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世标准与格语践言
——朱熹关于圣人言语的体认与践行
2021-01-03郑淑花
郑淑花
(1.新疆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46;2.重庆工商大学,重庆 460000)
格物致知思想在朱熹理学体系中地位重要、影响深远,同时它对朱熹语言思想产生重要影响。读书也是“格物”之一事。朱熹说:“如读书,便就文字上格;听人说话,便就说话上格。”(十五,350(1)本文引用的语例没有特别标注之处,皆表示此语例引用于黎靖德编写的《朱子语类》,中华书局1986年出版。括号中前一数据表示该语例所在卷数,后一数据表示页数。)读书需如“格物”一样要“格语”,即对“文字”、“话”进行穷究格尽。同时,朱熹认为“格语”之后还须“践言”,他说:“人识得个道理了,可以说出来,却不要只做言语说过,须是合下便行将去。”(二十四,711)
朱熹的“格语践言”思想是在继承发展孔孟“知言”说、“格义”说以及汉学和宋儒的解经思想中形成的。目前学界从语言学、修辞学、哲学、伦理学、文学、文艺学、教育学等不同视角对孔孟相关言行观开展研究,尤以语言学和哲学研究成果最为丰硕;而关于朱熹如何认知、传承孔子言语观的研究普遍融合于理学思想、中国语言学史的研究中。如“朱熹以《大学》格物致知的理念诠释孟子的知言说,维护了经典文本的历史性本色”[1]。申小龙《中国古代语言学史》(2013)、赵振铎《中国语言学史》(2017)在研究唐宋语言学思想时对朱熹和先秦经典儒家思想的传承有部分的阐述。因此,对朱熹的“格语践言”进行细致梳理与深入探究,有助于较为全面把握朱熹的语言思想及理解朱熹是如何认知和践行优秀传统语言思想的,这将对当下“推动中华传统文化创造性发展、创新性发展”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一、朱熹关于圣人言语特点的体认
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和思维工具,是文化的最重要的载体,也是推动人类进步的重要力量。不管是作为儒家思想的创立者孔子,还是自称为“儒家道统的继承、发扬者”[2]的朱熹都非常重视语言。孔子曾把“言语”与“德行”“政事”和“文学”并立为儒学“四科”,并培养出子贡、宰我这样善于言辞的哲人。朱熹尤为推崇圣人言语,把圣人言语比作远望都见好的千花,比作明亮的日月。他从言语风格视角阐述圣人言语的特点,认为圣人言语具有义理俱全、实事求是、谨密周遍、平正明白的特点。如:
(1)圣人言语,固是旨意归一。(二十五,735)
(2)圣贤一句是一个道理。(三十八,1212)
(3)圣人说此数句,非是谩然且恁地说。圣人必是见得是如此,方如此说。(三十四,1075)
(4)圣人说话甚实,不作今人谈空。(四十一,1288)
(5)看圣人言,只三四句,便说得极谨密。(四十一,1293)
(6)圣人言语,都如此周遍详密。(四十二,1325)
(7)圣人言语说得平正,必欲求奇说令高远如何!(二十六,783)
(8)夫子说得大段分晓。(四十一,1269)
朱熹关于圣人言语特点的论述比较多,限于篇幅,各举两例予以阐述。此外,朱熹从言语伦理视角论述圣人言语的特点,认为圣人言语具有言行相副、顺时而言、因人而言、浑全温厚和谦虚谨慎的特点。
一是“言行相副”。“言在儒门即是行动本身。”[3]注重言行一致的孔子从亲身实践中建立起一套“言行统一观”。如当他看到白天睡觉的宰予时非常生气。他说:“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论语·公冶长》)要从言行一致的视角考察一个人的道德品行,要“先行其言而后从之”(《论语·为政》),强调将道德践履落实于言行之中,把言语和实践当做道德修炼的平台和反馈的机制,并且认为,“君子以行言,小人以舌言”(《孔子家语·颜回》),将言行一致看作判断君子小人的标准。朱熹继承孔子言行相副的言语观,认为“圣人威仪言辞是其德性的体现”“察其言可知人之本心”“言行表里相一”。他主张,“因言而知人”,即如果一个人在语言上表现为无序,那么他的所为也表现为无序。朱熹认为孔子言语符合道义和礼仪,讲究实事求是,体现了孔子言语义理俱全、实事求是、谨密周遍的特点,是字字珠矶,句句精粹,并且他反复强调,对孔子语言的理解要立足文本,字斟句酌,要于字里行间“理会”圣人言语中所蕴含的哲理内涵。
