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云雀外三章
2020-12-29潘玉渠
潘玉渠
对于窗台而言,一小片明媚的暮色是极珍贵的。这时候,落日尚未熟透,像枚硕大的苹果,等待西山的采摘。
一只小小的云雀,拖起落叶似的影子,在那里来来回回地跃动着,仿佛正动用另一个自己,煞尾一篇青铜色的故事。
它扭头看了我一眼,毫无畏惧之色,旁若无人地继续自己的书写。
相比之下,我倒开始紧张起来。不敢动,不敢出声,尽量压低气息,生怕惊扰到它,打断它的思路。
或许,我正成为它的灵感,或关键字。毕竟在这一小段时光里,只有我们两个相伴,彼此善待。
直到窗外响起一串悦耳的鸟鸣,它又扭头看了我一眼——
好像一种告别。
然后,振翅飞去。成为空中的一个句号……
失序的茶
杯底,是苦涩的茶——
疏朗的山水。
这盏来自江南的绿意,在水中腾挪、舞蹈、别离,一丝丝沉降下来。宛如锯齿和骨头上凋落的幽闭之花,抑或生活脱卸的内敛之姿。
在异乡,遇到另一个异乡的味道,是残忍的。
味蕾遭遇到冲击的刹那,思绪打开浩大的战栗,莫名的惆怅掩杀而至,让内心妥协。
但如果我一分为二地看待眼前的风景:茶台雅致,紫砂柔和,交错于杯底的草莽,极其本分。
心底似乎又能生发出别样的况味。
它们像个小团体,因为水的浸染,而获取温顺的体质。它们一起泅渡、回溯、修行,由耸峙到卧伏。
让我明了:缄默的背后,可能是放弃,也可能是精神的返程。
譬如这茶,这澹寂之水。
雨的矫正术
内心隐忍的情绪,大都不可说。
如端坐于镜前走神,脑海里的曲折、无处安放的心事,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而天空的脉象,并非如此——
日历在墙壁上颤动,一切都在嬗变。
走向纵深的夏日,舍弃掉租赁的酷烈,逐渐恢复温婉的面孔;一场及时赶来的黄昏之雨,馈赠般地扫落旷日持久的大旱,收复炙热的疆域。
被拦截的生长,开始挣脱周身的束缚:枝叶重新醒来,绿意嶙峋;田野的斑驳锈迹,被一粒粒地抹平。
这时候,村庄甩落坚硬的尘埃,身披着缥缈烟岚,水墨长卷一样舒展,勾勒,走出它自身的困境。
宛若被某种慢抒情的笔触,进行了有力的矫正。
或者说,被重塑为自由的原乡。
来自西班牙的橄榄树
沿着山道前行,两侧是呈方阵站立着的橄榄树。
它们矮小,充满朝气,就像处于青春期的孩子,还在努力向下扎根。到达山顶时,一株粗壮而苍劲的橄榄树,陡然进入我们的视野。
——它来自西班牙,有上千年的树龄,仿佛一个威严的王,在检阅自己的军队,或子民。
它有些枯朽的主干,宛如浑浊的化石,停驻着旧时代的宁静。而叶子,仍是油亮亮的,折射出伊比利亚的阳光。
我很难想象它具体经历了什么,穿过时光的战场,远离故国,万里而至;也很难想象,它离开之后,那个深渊般的坑洞,需要用什么来回填。
如果,它见过哥伦布,见过塞万提斯,以这样孤绝的姿态站在四川盆地的这一小片山冈上,着实有些委屈了。
如果,它蓊郁的绿意,能看一看儒释道的中国,看一看遥远东方的文明。
那么,它的人生又堪稱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