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城市收缩如何影响了劳动力工资差异?
——基于全国人口普查和CHFS数据的分析
2021-01-04刘玉博孟美侠张学良
刘玉博 孟美侠 张学良
(1.上海社会科学院城市与人口发展研究所,上海 200020;2.上海财经大学城市与区域科学学院,上海 200433)
一、引言
随着市场化改革的深入,中国流动人口规模从1982年的657万增加至2019年的2.36亿。1国家统计局,中华人民共和国2019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2002/t20200228_1728913.html,2020年 2 月。尽管近几年流动人口规模有所调整,流动速度趋于平缓,但从客观结果看,流动人口向部分城市集聚,就意味着另外一些城市以劳动力为核心的经济要素的不断流失。国际学者通常将这种人口密集地区发生的持续人口流失的现象称为“城市收缩(Urban Shrinkage)”。利用第五次和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作者发现中国2000年至2010年有85个地级市人口增长率为负,占比29.62%,即出现“城市收缩”现象。已有学者研究表明,收缩城市中企业生产效率将出现明显下降(刘玉博等,2017),那么如此高比例的收缩城市的存在,将何种程度上影响中国劳动生产率继而影响区域均衡发展?本文结合中国家庭金融调查(CHFS)数据,从劳动力工资收入的角度,观察收缩城市和非收缩城市之间的区域差距,回应上述现实问题。进一步从劳动力技能结构的视角,分析区域差距产生的主要原因,为促进区域平衡发展提供新的思路。
区域收入差距问题受到学者的长期关注。前期相关文献较多地关注人口规模变化对收入差距的影响(范红忠等,2013;高虹,2014),较少从劳动力技能结构变化的视角分析这一问题。部分学者研究了人力资本质量对地区经济增长的影响(钞小静和沈坤荣,2014),但界定地区收入差距的空间尺度大多为“城乡”“省域”和“东、中、西三大板块”,常常忽略以中小城市为主的人口净流出地区的发展问题。近年来,更多文献关注到人口流动导致的人口年龄结构(陈蓉和王美凤,2018)、就业结构(马银坡等,2018)、家庭结构(苏丽锋,2017)等的变化,而对流动人口结构变化导致的区域差距并未作进一步的深入分析。根据学者研究,城市收缩往往与就业率下降(Reckien and Martinez-Fernandez,2011)、住房空置率提升(Couch and Cocks,2013)、高技能劳动力流失(Anja, 2016)、企业生产率下降(刘玉博等,2017)、老龄化加剧(张学良等,2018)、公共服务资源错配(刘玉博等,2020)等社会现象高度相关,因此收缩城市可能面临的可持续发展问题已不容小觑。基于前人研究,本文重点分析劳动力技能结构变化对收缩城市和非收缩城市之间收入差距的影响。一方面,劳动力规模变化,降低城市集聚经济发生的可能性,影响企业效率,继而降低企业劳动力工资水平;另一方面,由于更健康和更高学历的劳动力更容易流动(蔡翼飞和张车伟,2012;Combes et al.,2012),收缩城市劳动力的技能水平也将发生变化,降低劳动力获取高工资回报的能力。两个方面分别从供给方和需求方增加了收缩城市和非收缩城市之间产生区域差距的可能性。具体地,本文利用两次人口普查数据(2000年和2010年),识别人口净流出的“中国收缩城市”,并利用2011年和2013年中国家庭金融调查数据,分别控制不同类型的劳动力技能结构,观察收缩城市与非收缩城市劳动力平均工资差异的变化,以寻找区域差异的主要来源。另外,考虑到中国不同区域的城市存在异质性,本文进一步对东部、中部和西部的子样本分别进行分析,观察三大区域内部收缩城市和非收缩城市劳动力工资收入的差距及来源。
