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坎
2020-12-29翔虹
翔虹
之前,我们有过一段美好时光。
去年国庆节,我问你要不要全家到首府玩几天。本来我回家,你就很开心了,何况又要一起去城里度假,当然正中你下怀。
我们住的地方不是闹市区,却有新开发区蒸蒸向上的气息。房前有个大院子,花草绿树,还有一池清水,是你喜欢的类型。
那几天,我带你逛商场,看城市地标,转异国风情的游乐园。你对啥都新鲜,啧啧称叹,这多少弥补了我罕有陪伴的遗憾,内疚感轻了许多。这是多年来最好的假期。过后一想起,我都极欣慰。好心情让我劲头十足,以前种种苦累,彼时看来都不是事儿。
开心总是短暂的,疫情来了。我的日子空前奔波压抑,要么,在寒风冻雨里彻夜守着卡点,要么,挨家挨户敲门动员,忙得脚跟打绞。劳累习以为常,但防疫这事儿,危险,且难被理解。数百公里之外的你,不相信有病毒,不服从约束,天天闹上街,好几回差点就自己溜出门了。而家乡是重点疫区,封城措施极严,擅自出门是会被强制处置的。为此家人无计,头痛不已。我本就不安的日夜,愈发胆颤心惊。
在病毒阴霾下苦熬三个月后,家乡解除封城,我终于能回家了。
半路上家人电话里说你病了,咳个不停,需要住院。
这节骨眼上生病咳嗽可不妙,家人异常紧张。更要命的是,各行各业这特殊时期都停摆,想住院谈何容易?我连打了好多电话,才让你在医院走廊等候五个小时后,办了住院手续。
我冒雨赶到医院时,已是深夜一点多。此刻的疫区医院,苍白沉寂,隐约的哀嚎穿透厚黑的墙,蹿上幽幽夜空,揪紧我的五脏六腑。
来了才知道,你住进传染病科。这种日子,一般病人不接收,非收治不可的,除了严格繁冗的筛查,还得统统进传染病房,只有这儿稍微具备防护条件。病房超负荷运行,走道上挤满加床。那排长长的吊瓶,颜色滴速各不一样,下边躺着的人,却都是清一色的重病号,而且是急需治疗,又难以治愈的病。
这辈子头回踏进传染病房。一进门,你正躺着费劲地咳嗽,一声比一声响,一阵比一阵长,震得整个人都在无序抖动,瞥见我来了,却连眼神交汇的功夫都没有。足足过了七八分钟,你才停得下来,脸蛋通红,喘着嘶嘶粗气,时时断茬,还直喊腹痛腰痛。我握住你冰凉的手,心如刀割。
在医院,你比我更慌,一个劲说早知道进传染科,打死也不来医院。你眼含怯意,时常死死盯住我,就像盯着一根救命稻草。可我没法救你。置身于此,每一粒浮尘,一星唾沫,都能让我也危在旦夕。能救你的,只有大瓶大瓶的注射液,布满胸口的监测触贴,还有上天给的运气。
病菌主宰的空间里,我们的日子从此不同。你的性情,也超前于庚子年节气,进入六月天模式。
见医生来查房,你提高呻吟分贝,发牢骚说打针吃药一点不顶用,还添了几多不舒服,责问他们为什么用上忒多治疗仪,把人裹成外婆包的粽子。无论人家怎么解释,你都不理会,只由着性子发泄,弄得我一个劲尴尬地赔礼道歉。
你要翻身,我俯下身子,小心翼翼一手托住颈肩,一手扶你的腰。还没使上丁点儿劲,你就冲我大喊:弄疼我了,哎哟哟!我急忙撒手,边调整一下姿势,边赔不是:好好,我再轻点,你也配合使点力哦。在夸张的哎哟哟声中折腾半晌,才帮你侧过身去。不到十分钟,你哼哼道又酸困了,要回归刚才的仰睡。
该服药了,我轻声哄了四五遍也没用。好说歹说,你才勉强同意。刚含一口温水,你眉头一皱,“噗”地朝我身上吐过来,嚷嚷被烫到了。我用嘴唇探了探,明明和早上温度一样,而早上你却说太凉了,会喝坏肚子的。
我象征性地往杯里调入几滴凉开水,再次把药粒贴近你的嘴巴。你略略瞥了一眼,顺势将我的手拨开,嘟囔道,一次塞进去这么多,不怕噎死人吗?其实早上是一次喂两颗,你当时讲,照这样一点一点吃,吃完这堆药不得耗半个钟头?
