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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影响下的农业安全与乡村振兴
——第四届中国农业社会学论坛观点综述

2021-01-03庄林政陈家碧熊春文

关键词:社会学农户农业

庄林政 陈家碧 熊春文

2020年是全面打赢脱贫攻坚战收官之年,也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目标实现之年。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给我国的农业安全和乡村振兴造成一定冲击,在疫情防控和国家社会经济发展的双重要求下,如何协调好农业生产与疫情防控、社会治理等问题之间的关系,保持农业质量稳步提高,同时保证城乡社会和谐稳定成为需要应对的重大现实问题。这些经验问题要求我们将农业带回社会学的讨论当中;同时,作为方兴未艾的新兴分支学科,农业社会学亦需要通过及时回应现实问题来充实、丰富和拓展学科内涵与边界。

2020年9月,中国社会学年会第四届农业社会学分论坛在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召开,主题为“疫情影响下的农业安全与乡村振兴”。论坛由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发起,并与北京大学、南京农业大学、华中农业大学、浙江农林大学、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等5所高校相关院系共同主办,《中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等3家学报协办。来自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师范大学、南京大学、中国农业大学、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南京农业大学、浙江农林大学、山西农业大学、井冈山大学、广东财经大学、西北政法大学、云南财经大学等30余所高校和研究机构的50余位教师、研究生和本科生参加了会议。

本次论坛设置了多个议题,根据与会者的发言内容,本文将其归纳整合为6个主题,分别加以介绍,这些主题包括:农业转型理论及社会基础,农业文化遗产与生态环境保护,产业扶贫与产业兴旺,小农户与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农村集体产权、农民专业合作社与乡村治理,疫情应对、饥荒影响与生产救灾等。

一、农业转型理论及社会基础

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的农业转型问题是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核心议题。桑坤以《以理性诠释阶级:农业资本化过程中的阶级类型、理性类型与农民的出路》为题,介绍了美国农业社会学家穆尼(Patrick Mooney)基于经典争论与经验难题的理论探索与贡献[1]。他认为穆尼的研究缓解了二战以来农业社会学学科面临的生存危机,缝补了马克思与韦伯两大传统的不可兼容之处,从而拓展了曼-狄金森的生产时间-劳动时间命题,构建了一个更具包容性和动态性的政治经济学分析框架。穆尼的主要贡献在于呈现了农业资本化的过程中包含租赁、信贷、雇佣、合同生产、非农工作等多样化的生产关系形式。在这些生产关系中,面对国家与市场的不断介入和影响,具有实质理性-形式理性不同倾向的农民会有不同的应对策略,从而导致复杂而动态的阶级分化与农业转型格局。穆尼的理论探索对于理解中国农业转型的现状与走向无疑具有启发意义。

当下我国正处于现代农业转型的大潮之中,许多研究者从土地、资金、技术、市场以及政府政策等因素出发进行分析,而对劳动力这一“人”的因素关注较少。陈航英以《现代农业发展的社会基础——基于宁夏南部菜心产业劳动力问题的经验研究》为题,讨论了我国现代农业发展中的新兴农业组织与劳动力问题[2]。他通过对作为“人”的劳动力的经验考察,发现新兴农业组织若要解决劳动力问题,必须将自身经营“嵌入”到乡土社会中去。而要实现真正的“嵌入”还在于立足“关系”与“伦理”。实际上,这也是新兴农业组织培育自身“乡土性”和作为中国现代农业发展担纲者“精神气质”的过程与社会基础所在。

与此相关,徐宗阳的论文《机手与麦客:农业机械化的社会学研究》则展现了中国以农业机械化为主要内容的农业现代转型过程中复杂的社会逻辑[3]。他以一个公司型农场从使用机手到雇佣麦客的转变过程为田野,研究发现,机械化收割的失败与外来资本落入到陌生的社会结构之中,以及本地机手对待外人的行动逻辑密不可分;麦客的成功则取决于麦客群体内部的亲属关系、麦客经纪人与麦客之间的庇护关系以及麦客独特的社会身份。基于此,他认为农业机械化的实现并不单纯是技术化、市场化的过程,更是一个社会过程。

