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统编高中历史教材中图注的考察
2021-01-04张金存
张金存
图片在中学历史教学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它具有六大功能,即证明历史、叙述历史、解释历史、再造历史形象、补充文字表达不足、拓展历史知识面。[1]统编高中历史教材不仅做到了图文并茂,而且每课导言部分必有图片。对图片的解读,必然少不了注释。注释按照功能可以分为“出处注”(标注来源)和“内容注”(解释内容)[2],图注作为注释的一种类型也具有这两种功能。本文拟对统编教材《中外历史纲要》(以下简称《史纲》)[3]中的图注进行统计与归纳,尝试分析图注的体例并针对性地提出若干建议。
一、图注的分布、作用与层级
统编教材极其重视对图片的应用,《史纲》共有312处图片(上册195处,下册117处,均不含地图)。一般而言,图注就是图片标题下面的小号文字,但每课导言以及个别课后题目中也有对涉及图片的解释性文字,这三个地方的注释共有142处。这些图注除指出来源外,更多的属于“内容注”,具体包括解释含义、说明情况或作用(见表1,一段图注可能同时包含若干功能,下表依据其主要功能进行分类)。另外的170处图片只有标题,未附带其他解释性文字。
标题一般不被视为图注(为便于分类,表1也如此处理),然而标题就是对图片的说明,况且只有标题的图片多达170处,故应重视标题。其一,标题除原有名称或固定称谓之外,乃是对图片内容之描述,且这类标题不在少数,如“红山文化牛河梁遗址的祭坛、积石冢”,“1919年,德国慕尼黑3万多人抗议在巴黎和会上作出的决定”[4]。其二,对非真实情景素材予以标识,以凸显史学的求真性,对于容易误解成照片的作品会直接在标题(有的在注释)中加以标注,例如《外国人当时画的太平军在九江湖口与清军作战图》、《南昌起义》(油画)和《列宁回到彼得格勒(绘画作品)》[5]。其三,标注图中历史人物的生卒年份,以扩充时代信息,便于将人物放在特定时代中分析,比如“孔子(公元前551—前479)”“林则徐(1785—1850)”。但个别人物不知何故没有标记,比如上册中的邓小平,下册中的甘地、泰戈尔、卡德纳斯、尼赫鲁、真纳和曼德拉。学生对邓小平及其时代或有了解,但对于国外的人物可能缺乏相应了解,故依例标注生卒年份为宜。
当标题本身不足以阐明图片内容或意义时,其下面或侧面会出现一段文字予以补充——一般而言的图注。它采用了不同于正文宋体的小号楷体字而非页下注的形式,这样做一则是教材编写习惯使然[6],二则可以节省版面(图片一般都单独一列,周边已有足够空间进行注释)。但也存在3处页下注,分别解释“千纪”(图片标题的页下注)、“里格”和“凉州”(图片小字注释的页下注)。
可见,图注在形式上有三个层级:标题(字号小于正文的宋体字)—小字说明(字号小于正文的楷体字)—页下注。图片先以标题说明,若需进一步解释则采用小号楷体字,若小号楷体字中仍有需解释的地方则使用页下注(只有1处特例是解释标题中的“千纪”),这三级注释在说明图片作用方面是渐次扩充的。
二、图片来源的分类及其重要性
通过以上分析可知,教材对图注应用广泛且有度可循。但有一个问题需要关注——来源信息的缺失。《史纲》中图片共312处,142处有注释性文字,其中主要是指出图片来源的仅有19处(见表1),若加上注释中附带说明来源或标题表明来源的33处,也不过52处。说明性图注的有无及多少要根据图片的信息量、对正文的辅助需求以及学生的认知情况而定,并不存在占比多少合适的问题;但图片来源信息相对较少,或可商榷。
图片的来源可分两种:原生来源和载体来源。原生来源是图片产生之环境;载体来源是图片存储之处(出版物、遗址、博物馆、私人收藏等),一般而言,这是获得图片的直接途径。教材中有文物图(含出土和传世)、复原图、人物画像、书画作品(含拓片)、历史景点照片、书影、示意图(含流程图)、想象图、漫画等等,这些不同类型的图片决定了其来源信息并不相同。比如,如果图片是照片(或绘画),那么创作时间、地点、背景和作者就是原生來源,而作品最早载于何处或现存何处则是载体来源;如果图片是文物,那么其出土时间、地点则是原生来源(至于该文物本身背景信息则需考古学家与史学家讨论确定,故此处不涉及),而其见于何处或藏于何馆则是载体来源。而载体来源一般还可细分,因为最初的载体以后还可被复制或沿用,因此可以分为原初版载体来源和复制版载体来源。
