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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宾虹书画理论研究与创作实践的相互作用

2021-01-03朱萍

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2021年11期
关键词:创作实践黄宾虹

朱萍

摘 要:目前黄宾虹专题研究中研究的多是其在绘画领域的杰出成就,但是对他的书画理论研究与创作实践之间的相互作用的探讨尚有局限。为了进一步拓展黄宾虹专题研究的维度,通过运用文献资料法和比较分析法,对黄宾虹书画理论研究与创作实践进行分析,探讨它们彼此影响相得益彰的促进作用。

关键词:黄宾虹;書画理论研究;创作实践

黄宾虹深厚的书画理论研究和丰富的艺术创作实践,是其成为20世纪著名学者型艺术大师不可或缺的两大因素。

一、金石文字研究与引书入画

金石学研究兴起于北宋,元明两际处于低谷期,清初学者们逐步转向考据学,清康乾以后考据学成为学术界的主流,金石学研究随之复兴。

(一)金石文字研究

黄宾虹青年时期在徽州受时风熏陶,对国学的研究起步于搜集和研究古印以及对金石文字的考释。寓居上海时,海派文化的金石考据和篆刻学提升了黄宾虹的学术深度。1907年,黄宾虹在《国粹学报》上发表的第一篇文章便是《宾虹羼抹·叙摹印》,该文梳理和探讨了从上古三代到近代的玺印、印谱、摹印的历史、流派和技法等。自1909年起,黄宾虹陆续著有《宾虹草堂藏古玺印》(三集)、《周秦印谈》、《古印文字证》、《古籀论证》、《古玺用于新陶器之文字》等论著。

黄宾虹在金石文字研究上颇为博学。从研究对象来看,黄宾虹所涉猎的门类广泛,其中对金文的研究比重较大,他以六国文字为核心,兼涉甲骨、古陶、古玺、封泥等文字,尤对古印最感兴趣。黄宾虹认为六国时期具有良好的自由发挥的文化氛围,为思想和艺术提供了优越的发展条件。传世的六国古文字多见于古玺印,然而一些鉴赏家和收藏家因为古印无载籍可据而轻视古印,使其价值没能得以呈现。黄宾虹提出将龟甲、古陶、封泥等与古印互证,使用这种突破传统以纸上文献为依据的新型考据方法,体现了黄宾虹先进的治学理念。从研究方法来看,黄宾虹在新史学考证方法的影响下,十分重视二重证据法和比较法的运用。他将二重证据法灵活地运用于金石篆刻的考证当中,认为将古玺印与卜辞、木简等相互印证,可以考察籀篆的嬗变等。在《古玺用于新陶器之文字》一文中,黄宾虹将古陶文字和古玺文字进行比较研究,得出古陶文字不但可以验证玺印,还可用来考察书法源流,开创了20世纪古陶文研究的新领域。黄宾虹在学术研究上是与时俱进的,他积极地运用新史学的方法和理念进行研究,将文献学和考古学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使他的学术研究更具新史学论证的科学性和严谨性。

黄宾虹整理古印文字是有学术目的的。第一,黄宾虹集印的主要目的是考证诠释古玺文字,手订的印蜕及释文共编有六册。一直以来,释玺印多散见于各处并无专著,黄宾虹开创了编写释玺印专著的先例。第二,黄宾虹通过对古印文字的研究,考察古今文字之流变。第三,研究古印文字可以查缺补漏,考订各种经史古籍,并且能够丰富史料。第四,黄宾虹直言收集古印是初求识字,究极丹青。如果说前三项的目的还未超越传统金石学的研究领域,那么最后一项将奇诡殊形的金石古文字与书画相融互参进行研究的意义则极为重要。黄宾虹从审美角度来研究古印文字的结体、布局、线条等形式美,由此打通了文字与书画之间的经络,使金石学研究润物细无声地渗透到他的书画创作之中。

(二)引书入画

黄宾虹六岁时便从萧山画师倪逸甫处得闻“作画当如作字法,笔笔宜分明”的绘画箴言。这位道咸画家传授的“引书入画”理念从小便根植于黄宾虹的意识深处,使他终生都在探索书画的内在联系和互通之法。

黄宾虹的“引书入画”既不同于力追秦汉篆书笔法的邓石如,也有异于定位在《石鼓文》的吴昌硕,而是直接溯源到了籀篆笔意,追求不齐之齐的内美。因此,他的书法以碑学为主,帖学为辅,取碑之凝重,汲帖之流动,上追籀篆魏碑,下及晋唐法书。黄宾虹籀篆成就最高,他倾心于籀篆字体的圆转曲绕和用笔的凝重遒劲,在行笔过程中的提按和转折充满了律动感。西汉隶书,存余籀篆遗意,庄重朴拙,书画用笔之秘诀的“一波三折”便是源自隶书。黄宾虹还通过在粗麻纸上写草书练习手腕的灵活度,便于作画时笔墨的尽情挥洒,这样可以使黑密厚重的画面时闪灵动之感。黄宾虹自称以山水作字,以字作画。他在作山水画时,转折处使用怀素的草书折钗股,向背处使用蔡中郎的八分飞白,屋桥处使用颜鲁公正书如锥画沙,远树点苔处使用颜鲁公正书如印印泥,山上云使用钟鼎大篆,山下水使用斯翁小篆,等等。可见,他已经将文字、书法、画法三者巧妙地融为一体综合运用。