二、农业文化遗产与生态环境保护

(一)农业文化遗产保护与农民行为

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农村劳动力大规模向城市流动,“农业女性化”[4]的现象逐渐普遍。妇女不仅要完成传统的照顾老人、孩子的责任,还需要从事家庭农业生产。张静静以《超越内在性:农业文化遗产保护中的妇女角色分析》为题,试图探究农业女性化背景下妇女在农业文化遗产保护中扮演的角色[5]。她通过对王金庄村妇女的生存现状进行描述与分析,发现当地妇女通过参与梯田协会,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梯田存续的危机,同时,通过参与到村庄治理工作中,当地妇女完成了内在性基础上的自我超越。此外,女性角色的介入也对粮食安全、文化多样性和可持续农业系统具有重要意义。

农村劳动力的大规模外流是农村青年为了追求更多社会资源和发展机会的选择,而传统农户的生计行为究竟是出于“理性”还是“道义”之争已延续多年。高孟然以《西南少数民族农民的生计转型与行动策略——以云南普米族村庄M村和Y村为例》为题,借助人类学家Henrich和McElreath与Kuznar的争论探讨“是什么决定了农民的经济行动”[6]。他通过对云南两个普米族村庄的实地调研发现,农民的生计选择既受到传统知识中适应策略的影响,又包含在新的社会处境下追求发展的理性决策之中。农民短视和懒惰的刻板印象源于对其行动生成机理的忽视,农民在复杂生境下生成的生存策略作为在地知识的一部分,需要获得更多的重视。

在当前市场化经济体系中,部分农户为获取更多经济利益,在农作行为中存在一家两制的现象,即农户存在着面向家庭消费和市场销售的差别化生产。王振和齐顾波等的论文《一家两制、作物生产特性与差别化生产——基于鲁东南双岭村的调查》,分析和比较了鲁东南地区不同农作物的差别化生产现状,并得出一系列结论:一家两制并非普遍性农业生产现象;食品安全事件频发与农户差别化生产之间存在充分不必要关系;农村菜园和庭院种植是特殊的农作形式,并非食品安全威胁下的产物[7]。此外,他们还提出可以从农户间横向整合、碎片化农地整合和对面向市场的规模化农业加强监管等三个维度对农产品差别化生产问题进行治理。

(二)生态环境保护与农民行为

自1995年,“人居环境”这一概念被首次提出,到2018年,中央发布的《农村人居环境整治三年行动方案》将改善农村人居环境作为乡村振兴的一项重要内容,再到2019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抓好人居环境整治三年行动”[8],乡村人居环境治理成为一个热门话题。在此背景下,农村地区的人居环境治理和生态文明建设的内在机制逐渐受到学界关注。田海笑题为《农村人居环境建设中多元主体协商机制研究——基于利益相关者视角》的文章,从利益相关者的视角出发,考察不同行动主体在农村人居环境治理中的不同行为逻辑及其互动如何使治理模式得以落地[9]。文章发现,人居环境治理中,政府、企业、村民及其自治组织之间的不同行为逻辑往往会带来利益冲突。而在目前利益表达机制、信息沟通机制和信任机制并不完善的情况下,农村人居环境治理往往会陷入难以有效推进的困境。作者认为,这要求我们不断完善相关利益平衡机制,以协调和统筹人居环境治理中多元主体间的利益冲突,保证环境治理工作的有效开展。

在农村现代化过程中,农村社会既经历了现代农业、乡村工业的蓬勃发展,又遭遇了农村空心化、公共事务治理难的困境。农业生产污染、生活垃圾围村等环境状况层出不穷,严重影响了农村居民的生产生活。蒋培的论文《村庄集体行动力的再造——基于太湖流域农村环境治理的实证研究》从村庄集体行动能力的角度讨论农村环境治理问题[10]。他认为农村环境治理是乡村治理能力的一种体现。改革开放以来,村庄环境出现了外源污染和内生污染两种形式。从当前农村环境治理要求来看,村民主体性表达、地方精英领导与组织、集体经济的壮大与社会关系的重塑,是塑造新时期村庄集体行动力的重要社会基础,也是农村环境治理顺利开展的必备前提。

