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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羡慕肌肉男,他们也许只是“药赋异禀”沉梦

2020-12-31昂志

知音·下半月 2020年12期
关键词:杠铃健身房教练

昂志

来自山东省青岛市的唐豪是一名狂热的健身爱好者。而一场“魔性”的健身,让他既收获了宝藏爱情,也跌入了无底深渊。以下为他的自述——

一粒药片:堪抵人世间所有美好

2015年4月,1.82米的我“过劳肥”到240斤。女友心疼,自觉为我减负。于是,白天她的三餐由我操持,晚上她的幸福由某位无名健身教练给予。从出轨分手到宣布新恋情,她只用了一周。

失恋的阴影比打激素还见效,等到体重飚到270斤时,我胖得没了人形。去相亲,屡战屡败。当时我才27岁,事业单位在编,未来前途大把。父母强制送我去参加一个减肥训练营。然而,训练营过半,我的体重依旧稳如泰山。

那天下课,教练再次约谈。他递给我一杯水,见我仰脖牛饮后,他闲聊几句便让我离开了。之后每天,教练都如约而至,上秤、鼓励、喝水、叮嘱两句。同时,我的体重开始快速下降。一天两斤的瘦法,让我不安。我意识到那杯水有问题,假意提出购买。199元的单价,让我获知那杯“问题水”的名字。这是一种能抑制脂肪生成、促进肌肉增长的激动剂类药物。它有个大众熟知的别称“瘦肉精”,是2011年猪肉致人死亡事件中的元凶。

我惊出冷汗,要去举报这家无良健身房。教练宽慰我,说吃药瘦下来,还愁找不到媳妇儿?老板也现身了:“兄弟,你这体重带来的坏处可比吃那点药大多了。这药你放心,正规厂家出的,很多运动员都用它当赛前快速减重脱水的神药。”最后,他干脆说,药我拿走,钱也退我,吃不吃在我自己。

3个半月后结营,我减重72斤当选明星学员,全额退款照片被挂上荣誉墙。

自打我瘦下来,同事们盛赞我判若两人。而我也真如教练所说,不久就与小我四岁的璐璐相互看对了眼。我爱在她面前显摆减肥前后的对比照片,她一脸惊讶加膜拜的样子让我很受用。真没想到,一粒不健康的药片给了我人世间所有的美好。我甚至有些感激那位黑心教练了。不过,体重的锐减也带来一些微不足道的坏处。比如皮肤松弛下来,一捏便能揪起一层皮。为了紧致,我换了家健身房,进行增肌力量训练。

2016年6月,我在健身房锻炼已近一年,可想象中的八块腹肌并未出现。不见成果的失意增加了闲聊的时长,很快我结识了另一位闲人程峰。

程峰是大学生,刚接触健身,我教他基础动作带他入门,他辅助我训练提高健身成果。可能是大学生面子薄,程峰换衣时,总挑些边角见不得光的柜子,上下两扇齐开,把自己挡得严实。

过了段时间,程峰的进步开始竿头直上,每周都能有组数、力量上的突破,胸肌轮廓出来了,腹肌也有了刻画。在健身房,程峰得到了许多我没有过的优待。有人让他器械,有人给他辅助,有人跑来求教,他和众人打得火热的样子让我眼热。

五花八门的补剂我买了许多,几番折腾下来还是没练得过程峰。他的进步速度叫我绝望。

我再没和他约练。偶然更衣时撞见,他还是猫在那个不见光的小角落。我恶作剧般猛拍柜门,把他吓了一跳。他没急着捂住下面,反倒紧紧把手抓在左胳膊上。透过指缝我瞧见几个针孔。打药增肌,我有所耳闻。原来他不是天赋异禀,是“药赋异禀”。

程峰肉眼可见的增肌效果深深刺激了我。控制饮食,计划训练,早睡早起,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如那小瓶里晃晃荡荡的液体一半有用。我动心了。

通过程峰的介绍,我认识了药贩子老周。他简单看了下我的体检报告,便列出一份做“C”(药物循环)的计划,3个月12周2500元。老周帮我完成了首次药物注射。一刻钟后,臂骨与肘关节的连接处生出不适,肌肉开始肿胀,胳膊的曲弯也不再流畅,活动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

