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卢维拉：辅助自画像

据说，照片既是对拍摄主体的描绘，也是对创作者的真实写照。虽然相机只是个机械工具，但当创作者按下快门时，已经做出了许多有意识或无意识的选择，包括取景、角度、定格的瞬间、前景、背景等，所有元素都会在照片中体现出来。

01| Gary McLouglin 的辅助自画像，选自《照片和辅助自画像》（Photographs and Assisted Self-Portraits）系列，拍摄于伦敦，2002 ? Gary McLouglin / Anthony Luvera

对大部分艺术家来说，个人化的“看世界的方式”非常重要。有的纪实摄影师试图在拍摄过程中融入自己对所见之物的感受，但对人物拍摄来说，这便产生了疑问，因为我们并不知道摄影师镜头中的画面是否是拍摄对象喜欢的样子？他们是否希望通过照片将自己展示给全世界？对被边缘化或被讽刺的群体来说，这一点尤其重要。虽然摄影师的意图是好的，但其他人无意识的偏见可能会导致图像讲述的是与拍摄主体经历完全不同的故事。

这对摄影师安东尼·卢维拉（Anthony Luvera）来说是个挑战。他试图吸引公众关注无家可归问题，而不是对这件事做出主观评判，因为人们的主观感受往往掩盖了谁无家可归和为什么无家可归的现实。在探索过程中，他形成了自己的拍摄方式，即将每位拍摄对象看作自己的合作伙伴，与他们分享摄影技巧，要求他们参与到拍摄过程中。他将这一过程描述为“辅助自画像”的过程。

02Charmian Edge 的辅助自画像，选自《照片和辅助自画像》（Photographs and Assisted Self-Portraits ）系列，拍摄于伦敦，2002 ? Charmian Edge / Anthony Luvera

03Ruben Torosyan 的辅助自画像，选自《照片和辅助自画像》（Photographs and Assisted Self-Portraits）系列，拍摄于伦敦，2002 ? Ruben Torosyan / Anthony Luvera

安东尼·卢维拉于1974年出生在澳大利亚西部，1999年移居英国。他的作品在很多画廊、公共场所和摄影节都有展出，包括大英博物馆和伦敦国家肖像画廊、澳大利亚摄影中心、爱尔兰国际摄影节、瑞典马尔默国际摄影节、印度果阿国际摄影節、法国阿尔勒国际摄影节。目前，他是英国考文垂大学艺术、记忆和社区中心的摄影副教授。你可以在www.luvera.com看到更多信息。

（阿拉斯戴尔·福斯特是策展人、作家，是昆士兰大学社会福利与文化教授和墨尔本皇家理工大学艺术学院兼职教授，现居于澳大利亚布里斯班市，工作范围遍及全球各地。你可以在www.culkturaldevelopmentconsulting.com上了解更多。）

与安东尼·卢维拉（Anthony Luvera）对谈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拍照的？

安东尼·卢维拉：15岁时，老师给了我和朋友一些暗房设备，我的私家侦探叔叔借给我一套摄影器材。因此，我开始和朋友一起自学如伺使用相机，并在家里的卫生间布置了暗房。我们为自己学到的摄影技能感到兴奋，还在当地报纸上刊登过教授摄影的广告。回想以前，我发现我对分享摄影技巧的兴趣超过拍照本身。

你现在的拍摄方式是“辅助自画像”，这是什么意思？（图01～02）

安东尼·卢维拉：“辅助自画像”就是在拍照过程中，邀请每个被拍摄者参与其中，让他们选择拍摄时间、地点，以及希望呈现的方式。我还会要求他们带我去一个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地方。在那里，首先我会教他们如何使用大画幅相机，其次我作为模特站在镜头前让他们操作相机，包括取景、构图、拍摄等，并及时看到拍摄的照片。当他们站在镜头前时，我会根据他们的要求帮其按下快门，他们也可以使用一根长电线自己操作相机快门。最后，我们会一起选择最终的图片。

04| Gypsy 的辅助自画像，选自《照片和辅助自画像》（Photographs and Assisted Self-Portraits）系列，拍摄于伦敦，2002 ? Gypsy / Anthony Luvera

05Noeleen OConnor-Rihani 的辅助自画像，选自《照片和辅助自画像》（Photographsand Assisted Self-Portraits ）系列，拍摄于伦敦，2002 ? Noeleen OConnor-Rihani/ Anthony Luvera

06Pawel Grygo 的辅助自画像，选自《照片和辅助自画像》（Photographs and AssistedSelf-Portraits）系列，拍摄于伦敦，2002 ? Pawel Grygo / Anthony Luvera