张思阳和赵敏娟关注渭河流域的生态环境治理问题。《基于扩展价值—信念—规范理论的农户流域生态保护行为研究——以陕西省渭河流域为例》一文基于渭河流域农户的问卷调查和数据分析,借助“信念—规范”理论框架,讨论如何引导当地农户积极参与生态环境保护[11]。研究发现,个体规范、归属感和社会资本与当地农户的流域生态保护行为之间存在正相关。其中,个体规范,即个体的自我道德义务感的正向作用最为强烈,流域归属感次之,社会资本作用最弱。研究还发现,归属感和社会资本同时对个体规范具有正向影响,因而对农户流域保护参与意愿具有间接影响。因此,作者认为可以从发挥党员、村干部等的模范带头作用,加强对农户的价值观培育和宣传,推进和引导当地农户参与流域治理活动三方面入手,加强流域生态保护。

与张思阳和赵敏娟的研究类似,郑华伟通过问卷调查和数据分析,对江苏省农户参与污水治理意愿的影响因素进行研究[12]。文章认为,在显著影响农户参与意愿的自变量中,最显著的是“社会网络”,即亲戚朋友中是否有村干部和党员;其次是“社会信任”,即对村庄精英的信任程度;最后是“社会规范”,即村庄重大公共事务的参与度。基于研究发现,作者认为可以通过提高社会信任、完善社会规范和丰富社会网络的方式提高农户对污水治理的参与意愿。

三、产业扶贫与产业兴旺

产业扶贫是我国扶贫实践中最具活力的模式之一,也是中央布局的脱贫攻坚战“五个一批”工程中处于第一位的工程。它作为造血式扶贫的重中之重,依据当地的人力与土地资源禀赋,借助外来的信息、技术、资本激发贫困户内生的生产能力[13]。李阳阳以《以人为中心的地区产业扶贫过程研究——以江西省吉安县江南村蜜柚产业扶贫为例》为题,尝试探索乡土扶贫的逻辑与运行机制[14]。论文描述了江西省吉安县C村8年脱贫实践过程,发现生长于乡土社会中的农业扶贫产业,借助乡土的力量再次回嵌乡土,可以给予产业扶贫更多自主空间。而熟悉乡土运作流程、传统规则与基本伦理的村干部在扶贫产业发展的一系列关键性事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完成脱贫攻坚任务,越到后来难度越大”,目前中国的扶贫工作已经进入“平台期”。从一些扶贫评估的结果来看,信息环境闭塞、信息交流不畅通、信息隔离现象十分明显。胡蓓蓓以《信息贫困视角下农村产业发展的困境与可能性——以宁夏回族自治区L村和甘肃省A村为例》为题,以信息社会发展中对于信息经济的要求为分析框架,对农村产业发展中存在的问题、原因等进行了分析[15]。她通过实地调查发现,农村产业发展在信息贫困方面的主要表现是人力资源的信息化水平不高、产业结构单一且软化程度低、产业发展方式可持续化水平不高、经济发展方式落后等。因此,她提出推进农村产业的发展,帮助农村脱贫致富必须要从拓展信息发展水平入手,探索农村产业发展新路径。

产业兴旺是脱贫攻坚的根本出路,是乡村振兴战略总要求中的首要要求(1)李国强:产业兴旺是扶贫攻坚的关键和根本出路.人民网,http://hi.people.com.cn/n2/2018/0630/c386931-31761621.html。。对农业、农村和农民的认同是乡村产业振兴和人才振兴的价值观念基础,也是充分发挥农民主体性的重要基石。朱慧劼和姚兆余以《农村劳动力对农业生产的认同及其影响因素》为题,讨论了农村劳动力对农业生产的认同情况及其影响[16]。他们发现农村劳动力对农业生产的总体认同度不高。农村劳动力农业生产认同的社会心理路径包括传统农业和现代农业两条路径,传统农业村庄、农村劳动力对村庄有着强烈的积极情感,来自农民专业合作社的受访者对农业生产的认同较高。因此,要加快现代农业产业和服务体系的建设,积极开展参与式活动来加强农村劳动力对农业文化、农业生产的了解、认同和热爱。