目前,中国流动人口规模进入调整期,2015年起出现拐点,由上升转变为缓慢下降,2016年和2017年分别下降171万人和82万人2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流动人口司,《中国流动人口发展报告2018》,中国人口出版社,2019年1月。。在流动人口规模趋于稳定并出现回调的情况下,如何精准施策,利用劳动力规模和劳动力结构的“组合拳”,干预收缩城市人口变化的轨迹,使其获得永续发展的能力,对于新型城镇化背景下建立合理有序的城镇体系和推进区域平衡发展具有重大意义。本文主要的创新之处为:第一,不同于以往文献从“城乡”“省域”和“东中西”的角度分析区域不均等的现象,本文从“收缩城市和非收缩城市”的角度,研究中国人口增减和技能结构变化对区域差距的影响;第二,探寻城市收缩造成区域差距的内在机制,即主要通过文献分析和实证检验的方法,识别劳动力技能结构变化对区域差距的影响程度。本文剩余部分安排如下:第二部分主要从人口净流失可能产生的经济社会效应的角度,简要评述相关文献;第三部分为数据来源说明,以及收缩城市和非收缩城市劳动力平均工资收入差异的描述性统计;第四部分建立计量模型并进行严格的实证分析与机制检验;第五部分为本文的结论和政策启示。
二、城市收缩、劳动力技能与劳动力工资差异:基于文献评述的视角
目前较多文献虽然关注人口流动与区域差距之间的关系,但大多将区域差距的对象定义为“省份”“城乡”或“东中西三大板块”,忽略了作为人口净流出地的中小城市可能面临的发展问题。魏后凯(2014)发现2000年至2011年,中国城区人口20万以下的小城市人口增长率为负,出现城镇化发展的两极化倾向。根据张学良等(2016)的研究,中国337个地级及以上城市中,有90个样本的常住人口持续流失,即出现了“城市收缩”的现象,占比26.71%。作为最活跃的生产要素,人口要素的流失往往与经济萎缩(Wiechmann and Pallagst,2012)、人力资本流失(Anja,2016),以及就业率下降(Reckien and Martinez-Fernandez,2011)等问题相关。因此,人口净流失地区与人口净流入地区,即收缩城市和非收缩城市之间,很可能形成了除“省份”“城乡”和“东中西三大板块”以外的另一种不容忽视的区域差距类型,需要引起重视。目前与此相关的研究文献仍然较少。
除此之外,虽然现有文献对人口流动与东中西或省份区域差距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探索,但极少探寻二者之间的传导机制,将其进行定量化讨论的研究更少。总体来说,人口流动主要通过改变城市人口规模和人力资本质量两条基本途径,影响城市的劳动力工资收入水平。首先,从城市规模的角度:现有文献较多地关注城市规模与劳动力工资或经济效率的关系,研究结论存在两种相反的观点。大多数学者,如高虹(2014)、踪家峰和周亮(2015)、张天华等(2017)、谢卫卫和曾小溪(2018)、刘修岩等(2019)等,认为城市规模的上升将促进劳动力收入提高,陆铭等(2012)也证明城市规模与个人就业率之间存在正相关关系,这主要依赖于城市规模扩大产生的正向的集聚经济性(Duranton and Puga,2004)。与此相反,宁光杰(2014)利用农村外出务工人员的收入数据,发现控制劳动力可观测特征、不可观测特征和选择偏差问题后,大城市劳动者的工资升水不再存在,甚至出现劣势,间接印证城市规模过大产生的拥堵、高房价等集聚不经济的问题。同时Fallah(2011)认为,人口密度较高的城市由于交通拥挤、房价上涨等集聚不经济,超过了集聚对生产效率的贡献,大城市的工资溢价出现逐渐下降的趋势(张少华和张天华,2018)。因此,从人口流动改变人口规模或集聚经济水平的角度,人口净流入和人口净流出地区对劳动力收入水平的影响,孰优孰劣,目前仍无定论。