因此，你的角色是一名培训师和技术助理，而不是导演？

安东尼一声维拉：我相信摄影有很多种方式，并非都是摄影师控制一切。相反，我把摄影作为一个学习的过程，而灵感来自社会科学中使用的视觉研究方法和协作剧场。

你是怎么形成这种摄影方式的？

07|Caroline McDonnell 的輔助自画像，选自《驻地》（Residency）系列，拍摄于贝尔法斯特。他说希望自己的照片是积极向上的，而不是消极的，2006-2008 ? CarolineMcDonnell / Anthony Luvera 08|Chris McCabe 的辅助自画像，选自《驻地》（Residency）系列，拍摄于贝尔法斯特。他说我住在青年旅社，穿戴整齐，但仍然会被视为无家可归的人，因此外表是看不出来的，任何人都可能是无家可归者，即使穿的西装革履也有可能，2006-2008 ? ChrisMcCabe / Anthony Luvera 09|Angela Wildman 的辅助自画像，选自《驻地》（Residency）系列，拍摄于贝尔法斯特。他说就在不久前，我还无法想象自己会无家可归，不过我想说的是希望，我对整件事都很乐观，有时无家可归也不是一件坏事，这是一种经历，很多人说我“脆弱”，我讨厌那个词语，因为我不是，我经历过很多愚蠢的事情，但我已经挺过来了，也变得越来越坚强，2006-2008 ? Angela Wildman / Anthony Luvera 10|Bryan Horrex 的辅助自画像，选自《驻地》（Residency）系列，拍摄于贝尔法斯特，2006-2008 ? Bryan Horrex / Anthony Luvera

安东尼·卢维拉：2001年，英国为无家可归者设立的慈善机构“危机”邀请我在圣诞节期间，为他们一年一度的“无家可归者庇护所”活动拍照。拍摄这样的主题使我心里感到不安，于是我拒绝了邀请。其实我更想看看无家可归者自己会拍些什么。

几个月后，我作为柯达公司的顾问参与了一个项目，在这个项目中，我收获了许多一次性相机和胶卷冲洗券。第二年，我又回到了“危机”，并提出使用这些一次性相机的拍摄项目。因此，第二年的圣诞节我在避难所做义工，主要包括在厨房帮忙、帮助人们使用电脑、组织卡拉OK、分发衣服、化妆品和毛毯。合适的时候，我会把相机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让他们拍下自己的经历和感兴趣的事。两年后，我与大约200人有过合作，收集了几千张照片。（图13～16）

你是怎么展示那些作品的？

11|Gerald Mclaverty的辅助自画像，选自《集合》（Assembly）系列，拍摄于布莱顿。他说人们无家可归的原因多种多样，有的是自己的选择，有的是意外或运气不好。我在街上待了几年，亲身体验了无家可归的感觉，我认为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是保持事情简单，因为很多人会因无家可归而生病、入狱甚至死亡，这就需要政府用最好的方式来管理这个群体，2013-2014 ? Gerald Mclaverty/ Anthony Luvera 12|Mark Tomlinson 的辅助自画像，选自《集合》（Assembly）系列，拍摄于布莱顿。他说有人说我看起来不像无家可归的人，因为我喜欢保持整洁，事实上大街上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都有不同的心态，不是每个人都穷困潦倒，也不是所有人都感到沮丧，他们也有快乐幸福的时光，我相信很多人都想得到一个为成功奋斗的基本保障，我希望能有个栖身之所，2013-2014 ? MarkTomlinson /Anthony Luvera

安东尼·卢维拉：当时有一个参与者叫维多利亚·琼斯（Victoria Jones），在位于伦敦的白教堂画廊（Whitechapel Gallery）工作。她对我和无家可归者一起创作的图片很感兴趣，建议我们举办一个图片展。因此我们第一次在当代艺术画廊展示了那些图片，但来画廊看展的人大多是比较了解社会问题的群体，而我更希望那些对无家可归者有偏见的人看到这些照片。

不久之后，维多利亚离开画廊参与到伦敦地铁的公共艺术项目中，她希望我们在伦敦市中心12个地铁站的广告位展示这些照片。这次展览的整体效果非常好。尽管如此，我还想通过更多事情来认识我的“同事”，而不是简单地展示他们创作的一小部分照片。因此，我联系了许多公司，包括Calumet、Hasselblad和Pro Centre，请他们通过免费借租设备的方式赞助我的项目。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我和菲尔·罗宾逊（Phil Robinson）一起工作，我们尝试了各种型号的相机，包括135胶片相机、中画幅胶片相机、大画幅胶片相机和数码相机，直到我们找到合适的设备组合，我开始教那些对摄影知之甚少或根本不懂摄影的人如何创建自画像。