农业技术推广组织是连接农业技术和中国数以亿计的分散农户的桥梁,是促进中国农业发展的重要技术支撑体系[17]。但是,外来的农业推广组织若想成功进入乡土,成为推动农业转型的真正力量,必须把握好嵌入社区的程度和路径。李琳和桑坤以《场域嵌套、差序嵌入与信任结构的再生产——基于华北一个农业推广组织的经验研究》为题,讨论外来组织进入乡土的过程[18]。他们以长达10年的科技小院的经验为例,发现外源组织实现由外而内的过程并不是从“外人”变为“自己人”的线性嵌入,而是在“深嵌则依附”和“浅嵌则独立”之间寻找契洽共存的身份认同与行动空间的过程。外来组织通过高频的交往和交换在核心家族和区位格局的次级群体上建立自身的核心圈和亲近层,采取差序分利和模糊雇工来平衡环境依赖和组织独立。基于此,她认为外来组织由外而内的实现并不只是一种嵌入过程,更是一种总体性信任结构的生产过程。

钟丽娜题为《统分经营:从产业扶贫到产业兴旺的路径探索——基于黑龙江省X村农业产业化经营的调查》的论文关注乡村产业的扎根问题[19]。该研究发现,目前的产业扶贫项目存在增能有限、发展空间不足的问题,其根本原因在于产业扶贫项目存在政府和企业自身逻辑过强,从而导致项目无法真正“落地”。在对黑龙江省某村调研的过程中,作者发现当地采用“统分结合”的农业产业化经营模式对产业项目在当地的扎根具有积极作用。在此模式中,“带资下乡”的外部主体依靠村集体延伸并融合产业链,组织动员村民参与,降低经营风险并协调利益分配;同时又将产业分散为村民家庭经营,充分激发村民经济活力。通过这一模式,村庄能够同时保证乡村产业的经济活力和社会主义公有制所要求的社会福利功能,保证产业与村民之间利益的有效连接。

随着中国减贫实践的深入推进,当代农民的心理和行为逐步发生了改变。樊军亮以《农业技术脱贫中小农的分类——行动研究情境下小农心理行为的关键事件分析》为题,依据当下农民和脱贫对象的心理与行为,将其划分为5种类型,并细分为10种表现形式,较为全面地概括了当下小农对待新技术的行为面向[20]。通过具体案例分析,他展示了每一类型小农的表现形式,并对该类型小农心理行为产生的原因、特点与不足等方面提出了政策建议。

四、小农户与新型农业经营主体

2019年2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促进小农户和现代农业发展有机衔接的意见》,指出要处理好适度规模经营与扶持小农户的关系,以加快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夯实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基础。张原玮以《引导小农户向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嬗变的实践与探讨》为题,尝试探讨小农户与新型经营主体之间的关系[21]。他认为学界在探讨小农户与新型农业经营主体时,往往以两者对立的视角进行分析,从而导致了小农户与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关系的割裂。事实上加强小农户与现代农业衔接与加快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培育并行不悖,引导小农户向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嬗变是向现代农业衔接的过渡阶段而非最终目的,这一过程要因地制宜且使多方受益。

我国现代化发展进程中始终存在农业如何在保持经济利益的基础上实现与生态、社会效益的统一,以及农民在以小农户形式长期存在的背景下应如何立足市场并与市民有效对接的问题。社区支持农业(Community Supported Agriculture,以下简称为CSA)被视为解决上述问题的良方而被引入到中国。苏志豪以《CSA在中国:认知变迁、实践样态与发展走向》为题,讨论了CSA在中国本土化10年的思想结晶与发展走向[22]。他依据“推动主体-作用领域”分析框架,发现人们对CSA的认知完成了从社区支持农业、社区互助农业到社会生态农业的变迁。实践样态上则呈现生态农场、消费者组织、互助销售平台、农夫市集、有机餐厅五种模式为主导和并存的局面。在此基础上,作者提出向传统文化汲取养分、进行倡导和再组织化、挖掘农业多功能价值、与国家战略相衔接的发展走向。

