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的寓意
——网络社会与教育变革》出版座谈会综述
2021-01-03谭越
谭 越
(清华大学 教育研究院,北京 100084)
21世纪以来,随着网络社会的深入发展,虚拟化、数字化、信息化、智能化、碎片化成为了人们日常生活中的重要特征。网络社会一方面使人们能够及时、便利地接收到各方面的讯息,塑造着一种共同的社会关注,另一方面,身处网络社会中的现代人,仿佛又像碎片一样,各自居于不同的文化孤岛之上,找不到彼此之间的认同感和归属感。苏格拉底说:“认识你自己。”随着人类在网络社会的旋涡中愈卷愈深,这一古老的话题在现代社会重新被带回人们的视线。网络社会中人们应该如何认识自己?怎样才能找到不断分化的各类群体的共同性?教育在帮助人们认识自己、找回共同性方面又能够发挥怎样的作用?这些是当下迫切需要回答的问题,也是《镜子的寓意——网络社会与教育变革》一书的出发点和关怀所在。
《镜子的寓意——网络社会与教育变革》是清华大学原副校长、教育研究院教授谢维和先生的新作,由教育科学出版社出版。本书以深邃的眼光洞穿了纷繁杂乱的网络社会,精准地捕捉到网络社会的本质,内容新颖,思路精巧,论述收放自如,观点发人深省,为我们认识和理解网络社会及其教育提供了极富价值的研究路径和思想基础。本书甫一出版,即引起学术界的高度关注和热议。清华大学教育研究院和教育科学出版社于2021年4月23日专门举办了《镜子的寓意——网络社会与教育变革》(以下简称《镜子的寓意》)新书出版座谈会,中国教育学会秘书处秘书长杨银付教授,北京师范大学副校长周作宇教授,山西大学王成兵教授,北京大学刘云杉教授,北京师范大学黄荣怀教授、康永久教授,首都师范大学蔡春教授,北京外国语大学刘生全研究员,教育科学出版社郑豪杰总编辑、学术著作编辑部主任刘明堂先生,清华大学谢维和、石中英、韩锡斌、李曼丽、叶赋桂、罗燕、文雯、谢喆平等学者参加了会议。
网络社会的“镜子”与教育的“镜像”
美国社会学家和社会心理学家查尔斯·霍顿·库利(Charles Horton Cooley)曾将社会环境比作一面“镜子”,并由此提出了“镜中我”的理论,即人们通过与社会环境这面镜子的互动,可以反观自我、认识自我。《镜子的寓意》指出,网络社会是一种以数字化、虚拟空间及人工智能等信息技术为基础形成的一种新的社会形态,是一面新的镜子。网络社会和信息技术对教育的影响不仅仅是工具和技术层面的变革,更重要的是它所带来的社会环境的变化,改变了儿童和青少年成长发展的环境,甚至改变了人们的整体生存环境。网络社会这面镜子是复杂的、多元的,它能够“照”出教育生态的诸多现象和问题。
杨银付秘书长认为,技术的变革已经给教育领域带来了深刻的影响:一是学习形态的变迁,比如线上与线下相融合的学习模式已经成为一个确定的趋势;二是学校形态的变迁,也就是从有围墙的学校到无围墙的学校;三是教育形态的变迁,即从传统的以“教”为主,转向以“学”为主,信息化就如一束光亮照进了现实,真正为“以学习者为中心”的梦想插上了翅膀;四是社会形态的变迁,即由传统社会真正走向学习型社会,处处学习、时时学习、人人学习已经成为可能。
黄荣怀教授表示,过去若干年到未来若干年人类社会最突出的特征就是三“化”:数字化、智能化、网络化。其中,数字化是元素,网络化改变人际关系,智能化则是人类追求的本质。黄教授指出,智慧社会从技术视角来看有四个阶段:感知——连接——计算——处置,对于教育领域来说,智慧教育在我国已经比较普及。传统教育如何面对新的社会,这是“人工智能社会实验”所要寻求解决的问题之一。但教育如何面对技术的变革,解决之道不完全在教育信息化,因为智能时代下教育变革的差异是非常大的。为此,我们应当跳出教育看教育,跳出教育信息化看教育信息化。
