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志峰教授临床诊治脾胃病经验*
2021-01-04陈有源
陈有源,廖 挺
(1.兰州市安宁区医院,甘肃 兰州 730070; 2.甘肃省中医院,甘肃 兰州 730050)
廖志峰教授是甘肃省名中医,第四、五、六届全国老中医药学术继承工作指导老师,从事中医内科临床工作50年,擅长治疗脾胃病、肝胆病、糖尿病、肺系疾病及各科疑难杂病,学验俱丰。廖教授诊治脾胃病以脾胃生理病理特点为基础,知常察变,辨证论治;重视固护正气、协调脏腑功能、调节气机的升降平衡及保证水液的正常运化输布,治病求本;临证强调理、法、方、药的协调统一,即法从理出、方自法来、药方相谐。笔者有幸从师受教,多年抄方侍诊,受益匪浅,在日常跟诊过程中仔细领会廖教授的临床思路及经验,体悟其学术思想。现在仔细研读廖教授著作、论文及经验文献的基础上,结合个人临床体会,从理(生理、病理)、法(诊法、治则、治法)、方(遣方)、药(用药)等方面对廖教授论治脾胃病的经验进行浅显而全面的总结,与同道共同学习。
1 知常以明理
中医学所指的脾胃包括脾、胃、大肠、小肠等。人体所需营养物质均要经过脾胃而吸收转化。廖教授认为,脾胃的生理功能应从以下3个方面去理解。
1.1 仓廪之本,营之居也
《素问·六节藏象论篇》曰:“脾、胃、大肠、小肠、三焦、膀胱者,仓廪之本,营之居也,名曰器,能化糟粕,转味而入出者也,其华在唇四白,其充在肌,其味甘,其色黄,此至阴之类,通于土气……”[1]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人体之中气、营气、卫气均来源于脾胃,血、津、液也来源于脾胃。
1.2 气机升降之枢纽
《脾胃论·天地阴阳生杀之理在升降浮沉之间论》云:“盖胃为水谷之海,饮食入胃,而精气先输脾归肺,上行春夏之令,以滋养周身,乃清气为天者也;升已而下输膀胱,行秋冬之令,为传化糟粕,转味而出,乃浊阴为地者也。”[2]水谷精微自口腔进入消化道,整个消化管腔传化物而不藏,故为受盛之腑,在生理上以降为顺;脾将胃肠所传化的水谷精微吸收、转运到全身各脏腑而化生气血,故为运化的过程,在生理上以升为和。在整个消化吸收过程中,消化道的顺降与脾气的清升相辅相成,相互为用。彭子益[3]言:“中气如轴,四维如轮,轴运轮行,轮运轴灵。”强调了脾胃升降对全身气机的统领作用。
1.3 水液代谢之肇基与调控
《素问·经脉别论篇》言:“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津四布,五经并行,合于四时。五脏阴阳,揆度以为常也。”[1]指出水液运行始于脾胃。《素问·至真要大论篇》云:“诸湿肿满,皆属于脾。”认为湿的产生皆是脾胃功能失常的结果,故脾土对水湿具有调控作用。
2 察变以诊病
基于脾胃的生理功能,脾胃病的病理表现可大致可分3个方面:一为气机之病,二为燥湿之病,三为虚实之病。廖教授在临床中常通过对气机、水湿代谢、气血虚实的观察来诊断其病位、病因、病机所在,从而指导治疗。
2.1 气机之病
气机之病即气机失常之病。《素问·举痛论篇》曰:“百病生于气也。”大部分脾胃病均与气机失调有关,而气机失调有气滞(消化道的痞、胀、痛等)、气逆(吐酸、呕吐、呃逆、咳)、气陷(泄、利、完谷不化)、气结(便秘、腹痛)等。因此,廖教授以气机为目标,通过症状观察气的运行,归纳病机,可谓执简驭繁。
2.2 燥湿之病
《临证指南医案》曰:“太阴湿土,得阳始运;阳明燥土,得阴自安,以脾喜刚燥,胃喜柔润故也。”[4]若脾胃各司其职,升降不失其常,健运不息,则人无燥湿之虞。而脾胃病内有失调之气,外见燥湿之象。廖教授临证通过对患者外见燥湿状态如舌象、脉象、症象的观察,察知其脾胃的功能状态,为诊断和治疗提供依据。
2.3 虚实之病