黄宾虹经过长期坚持不懈的探索和实践,终于从书法原理中总结出了绘画的核心画法——“五笔七墨”。“五笔”是从用笔法度和品质方面总结出平、圆、留、重、变。“七墨”是将古人画论中提及但又语焉不详的传统墨法归纳提炼出浓、淡、破、泼、积、焦、宿。“五笔七墨”是黄宾虹将用笔的方式和用墨的形式融会贯通而成,体现了他的审美主张,不但丰富了画法理论,还躬行实践运用到绘画创作之中。为了使“五笔七墨”能够更有效地应用于绘画创作,黄宾虹用直观的《笔法图》(图1)和《墨法图》(图2)来讲解书法到画法的转换和运用,使“引书入画”有了实践的参照。

在追求“引书入画”笔墨形态的同时,黄宾虹还注重对画面整体的审美意象把握。黄宾虹浑厚华滋的山水画意境得益于金石碑碣斑驳质朴和苍古雄浑的视觉效果,尤其是他晚年用籀篆笔法运以渍墨、宿墨、积墨来表现暮山和雨景,画面黝黑如捶碑,这种效果颇得金石拓本之意。

黄宾虹的书法用笔对其绘画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浑厚华滋的绘画风格同样也陶染着他的书法审美趣味。他晚年的篆书不但点画生动自然,如游鱼似飞鸟,而且线条古拙醇厚,苍健浑融,力显内在神韵。此外,黄宾虹多年来对金石文字的研究,使他体悟到书法和画法的法则,学以致用,在书画上取得了有目共睹的非凡成就,证明了他选择“引书入画”的路径是正确的,所以他对金石文字研究的兴趣更是有增无减,兴致盎然。

二、画史画学研究与绘画风格演变

黄宾虹在60岁之前的主要精力投注在金石学、画史、画学等研究领域,一直是以学者的身份立足于艺术界。与此同时,他也在默默无闻坚韧执着地探索着中国画的现代性转型之路,直到晚年才终成大器以画家的身份扬名于世。黄宾虹的理论研究心得会通过他的绘画作品表现出来,而他的绘画实践也会加深他对绘画理论的认知。因此,我们既可以在他不同时期的理论著述中品味到他的绘画风格,也可以根据他的绘画风格的转变来分析他的理论思想。

(一)寓居上海(1908—1937年)

黄宾虹自幼受到乡邦族人和家庭熏陶的影响,习画起步于明朝中后期,从吴门的沈周到金陵的龚贤,由新安的查士标至华亭的董其昌,一直都是他习摹的对象。在不断地师古过程中,黄宾虹逐渐对新安画派和黄山画派产生了深厚的兴趣。因此,早年的黄宾虹一直推崇并追随新安画派疏淡清逸的画风,尤爱渐江。在师法新安画派的同时,黄宾虹开始搜集新安画派画家的文献资料,他在《国粹学报》上发表的第一篇画家专题类文章就是介绍渐江的《梅花古衲传》,可见新安画派对其影响之大。

黄宾虹在初到上海的时候,便敏锐地察觉到中国画所面临的自身萎靡不振和西方绘画冲击的双重压力,中国画该何去何从成为当时画坛的焦点。与折中派相比,黄宾虹坚持从传统中国画的内部来寻求新生的动力。因此,在搜集乡邦画家资料的同时,他开始尝试梳理和编写绘画通史,希望通过追本溯源来探究中国绘画史的发展规律。从《真相画报》一系列文章到《中国画史馨香录》再到《古画微》,充分体现了黄宾虹锲而不舍的治学精神,尤其是《古画微》的出版更是标志着他艺术生涯的真正起步。黄宾虹通过对画史的回顾,看到山水画初创于两晋,发展于隋唐,成熟于宋元,起伏于明清,这种波浪式前进发展的内在规律使他对中国画的未来充满希望,他返本而求、借古开今的信心更加坚定。绘画通史的写作开阔了黄宾虹的视野,他领悟到新安画派各家师法元人,转而追模元画。黄宾虹这时的画风稍有变化,《拟元代张宇初真人诗意图》(1921年)画面加入了元人的意趣,笔墨变得较为松秀。

