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 听
2021-01-02文/高菲
文/高 菲
年初,康复科护士长接到外派学习1年的紧急任务,我被临时借调到康复科直到新的组织任命下来。康复科收治了非常多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年患者,为了方便照顾,工作繁忙的家属常常会聘用护工,有天早晨查房,陈大爷的护工张阿姨拉着我说“护士长,要是有合适的活你帮我推荐推荐,我不想伺候这个老头了。”说实话,虽然来康复科时间不长,但对陈大爷以一己之力在短短3个月时间气走8个护工的“壮举”还是有所耳闻的。不过陈大爷对我们这些医生护士态度还是不错的,治疗依从性也可以,用他自己的话说“虽然咱是泥腿子出身,但是对有文化的人要懂点礼这点还是知道的。”我把张阿姨往门口带了带,悄声问,“怎么了,我看老爷子这两天挺消停,我还以为你们处得不错。”“消停啥,护士长你不知道,从我来接这活,他天天晚上前半夜不停歇地喊,拉了尿了的,看看尿不湿吧,干干净净的,昨天晚上后半夜睡得呼噜震天响,今早说我给他灌迷糊药了,起来后头疼,哎哟哎哟的,我给他儿子打电话吧,他儿子就说让再耐心些。自己孩子都不想管,还指望别人,反正我一会还给他儿子打电话,我也不干了。”张阿姨的声音越来越大,我扭头看了看病房,陈大叔把自己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查完房回到护士站,徐护士跟我说“护士长我跟你说,这个陈大爷的儿子就是给咱食堂送配菜的,家里有好几套房,可就是不愿意给老爷子在老家修祖屋,就因为这,老爷子在家可劲儿折腾。听说以前身体除了有点老年病还算健康,可愣把自己折腾得拉尿在床上,还天天嚷着这疼那疼的,家里儿媳妇不干了,送咱医院来了。陈大爷刚住院那会儿,他儿子来的还是挺勤的,可每次两人都为祖屋的事争得脸红脖子粗的,陈大爷是把手头所有能扔的东西都往他儿子身上砸,说他不孝,还不经他同意把老伴葬在了公墓里,老家几年不回去一次,忘本了。小陈的意思是,陈老爷子自己也是背井离乡几十年了,老家祖屋就是个土坯房还年久失修塌了一半,再者,老家又不是在什么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想养老也得挑个环境好的吧,就为了回去跟乡邻炫耀子女有钱就找个由头想翻修祖屋,把钱浪费在这儿,不值得。这针尖对麦芒的,谁也说服不了谁,小陈干脆请护工,也不靠前了,不过住院费倒是从不拖欠,也叮嘱过医生和护士对他爸多照顾。”听完徐护士的话,回到办公室,我想给陈大爷执着非要修祖屋找个理由,我感觉,这个理由是一个帮助陈大爷康复的关键点。来康复科之前我是在肿瘤科工作,面对了太多身不由己的生死离别,见识过太多无可奈何的失望遗憾,我真心觉得,能好好活着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通过查阅病历资料和与医生沟通,我发现陈大爷本身没有什么严重疾病,这么长时间出不了院,一方面也许是在恃“病”而骄,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变相“要挟”儿子。另一方面也是长时间愿望得不到满足,儿子甚至避而不见,找个外人照顾自己,心理上落差太大,积郁成疾。
打定主意,在一个午后,我推开了陈大爷病房的门,找个理由支走了张阿姨,搬个凳子坐在了陈大爷床旁,陈大爷客气地对我说“护士长这些天不忙训练啦”,我笑着点点头,回答道“最近单位任务比较多,也没时间跟您好好聊聊,今天正好得空,陪您拉个呱,您可别嫌我烦。”“那哪能,欢迎着呢,其实护士长,您找我想说啥,我都明白,这两天我也想明白了,这么折腾有啥意思,折腾得人烦狗厌的,老脸都丢尽了,还不如干净走了,正好我儿子给我在他妈墓旁还预定好位子了,别浪费了,早点去,都清静。”“可不能这样想啊大爷”一听到这,我有点急了,陈大爷现在的想法很危险,得赶快制止,“陈大爷,我听我们主任说您以前当过兵,还上过前线,获过勋章,咱们也算是战友,咱们当兵的人,可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可不能轻易趴下。”陈大爷眼睛亮了一下,但又很快黯淡了下去,“老了老了,后辈连祖宗都不要了,根都没了,算什么英雄好汉。”“根?”我突然想起徐护士跟我说陈大爷是为了回去跟乡邻炫耀才想着翻修祖屋,也许事实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我诱导着陈大爷说下去,“陈大爷,您是多大出来当的兵呀?”“16岁,我到现在还记得俺娘拉着俺的手,摸着俺的头,说孩子你就踏实往前走,娘就在家里等着,等着你打仗回来,咱盖个新房子,给你娶个媳妇,一家人都守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可是她没等到那一天,仗打胜了,俺娘已经走了,葬在后山上,这几十年为了生计,最远走到了大西北,都很少回去看她了。”听到这里,我潸然泪下,也许陈大爷执着的不是翻修祖屋,只是想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离他娘近点,再近点,可身为家里的顶梁柱,退伍后不想坐吃山空就只能疲于奔波,老了想回到那个血脉传承的故乡,子女却不理解,又片面地误解陈大爷的想法,以为大爷是虚荣心作祟,老伴又提早一步撒手人寰,心愿得不到尊重和维护,可不就觉得生活没了奔头。和大爷又聊了一会,出了病房门我就给小陈打电话,我把陈大爷讲给我的故事说给他听,小陈沉默了很久,他说陈大爷是一个很严厉的父亲,为了家里生计,常年奔波在外,回家后父子的交流也少,以前还有陈大爷的老伴在中间调和着,自从他妈走了后,陈大爷话更少了。就是从最近这几年,为了祖屋的事,交流得多了,更多的时间是在吵架,一个想翻修祖屋回老家,一个担心老人身体不同意,一个认为子女忘宗背祖,一个以为老人贪慕虚荣,却从来没有坐下来好好聊聊,时间久了,误会越积越深。我问小陈愿不愿意花十几万翻修祖屋让陈大爷晚年幸福,小陈说几十万都愿意,他要陪陈大爷一起兑现对奶奶的承诺。不久,陈大爷出院了,听说已经回老家了,小陈托堂哥时不时去看望,自己也是每个周末都会带着孩子回老家看看,听说小家伙倒是挺喜欢老家的山山水水,好几次嚷着就要住在老家陪爷爷不回来了。
参天之树,必有其根,环山之水,必有其源。陈大爷的故事讲完了,这也是我处理过的结果比较好的一个护理个案,善于倾听总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