“大国小农”是我国的基本国情,新型农业经营主体是我国乡村振兴进程中带动小农户连接现代农业的重要载体。但在发展实践中,农业规模化经营背景下的小农户却面临一定的贫困脆弱性。李耀锋以《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发展与小农户贫困脆弱性:多重关联及实践策略》为题,讨论小农户贫困脆弱性的治理问题[23]。他认为农业规模化经营背景下的小农户贫困脆弱性涵括经济、社会、心理与权利四个基本维度。作为与小农户互动密切的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在现实发展中对小农户贫困脆弱性缓解有正面作用,同时也会产生以经济性、社会性与政治性三重组织属性为根源的负面作用。乡村振兴战略下困境破解的实践策略:一是,维持新型农业经营主体的适度社会性并在此基础上引导其经济性与政治性;二是,基于新型农业经营主体的三重组织属性精准激发其对小农户的正面作用。

五、农村集体产权、农民专业合作社与乡村治理

随着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的推进,村股份经济合作社成为村集体经济的重要组织载体。同时,农民专业合作社在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中也扮演着重要角色。无论是村股份经济合作社还是农民专业合作社,学界已多有讨论,但尹翠娟和任大鹏在其文章《村股份经济合作社与农民专业合作社的机遇、局限与趋势》中指出,目前学界鲜有研究将两种合作社放在一起进行讨论[24]。该文章以贵州省遵义市的调研为例,考察当地村股份经济合作社与农民专业合作社之间的合作探索。在此基础之上,该文章讨论了社会主义公有制与市场关系这一理论问题。他们认为,村股份经济合作社与农民专业合作社的合作是协调公有制经济与市场经济的有效途径,但同时,二者之间的合作也存在各种问题,需要通过完善相关立法与政策来进一步优化。

在合作社研究方面,现有研究主要聚焦于农民专业合作社内部的运作逻辑和发展方向。马玉龙的文章《能人作用、农民的生存逻辑与农村合作组织的差异化发展——基于G镇奶牛合作社的分析》以组织社会学的视角,将农民合作组织放在制度环境与组织应对的逻辑之下,考察农村合作社如何应对和化解外部风险,以及不同的应对方式如何将农村合作社导向不同的发展方向[25]。该文章认为,在应对风险的过程中,乡村能人作用的强弱是影响合作社活力、凝聚力和能否健康发展的重要因素。

韩庆龄的研究《从家庭到社区:产业振兴中农民双层合作体系的建构机制——基于山东省B县电商产业的实证调研》则认为从家庭到社区的双层合作是农民主体有效参与新兴经济业态,助力产业振兴的重要途径[26]。她的研究发现,新兴经济产业通过“市场社会化嵌入”的驱动扎根乡村社区,带来村庄内外系统中资源、关系的优化配置。具体而言,市场社会化嵌入实现了对市场利益与农民家庭发展目标的整合,并在核心家庭、扩展家庭内部实现策略性整合。同时,立足家庭的生计发展合作、依托传统社会关联和政府引导的正式组织,以及社区层面的各市场主体之间则相互配合,形成纵向一体化的弹性产业合作。这种双层合作体系以产业振兴为中心、以农民为主体,孕育出社区可持续发展、公共性成长和治理资源培育的新路径。

随着乡村振兴的全面推进,中国乡村治理也进入了新时期。如何推进农村社区转型,建设新型农村社会生活共同体成为乡村治理新时期的必然要求[27]。孙玉娟和孙浩然在《村社统筹:从紧密利益共同体到乡村治理共同体》一文中通过对黑龙江省20多个村的考察,提出了乡村治理共同体重建的命题[28]。文章指出,重塑乡村治理共同体,是乡村社会包括党委、基层政府、村委会、社会组织、村民等各个行动主体互动协商的结果,也是解决实际社会问题和回应国家治理需求的共同目标。作者认为,公共性是重构乡村治理共同体的重要前提,重建乡村治理体系也就意味着乡村公共性的重建。治理共同体的建设具体包括扩重建村庄精英的公共性,即规范精英行为,克服村庄精英“私人化”的趋势,扩大村庄信任半径,在村庄精英与村民之间建立良好的信任关系;壮大集体经济,加强利益联结,建立新的利益共同体,等等。