二是顺时而言。被后人称为“圣之时者”的孔子,在言语中注重顺时而变,把握中庸之道。如《论语》中记载孔子关于“躁、隐、瞽”言语三愆是要后人注重言语时机。再如孔子在乡村、宗庙朝廷、与大夫说话、与君主说话态度的不同,是要后人注重言语的场合和对象。朱熹在讲学授课时,多次要求门人要学习孔子顺势而言的方法和态度。
三是因人而言。朱熹特别注重承袭孔子因人施言的言语方法,根据对象的不同特点确定说话内容与说话方式。如他反复论述孔子依据听话者的资质的不同,采用不同的教育语言,即“知人而言”。
(9)圣人说话,随人浅深。(四十二,1307)
(10)孔子答群弟子所问,随其材答之,不使闻其不能行之说,故所成就多。(四十一,1284)
此外,他还认为圣人注重说话的对象,只说于能理解之人。如:
(11)所以圣人不胡乱说,只说与曾子子贡二人晓得底。(第二十七,834)
并且孔子也根据言语对象的重要性而采取不同的策略。如:
(12)略拈起些小来说,都只是轻轻地说过,说了便休。若只管说来说去,便自拖泥带水。(第二十七,835)
朱熹认为,说话时还要考虑言语对象的心理因素和身份地位,如对君臣而言,臣子劝说君主是责任,要勇于直言,但要确认献言是否合适,要讲究“由浅入深、由外而内、由事至情、先缓后急”的言语秩序。
四是具有浑全温厚、谦虚谨慎的特点。如他说:“圣人之言自是浑厚,占得地位阔。”(二十九896)“自是包含无限道理,无些渗漏。”(十九543)他认为圣人言语内蕴厚重,言旨高远。再如朱熹认为孔子“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发愤忘食,乐以忘忧”等为谦辞,是圣人之洒脱和“出乎万物之表”的形象在言语中的体现。所以,朱熹要求他的学生“须是学圣人,始得”(三十四,1082)。
二、朱熹关于圣人言语功能的体认
“立言”被古人誉为是“三不朽”之一的伟大事业。孔子为万世立言,留下了半部即可“治天下”的《论语》。朱熹尤为推崇圣人言语,他说:“圣人为万世立言”(三十二,978),“圣人之言,大中至正之极,而万世之标准也。”[4]强调圣人言语对后世学者的读书悟道、穷理尽性、做人接物、修身齐家治国具有独特的功能。
一是他认为圣人言语具有读书悟道、穷理尽性的功能。圣人言语一句一道理,如孔子“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蕴含的即是“吾之心,即天地之心”的道理,所以学者不仅要理会得文义,更须理会得道理,因为“若识得圣人言语,便晓得天下道理”(二十一,598),并且还要“知得,守得”(九,184)。知“致”后,还要涵养、操存,使之成“性理”。
二是圣人言语是旨在启发人智慧,教人做人的道理以及如何做人,如他说:“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教人做人而已”(十三,299),并且是“且从近处做”(八,162)。“近处”就是从身边事、从小事、从简单的事开始做起,注重久久为功。
三是圣人言语能指导后人修身齐家平天下。“古之学者,其始即此以为学,其卒非离此而为道。穷理尽性,修身齐家,推而及人,内外一致。盖取诸此而无所不备,亦终吾身而已矣。”[5]圣人言语是“万世之标准”,是言行准则,因为它为后人立下规矩,可以“扫涤人私意,使人人全得恻隐、羞恶之心”(十一,231),使人恪守“仁义礼智”,使人“从善意善事”,等等。
三、朱熹“格语践言”的方法
朱熹认为自己是儒家的继承者和发扬者,在他心目中,孔子作为圣人,是人伦之极,其“言语是铁定的条法”(五十六,1611),不可随意更改,否则就不是尊崇圣人,更难以入圣贤之道。所以他主张,对待圣人言语要“格语践言”。