刘生全研究员表示,信息技术的巨变和网络社会的生成表明教育的社会基础和依托已经发生了深刻变化,这种变化给教育带来的巨大冲击和影响是人人都有的感受,但关于这方面的有深度的研究还不是很多。《镜子的寓意》一书出版得很及时,它丰富和深化了教育社会学和教育学关于社会、人、教育的研究范畴,本书是一本教育社会学的著作,同时还是哲学、社会学和心理学著作,体现了鲜明的跨学科特点。
叶赋桂教授认为,谢维和老师用“镜子”来做隐喻,抓住了教育和网络社会的本质。柏拉图的洞穴隐喻其实已表明教育就是镜子。当我们身处网络社会之中,当建构主义将知识引向消亡之时,本书带给我们一个非常深刻的思考,这不单是对教育的思考,而且是对自我认同的思考,更是对整个人类社会和人类自身生存发展的思考。从教育研究来说,当下的许多教育理论只在纸堆中做学问,脱离现实世界,远离当今社会,而本书则关注我们这个时代的大问题,体现出了面向未来的现实关怀。
“镜子”的破裂:虚拟社会和现实社会中的多重“镜像”
谢维和教授在《镜子的寓意》中借用日本作家平野启一郎小说中的“分人”一词来表示一个人在网络社会和现实社会中的自我分裂现象,而用“分语”一词来指代网络社会中的符号系统或表意系统,它意味着社会知识体系的分裂与知识连续性的断裂。谢维和教授指出,在网络社会和信息技术日益发达的当下,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就像两面镜子,能够“照”出每个人在不同场合下的不同自我,这使得人们逐渐难以认识自己,因而也就找不到真正的自己。与此同时,网络社会使教育变得非连续,这种非连续性反映了信息技术对教育活动中现实秩序和内在规律的挑战,表达了不同空间中教育活动的差异与矛盾以及它们相互之间的不和谐状态。
周作宇教授认为,谢维和教授采用“镜子”这一比喻来描述社会,将鲜活的文学语言融入到哲学的深邃思想当中,设计非常好,值得学习。在网络空间中,人们不分性别、年龄和国别,个人对问题的看法是一种建构的过程,那么不同的人建构出的对问题的看法如何互相分享、存不存在交集呢?这其实就是哲学上所讲的“主体间性”的问题。“镜子”是多面的,人们的身份是多样的,对问题的看法是多元的,在这个破碎的时代如何整合自己,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难题。自我认同一会儿是一,一会儿则是多,镜子一会儿是碎的,一会儿则是整的。
王成兵教授表示,《镜子的寓意》将可读性、通俗性、现实性和学术性结合得非常完美,书中提出的“分人”和“分语”概念、教育的非连续性等,读来十分接地气。此书在教育哲学和教育社会学层面重新唤醒了人们对社会认同、自我认同和身份认同的思考,这一尝试是十分有价值的。从五四运动以来,中国人就面临着身份认同的问题,未来几十年仍然会面临这一问题,对此,我们应当找到解决这一问题的出路。
康永久教授认为,当下的技术不同于以前的技术,它不生产物,也不是简单地传递一种打包的知识,它促进交往,节约交易成本,它带有智慧的属性,但又不是智慧,这样一个网络社会本身不是制度,而是一个制度建构的过程,它把各种人的观念都展现了出来,所以它真的就像是镜子一样。网络社会这面镜子为我们呈现出了最内在的东西,它不但照出了“自我”,还照出了“本我”和“超我”,当我们只看到“自我”并进而产生一种自我认同时,其实这并不是事物的真相。网络社会让人们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它让人们认识到原来的制度其实也是一个假想而已。所以,网络社会这面镜子不但“照”人,而且也“照”制度,它不但让人产生自我认同的问题,也让制度产生自我认同的问题。
“破镜”能否重圆、何以重圆?