你为什么认为无家可归的人参与到自画像的拍摄中非常重要？

安东尼·卢维拉：19世纪以来，无家可归者的形象一直都是被丑化的，他们往往被描绘成受害者，不关心自己外表或幸福，甚至是没有尊严的人，似乎应该对自己的处境负有某种责任。因此，我想改变这些不真实却已固化的现象。

你怎么描述“同情心”？

安东尼·卢维拉：在我看来，同情心包括对他人的处境感到怜悯，并试图以某种方式改善这一点。它是冷漠的反义词。

13|选自《照片和辅助自画像》（Photographs and Assisted Self-Portraits）系列，拍摄于伦敦，2002 ? Golden14|选自《驻地》（Residency）系列，拍摄于贝尔法斯特，2006-2008 ?Maggie Irvine15|選自《集会》（Assembly）系列，拍摄于布莱顿，2013-2014 ? ZoeStar16|选自《集会》（Assembly）系列，拍摄于布莱顿，2013-2014 ? GeraldMclaverty

摄影师和被拍摄者之间存在着一种张力，通常由摄影师决定怎么拍、在哪里拍、何时拍、如何分工等。因此，无论摄影师的意图是什么，他们创造的关于他人生活的照片都不一定真实，很容易掺杂了个人观念。同样地，我相信摄影有潜力打开新的理解方式，反过来，也有潜力改变社会现状，让那些被边缘化的群体参与进来。

你认为你创作《辅助自画像》（AssistedSelf-Portraits）系列的方式，是富有同情心的吗？

安东尼·卢维拉：我从来没有用“同情”这个词来形容我的作品或拍摄方法，但并不是说我不同情与我一起工作的人。我注意到，拍摄时我们之间存在着权力的不平衡，这也指导着我在创作时所做的决定。我不认为这种力量平衡是可以完全避免的，因为它存在于任何摄影师和他们的拍摄对象之间。因此，我试图承认它的存在，并试图“重新校准”这种力量平衡。对我来说，请参与者对作品创作表达自己的想法是自然而然的事。

17A|在英国布莱顿的“集会”中，Robert Truelove 拍摄自画像时让Anthony Luvera 作为模特站在镜头前? Anthony Luvera17B|在电脑上选择Robert Truelove 辅助自画像的最终图像 ?Anthony Luvera17C|Robert Truelove 的辅助自画像，选自《集会》（Assembly）系列，拍摄于布莱顿，2013-2014 ? Robert Truelove / AnthonyLuvera18A|Ben Evans and Anthony Luvera在电脑前讨论Ben Evans在《集会》（Assembly）系列中的辅助自画像 ? Anthony Luvera18B|裁剪Ben Evans 在《集会》（Assembly）系列中的辅助自画像照片，2013-2014 ? Anthony Luvera18C|Ben Evans 的辅助自画像，选自《集会》（Assembly）系列，拍摄于布莱顿，2013-2014 ? Ben Evans / Anthony Luvera 

我发现你提到一个有趣词，即“协作”（collaboration）。这个词在英文词典中有两种截然相反的定义：（1）联合劳动，（2）卖国通敌。你为什么使用这个词语？

安东尼·卢维拉：“协作”使我随时清晰地认识我和“同事”在拍摄中扮演的角色。我不相信拍摄中合作总是好事，也不相信拍摄对象参与创作的照片一定是最真实的呈现。事实上，照片表达的含义主要取决于他们所处的环境，拍摄环境考虑不周可能会导致权力分配的不平衡。协作或共同创作无法解决表象，但有助于照片细节的描述。

你希望这些图片发挥什么作用？

安东尼·卢维拉：我想改变人们对无家可归者的认识，为大众提供信息。许多情况下，这些图像并不是孤立地展示出来的，而是由某个公开辩论项目支持，并向无家可归者提供资源和信息服务。

在拍摄这些照片的过程中，你领会到了什么？

安东尼一声维拉：在过去的18年里，与参与者共同创作这些“辅助自画像”，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也许最重要的是倾听，花时间了解别人，也让他们了解我。

19A|在拍摄Odette Antoniou 在《集会》（Assembly）系列中的辅助自画像过程中，Odette Antoniou 在相机前调整拍摄取景，2013-2014 ? Anthony Luvera19B|裁剪Odette Antoniou 在《集会》（Assembly）系列中的辅助自画像照片，2013-2014 ? Anthony Luvera19C|Odette Antoniou 的辅助自画像，选自《集会》（Assembly）系列，拍摄于布莱顿，2013-2014 ? Odette Antoniou / AnthonyLuvera

（责任编辑 邢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