“格,犹穷也”(《遗书》卷二十五),“格,至也”(《遗书》卷十八)。程颐对“格”作了两种训释,一种是训“格”为“穷”,一种是训“格”为“至”,两种训释虽不同,但都有“穷究”“考究”之意。程颐还认为“一物须有一理”(《遗书》卷十八);朱熹也也认为“物物各具一理”(六十一,1798),其中的“物”,既是客观世界“一花一世界”之外物,也是道德世界“仁义礼智信”之“性分中物”。合而言之,“格物”既要格物理,即要考究客观世界之知识;也要穷究道德世界之理(物理、事理、伦理)。
朱熹没有明确“格语”的内容,正如他认为“盖天下之事,皆谓之物。而物之所在,莫不有理”(十五,295),即“格物”之物无边界一样。但是他非常注重“格语践言”的道法。
(一)熟读求索
后世学者要只就文字间求之,要章章熟读、句句求索、字字玩味,要反复沉潜讽诵,以至圣人之言犹如自己之言;此后,还须思量圣人之言是说个什么,要将何用。如此熟读精思,方能识得圣人气象,理解领会圣人言语之义理。例如:
(13)圣人言语只熟读玩味,道理自不难见。(十九,537)
朱熹反对错误地对待圣人言语的方法和态度。如,他多次批评学者和门人“以意捉志”或擅立“新奇可喜之论”“自立学说”,对待圣人言语没有秉承循序渐进、熟读精思的方法,却“贪多欲速”,自立新说,以“小意智私见识去间乱他”(一百二十一,3574)。例如:
(14)只是被他说出一样,却将圣贤言语硬折入他窝窟里面。(二十七,853)
(15)近世儒者,不将圣贤言语为切已可行之事,心于上面求新奇可喜之论,屈曲缠绕,诡秘变怪。不知圣贤之心本不如此。[6]
例(14)朱熹是批评浙中之学牵强附会,将名义比类牵合而说;例 (15)批判儒者不注重逐句逐字熟读领会圣人言语,却妄自立新意。
在熟读精思时,朱熹特别强调“以意逆志”之法。他说,“以意逆志”是以“虚心”去“等候诗人之志”,犹如等待客人的自然相会。他批评学者以自己的私意解说圣人言语,自以为是,却牵强附会,甚至歪曲了圣人之道,以致“以意逆志”。例如:
(16)最怕自立说笼罩,此为学者之大病。(四十,1261)
(17)自家只去抉开不是浑沦底物,硬去凿;亦不可先立说,牵古人意来凑。(十一,226)
以上两例是朱熹批评学者先立己意,以己意牵强附会圣人言语。正如朱熹所说:“今学者有二种病,一是主私意,一是旧有先入之说。” (十一,238)如此理会,终无进益。
朱熹总结谈经者的四种毛病:“本卑也,而抗之使高;本浅也,而凿之使深;本近也,而推之使远;本明也,而必使至於晦,此今日谈经之大患也。”(十一,238)这四种毛病是因为谈经者“以意捉志”,故意拔高圣人言语而导致他说:“学者多好高,只是将义理略从肚里过,却翻出许多说话。”(八,171)
因此,朱熹强调要以正确的态度去看待、熟读圣人言语,要“平心看”“宽看”“深入看”“看得破”“虚心平气看”,还要“将圣人言语折衷”看,要看得圣人言语本意,体认得圣人句中之意,而不可误解或枉曲圣人的心意。他非常赞同程颐以“平实”的态度对待圣人言语。
此外,朱熹认为理会圣人言语要存疑而“不可就上面撰”(三十五,1141)。“若要强安排,便须百端撰合,都没是处。”(六十一,1787)要下“读书百遍”的苦功夫,方能“文义自见”,方能领会圣人言语的义理。
(二)理会浃洽
朱熹“浃洽”二字,源于程颐,认为程子言“时复思绎,浃洽於中,则说”,极有深意。他曾训示门人理会道理不透彻,批评学生把“偶然只见”当作是领会圣人义理,并拿来与老师和同窗谈论。他说:“凡於圣贤言语思量透彻,乃有所得。譬之浸物於水:水若未入,只是外面稍湿,里面依前乾燥。必浸之久,则透内皆湿。”(二十,548)
积习多後,自然浃洽,犹如浸物于水,透内皆湿。即于圣人言语理会得条理贯通,意蕴透彻。而这个过程就是要循序渐进,沈潜反覆,犹如一个善灌园夫,株株而灌,使泥水相和,物得其润,则自然生长;犹如炼丹,初时烈火锻煞,然后渐渐慢火炖养。如此缓缓温寻,反复玩味,道理自出。朱熹说:“某旧日读书,方其读《论语》时,不知有《孟子》;方读《学而》第一,不知有《为政》第二。今日看此一段,明日且更看此一段,看来看去,直待无可看,方换一段看。如此看久,自然洞贯,方为浃洽。”(一百四,3184)
朱熹还运用了很多形象的比喻强调如何穷究理会圣人言语。例如:
(18)人有言,理会得《论语》,便是孔子;理会得《七篇》,便是孟子。子细看,亦是如此。盖《论语》中言语,真能穷究极其纤悉,无不透彻,如从孔子肚里穿过,孔子肝肺尽知了,岂不是孔子!(十九,528)
(19)圣人言语,自家当如奴仆,只去随他,教住便住,教去便去。(三十六,1187)