我对病菌提心吊胆,每每瞧见墙上“传染科特别提示”的字眼,心中便沉重一层。你和医生的斗智耍计,越玩越欢,似乎欣赏我整天赔笑脸到肌肉僵硬,是一种享受。或许,是你卧床久了太无聊,故意让自己的任性、医生的无奈、我的为难,来增添沉闷病房的生机。时光就这样在这栋三层小楼里,揉搓出一个月丰富的皱褶。
你天天闹出院,我拗不过,见你病情也有好转,犹豫再三,便去央求医生。疫期高强度负累的年轻主治医师,疲惫如我。估计他也是为兼顾腾床位和免取闹,思忖良久后,伸手拿过出院单,迟迟疑疑地填写。
这回我多留了心眼,跟你提个条件,回家了继续用中药治疗。你巴不得立马逃离病房,罕见地带着笑意爽快答应:嗯嗯,服中药好呀!
阴雨淅沥,空气中弥漫着霉腐味。天空被疫情笼罩,外面比病房也好不到哪里去。到家时携扶你上楼,一步三停歇。你虚弱的抬腿间,满是回家的安然。但我却莫名惶恐了,还未痊愈就带你出院,到底对不对。真是顾及你的感受和疗效的不如意,还是潜意识里,我比你更想逃离传染病房?
在家里,你咳嗽和腰痛虽有缓解,但仍然一刻离不开人,性情也依旧。不同的是,没了医生,你的气只有撒到家人身上。
我捧半碗药水,家人端着敷腰用的药盆紧跟在后。你一见就说,你看你看,正规医生都治不好,弄这些江湖骗子的药来能有用么?我俯下身子,掌心轻贴你的脸颊,灰谐地提醒:咦,记得好像有人答应过回家要吃中药哦!你眼里闪过半秒微异,迅即如川剧变脸,换上耍赖神情,嚷嚷着:我不要喝,也不要敷,你们说什么也没用!
众人劝了一遍又一遍,药水重新热了一次又一次,好不容易才完成艰难的药物转型。此后每回都如此,你抗拒一番,我们劳神费力一阵,成为原先病房里的后续节目。
好几次束手无策时,我差点脱口而出,要不然我们回传染病房去!但我不能说,一家人顺着你还来不及,孰敢激你半点。
其实你原来一直都让我们那么称心,没费什么神。你表现好,我们自然放心開心,一大家子其乐融融。
可你现在怎么啦?是疫情,是病痛,还是我常年无法陪伴让你心有怨气?
我很想弄明白。现在我不再有带你出院时的纠结,只是真的迫切要理出头绪。决非为疲惫不堪又无所适从的自己和家人,而是为了帮助你。我不想你这样下去,这种状态比疾病更可怕。找到症结并改变它,比治愈你所有的病,都迫切。
夜已深,你在床上鼾声隐约。近来,只有睡眠是你的安静时分,回归以前可爱的模样。我无助地坐在雨声滴答的窗前,回想下午你又为敷药而冲我大叫:你再逼我,就叫你滚回去,要不然和你断了父子关系……我当时一愣,真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这话怎么可能从你的嘴里出来?你一直都很理解我,宽容我,心疼我的呀!越想,心绪越缠成乱麻,鼻腔泛酸,泪花又一次湿了胀痛的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坐着让我的经脉弯曲,血流不畅,呼吸有些窒颤,头皮和手臂也开始酥麻起来。我起身轻轻带上门,摸黑慢慢上到樓顶。
透过葡萄架的细雨一淋,掀开了记忆的门帘,我竟然想起小时候一天两次挨揍的情形。那天放学和小伙伴偷吃生产队的生红薯被发现,挨母亲狠狠地揍了。但晚上有人来相邀冒雨去后山,偷摘村集体的野生葡萄时,我咬咬牙又溜出门。结果可想而知,是一顿更加猛烈的鞭打。
如往常一样,每次挨揍后,我都闷声不理睬人。母亲知道我小猪记吃不记打的德行,又是在乡下独自撑起七口之家,里外操劳,也懒得管,事实上也顾不上那么多。
第三天,父亲突然回来了。父亲常年在外奔波,我们兄弟与他多少有点距离感。但久久才见着一次,对他的回家,还是期待和开心的。可这次他在夜幕下进门时,只有三个哥哥吱吱喳喳围上去讨糖果,而我却对他的问候视若无睹,低头玩弄手中的纸飞机。
父亲难掩诧异,和三个哥哥聊了几句后,拉母亲进里屋嘀咕半晌。他重新回到厅堂时,让哥哥们上村里大操场玩。然后拿张凳子,坐到还在假装玩儿的我身边,开始找话茬套近乎。我是满仔,最调皮耍赖,全家人都宠着惯着。父亲更是如此,有一个煮鸡蛋时,他用刀切四片平分,但有两个时,往往就不会一人一半,而是三个哥哥分一个,我独吞一个。所以,兄弟四个最希望父亲回家的是我。但这时,我不能搭理父亲,得继续装。其实我早想抓过糖果来吃,但我知道父亲最疼我,打他一进门,心里就在盘算怎么挣回面子,弥补刚挨的两顿打。