黄宾虹在纵览画史之后,得出了笔墨是主宰画史起伏跌宕的核心。因此,他踏上了探求古人笔墨之旅,并陆续发表了《国画分期学法》(1926年)和《虚与实》(1929年)等文章。从1928年到1935年是黄宾虹一生中游历山水最频繁的时期。黄宾虹在师法自然中感受到造化的奇妙,结合他对笔墨的认识,创作了大量的写生画稿,画风也开始由清雅疏淡向层层积染、淋漓滋润转变,如《溪行图》(约1923年)。1934年的《画法要旨》可谓是这一时期黄宾虹画学研究的集大成之作。在他看来,大家者必须是博采众长,精于笔墨章法,承传古法精华且勇于创新的,而能标新时代的画家,也是非大家画者莫属。笔墨是成为大家的基石,黄宾虹在心印于古人遗法并结合自己绘画实践的基础上归纳出“五笔七墨”法。这是他在金石学背景下对画法研究的一大贡献,也是他追求山水画新变的基本原则。

(二)蛰居北平(1937—1948年)

1937年,黄宾虹应北平古物陈列所邀请,赴北平鉴定故宫藏画,同时还兼任古物陈列所国画研究室导师和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教授。

蛰居北平的这一时期是黄宾虹休养调整阶段,他的画史、画学著述颇丰。在画史方面,黄宾虹利用北平丰富的文献资源,对新安画派、黄山画派的研究更加深入化、学术化。虽然此时黄宾虹的画风已与早年的疏淡清逸大有不同,但这些著述折射出了他身处国难之时,对昔日明末清初遗民画家的洁傲风骨和民族气节的怀念与推崇。在画学方面,黄宾虹一如既往地坚持着他对笔墨技法的实践和体悟,先后发表了《画谈》(1940年)和《画学臆谈》(1944年)等文章。

黄宾虹这一阶段对画史研究的最大亮点就是“道咸画学中兴”说的提出。黄宾虹以其深厚的金石学背景观察到清朝道咸年间金石学大昌所导致的碑学书法革命,进而引起了以金石书法入画促使画学复兴的现象。黄宾虹推崇道咸画家是因为他们把金石书法与绘画画法融会贯通到了一起,这种金石画家的笔墨趣味成为他追求浑厚华滋风格的契机,并由道咸金石画家认识到北宋画家的笔法遒劲、墨法精妙。黄宾虹此期的绘画风格也最为黑密,多取阴面山,且用重墨,如夜行岩壑间。《湖山深处图》(1947年)为追求虚中有物、无虚不实的效果,在画面上层层叠加,笔墨攒动,直取北宋。这是黄宾虹晚年变法理论思考的成熟表现,为他抵达“大家画”的彼岸提供了津梁。

(三)终老杭州(1948—1955年)

1948年黄宾虹接受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的聘请,举家南迁,在此终成大器。

初到沪杭两地,黄宾虹便发表了两场演说,《养生之道》和《国画之民学》。在《养生之道》中,他对艺术的理解已经超越了聊以自娱而上升到更高一层的民族精神境界。《国画之民学》是黄宾虹民学思想的集中体現,他评古论今,把君学和民学进行对比,认为君学重外表在于迎合他人而只讲外表整齐好看,民学重精神在于发挥自己而追求内在的精神美,因此只有民学的精神才能造就中国文化史上的辉煌。

民学和内美的画学思想是黄宾虹成就大家的理论标志。国画民学的美学思想是浑厚华滋,它不但是山川浑厚、草木华滋的笔法力度和水墨韵味的视觉审美感受,更是中华民族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蕴和强大生命力的体现。1954年《崇山密林图》(图3)采用短笔勾勒点染,浓墨层层积染,润泽黝黑,这种坚不可摧的厚度感和雄强凝重的稳固感,正是新时代中华民族审美心理所需要的强大的精神力量。黄宾虹将浑厚华滋民族性的审美观推上了20世纪中国绘画审美观的新高度,开启了中国现代山水画的新篇章。

四、结语

黄宾虹是一位理论与实践并举、治学与治艺共驱的艺术大师。虽然他最终以画成名,但对金石学的研究一直贯穿了他的一生,为我国20世纪初的金石文字研究积累了丰富的实物和文献资料,尤其是对古印的搜集和考辨贡献最大。此外,金石学的研究还为黄宾虹找到了正确的画法门径,为他铺就了攀登画学高峰的成功之路。他将金石书法入画,引领了浑厚华滋的民族审美新风尚。

通过将黄宾虹不同时期的理论研究和绘画实践相结合的解读方式观察他艺术感悟的变化,我们清晰地看到黄宾虹以美术史研究为先导,从绘画实践中总结理论经验,再由理论经验指导绘画创作的不断循环渐进式治学理念。这种学无止境的精神值得我们继承与发扬。

参考文献:

[1]卢辅圣,曹锦炎.黄宾虹文集[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9.

[2]万青屴.黄宾虹与“道咸画学中兴”说[J].文艺研究,2004(6):100-107,160.

[3]张桐瑀.论黄宾虹以金石学为基点的画学认识与“五笔七墨”的书学原理[J].美术观察,2007(11):97-103.

作者单位:

辽宁美术馆(辽宁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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