(20)只是将圣人言语只管浸灌,少间自是生光精,气象自别。(一百三十七,4002)
例(18)把“透彻领会孔子言语”比喻为“从孔子肚里穿过”,例(19)对待圣人言语应如奴仆一样理会,而不似朋友一样去较量,唯有如此才能思量、理会自己如何好德、好色。例(20)把理会圣人言语比作“灌溉农园”,浸透其间,自然融会贯通。
此外,朱熹认为领会圣人言语往往要联系上下文,要注重文势、语脉和语意,他说:“这一段文势直是紧,如龙虎变化。”(六十,1739)把圣人言语的语境比喻龙虎之变,形象生动地凸显了圣人言语的技巧。要理解圣人言语之真意,须要结合语境,如朱熹常说“孔子之意未必如此”(三十五,1140)、“当观前后字义也”(五十九,1728)、“要通下章看”(六十,1738),也就是要通过上下文的语义的深浅轻重和逻辑关系领悟圣人言语的内蕴。再如:
(21)圣贤说出来底言语,自有语脉,安顿得各有所在,岂似後人胡乱说了也!(十一,238)
(22)直卿问:“‘一以贯之’,是有至一以贯之。”曰:“一,只是一个道理,不用说至一。”(二十七,833)
例(21)批评后人胡乱领会圣人言语,例(22)则批评后人随意添字,曲解圣人言语之意。
朱熹反对学者孤立地理解圣人言语,如针对他的学生“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是如何”之问,批评他“读书最不如此比并”,他认为“文便是穷理,岂可不见之于行”(三十四,1088)。理会圣人之言,要于中庸处看,方能见得高明。比如朱熹在回答门人“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孟子·滕文公下)时,提出要以“折衷”的态度,理会孔子《春秋》的蕴含的道德精神,要求门人要依据经书所记载的事实,“仔细斟量考索”(五十五,1604),先王之道,理会是非、得失、成败、盛衰之原因。
同时朱熹反对学者以偏概全地理解圣人言语。如,他就学生关于“非礼勿动,遗却视、听、言三事”的问题,认为“此却只是提此一语,以概其馀。”并且反对学生误解或偷梁换柱地理解圣人言语,如他批评学生上蔡将圣人“只说做仁”理解为“知仁”和“识仁”,认为“煞有病”(四十一,1296)。
(三)切己体察
“格物不可只理会文义,须实下工夫格将去。”(十八,486)朱熹并非纯粹是为了知识而学习理会圣人言语,他更重视把圣人言语中的圣人之道贯彻于现实生活的实践中,着力圣人之道的践履。“致知、力行,用功不可偏。”(九,183)朱熹强调学以致知,知行合一。他批评匹夫无行,认为“凡日用之间,动止语默,皆是行处”(十三,273)。并且以孔门七十子求学为例,强调力行之难和工夫全在行上的道理。
《朱子语类》中第十三卷专章记录朱熹关于知行合一的论述,强调理会圣人言语的着力点和目标在于“工夫”和“力行”之中,要反之于身,玩味体验,躬行实践。例如:
(23)孔子言语简,若欲得之,亦非用许多工夫不得。(十九,541)
(24)持守体察,讲学考索,凡圣人所说底,皆著去做。(二十六,800)
(25)学者当以圣贤之言反求诸身,一一体察。(十一,223)
(26)读书,须将圣贤言语就自身上做工夫,方见事事是实用。(三十四,1058)
再如,《朱子语类》中有一段朱熹与陈淳关于《论语》的问答对话,较能体现朱熹的言语的体察和践行观。
先生问:“《论语》如何看?”淳曰:“见得圣人言行,极天理之实而无一毫之妄。学者之用工,尤当极其实而不容有一毫之妄。”曰:“大纲也是如此。然就里面详细处,须要十分透彻,无一不尽。”(十九,531)
陈淳认为要以“无一毫之妄”的态度用工于圣人言语,以见得并能极天理之实,强调理会并能践行圣人之道。朱熹认为陈淳只大概理解了圣人言语之意,还须就细小之处领会得十分透彻,才能体察圣人之心、践行圣人之道。再如:朱熹与众弟子谈论何为“仁”时,说:“须要将圣贤言语体之於身。如‘克己复礼’与‘出门如见大宾’,须就自家身上体看我实能克己与主敬行恕否?件件如此,方始有益。”(二十四,1305)反求诸己,不止于躬行处体悟著力,还须将身与心融为一体。“圣人言语,只要平看。儒者缘要切己,故在外者,多拽入来做内说;在身上者,又拽来就心上说。”(二十四,1303)切记体察,要由外入内,由身入心。如他要求学生将孔子“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之言存养于心中。