史艳兰在文章《土地作为财产:旅游背景下云南Y村撒尼人的户籍身份、产权话语和村落组织更迭》中,考察了另一种外部环境影响之下村落共同体的转变。文章主要讨论旅游业迅速发展的背景之下,云南撒尼人村庄中户籍、产权和村落组织的变迁[29]。文章通过考察Y村搬迁过程及其引发的一系列村民抗争活动,呈现出土地产权“商品化”与当地原有的村民身份认同、传统观念、生计安全和村庄社会秩序之间的冲突和博弈。博弈过程的一个重要形式和结果就是土地产权话语的流变。一方面,土地流转的加剧带来一系列社会问题;另一方面,相对弱势的村民通过产权话语来达成其对土地的财产诉求,保障自身对作为生产资料的土地占有。

同样将乡村产业置于基层治理的脉络之中,张贯磊在其题为《政策性农业:郊区农业的基本形态及生成逻辑》的文章中主要考察了上海郊区农业[30]。该研究将上海周边郊区农业生产与上海城市治理勾连起来,考察政府城市治理的政策性干预与当地农民土地流转和规模经营等农业经营实践的关系。文章指出,上海郊区农业的规模经营在很大程度上是政府“组织化”治理意图的体现,但同时,此种政策性农业也导向了高地租、高用工成本和高补贴的内在循环。最终,这些成本或转嫁给了城市中的消费者,或通过“土地贩子”转移给了承包土地的小农户。作者认为,此种经营模式会对当地农业的可持续发展造成不良影响。

王海侠关于黑龙江省L县的调研则关注当地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中的“清化收”工作,即“清理村级合同,化解债权债务,新增资源收费”[31]。文章指出,作为一种地方实践,当地“清化收”工作有其积极意义:通过废止不合理合同、回收被侵占集体资源,以及对新增资源进行收费等方式,迅速增加了集体经济收入。但同时,这一地方实践具有较强的省际学习和模仿倾向,且在具体操作方面存在制度不健全、执行缺乏监管、加重村民负担和激化社会矛盾等问题,需要地方政府谨慎对待,尽快完善相关规章制度,同时注意协调多主体的利益诉求。

与乡村治理和话语建构的角度不同,孙新华从如何提高土地利用效率的角度来讨论土地产权问题。在《“整合地权”:细碎土地高效利用的解释框架》一文中,作者在“产权的社会学视角”[32]基础之上,提出“整合地权”的概念,用以说明中国农村承包土地细碎的条件下,集体土地所有权对农地高效利用的积极意义[33]。同时,作者将这一产权形式与西方经济学关于“土地是一束权力”的“权利地权”命题进行对话,指出只有适当强化土地所有权,而不是权利地权理论所强调的承包权和经营权,才能实现对中国细碎土地的高效利用。

六、疫情应对、饥荒影响与生产救灾

2020年,新冠疫情对我国粮食生产与安全的冲击促使学界思考疫情防控、经济发展以及粮食生产之间的关系。杨光耀的论文《传统农区疫情应对与经济发展的协调机制——基于村社理性的视角》从村社理性的视角出发,对传统农区中的两个村庄进行比较分析[34]。“村社理性”这一概念的原意是指“乡土中国异于西方典型理论模式的一个核心机制”[35],主要涉及农业生产与农村生活中家庭之外的集体活动领域,意在回应当代中国农村建设和乡村治理方面的相关问题。文章在这一概念的基础上进一步区分了生存型理性和发展型理性两种形式,并以此为框架讨论两种理性对村庄发展方向的影响。文章认为,趋于封闭和被动的生存型理性虽然能有效防控疫情,但不利于村庄的长期发展。而“主动作为式的”发展型理性则使村庄能够更好地应对疫情的冲击,实现疫情防控与经济发展之间的良好协调。

