有点朦胧。《雪国》显得那么平静，但合上书页再看到这个名字，能感受到心底其实冒出了一种寂寥，甚至是悲哀，它没有要涌向心尖的意思，不寻找出口，就只是在那里自顾自地翻起、下落。

也许这就是川端康成，或者岛村所定义的“徒劳”。在岛村心里，驹子对他的爱恋是一种徒劳。在那个男权主导的社会，艺伎的卑微早已被剖析得清楚明白，可是驹子却带着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甚至她独特的单纯和清澈，完完全全地折射出了岛村生命中的缥缈。驹子就是岛村的雪国。但即使他对驹子的感情有令他三次奔赴雪国那么深，也还是有一步之遥。岛村不是刻意保持这一步的，在他可能会陷入哀愁并要发展为徒劳的时候，他是有意识把自己扯向驹子的，只不过他内心潜在的对事物的清醒认知太容易阻断传递过来的温度了。

对于驹子的刻画，川端康成的笔触细致而深邃。“玲珑而悬直的鼻梁，虽嫌单薄些，但在下方搭配着的小巧的紧闭的柔唇，却宛如美极了的水蛭环节，光滑而伸缩自如，在默默无言中也有一种动的感觉。”岛村眼中的驹子，即使在雪国，也有越过一切的洁净。他越发能感知驹子的炙热在向自己蔓延，一曲《劝进帐》，任凭心扉在其中漂流，以至于“曲终之后，岛村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少女叶子之于岛村，也是虚无缥缈的。他们的相遇本来只有左手食指划过的那么一小块清晰，但随着岛村开始用手掌拭去水蒸气，那些在少女眼旁流动的风景就像是自己跑远了，岛村只能看到她。叶子的出现和离开，都像是一股冷气——就算是在雪地中也能够被看到，在熊熊火焰中却也是一副晶莹剔透的形状。或许都还没形成感情，只是可以握在手上的一种触感，有了一个缺口后，便开始流失。

然而岛村、驹子和叶子，是由行男所牵绊的。行男就是叶子在火车上照顾的那个病人，也是驹子三弦师傅家的儿子。然而，岛村更在意的是行男与叶子之间的联系，至于驹子，她对行男的离世表现出的反叛却让岛村产生了一丝情感上的闪躲。但即使存在这些细碎的纠葛，都没有打破覆盖在一切之上的宁静。它们就静谧地碰撞着。这时候的岛村是最孤独的吗？答案似乎也不被急切追寻着了。

完成《雪国》这场暗涌，川端康成用了13年。20年后，他站上了诺贝尔文学奖的领奖台，成为第一个获此殊荣的日本人。但是又4年过去，他选择了自杀。这样的结局，又让人联想到那个在纯白国度发生的故事。

“抬头望去，银河好像哗啦一声，向他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岛村站在这片银河之下，感官还在迟钝，但孤独已经以美丽的姿态与烟雾缠绕在一起，织成一张膜，遮住了一切过往聚集后的虚无与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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