父亲也不急,继续挖空心思逗我。时间一分一分推移,我的坚持也一秒一秒地沙化。桌子上仅剩的十来颗糖果,似乎已自行剥开,一阵又一阵香甜肆意冲进我的鼻子。再一会,它们竟融化成糖浆,一咕噜灌进我的嘴巴。我有半年没吃上糖果了,好甜呐!等我在甜甜黏黏的幻觉中回过神,淌出的口水已弄湿了手里的纸飞机。我急忙用袖口擦拭嘴唇下巴,还下意识地咂了咂嘴,偷偷瞄一眼父亲,尴尬地把纸飞机扔在身后。
父亲似乎并没看到这一切,他只是趁势将我拉起来,抱着坐到他大腿上,接着,故作欣慰地说,老四今天真乖,懂得让着哥哥了,你都还没吃糖呢!边说边拿起一颗,靠近我眼前展示诱人的包装后,剥开了塞进我嘴巴。我哪里还能“矜持”,两片嘴唇秒闭,生怕糖果又滑落出去。早已等得麻干的舌头,急忙搅动起来,吮吸声那个大,快能震落房顶瓦缝的灰尘了。
糖果撬开后的小嘴巴,开始喋喋不休了。父亲见状,便把话题一转:老四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也经常挨你爷爷打,因为不听大人的话……说到这,父亲定定看着我,欲言又止。我乍一听,嘴巴张得老大,急急地问,是真的吗?
父亲放慢语速,一五一十讲了不少他小时候挨训诫的例子。我虽然久不久好奇插话追问,但那些都是旧社会家教之琐碎,与我的世界相距遥远,对其中许多言行举止的判析,我难有共鸣。但却记住了父亲最后一句话:不劳而获可耻,窃人毫厘是罪过,这是我们祖训里的头一条,你要背下来,记住一辈子,别干那些叫人家戳脊梁骨、有辱祖宗的事!
这些话,父亲说出来后,又用通俗易懂的壮话给我一一解释。当时我只朦胧懂个大概,只是此后父亲不断提起,我的文化慢慢多了,才真正记得清楚,理解透。
那晚父子间一席话之后,我并没有马上变得怎样。但是每每遇事我都学会三思而行,抉择关头,父亲传承的祖训更是让我慎之又慎,如履薄冰。
长大的过程中我也曾想过,自己那时已分得清对与错,为什么还揣着服软不怕硬的奇怪心理,对抗管教?但从未深入想明白,此时此景让我不禁又纠结起来。
对呀,这是叛逆!淋雨似乎让我清醒,脑子里闪过一个概念。虽然这个高频词现是习以为常,在我们那个年代却鲜有所闻。但我小时候的行为,确属叛逆。而你现在,与我幼时无异。我之前怎么就没意识到呢?
我既为自己的失察失觉、未能尽责而内疚,也为找到你一反常态的症结而豁然开朗。轻快的步子在楼顶转了一圈,深呼一口长气,我如释重负。
我叛逆过,也有管控叛逆的经验,自信这一次面对你,照样也能处理得来。不,是一定会处理得好。况且,你突如其来的变化,恰恰证明岁月焕发了你向上的念头,表现的欲望,引人关注的技能。
我快步下楼,有些迫不及待地推开门,要看看你熟睡中的样子。
窗外雨声停了。我抱着双手站在床前,凝视你熟悉的面孔出神。突然,你侧过脸,将搁在胸口的手放下来,嘴里发出“家家,家家”的梦呓,多像襁褓中的婴儿在梦里牙牙学语的样子,我的心怀一暖,泪珠又沾染了睫毛。断断续续的“家家”声,让我想起病前一段时间,你独自看电视时,嘴里常常念念有词地说“回家”之类。当时我暗忖,你的至亲,我们都早搬到县城居住多年了,你还要去哪里的家?而现在,你的梦呓仿佛深山老林里一声熟悉的禽鸣,指给我曾经迷失的方向。我宽衣躺在你身边,破天荒地很快安然入睡了。
次日吃早餐前,我说,带你回农村老家住上一段,好吗?你习惯性开口反驳:老家有灵丹仙药吗?早料会这样,但我察觉到你脸上和眼里微细的狐疑,心里涌上一丝窃喜。可是我不能急,保持小时候父亲抱我坐在腿上开导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果然,你只迟疑一下,便说:你们都商量好了吧?反正我无所谓。虽然还是惯用的语式,但声调和神情已不同了,我心想,有戏了!