王晓飞则从粮食供给的反面,即粮食消费的角度来讨论疫情与粮食安全的关系。在题为《饥荒经历对突发事件下消费者粮食抢购行为的影响——基于新冠肺炎疫情调研数据的分析》的文章中,作者通过对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的数据进行收集和分析,提出饥荒塑造了儿童和青年期(8~18岁)遭受过饥荒的这一群体的生理和心理结构,从而显著影响其在突发事件下抢购粮食的行为[36]。基于此,作者提出两点政策建议:首先,要对突发事件经历者这一群体给予关注,对其进行心理健康辅导;其次,应加强相关真实信息的宣传,避免突发事件影响的扩散。文章还指出,饥荒对于人们心理和生理的深远影响提醒我们,要加强对重大灾害长远影响的认识,完善相关政策和措施,弱化此类事件的长期影响。

曹佐燕题为《鼎革之际的生产救灾与农业增产(1949—1950)》的论文,从历史学的视野出发,考察新中国成立之初的生产救灾运动[37]。该文章以具有代表性的山东省五莲县为主要研究对象,利用相关档案、口述资料和各类史料,分析和讨论了生产救灾运动的内在逻辑。作者认为,新中国成立之初推行的生产救灾工作,其核心在于生产自救,其目的在于农业增产,其基本逻辑在于通过落实农业增产规划来保障公粮的征收,在节省开支的同时满足中央和地方的财政需求,进而推动整个国家财政的好转。

七、农业社会学学科探讨

本次论坛开幕式由西北农林科技大学人文社会发展学院副院长赵晓峰教授主持。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社科处处长张爱国、西北农林科技大学人文社会发展学院院长朱宏斌教授、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社会学学科负责人付少平教授、中国农业大学熊春文教授分别进行了致词。张爱国处长介绍了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农业社会学的发展历程,产生了包括农业三元理论、多功能理论等农业社会学理论传统。近年来,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围绕农业转型问题持续开展研究,力图打造出农村社会学的关中学派。随后,朱宏斌教授着重强调了“三农”的重要性。他指出,农业作为一个公共部门,承担着产业振兴、生活稳定、生态文明的重要功能。因此,确保农民增收,确保农村社会的稳定与发展,对脱贫攻坚有重大意义。付少平教授对目前农业社会学在理论和经验方面所取得的进展给予了高度评价,同时指出,在社会学的整体性视角和农业多功能性与逐渐分化的经验事实之下,围绕着农业展开社会学的讨论,把握当代农业的脉搏,无论是对于农业社会学学科建设,还是对于整个社会学学科发展,都具有重大意义。熊春文教授从研究参与者和学科建设两个角度说明农业社会学是一门充满活力和希望的分支学科。他认为,当下越来越多的年轻学者开始注意到农业社会学的重大意义并积极投身农业社会学的相关研究,构成了农业社会学学科发展的重要力量。从学科建设的角度来看,农业社会学应当保持一种兼收并蓄的良好状态,积极开展跨学科交流与对话,向其他学科学习,从中探索并找到自身的学科定位。

论文报告环节之后,在论坛负责人的共同倡议下,与会代表就农业社会学学科发展的相关理论方法问题进行了更加开放的圆桌讨论。熊春文教授作引言说明,他认为,农业社会学是一个值得深入挖掘,且有望做出具有社会学品质和中国特色的研究领域。换言之,用当下“时髦”的提法,我们可以把农业社会学作为一种方法,应对中国社会发展与转型做出真正具有解释力和生命力的学术。但由于农业社会学在国内刚刚兴起,对于初涉本领域的研究者来说,很容易进入一个没有路径可循的“无人区”。因此,关于这一学科的认识论和方法论等层面的思考与讨论就显得尤为重要,能够为后续研究提供一些启发和方向感。

