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场欢愉,还是一曲悲怆?
2020-12-30杨赢
■杨赢
第一次听柴可夫斯基的《第六“悲怆”交响曲》,是上高中的时候。当时不知怎么就喜欢这种阴暗的调子,每天拿着在音像城买的残缺不全的磁带反复听。也许那时候正处在生命力最旺盛的年代,这样阴暗的,对生命充满了无奈与怨念的调子反倒激起我另一种生命的愉悦。之后所听音乐渐多,加上出外上学,我跌进了德沃夏克的世界,每天反复听着他的《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沉浸在无边的乡愁之中——那是我在大学生活中第一次在音乐中感受到触及灵魂的生命体验。《悲怆》便被我抛在脑后,再未听过。
直至多年之后,一个微雨的夜晚,我在一间酒吧独坐无聊,在微博随手翻拾间,偶然再次撞见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曲》。微博上流淌出来的是第二乐章的旋律,指挥是阿巴多。我一边品酒,一边听着《悲怆》,音乐因为熟悉,没有大听得进去。直到终章,大管的悲鸣,圆号的低音,紧随而至大提琴沉重的呜咽中,定音鼓静静地敲响了终止符。全场阒然无声,阿巴多嘴角抽搐,垂立良久。这冷不防袭来的休止符突然把我压得难以喘息。记得第一次听阿巴多的指挥,是1997 年“向卡门致敬”的音乐会,那时的他神采飞扬,15 年过去了,经历一场绝症折磨的他虽然顽强地挺了过来,但岁月已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这最终的伫立就像是终章的延续,一个令人惊怖的休止符,作为了柴六一个令人心悸的注脚。柴六的终章是深渊,是归宿,一切美好、执着、奋斗与挣扎的终途。弦乐的喟然太息中,最终的定音鼓就像是死神的脚步声,裹挟着你我堕入深渊。
只有亲炙过死亡的人才能理解死亡对于生命的意义。我比较了其他的几个版本,阿巴多这里的定音鼓和管乐异常的突出。虽然意识到生命以其无可阻挡的步伐迈向死亡,身为人的我们依然在做西西弗斯般的抗争——尽管这抗争最终无可奈何地阒然无声。
生命在本质上是悲怆的,余华说:“柴可夫斯基是一层一层把自己穿的衣服全部脱光。他剥光自己的衣服,不是要你们看到他的裸体,而是要你们看到他的灵魂。感伤的怀旧,纤弱的内心情感,强烈的与外在世界的冲突,病态的内心分裂,都表现得非常真诚。”《悲怆》是老柴的天鹅之歌,是他生命的绝响。柴可夫斯基创了此曲几天后故意喝下带有细菌的水,染上霍乱而死,也许就是洞悉了这无解的宿命吧。
就像郑愁予的《生命》所写的,生命总是在转瞬即逝的华美中悄然落幕。阿巴多这个版本的《悲怆》给予我的感动无与伦比,以其人、其事、其乐,以及在他身上的生命奇迹。他把他和死神交流的感受告诉了我们,正是由于有了死之悲怆,才有了生之欢愉。虽然我未临死地,却在音乐中感受到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