摸上杠铃的刹那,一股热流从我的脚趾涌起,极快地向上攀爬着。力量、自信、勇猛似气泵冲出,没有重量是我推不动的,没有组数是我完不成的,甚至,没有人是被我放在眼里的。

隐秘角落:健身房那些魍魉鬼魅

健身,我渐渐上瘾着魔。一天两练一周一休。用药一周后,我的平板胸生出了几分肉。

璐璐更黏我了。下班回家,她像只树懒般缠在我身上。工作也顺风顺水,充沛的精神大大提高了我的效率。没多久,我就成了组里的小头儿。

2017年8月,正当我欣欣然自己的身材,着迷于幸福生活时,事情开始发生变化。

刺疼,一阵短暂的尖锐的疼痛把我从梦里搅醒。照镜子一看,是我背上的脓包破了,黄脓夹杂着血丝,顺着皮溜着背滑下来。

老周解释说,激素分泌异常就容易爆痘,我这算是轻的。得了,男人又不靠脸吃饭,这有什么!

过了段时间,我开始脱发。起初量不多,我没在意,直到璐璐惊呼:“你头顶好像少了一块!”医生说,这是由雄性激素过旺引起的。

3个月的处C结束,我的体重增长了13磅,其中9磅是净肌肉增长。我的背宽厚起来,胸肌饱满起来,原先松弛的皮肤完全看不出痕迹。在健身房,四面八方的目光都在向我集中靠拢。有人愿意让器械了,有人来主动辅助了,左一句“哥”,右一句“兄弟”。

我再次找到老周,跟他商量下次“C”的用藥。老周推荐我用“肽类”激素,说它相较于处C的类固醇激素更安全也更高效,价格也翻了近3倍。我肯定是想打贵的,但一分钱难倒了英雄汉。

半个月后,老周联系我:“帮老哥送批药,这次你的药费我付,一分钱都不用你花。”成交!

一周后的一个午后,我开车七拐八拐,来到老周发来定位的药厂。说是药厂,不如说是大点的小作坊更合适。黄土为基,红砖作料,木梁当撑,几片凹凸扁平的蓝色铁皮覆盖其上,挡风挡雨。

一个袒胸露乳的男人敲了敲我的车窗:“没见过你,哪来的?”一番解释过后,男人挥手让我进院,交代我老实待着,说有人会把药送过来。

三等两等,药没来,尿先到了。下车,想找个沟角的功夫,男人又拦住了我。我给男子递上烟,一瘸一拐捂着肚子冲向厕所。厕所就在加工车间外不远,隔着石楼的窗缝就能看到里面的景象。

车间大约三四十平方米,地面上抹了一层灰黑水泥,五六个工人有的赤着半身,有的挂拉着杀猪宰狗的皮围裙。他们用刀划开编织袋,将谷物般的颗粒物倒入机器,又倒入一桶桶黄色的油状物质。机器不断加热研磨搅拌,黄绿色的泡沫咕嘟着溢出。

厂房里热气腾腾,染着绿毛的年轻小伙向锅里甩着汗。工人拖来一箱玻璃试剂瓶子,有的放下手头工具,直接把瓶子浸入液体来灌装。机器封住盖子,工人再贴上洋文标签,放入一个大大的箱子。

我有些反胃,装完货匆匆离开。在老周家,我问他知不知道这药的质量。他猛嘬一口烟:“知道啊……我卖咋了,我不卖别人也得卖,打药的越来越多,我捞一笔有啥问题?”他拿出两管药剂:“这是你拉回来的,这是国外进口的,有不一样?”又弹了两下瓶身:“看不出来吧,那就对了。”

来路不明的药剂,促使我停了药。可心理依赖已然产生。哑铃的重不再是磨砺,而是压迫。每组动作都力不从心,姿势歪扭,手心冒汗,重心不稳。那些惊讶羡慕的眼睛霎时变了颜色。“哥们咋了?身体伤了?”我忙不迭地点头:“上次推大重量伤着了!”“休休呗,歇两天。”我点头长叹,把戏做足。

訓练的失意蔓延到工作和生活。在单位,我因状态萎靡不振被几次叫去谈话。当时,我正跟璐璐谈婚论嫁。我那随时爆发的坏脾气让她成了受害者。我意识到,药不能停。就这样,新一轮的C开始。药进入身体后,每块肌肉、每条血管、每个细胞都张开了似的大口吸收着养分。它们活了!

