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雪山：如日之明，如星之辉

2021-01-05撰文雷鹿茸

厦门航空 2021年1期

撰文_雷鹿茸

生活如此，路途亦是。翻山越岭，川流不息。

我要写的，其实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回忆起那个清晨，站在与梅里雪山主峰隔江对望的飞来寺高崖上——传统中，这里是最适合观赏“日照金山”的地点——我深吸一口气，让寒冷的气体充满整个胸腔，心还是因为紧张和兴奋跳得极快。不被寻常得见的雪山披金辉，此刻美得像一个不想清醒的梦，也颇赖于气象与运气，但不容我再驻足。马上要背起行囊，顺羊肠小道下到谷底，找到一座摇晃的木吊桥，通过此时看起来细如线的澜沧江，再攀上对岸的西当村，翻一道海拔3700米的垭口，直进到雪峰脚下，仿佛与世隔绝的雨崩。

每一个热爱自然以及徒步的人，都不是一天炼成的。我想起这次初出茅庐的尝试和自己付出过的努力，仍然激动不已。俗话里“望山跑死马”，这里虽然与一马平川没有半分关系，但结果也差不多，眼看似乎并不遥远的雪山，甚至有一种过分靠近的威压感，但第一天我也只能走到它的外围，半山处一个叫温泉的休憩点。接近黄昏时的山坳里已经幽暗下来，然而天空朝向雪山的方向，仍然光彩流动，云朵变幻，充满无尽的诱惑。

金光映射的卡瓦格博峰

梅里雪山，一个被誉为“神山之首”的地方，一生不容错过。这里已经是横断山脉的腹地，澜沧江、金沙江、怒江在极窄的地域里并流。相对落差数千米的山峰在眼前直壁耸立，4000 米雪线以上，时而空明无碍，时而迷晦不显，而雪线以下的山坡上覆压着茂密的高山灌木和针叶林，层层叠叠，郁郁葱葱。有些山谷里，还有延伸数公里的冰川，令人叹为观止。

它的主峰，在藏区称“卡瓦格博”，意思就是“雪山之神”，海拔高度有6740 米，呈金字塔状，是为云南省最高峰。这位神的形象骑白马，持长剑，庇佑着这片亘古而来的雪域。而除了主峰，整个梅里还有多座海拔在6000米以上的高峰，称“十三峰”，共同簇拥成雄浑、冷冽、磅礴的气势与气质。

雪山区域的气候是极不稳定的，这里尤其是登山的禁区。卡瓦格博至今未有人类登顶。从20世纪初至今的历次大规模登山活动，无不以失败告终。最著名的“山难”，莫过于1991年中日联合登山队一共17 名队员长眠于此。雪山用它的险峭与冷酷宣示自然的法则与某种距离。

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徒步者，多数时候，看起来都力有不逮。第二日，我整整花了四个小时才登上了那拉宗垭口，其间有不下三次，连人带包跌坐在路边，只剩下喘粗气的份，但内心又享受着对雪山的渴望和欢喜。再完成两个小时崎岖泥泞的下坡路，才终于到达传说中的雨崩村。

明永冰川

飞来寺观景台

吉娃仁安峰，也叫五冠峰

神瀑

第三日，一大早，从雨崩前往五冠峰下的神瀑，要穿越地势逐渐高企的原始森林，已经足下有雪，雪下有冰，然而身边高山杜鹃、松萝、藤篾、绿苔不断，一路都是生机勃勃的世界。山雪融化而成的潺潺溪水在宁静中更显声脆，滩上诸多大小不一的玛尼堆，不知集萃了多少拜访者的心愿。

那一日，走了12 余小时，6 个小时用于进出神瀑，还有6 个小时，是我临时决定要连夜出山。

耗尽体力，再次回到那拉宗垭口时，密林之下只见漆黑，夜色中仍然明亮的雪峰则在背后凝视。头灯和手电全开，只能照亮前方有限的路。冲锋衣围裹之下的身体保持发热，耳边听到自己带有颤抖的呼吸声，和远近大小不一的风响一样，似海浪侵袭。

下到西当村时接近深夜，月光遍洒，繁星亦密布，只有一些晚归的马匹自己在无人的巷道里行走。好心的村民帮我敲开一户人家，等我安顿下来后才离开。而第二天，我使用过度的膝盖肿痛到几乎不能行走，还是好心的藏民妇女，帮我背包，送我到发往德钦县城的班车地点。原本担心当天人不够，车次会取消，但临近发车时间，又奇迹般地出现了能填满整整一车的乘客。白发苍苍的老妇、黝黑的汉子、表情害羞的小孩，还有他们的背篓，簇拥在我身边，人人露出温暖的笑脸。

这是他们的生活。这也是他们的路途。翻山越岭，川流不息。而我呢，恰恰好地，还能赶上当时从德钦返回中甸的唯一一趟班车。

十三年过去了，朝着梅里雪山的行进，以及步出雨崩的夜路，间或地会重返我的脑海。行走是一种经历和确认，它不曾发给你任何证书，但已经深深而悄悄地留下了烙印。人这一生的长路上，或许不曾意识到，哪一天可以看见想象不出的美好，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一如不知道生命有它永在的期许。

路那么远，什么不远？有时即使到达，也不是终点。但更重要的是出发。

“世外桃源”雨崩村

冰湖

风寒猎猎的那天清晨，我孤身一人站在飞来寺高崖之上，对自己说，看过了日出，就出发吧。一切日出，都历经了长时间的等待，直到对面巨大的雪山之壁突然承接住强烈的阳光，无形的力量和有形的力量之间宁静而又轰烈地对抗，视野清晰，在宏观的尺度上也近乎纤毫毕见。被这样一个金光渲染雪峰之巅的画面所诱惑——接受它的诱惑，能让人发现自己不同于俗世和庸常的那一面。阳光迅速蒸腾掉我身体里的一些阴晦，欢喜则在心里发出了光。面对耀眼的雪山，我不无抒情和幼稚地自言自语：“我可以在这里，一万年。”抒情的话语，不是我们要面对的生活全部。你需要的是，朝着你的目标前行。

我也想起，在雨崩村留宿的唯一的那个夜晚，之所以是唯一，真相是因为太过于寒冷，也不习惯当年的条件简陋，手机几乎都没有信号。换一种说法，我的连夜出山就叫落荒而逃。但那一夜，被雪山上的星空所捕获，我硬是在堆满牛粪和木料的院子里，牙齿打颤地撑足了半个小时。银河浩荡，星辰闪亮，在这个小小村落上空，在雪山上空，在我们一整个人生的上空，渊澄取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