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画中国故事
2021-01-03朱刚
朱刚,1958年3月生于上海,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上海视觉艺术学院美术学院院长,上海美术学院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
影视作品获第17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第11届四川电视节金熊猫奖提名、第14届中国广播影视大奖电影华表奖提名。美术作品入选第22届美国国家艺术俱乐部圆桌展览等国内外展览,出版《朱刚戏曲人物画》《朱刚戏曲速写》等多部著作。
自幼习画,最喜欢的是水墨画,与水墨天生有缘。水墨看似简单,但变化无限,趣味无穷。一滴水、一点墨,就能绘成一幅画。上善若水,水墨成就了国粹“中国画”。
戏画《通灵宝玉》
年少时,我创作的《请师》等大幅国画参加了市少年儿童美术作品展。中学毕业,我进入上海市美术学校学习,第一学年几乎整天画素描,第二年才开始穿插一些国画人物写生课。一年之久未碰水墨,但我并没有感到生疏,也没有被苏派素描的规整方法所束缚,反而觉得“看形不看线”“明暗五调子”有助于水墨“团块”“墨分五色”的表现。素描丰富了我的水墨技法,让我放笔直取,更加自如地挥毫作画。那年暑假,我干脆在卡纸上用水墨画起了人像素描写生。水墨素描使画面更加厚重且酣畅,真可谓“画无中西之分”。
20世纪80年代,我在上海声像出版社担任美术编辑。那时的音像制品受港臺影响,封面全是艺人大头照。这样的“谱式”一直困扰着我。装帧设计《红楼梦》时,我不再用剧照,尝试画了幅水墨贾宝玉:一袭红衣,胸佩灵玉,俊逸潇洒,风流倜傥。徐玉兰见之拍手称好,还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天上掉下个林妹妹”。《通灵宝玉》是我第一幅戏画。
从那以后,看戏画戏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寒舍与上海昆剧团很近,我走着去也只需五分钟。有一段时间,我买了周末下午场的联票,几乎每周都去昆剧团小剧场看戏画速写。我的笔随着舞台上演员的表演也在纸上抑扬顿挫地舞动起来……有时回家,还会趁热用水墨画一幅刚看过的戏。
为舞台下的老艺术家造像
2000年,我担任出版社总编辑,与演员交流更多了,也更熟悉了。特别是一些老艺术家,如刘曾复、宋宝罗、尚长荣、蔡正仁等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刘曾复是“斜杠人”,用他自己的话说,“医学是我一生的事业,京剧是一生的爱好”。他在生理学方面的研究享誉海内外,同时他又是京剧泰斗。那年,我们去北京友谊医院看望他,来到病房门外朝里望去,只见他双眼露出一条缝,鼻子插着氧气管,背脊靠着床头枕。当我们走近他的床边时,老人突然睁大双眼,强行坐直身子,与我们拉过手后即拔掉氧气管,如数家珍般地讲起了曲目、唱腔及梨园往事。他在4岁时就被抱着进戏园子看戏,第一次看的是梅兰芳的《麻姑献寿》、余叔岩的《八蜡庙》。每天听四大须生、看四大名旦是他童年的快乐时光。他从看戏、学戏到演戏,会戏颇多,文武皆能,能演150多出老生戏。不仅如此,他还对京剧艺术进行了全方位研究,比如其摹绘的《中国京剧脸谱图典》,再现了京剧鼎盛期梨园各派舞台使用的谱式。刘老是个“话痨”,只要说起京剧就没完没了。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个把小时,我们实在不忍心打断他,但鉴于他的身体状况又不得不打断他。我把我画他的肖像递给他看,老人有些激动,眼眶有点湿润。他为京剧画过无数幅脸谱,可能不曾想到过有人会给他造像。他用颤抖的手紧握水笔,欣然在画上写下“刘曾复时年九十八”。告别刘老不过数月,他仙逝了,这或许是他留下的绝笔签名。
宋宝罗鹤发童颜,是一位美髯公。他出身梨园世家,6岁学戏,7岁登台演唱《击鼓骂曹》,轰动京城。年轻时,他就与梅兰芳、程砚秋、金少山、周信芳同台共演。每次见到他,讲得最多的是他为毛主席演戏的事儿。他说:“一次边唱边画《朱耷卖画》,唱完四句就画好了一只英武的公鸡,毛主席讲可以写上‘一唱雄鸡天下白’,我当即题上主席所赐的画题,主席高兴地鼓起掌来。”宋老多才多艺,作画曾受张大千、齐白石亲授。我为他画了水墨肖像,他们全家人都说“太像了”,“连神态也像”。他满脸喜悦地拿着自己的肖像画拉我合影,随后走进书房拿起毛笔,在画上苍劲有力地写了“想想怎么活下去”七个大字,全屋人见之哄堂大笑。那时他已是97岁高龄的老人,依然像个孩子那样搞笑,给人欢乐。临别时,他赠予我《百寿图》手卷,我珍藏至今。
尚长荣在台上激情四溢,豪气盖世;在台下和蔼谦逊,平易近人。他说我给他画的水墨肖像“妙笔胜本目”。蔡正仁也是一位谦谦君子。每次去昆剧团,他总会从三楼的小办公室里出来与我们打个招呼,寒暄几句。在我的记忆中,只有一次例外。那是去他府上,他正在给一位学生做示范,两眼发光,目视前方。我们站在他面前,他都视而不见,那种入戏过深的神情令人难忘。后来,我把他当时的神态定格在了画中。
水墨戏画是国粹的叠加
看戏画戏画名伶,一晃已有数十年。网上称我“戏精画家”,朋友们常问我怎么会如此痴迷?其实我也常问自己这个问题。我能画中西画种的各个题材,却偏偏选择了水墨戏画,还锲而不舍地坚持下来,这是为什么?我想,中国的这些传统艺术历经千年流传,早已融入我们的血液之中,成为我们的文化基因。近现代水墨戏画薪火传承,发扬光大。水墨是国粹,戏曲是国粹,水墨戏画是国粹的叠加。
中国戏曲博大精深,蕴含着深厚的历史人文底蕴。比如《昭君出塞》,汉皇“宁边思倾国”,昭君“请缨赴塞上”,以和亲促成民族和睦。我画昭君,除了表现她在舞台上英姿飒爽的模样——远望塞外,扬鞭催马,翎子飘舞,裙裾飞扬;更注重刻画其足下的一个小细节——勾着脚面的方向朝着来处,整个舞蹈造型成“子午相”,凸现昭君此时“别离泪涟涟,怎忍舍汉室家园”的内心世界,使这位中国历史上有着落雁之容和非凡大义的女性形象能鲜活地跃然纸上。又比如《贵妃醉酒》,故事脍炙人口,文艺作品也很多。怎样用一幅画来表现她的传奇人生?我采取虚实并用的方法,一方面强化杨贵妃妆容、姿态的美,这是实写;另一方面,在背景上点了许多纷纷飘落的花瓣,以象征手法喻其红颜薄命,长恨绵绵。每一幅戏画,都可谓是用情感铸就的一段中国故事。
结缘水墨戏画,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