“心”是朱熹理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心统摄性和情,性在心之内,为心所主宰,性在心的主宰下发而为情。朱熹强调以“自家之心体验圣人之心”(一百二十,2887),认为穷理尽性需要强化“心”的作用。他认为“存心”“养心”“定心”“敬心”“诚心”“虚心”“净心”“纯心”“明心”“宽心”“平心”“苦心”“放心”“正心”“尽心”等都是解认圣人言语的根本,因为心是主宰,用心才能理解体会到万事万物之中的道理。“心包万理,万理具于一心。”心之主宰,使人存天理,克己欲,从而使言语符合圣人的标准。
志属情,情发于心,心正则志正。“才志于义,便入君子路;才志于利,便入小人路。”[7]“志”成“君子”和“小人”之路的分界线。朱熹认为学者要立大志,即要“成圣”。而实现成圣的途径便是践履和“痛切恳恻做工夫”(八,166)他说:“圣贤直是真个去做,说正心,直要心正;说诚意,直要意诚;修身齐家,皆非空言。”(八,165)圣人说到做到,言行相符。而做工夫时要“勇猛奋发,拔出心肝”,如“救火追亡”,如“擂起战鼓”“沈船破釜”“居烧屋之下和坐漏船之中”。
四、朱熹“格语践言”的当代价值
“千百年来,中国的语言研究,缺乏理性的思维和理论的建设。”[8]中国古代语言研究,不是为语言而研究语言的,而是由孔子、老子、荀子等诸子研究语言与思维、思想同词、事物和名称的关系而最先推动的,不管是《论语》还是《朱子语类》中涉及的语言思想都是零散的,尚未形成专门化、系统性的语言学思想。但是从朱熹关于圣人言语的论述中,可以总结出朱熹关于圣人言语性质的认识及其态度,以及他是如何传承圣人言语思想的。
一是朱熹继承和发展圣人言语观,其相关论述具有现代语言学、应用语言学、风格学、修辞学的特征,是当下语言学科本土化建设的重要理论来源。如《论语》关于言而有信、言语合礼、言必有用、辞达言顺、文质彬彬等言语规范和言语态度的思想是中国应用应用语言学的滥觞。“孔子语言哲学凸显语言的规范功能,本质上是以道德行为实用主义为取向,以语用学为圭臬的。”[10]朱熹在此基础上,总结圣人言语的性质、功能、特点,诸如“圣人言语发明这个道理”“圣人言语教人做人”“圣人特言之以警学者”这些语句已经接近“语言是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和思维工具”的性质的论述了;关于圣人言语具有平正明白、谨密周遍、实事求是等特点的论述已具有语言风格学的特征。此外,朱熹还具体阐述孔子“辞达而已”的言语观,是现代修辞学的主要理论之一。
二是朱熹关于圣人言语性质的认知值得思考和借鉴。朱熹给予圣人言语高度的评价,认为其是为万世立言,是万世之标准,是后世学者学习的出发点和归宿。但是朱熹并不是完全禁锢于圣人言语而缺乏创新的。他说:“大抵前圣所说底,后人只管就里面发得精细。”(六十二,1829)也就是后人可以在继承圣贤思想的基础上进行创新完善,使其进一步“精细”。朱熹这种传承和创新的思想,不仅对语言学的发展,对当下要求的实施“古文字与中华文明传承发展工程”、中华经典诵读工程和经典润土乡土活动以及要求读原著、学原文、悟原理都具有积极的借鉴意义。
三是“格语践言”体现出的穷究理会、切己体察、疑古创新、执古御今的对待经典文本功能的体认方法对于对于今天“推动中华传统文化创造性发展、创新性发展”具有借鉴意义。经典文本就是由文字语言固定下来的作品,对经典文本的语言解释便是文本阐释的重要环节之一。伽达默尔认为:“一切理解都是解释,而一切解释都是通过语言的媒介而进行的,这种语言媒介既要把对象表述出来,同时又是解释者自己的语言。”[10]朱熹注重“惟本文本意是求”。不仅注重文字训诂,更着意于义理的解释与发挥,以“格语践言”的态度传承圣人言语及优秀传统文化,要求穷格经典文本中的文本主义和理会践行圣人真意,其“格语践言”的方法具有方法论意义。结合时代、社会发展需要创新理学思想,将经典的阐释与明理、增信、崇德和力行结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