其次,从人口流动改变人力资本质量和结构的角度,研究区域差距的文献相对较少。劳动力的流动具有选择性,更高技能和更健康的劳动力更容易流出。可见总体上人口净流出地区人力资本存在下降的趋势(阮荣平等,2011),不利于当地经济的健康发展。戴翔等(2016)、袁冬梅等(2020)虽然研究了劳动力数量、劳动力技能水平和劳动力技能配置效率对中国产业转型的影响,但较少涉及由此带来的区域不均衡现象。李晶晶和苗长虹(2017)分析了人口流动对流入地和流出地经济增长的异质性影响效果,但文中并没有对这一机制影响区域差距的程度进行细致和科学的定量化分析。近年来,少数学者开始关注人口流动改变人力资本继而引起区域差距的问题,如彭国华(2015)建立了地区差异和劳动力流动的统一框架,认为东部地区吸引了更多高技术型岗位,导致东、中、西部地区差异进一步拉大,对本文的研究具有较多的启示。
尽管缺乏人口流失引起人力资本质量下降,继而拉大城市之间收入差距的直接证据,但现有文献对不同技能劳动力群聚及其引起的经济效率和工资水平变化的研究,对本文有重要的借鉴意义。Glaeser and Gyourko(2005)发现,高技能劳动力对城市便利性的偏好,以及对高价格住房较强的支付能力,导致高、低技能劳动力在区位分布上出现差异,表现为低技能劳动力不断在收缩城市群聚的现象;Shapiro(2006)从岗位特征的角度,解释了新岗位由于对知识和创新的要求更高,从而对高技能劳动力需求更高的现象;Diamond(2016)利用美国1980-2000年普查数据发现,地方生产率水平的差异导致高低技能劳动力分区(Sorting)。另外,Sylvie(2012)指出由于城市收缩导致失业率上升,继而引发城市投资不足,不利于收缩城市持续发展,而在这一过程中,穷人、老年人以及低教育水平劳动力,最容易受到这一社会问题的影响;Nelle(2016)亦指出,人口减少的城市将降低长期教育投资水平,使城市的未来发展潜力下降。对中国而言,具有特色的户籍制度则使高技能劳动力更容易在其他城市获得正式的居住身份,并获得享受城市公共服务的权利,也会导致不同技能城市人力资本空间分布出现差异(梁文泉和陆铭,2015;刘晔等,2019)。
综上,人口选择性流动导致人口净流出城市即收缩城市出现一系列经济社会效应,且与非收缩城市之间可能已经形成了明显的区域差距。在新型城镇化背景下,对这一问题的研究有助于建立健康可持续的城镇体系,同时对于区域不均等可能引发的工资收入等民生问题的解决路径也具有重要的启示作用。目前相关研究仍以“城乡”或“东中西三大板块”的区域差距为研究重点,对城市之间工资差异的关注不多。另外,国内外学者对于城市规模影响劳动力工资的研究存在争议,这可能与同一规模等级的城市中集聚经济的作用方向不同有关,且集聚经济对不同种类的劳动者工资的影响存在差异,也是形成以上争议的可能的原因之一。本文从人口选择性流动的角度,对收缩城市和非收缩城市之间工资差异的解释,以及作用机制的研究,对解释上述争议亦有所助益。
三、模型设计与数据说明
本文试图寻找收缩城市和非收缩城市劳动力平均工资的差异,以及差异产生的原因。其中,由人口选择性流动导致收缩城市和非收缩城市之间人力资本质量发生变化,继而引发当地劳动力工资收入变化,是本文研究的重点。
(一)模型设计
根据论文研究目的,设计如下计量模型:
其中i为代表劳动者。Wi为劳动者i的小时工资数;Shrinkingi代表劳动者所在城市的收缩状态,为1代表城市收缩,为0代表城市不收缩;X1i为劳动者个人基本情况,包括性别、婚姻状况、政治面貌等状态;X2i为劳动者技能水平,包括受教育程度、潜在工作经验、工作职位、工作行业等变量;X3i控制了劳动者i所在城市所属东部、中部的区域变量,以排除由于区位禀赋差异对工资的影响;X4i为劳动者i所在城市的人口规模、公路密度、财政支出等变量,以控制不同城市的集聚水平、公共服务、发展阶段对劳动者工资造成的影响。在逐一控制X1i至X4i变量后,β1系数的变化即反映不同因素对劳动力工资的影响幅度,为本文关注的重点。
(二)收缩城市变量的获取