《灵枢·营卫生会》曰:“人受气于谷,谷入于胃,以传与肺,五脏六腑,皆以受气,其清者为营,浊者为卫,营在脉中,卫在脉外,营周不休。”《素问·太阴阳明论篇》曰:“脾病而四肢不用何也?岐伯曰:四肢皆禀气于胃,而不得至经,必因于脾,乃得禀也。”《伤寒论》言:“阳明之为病,胃家实也。”故“实则阳明,虚则太阴”。临证时对于人体虚实的外现,不论是气短乏力、少气懒言、四肢无力、面色萎黄等气血虚衰之症,还是脘腹胀满疼痛的实热之象,均要考虑脾胃之病。
3 治病必求本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曰:“治病必求于本。”廖教授认为,“本”要从以下3个方面去考虑。
3.1 本是本因
疾病为结果,有果必有因,疾病是病因病机即时或长期作用于病位的结果,如:导致脾胃病的后天因素有饮食、情志、生活习惯、居住环境,先天因素有禀赋的差异、脏腑的强弱、阴阳的偏盛偏衰。特殊的后天因素作用于特殊的体质人群,就是疾病发生的基础。廖教授提出:在临床治疗过程中,要尽可能地全面考虑,去除疾病的不利因素,改变不良习惯及其他因素,不能改变的因素不要去触发。如:情志不舒,不能够解开心结,调畅情志,则肝气犯胃引起的胃病就不能根治;饮食不能规律,不能改变不良饮食习惯,很多胃肠疾病就无法彻底治愈。因此,要彻底治疗疾病,就要尽可能地去除这些本因。
3.2 本是脾胃
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人体所需之精微物质均来源于脾胃。廖教授认为:从脾胃的生理特点入手是治疗脾胃病的关键,在把握住这个原则的基础上谨慎用药才能获效[5]。廖教授在诊疗中贯穿以脾胃为中心、以平为期、以衡为治的辨证思路[6]。《素问·平人气象论篇》云:“平人之常气禀于胃,胃者平人之常气也,人无胃气曰逆,逆者死。”陈修园总结《伤寒论》的治疗原则,言:“保胃气、存津液。”因此,治病当以固护脾胃之气为本,脾胃病的治疗更是如此。
3.3 本是正气
《黄帝内经》云:“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又曰:“邪之所凑,其气必虚。”廖教授认为:正气是人体正常的生理之气,要维持人体正气,必须五脏六腑各司其职,其气不虚不亢、相互为养、相互克制,经脉血脉通畅,营卫之行不失其常,则人体不受外界邪气的影响而无病,是谓“阴平阳秘,精神乃治”;而疾病就是正气失正、阴阳失调的结果,故治疗的根本是恢复正气、协调阴阳。
4 以通、和为法
胃肠皆为腑,六腑以通为用;脾为土脏,居中调和,厚载万物,濡养五脏六腑。因此,治疗脾胃病以通、和为法。
4.1 通 法
通即疏通、畅通之意,《辞海》释为“贯通,由此端至彼端,中无阻隔”。中医学常用此意来概括病理和治法,故通法是一种调畅气机、畅通气血、祛除病邪、恢复正气的治疗方法,凡诸不通之证皆可用之[7]。“六腑以通为用”,廖教授尤其重视通畅胃腑[6],其所用通法乃“通六腑、畅气机”之意。“百病生于气也”,故调畅气机为疾病治疗大法。胃肠为腑,以通为用,腑通则气畅,故胃肠病的治疗以通为法。通法有调节情志、调畅气机、通调水道、化积通腑等具体用法。
4.2 和 法
和乃中和之意,是通过和解或调和作用以协调脏腑,使脏腑之气达到不虚不亢的状态。脾胃属土,居中央以溉四旁,长养五脏六腑。国医大师路志正提出脾胃病的治疗应“持中央,运四旁,怡情志,调升降,顾燥润,纳化常”的学术观点[8],也包含和法的具体运用。《素问·六微旨大论篇》曰:“亢则害,承乃制,制则生化。”病是脏腑之气的偏盛偏衰、阴阳失和的结果。和就是协调脏腑功能,恢复正常的生克制化,使阴平阳秘。对于脾胃系疾病,廖教授主张在中医学整体观念指导下,遵循“治中焦如衡”及阴阳平衡、“邪去正自安”等原则,运用综合调理的方法,不偏不倚,使之恢复至和谐、平衡的生理状态[9]。和法立法的基本出发点应该立足于恢复人体原有的“和”的状态。廖教授通过对前人经验的总结及临床再认识,指出“和”应包括人与自然调和、人自身心态的调和及疾病之后的药物运用调和[10]。