网络社会下的知识具有很强的建构性、情境性,虽然建构主义对教育改革和实践一度产生过重要的积极作用,但是它也很容易导致知识的相对主义、霸权主义等,进而使知识失去客观性和真理性。《镜子的寓意》最希望建立的是学校知识与虚拟世界的知识的连续性,而网络社会对教育的最根本性挑战也就在此,即如何将虚拟世界中的知识与客观世界的知识建立起连续性,并使之能够成为学校和课程知识的重要组成部分,以期为人们实现自我认同打造一面全新的镜子。谢维和教授认为,虽然这个过程会有许多困难,并且目前也并不知晓如何去打造一面全新的镜子,但他对“破镜重圆”充满希望,认为“破镜”一定能够重圆。
石中英教授表示,面对技术给教育带来的深刻变化,面对网络社会中的“分人”“分语”等现象,谢维和教授在本书中已经进行了上半部分的理论思考,提出了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将来更严峻的任务或许是要根据这个上半部分,认真思考怎样真正地去帮助大、中、小学的教育者们,使他们能够有能力、有意识、有责任指导学生们在这样的时代解决自我的多样性和自我的统一性这样一个基本矛盾。
郑豪杰总编辑认为,本书给我们带来了许多启发,也让我们对网络社会未来的发展产生了更多的思考。网络社会中的某些特征,比如知识的碎片化、弱结构性等等,这些可能还只是浅表性的特征,未来随着大数据、深度学习算法的演进等,人工智能或许还会变成群体智能,甚至创造出人工智能自己的伦理,那个时候人类将面临更为深刻的巨变,而教育如何应对这样的变革,将是一个大问题。谢教授的这本书可以引领信息化背景下的教育变革,并且为知识社会学提供了新的研究方向。
刘云杉教授指出,网络技术的发达既给教育带来了便利,又给教育设置了陷阱。我们今天习惯性地用信息代替了学习和知识,但信息实际上是很难代替这二者的。刘教授认为,学习的过程不光是“学”,核心的部分其实是“习”,这个“习”强调的是反复的练习,并最终将情感性的、身体性的知识融入自身,使之成为人的“第二天性”。这样的知识,是不假思索的,是不经意间的,是不需要计算和数据比较的。而在当下的信息社会中,人们虽然学了很多东西,但这恰恰是信息社会给人们的“习”带来的巨大挑战。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而教育的当务之急是要把知识带回来,把社会带回来,把历史带回来。
蔡春教授表示,在当下的技术变革时代,理论界的声音太弱和太少,而谢维和教授这本书在这方面作出了及时的回应,本书提出了很多根本性的问题,整个逻辑系统也非常严谨。当下的教育看上去很热闹,但实际上是被技术驱动、被资本驱动、被效率驱动的,这是一种被动的、看上去很繁荣的教育现状。《镜子的寓意》一书指出了作为技术的人工智能已经在解决教育领域的诸多问题,但是除此之外,我们仍须继续思考和探索两个问题:第一,在人工智能时代,教育的实践形态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第二,从整体逻辑出发,当人工智能作为人的一种“镜像”而存在时,建构出一种新型的教育学是不是有可能的?
文雯副教授针对“破镜”能否重圆的问题,分享了迈克尔·杨(Michael Young)以及霍华德·加德纳(Howard Gardner)这两位著名国外学者的观点。迈克尔·杨认为网络的支持并不是真正强有力的支持,而加德纳教授也对网络知识是否能够变为教育知识持比较消极的态度。文雯副教授表示,自己读完《镜子的寓意》一书的感觉更多是觉得“破镜重圆”的不可能,或者说“破镜重圆”这一理想面临着很大的挑战,但是谢维和教授在书中对“破镜重圆”表现出了积极乐观的态度,并以理性的态度给出了“破镜”能够重圆的理由。这恰恰体现出谢教授对中国教育制度、教育理论和中华文化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