根据国际收缩城市研究网络(Shrinking City International Research Network)的定义,收缩城市被定义为“人口持续流失的人口密集区域”。Oswalt(2005)、Turok and Mykhnenko(2007),以及Schilling and Logan(2008)等学者根据研究样本的不同,对人口流失率和人口流失时段均有不同的限定,但均以人口流失作为识别收缩城市的核心指标。龙瀛等(2015)、张学良等(2016)学者均利用常住人口的增减作为衡量中国收缩城市的具体指标。本文延续张学良等(2016)识别中国收缩城市的方案,将中国收缩城市定义为两次人口普查年间(2000-2010年)常住人口增长率为负的城市。利用中国第五次和第六次人口普查中的常住人口数据,最终在287个地级及以上城市中识别85个收缩城市22000—2010年,中国发生了频繁的区划调整,对本文收缩城市的识别结果造成严重干扰。因此作者首先根据各地区划调整信息,增减对应行政区的人口数量,以获得2000年和2010年一致的可对比空间的人口数据。以此为基础计算人口增长率,并识别中国的收缩城市。,占比29.62%。
表1为中国收缩城市人口增长率的统计信息。在85个收缩城市中,51个城市人口增长率大于-5%,占比60%;25个城市人口增长率处于-10%至-5%之间,9个城市人口增长率效率-10%。由此可见,两次普查年间,中国已出现普遍的城市收缩现象,应充分研究和探索与城市收缩相关的一系列经济社会效应。
表1 中国收缩城市的识别结果
从识别结果判断,中国收缩城市和非收缩城市的地理分布,较好地契合了中国目前的人口分布与发展现状。中国收缩城市大多分布于中国的东北和长江经济带地区,多集中在农业占比较高,以及传统工业部门为主导产业的城市。而非收缩城市主要分布于中国的几大增长极区域,如京津冀地区、长江三角洲和珠江三角洲地区。另外,中国甘肃酒泉、西藏拉萨等地,也在不断地集聚人口,形成了区域性的人口增长中心。根据国际城市收缩经验可粗略地判断中国城市收缩的原因:中国以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为标志,受到世界全球化进程的影响,消费结构和生产结构发生变化,一些城市在全球城市网络中地位下降,导致人口不断流出,如湖北荆州。另外,产业结构升级导致传统工业部门失去生产活力,造成劳动力摩擦性失业,引发人口流失,如四川自贡。再者,中国快速城镇化过程中,人口向城市的大规模迁徙,也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人口在乡村地区的流失,如湖北黄冈。
(三)中国劳动力工资、个人特征等数据
本文使用的劳动力个人特征、技能结构、工资收入等微观数据来自西南财经大学2011年、2013年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的中国家庭金融调查项目(CHFS)。中国家庭金融调查项目每两年进行一次,中国家庭金融调查,收集了家庭资产与负债、收入与支出、保险与保障、家庭人口特征及就业等各方面的信息。2011年的调查样本覆盖了全国25个省(自治区、直辖市)、80个县(区、县级市)、320个村(居)委会,样本规模为8438户;2013年的调查样本覆盖了全国29个省(自治区、直辖市)、262个县(区、县级市)、1048个村(居)委会,样本规模为28143户。本文在数据处理过程中,合并了2011年与2013年的个人工资数据,并将样本限定为工资为正的16岁至60岁的男性以及16岁至55岁的女性。最终获得涵盖29个省、166个城市的14995个有效样本。
(四)城市与区域控制变量