随着一切好转,我做C的药量越来越大。我发展了许多副业,用以支撑高额花费。其中,教人打药最赚钱。我拉客户给老周,他提成给我。一期2500元左右的基础C,就有400元提成,越贵的C提成比例越高。

在我所有的客户里,钱程远是很特殊的一个。他是个学汽修的高职生。时值健身行业正处于风口,他寻思着当个教练捞笔钱出来,于是拜了师。

师傅好坏无所谓,能帮他搞到健身相关的资历证明才关键。8000元拜师费也是个买路钱。只是,师傅从没把他当人看,脏活累活一样没少了他的。临近下证时间,师傅又开始强制他买药,开出的药价比市价高出一倍多,话里话外就差明说,不打药就别想证了。钱程远没钱,下证的事一拖再拖。

一次做饭,他忘关了热水壶,干烧炸锅导致健身房停了电。师傅一巴掌把他扇得耳膜穿孔、轻微脑震荡,住进了医院。师傅怕惹麻烦,赶紧把证给了他。钱程远顺利在健身房入职。不过,他没当成教练,只干了个销售。他身子薄弱,没人找他。

钱程远求我帮他,说等他当上教练赚了钱,会孝敬我。我很犹豫,他年纪太小,我不想害他。“没事哥,咱签个合同,有问题我自己担!”他憨笑道。

跌落深渊:捷径是一条不归路

2017年11月,一次在健身房练深蹲时,我感到喘不上气,眼前开始发飘发虚。屏住呼吸想把杠铃抬回架上,刚出一步,身子软了下来。杠铃重量全压在我的脖颈,上半身前倾90度,跟大腿几乎成了直角。一瞬间,腰椎“咔吧咔吧”响了起来。

我试着将手脱离杠杆,握住一侧架子,想借力先把腰挺起来。然而,头晕眼花,手一握就滑下来,完全抓不稳。肉被压进骨头里,骨骼和钢铁的硬碰硬痛得我大呼:“救命!救救我……”

健身房通宵开放,夜间无人管理,等人救援是痴心妄想。求生欲让我清醒了点。我一只手绕到杠铃正中,轻按住它不要乱晃,另一只手抽到脖子前侧,用小臂死死抵住杠铃。我想挺起上半身,借助杠铃下滑时的移动把它翻出去。猛抽一口气憋入腹中:“一,二,三……起!”随着杠铃掉下时的“哐哐”巨响,铁片子对撞叮叮又咣咣,我晕倒在地……

这次意外,让璐璐发现了我打药的事儿。她质问我是不是不要命,我不以为然,说我用药就跟女人整容一样。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分手。

又是一年多时间过去,药物数不清扎了多少次。八块腹肌达成,我有了抵达人生巅峰的快感。

直到2019年6月22日,洗漱时的干呕,内里脏腑传来的隐痛,心脏突兀地猛抽,让我住进了医院的ICU。很快,一页页的造影视图,一张张的血检清单,如连环画般推送到我眼前:心肌肥大、肝肾功能异常、三高、II型糖尿病、睾丸萎缩……

年轻护士缩紧的面皮,眼镜医生微微后抻的脖颈,仿佛都在频频摇头。我悔得肠子都青了。

三天后,虚掩的病房门处探出来半个头。居然是璐璐!她请了年假,每天来照顾我。她买来哄小孩的那种恐龙和汽车人玩具,你打我我打你,给两派分角色、分任务,像指挥官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举起玩具咬向我。“嗷呜,咬死这个坏孩子……嗷呜,咬死他,看他以后还听不听妈妈话……”

真是幼稚,三岁都嫌多。可我,咬烂了舌根子,拼命仰起头,才没有让泪水落下。

一个月后,身形缩水一圈的我回了家。门没开,就闻到了陌生的油烟气味。走进厨房,发现璐璐正跟食物进行着一场煎炒烹炸的激烈战斗。

“过来帮忙啊,愣那干什么!想吃白饭啊?”她嗔怪道。

而这只不过是短暂的甜蜜。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一直在各大医院奔走。求医、问药、配型,源源不断的开支拖垮了荷包,也拖掉了耐心和希望。

所有医生都说,像我这种情况,生孩子基本不可能。就算有了,大概率也是流产或畸形。现在紧要的是处理其他问题,“这些病在你三十岁还能顶顶扛扛,到了四五十……”这话含蓄,但我懂。

那个蝉鸣声声的午后,炙热的阳光烤得人躁动不安。我忽然想起,第一次用药时老周讲过的一句话,他说:“任何事情都是有捷径的。”我以为那是个整句,没多想。现在,我想我错了,这话应该还有另一个半句:“那些捷径可能让你付出无法想象的代价,那会是更深沉的黑暗。”

不满现状?要么自律,要么努力,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编辑/甄友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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