5 遣方必有据
廖教授常言:“千方易得,一效难求。”从古到今,方剂不可胜数,每一张方都有其适应证。在临床中通过患者的症状、体征及其他方法找到用方的依据,是取得疗效的关键。廖教授认为,临床用方依据有3个层次,即症状、病机和体质。
5.1 据于症状
《伤寒杂病论》曰:“伤寒汗出,解之后,胃中不和,心下痞硬,干噫食臭,胁下有水气,腹中雷鸣,下利者,生姜泻心汤主之。”又曰:“伤寒五六日,中风,往来寒热,胸胁苦满,默默不欲饮食,心烦喜呕,或胸中烦而不呕,或渴,或腹中痛,或胁下痞硬,或心下悸,小便不利,或不渴,身有微热,或咳者,与小柴胡汤主之。”如此条文比比皆是,可见仲圣遣方用药多是以症状为依据的。廖教授在临床中对于有特异性症状的患者,直接以症状为依据使用方药,如:胃病剑突下硬痛者,可考虑小陷胸汤;胀而不适、痛不甚者,考虑泻心汤类;反流性食管炎之咽部如有痰、咳吐不爽者,考虑半夏厚朴汤;心烦失眠者,考虑温胆汤;胃肠痉挛疼痛者,多考虑芍药甘草汤;胆胃疾病、柴胡证具备者,考虑柴胡汤类;等等。尽量遵从原方原文的方证。
5.2 据于病机
《素问·至真要大论篇》曰:“故《大要》曰:谨守病机,各司其属,有者求之,无者求之……必先五胜,疏其血气,令其调达,而致和平。”病机学说始于《黄帝内经》,发展于金元,是以症状、体征为基础进行综合分析得出以脏腑、经络、八纲、六淫等为纲领的病机分类,简称为证,再以证为依据来进行治疗,此乃中医治病的特色。廖教授在遣方用药中注重以脏腑特性为前提、均调寒热、平衡虚实的诊疗方法,擅长用简单方药组合调理各种脾胃肝胆病,注重通过养护脾胃来平衡各脏腑功能,祛邪扶正,达到愈病疗疾的诊疗目的[6]。如:胃阴虚者,考虑益胃汤;胃寒证者,考虑良附丸;胃热者,考虑三黄泻心汤;寒热错杂者,考虑半夏泻心汤类;脾虚者,考虑六君子汤;脾气下陷者,考虑补中益气汤;脾阳虚者,考虑理中汤;寒湿者,考虑平胃散、藿香正气散;湿热者,考虑三仁汤、茵陈蒿汤;肝郁者,考虑四逆散、柴胡疏肝散;肝郁脾虚者,考虑逍遥散;等等。如此,使失常的气机得以恢复、脏腑功能得以协调,适时为度。
5.3 据于体质
体质学说近年甚为流行,然早在《黄帝内经》《伤寒论》时代就有体质之论,至今不衰。《灵枢·阴阳二十五人》按五行对人体进行了分类;《伤寒论》中有“淋家”“衄家”“喘家”等称谓,即指体质。廖教授虽无体质之论,但在实际临床运用中是有考虑体质的,即在临床诊治过程中,面对有些患者临床表述太多或不太清楚、症状复杂而无章时,常根据患者体形、肤色、临床表现、易患疾病、舌象、脉象等综合考虑,以人为本开具处方,不治病而治人。对于有特殊体质的患者,可直接针对体质开具处方,如:形体肥胖、身体困重、舌苔厚腻的中年饮酒男,可先考虑藿朴夏苓汤;对于形瘦而面黄、胸胁常满胀、咽干口燥的妇女,可考虑柴胡类方。
6 用药求王道
王纶在《明医杂著》中言:“洁古制枳术之丸,东垣发脾胃之论,使人常以调理脾胃为主,后人称为医中王道,厥有旨哉!”[11]。枳术丸为《金匮要略》之枳术汤变化而来,消补兼施,补重于消,使患者脾胃之气自然恢复。东垣论脾胃以补脾胃之气为主,补中有散,助春升之气,使人之生机自然旺盛。两者均立足于脾胃,立足于正气,故被称为医中王道。廖教授用药处处固护正气,调理脾胃,使脏腑气机调畅,以平为期;用药力求平和,谓药力仅为助力,当以人为本;药味精当,剂量适中,以效为度。
7 小 结
廖教授治疗脾胃病知其所主,察其所变,治其根本,通和为法,临床为据,东垣为师;立足于脾胃正气,权治于中焦之衡。廖教授指出:气机调畅,脏腑协调,水道通畅,血脉通行,营卫之行不失其常,则百病无以为生,此非独治脾胃之法,百病皆可参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