本文控制城市与区域变量以排除可能影响劳动力工资水平的其他因素,数据来源于《中国城市统计年鉴》,包含人口规模、财政支出比重、固定资产投资、公路网密度、医疗病床数等,分别控制城市的集聚水平、公共服务水平,同时控制产业结构指标以排除城市经济结构的影响。另外,生成东部、中部两个虚拟变量,控制地理禀赋因素对劳动力工资的影响。表2为上述各类控制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由表2,收缩城市劳动力小时平均工资为2.33,非收缩城市平均工资为2.76,说明两类城市劳动力收入水平已出现明显差异;同时,相对于非收缩城市,收缩城市劳动力的学历水平较低,拥有大学学历尤其是研究生学历的劳动力数量明显少于非收缩城市;收缩城市劳动力潜在工作经验和实际工作经验偏高,这或许与收缩城市年轻劳动力较容易流出或受教育年限较短相关。另外,收缩城市劳动力工作职务等级明显偏低,第二行业的从业者比例高于非收缩城市,而从事服务业的劳动力比重小于非收缩城市。下文将利用严格的实证检验,分析城市收缩对劳动力工资差异的影响,并量化由劳动力技能差异带来的工资差异的程度。
表2 变量描述性统计
财政支出占比 财政支出占G D P比重 1 6.1 0 3 1 8.8 6 5 1 5.5 2 5固定资产投资占比固定资产投资占G D P比重 6 1.9 2 9 7 3.8 2 5 5 9.4 4 4人口规模 人口规模对数 5.5 2 4 4.3 4 0 5.7 7 1公路网密度 公路里程数/平方公里 1.2 5 4 1.0 8 2 1.2 8 9第一产业占比 第一产业产值占G D P比重 6.9 7 7 1 5.7 8 0 5.1 3 5第二产业占比 第二产业产值占G D P比重 4 6.1 7 6 4 8.9 5 8 4 5.5 6 0万人病床数 医疗机构床位数/户籍人口 6 7.7 3 0 4 2.0 0 2 7 3.1 0 7城市变量
四、实证检验与分析
(一)全样本回归
表3为劳动力工资对中国城市收缩哑变量的回归结果。第(1)列为基本回归,说明收缩城市比非收缩城市劳动力工资低33.08%。第(2)—(4)列,分别控制了劳动力个人基本特征、劳动力学历状况、劳动力技能水平等变量,收缩城市与非收缩城市劳动力工资差异由33.08%下降为19.84%,下降幅度约为2/5。第(2)列的回归结果表明,收缩城市和非收缩城市劳动力的性别、政治面貌、婚姻状态差别不大,控制这些变量后,收缩城市与非收缩城市劳动力工资差异由33.08%微弱下降至32.13%。第(3)列的回归结果表明,收缩城市和非收缩城市劳动力的学历水平有较大差距,增加控制这些变量后,收缩城市与非收缩城市劳动力工资差异由32.13%下降为19.26%,说明劳动力教育水平差距约可以解释两类城市之间劳动力工资差距的2/5。在第(4)列,当控制劳动力工作经验等变量后,收缩城市与非收缩城市之间的劳动力工资差距出现波动。正如上一节变量描述中所说,由于收缩城市年轻劳动力较容易流出以及受教育年限较短,导致收缩城市劳动力潜在工作经验和实际工作经验偏高,可能是造成工资差距波动的主要原因。第(5)列控制了城市的产业结构、医疗服务、固定投资等宏观因素,收缩城市与非收缩城市之间劳动力工资差异变得不显著,即没有证据显示城市收缩会因为劳动力绝对数量的减少对劳动力工资水平产生负的影响。
表3 中国城市收缩与劳动力工资差距(全样本)
注:①*,**,***分别表示10%,5%,1%显著性水平;②括号内为t统计量。下同。资料来源:作者利用stata软件计算。下同。
(二)分样本回归
考虑到中国东部、中部和西部的发展差异,论文进一步对中国东部、中部和西部的收缩城市和非收缩城市之间劳动力工资差异及其原因进行分析。表4、表5和表6分别为东部城市、中部城市和西部城市的样本回归结果。第(1)列为基准模型,第(2)列至第(4)列分别增加控制了劳动力个人特征、劳动力教育程度、劳动力工作状态等微观变量,第(5)列排除了城市宏观要素对劳动力工资差异的影响。
由表4,东部地区两类城市劳动力工资差异最大,收缩城市比非收缩城市劳动力工资低44.20%,其中劳动力教育水平的差异解释了工资差距的1/2以上。当控制了城市发展宏观变量后,收缩城市和非收缩城市之间劳动力工资差异变得不显著。
表4 中国城市收缩与劳动力工资差距—东部