在接下来的发言中,各位与会学者分别结合自身学术背景与研究兴趣,分享参与农业社会学研究的经验、感悟与困惑。各位学者的发言,观点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部分学者在进入农业社会学的研究之前就已经开始在农村和农业相关领域中耕耘良久,这部分学者提出了一个共同的困惑。他们认为,目前关于农村和农业相关问题的经验研究在一定程度上走入了“死胡同”。即一方面,我们能够在经验研究中切实感受到中国在政府、市场、家庭、村集体组织等主体方面所蕴含的区别于西方定义的某些特质;但另一方面,关于具体机制的中层研究并不能完全彰显出其中的差异和独特性,亦无法对这些问题进行充分的解释。因此,这种状况要求我们在理论层面实现新的探索与突破。

而另一部分从社会理论、历史社会学等视野切入农业问题的学者则提出了相反的观点。他们认为,农业社会学的学科历史不过二三十年的时间,想要建立一套总体性的研究范式可能为时尚早。在进行研究范式建构之前,我们可能首先需要通过大量经验研究来使这一学科的内容丰满起来。在经验研究方面,农业领域过去一直是农业经济学和农业技术科学的“地盘”,社会学的进入可以提供一个不同的分析视角。事实上,从农业本身来看,作为与人们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生产生活实践,它既包含了生物性和技术性的角度,同时又有历史性与文化性的角度;既有国家、制度的维度,亦有社会和人心的维度。这种复杂性使得农业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切入点”,这才是“把农业社会学作为一种方法”的应有之义。就像一部好的文学作品,虽然讲述的是具体人物的故事,但更关键的是如何透过具体的人和事看到整个时代的变迁。

上述两种观点看似矛盾,实际却指向了同一方向。这些相向而行的观点恰恰说明,在农业的社会学研究领域,还有大量的学术问题值得挖掘与研究,其中一个核心问题是如何实现理论与经验之间的有效连接,这应该是未来农业社会学学科发展的一个着力之处。

学者们带着各自的研究旨趣与学科背景,从不同的理论视角和问题意识切入农业社会学的研究,其关注点亦不尽相同。按照传统学科分类,这些研究可能被划分到历史学、经济学、管理学等不同学科。而农业社会学恰恰为一种跨越传统学科分类的交流与对话创造了可能性。但另一方面,这样一种学术场域并非“不言自明”,需要学者们的共同构建和扎实研究做支撑。本次论坛中,诸多文章已经或多或少彰显出这种努力的趋向。从一个更加宏大的角度来看,虽然这些研究所关注的具体问题各不相同,但归根结底都是在中国社会转型的大背景之下,尝试理解和把握农业、农村和农民的命运。正如美国农业社会学在其兴起之时所强调的,农村作为一个社区可能会随城市化与工业化的进程而逐渐消失,但农业作为一个社会最基础的生产部门,其意义非但不会消退,反而可能变得愈发重要。在具有悠久农业文明传统的中国,农业问题更是具有不可取消的重要性。只有充分理解和把握中国农业问题的现状和源流,我们才能对整个中国社会的走向与命运形成更加清晰和全面的认识。

在论坛闭幕式上,熊春文教授和赵晓峰教授分别进行了总结发言。熊春文教授认为,农业社会学作为一个充满活力、兼容并包的年轻学科,各种各样的理论和经验问题都可以纳入其学术讨论的范围当中。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年轻也意味着不成熟,急需大量的理论和经验研究来支撑,并通过良好的学术交流与讨论逐渐形成一种方向感,达成学科范式的基本共识。在这个意义上,年会论坛是一个非常好的平台,让许多不成熟的思考和探索得以展示和讨论,为打造学科共同体提供基础。赵晓峰教授首先感谢与会人员在疫情期间对农业社会学论坛的参与支持。随后,他也对农业社会学的发展前景表达了充分的信心与期望。他指出,我国要在2050年实现乡村全面振兴,农业社会学在中国的创建与发展可谓恰逢其时,这一研究领域必然会随国家政策的展开而取得更大的进展。他同时指出,所有事业的开展最终都要依靠“人”的力量,农业社会学论坛已经起到了很好的凝聚作用,希望将来能够通过这一平台汇聚更多的学者,来共同推动中国农业社会学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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