标注图片的信息来源可以解决很多问题,特别是关乎图片的可信度和说明力。比如《史纲》上册第16课有两幅图片——导言中的“英国走私鸦片的飞剪船”(释文“图为1824年活动在伶仃洋面的英国走私鸦片的飞剪船”)和第一目中的“英国东印度公司设在印度的鸦片仓库”(释文“走私到中国的鸦片大多来自英国殖民地印度的孟加拉”),这两幅图片是要给读者呈现出英国对中国鸦片走私之猖獗。笔者亦在人教社网站找到与后者相同的图片,但名称为“英国东印度公司设立的销往中国的鸦片仓库”[7],问题来了:图中仓库里的鸦片是否专门销往中国?有学者指出,英国东印度公司在1773年确立鸦片垄断政策时并没有准备把鸦片大量地销往中国,而且由于增加产量会导致价格下降,便在1797年提出了“限产保利”的原则,其后来决定增加鸦片产量是在1819年,目的是压低价格来排挤充斥中国市场的麻洼鸦片(葡萄牙人从印度西海岸收购的鸦片),这导致中国鸦片泛滥态势在19世纪30年代才凸显出来。[8]通过对比,1824年走私鸦片的飞剪船图片的确可以佐证东印度公司扩大了对华鸦片贸易,但是东印度公司的鸦片仓库这张图片是否可以同样佐证呢?由于没有来源信息,无法确定其创作时代以及仓库中的鸦片是否销往中国,便不好作出断定,而且准确而言,这两幅图片都应该标注为绘画作品(当时还没有摄影术)。可见,标注图片的来源信息非常必要,一幅图片若能标注原生来源和原初版载体来源,其可信度和说服力最强;若只标注一种来源,以原生来源为佳,原初版载体来源次之,复制版载体来源再次之。
据此审视教材52处图片信息来源类型,几乎都是原生信息(见表2)。然而这也并非完全没有问题,来源信息诸项要素(如时间、地点、作者、馆藏等)基本存在缺项,如秦始皇像、《雪夜访普图》、王安石像、岳飞像、《清明上河图》[9]。有的书籍则分别标注为“佚名绘”“明刘俊绘”“佚名绘”“南宋刘松年绘(传)”“北京故宫博物院藏”[10]。后者对于画作的出处至少标注某项来源信息(无法查证的记为佚名)。如能全面标注来源信息,既可以增强图片的可信程度,又可以扩展信息容量,方便师生更好解读图片和挖掘历史细节。
不仅在标注而且在应用图片的来源信息时也应慎重。比如图片“英军占领广州期间到乡下劫掠的情形”,其意图是为了呈现英军在华暴行。该图来源信息标注为“1845伦敦出版的《复仇神号亲历记》”,属于原初版载体来源。该画作发表于鸦片战争之后不久,据此推知其作者是自身知晓或听说过英军劫掠行为的,然而并不能获知其原生信息,比如作者是谁,他是依据什么绘制的,绘制这幅图片的目的是什么,因此这幅漫画多大程度上反映英军在华的实际情况值得商榷。这属于史料价值的鉴别问题,需结合《复仇神号亲历记》的文字信息以及其他史料予以分析,此处不过多讨论。
三、对图注的建议
对教材改进而言,建议图注层级统一改为三级:标题—小字说明—来源信息。其中在标题和小字注释部分不再使用页下注,标题中如有需要解释的概念可以在小字注释中加以说明,小字注释中如有必要对地名或概念进行注释,可以使用夹注形式,避免注释嵌套。图片来源按照图注的推荐格式注明,即直接以夹注方式附在标题后面,也可以位于小字注释下方并以“来源:”开头。[11]在注明图片来源时,仍以标注原生来源或原初版载体来源为佳。
对师生应用而言,关注图片注释,特别是来源信息,明确其体例和具体作用,对落实时空观念、史料实证、历史解释等核心素养以及提升历史批判能力极具实践价值,前文对东印度公司的鸦片仓库和英国侵华暴行的绘画所作的简要分析即是例证。随着信息技术的进步,即使教材暂时没有提供更多来源信息,师生也可以借助手机拍照搜图功能查询到更多有用资料(需注意今天互联网上的图片,除作者最初发布的外,严格意义上都是复制版本,故应用互联网资源时当谨慎为宜)。具体操作层面,教师可以围绕某节课的图片或一组主题图片来设计一堂课(或布置一次课外活动),让学生通过查阅图片原生信息和载体信息并参考其他资料,进行某一历史事件的批判性构建。
【注释】
[1]马执斌:《图画在初中历史教科书中的地位、功能及运用》,《历史教学》1996年第1期,第27—28页。
[2]《中华人民共和国新闻出版行业标准·学术出版规范·注释(CY/T 121—2015)》,http://hbba.sacinfo.org.cn/stdDetail/fb62a40e7d73401828bc03a932b50fe6,2015年1月29日,引用日期:2021年8月1日。
[3]教育部:《历史·必修·中外历史纲要》(上,下),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9、2020年。
[4]《中外歷史纲要》(上),第4页;《史纲》(下),第86页。
[5]《中外历史纲要》(上),第95、127页;《史纲》(下),第89页。
[6]1923年顾颉刚、王钟麒编写教科书采用小字为“注释”的体例延续至今,见李桂林:《2016年统编版七年级历史教科书注释研究》,江西师范大学2020年硕士学位论文,第19—20页。
[7]《英国东印度公司设立的销往中国的鸦片仓库》,https://www.pep.com.cn/qtxk/lsysh/rjblsysh/rjlsyshtp/201008/t20100827_1457502.html,2010年08月27日,引用日期2021年8月1日。
[8]连东:《1773年英国东印度公司垄断鸦片并非针对中国》,《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4期,第129—130页。
[9]《中外历史纲要》(上),第15、49、52、62页。
[10]傅乐成主编,邹纪万著:《中国通史·秦汉史》,北京:九州出版社,2010年,第26页;王明荪著:《中国通史·宋辽金元史》,第20、65、102、69页。
[11]童根兴:《学术著作中的注释:一个出版社编辑的视角》,《出版发行研究》2020年第3期,第7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