由表5,中部地区两类城市劳动力小时工资收入差距最小,收缩城市比非收缩城市劳动力工资低12.21%,其中劳动力教育水平的差异解释了工资差距的1/2左右。与东部城市和西部城市不同的是,当控制了城市发展的宏观变量后,收缩城市对劳动力工资收入依然存在影响,在10%水平下显著为正,幅度较小为0.06。
表5 中国城市收缩与劳动力工资差距—中部
由表6,西部地区收缩城市和非收缩城市之间劳动力小时工资差距相对较大,收缩城市比非收缩城市劳动力工资低23.30%,低于东部地区的44.20%,高于中部地区的12.21%。其中,劳动力基本特征、教育程度和工作状态总体上解释了两类城市劳动力工资差距的2/3左右,其中劳动力教育水平差异解释了工资差距的3/5左右。
表6 中国城市收缩与劳动力工资差距—西部
五、结论与启示
(一)研究结论
本文同时关注劳动力规模变化和劳动力技能结构变化对收缩城市和非收缩城市之间收入差距的影响。基于国际学者对城市收缩的通用定义,本文利用五普和六普数据,识别了常住人口增长率为负的收缩城市。基于文献分析,结合中国家庭金融调查(CHFS)数据(2011年和2013)中166个城市的14995个有效样本,对城市收缩造成的区域间劳动力工资差距进行实证检验。结果显示,总体上收缩城市和非收缩城市劳动力小时平均工资存在显著差异,即收缩城市劳动力工资比非收缩城市低33.08%。在控制劳动力基本特征、教育水平和工作状态变量后,这一幅度下降为19.84%,即两类城市之间劳动力个人差异是造成工资收入差距的重要因素。其中,劳动力受教育水平差异对劳动力工资差距的影响最大,解释了两类城市工资差异的2/5左右。
同时,考虑到中国不同地区城市发展阶段的差异,本文将样本分为东、中、西三大板块分别回归。研究发现,不同区域两类城市劳动力工资收入差距程度不一,东部最大为44.20%,西部次之为23.30%,中部最小为12.21%。另外,实证结果发现劳动力受教育程度的差异是造成两类城市之间劳动力工资差异的重要原因,其中东部地区劳动力教育水平大约可以解释两类城市劳动力工资差异的1/2,中部为1/2,西部为3/5。以上研究结果印证了劳动力选择性流动的事实,即低技能劳动力倾向于向收缩城市集聚,高技能劳动力倾向于向非收缩城市集聚,同时也说明收缩城市与非收缩城市之间可能已经形成除了“城乡”和“东中西”以外的另一种不可忽视的区域差距类型,必须引起重视。
(二)政策启示与进一步研究方向
首先,制定适合收缩城市的针对性的发展规划和管理政策。根据本文研究,中国287个地级城市中,有29.62%出现常住人口持续下降的现象,即出现城市收缩,比重较大。应尝试制定指导收缩城市发展的专门规划和政策,思路上可以借鉴国际上流行的“精明收缩(Smart Shrinkage)”理念,强调“收缩下的集中式增长”,改变粗放型城镇化模式,并结合当地特色,实现“更少的人”背景下的“精明发展”。其次,在关注人口总量增减的同时,注重人口结构变化对城市发展带来的影响。本文发现,劳动力技能结构的差异,是形成收缩城市和非收缩城市劳动力工资收入差距的重要原因,即收缩城市和非收缩城市在劳动力受教育程度、工作状态等方面存在明显差异。因此,收缩城市不仅意味着总量上人口规模出现下降,而且意味着包含劳动力技能水平下降在内的深层次的社会症结,威胁中国健康可持续的城镇体系的建设。在新型城镇化的发展过程中,应该因地制宜,着重培育与本地优势产业匹配的专业人才,遏制收缩城市人力资本质量持续下降的趋势,为城市可持续发展做好智力储备。最后,时刻关注由劳动力选择性流动所带来的其他经济社会结构方面的变化。不难预见,作为经济活动中最为活跃的生产要素,高素质劳动力的流出不仅造成收缩城市劳动力收入水平偏低,而且还会增加企业生产效率下降、土地资源浪费、资本流失、公共服务投资不足等问题发生的可能性。未来城市收缩相关研究和政策制定中,应时刻保持对上述问题的跟踪,提高警惕,防患于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