服侍完早餐,我一边电话与老家人对接,一边收拾衣物和用具。忽然感觉自己手脚麻溜多了,丝毫没有原来在你面前的杂乱,干啥都踩着恰到好处的节点。趁着你服药的当儿,我迅速上网查询,按列出的清单利索地网购。此时的我,一点不像刚学会网购的中年人,倒像个年轻的剁手族。也像贪便宜的人碰上搞活动,什么都不用钱,全是白送的,想点哪样就点。
一切妥当,我们护着你向老家开拔。到老家已天黑,就餐后洗漱就寝,也许是碍着老家人在眼前,你的表现温和多了,得了不少赞许。虽然你对赞许并不热络回应,但我清楚,你内心是需要的。老屋的灯光有点暗,可你听到赞许时眼里涌上的满足,我能看得出来。农村安静,空气也清新,你晚上睡觉特踏实,听那鼾声都感觉甜。你入睡一阵子后,我们一帮人继续分头忙活到好晚。
第二天你利索地起床,没让我费劲。我扶着你走出寝室时,堂屋、廊道、院子里,不经意间总看到一些农村过时的生产生活用具。时代变了,要找到这些二三十年前才用的东西,可费大劲,是老家人接到我的电话后,跑遍整个村子,挨家挨户央求着,用尽法子才搜罗来的。昨晚上大家按它们该待的地方,“随手”摆放成你眼前的样子。
你看这些物件的表情,我一一捕捉到。我边扶你走,边给旁人不断挤眉弄眼。我是可以得意一下的,你感兴趣,就是对我的犒劳。
不久,电焊工来了。我解释说,准备在你的老木床上安装不锈钢架,系上布条,让你上下床能借力,又可以像荡秋千一样玩儿。你听了非但不怨胡闹,反而来了兴趣,让拿过椅子来坐在一旁看是怎么弄的。我指点讲解,焊工们量尺寸、切割、焊接。不到一个小时,一米多高的钢架做好了,上钉固定在四个床脚上。我将四根棉布条系在不同方位,打活结,能在光滑的不锈钢管上自由移动。刚好,托友人从县城找的壮锦绣球也到了,我招呼两位嫂子帮忙,用粗线缝在布条的下端。家人问缝这干嘛?我说,这样你抓布条时就不会脱手,躺久无聊了,还可手脚并用玩绣球,既解闷,又能活动筋骨。而且,球体绣着大红的“福”字,吊在顶上,是福照福临。你听了,说了一句真能折腾!你好好听的语气和脸上隐约的喜气,又让我捕捉无遗。
我把你扶到床沿坐下,说,我示范给你看。我坐上床铺,两手抓住布条支撑身子,以臀部为支点,慢慢朝內侧转。转到合适位置后,左手保持,右手换抓靠近枕头的布条,左手再松开,换抓另一根平行的布条。接着,双手沿布条慢慢下滑,身子随之朝后仰下,直到整个人平躺,头部靠上棉枕。然后,我倒着刚才顺序,抓住布条下拉,让身子慢慢直起,换手,侧转,坐到床边穿鞋,结束下床动作。整个过程你目不转睛,看得无比认真,脸上满是惊讶,兴趣。下床后我站在那,一声不吭地装,看你怎么反应。
我也试试!两分钟不到,你就迫不及待了,意外的积极。我轻轻扶着你,做一个动作之前先讲解一遍,两人配合使劲,虽然缓慢,但你顺利地躺下了。头挨着枕边才一会儿,你就说,试一回起床!我假装问,不累吗?你摇摇头,眼巴巴看着我,生怕我不扶你来一遍起床秋千。极富创意的双人表演后,你微喘微汗,坐回床边……
我弯腰拿起鞋子准备帮你穿上,你却摆手说再练几次。其实看出来你挺累了,但我心中暗喜,嘴上却回道,让哥哥来帮你吧,我才想起一件事,得打个工作上的紧急电话。来到院子里,我靠在柱子上,轻吁一口气,眯缝着眼仰望头顶这方亲切的天空,惬意得找不着词形容。
门前绿油油的甘蔗、稻田、草坡,老屋顶的鸟叫虫鸣,甜嫩的青菜豆角,加之村里人陆续登门探望,日渐舒缓了你紧绷的发条,一切都变得慢下来,静下来,顺下来。我网淘的老收音机、老挂钟、老二胡之类,也陆续送到,摆满你的屋子。最最重要的是,订购的电动轮椅也来了!
买轮椅是因为你行走不便,它能载你在村里到处转转。老闷在屋里,我们也脑力耗尽,很难再想到什么招儿逗你玩了。
我们在屋前对照说明书研究了一会,就扶你上去坐。我刚伸出手告诉这个按键是什么,你立刻说,我知道我知道!然后左手把方向,右手一摁,电动轮椅就缓缓朝前走,我赶紧跟上去,但你不让我踫。走了几十米有个宽地儿,你突然摁另一个按键,轮椅左转几步。你又换个键,轮椅竟然呼呼后退,差点撞到路边小树上。我没料到,下意识惊叫起来。你却开心大笑,连说没事没事,一切尽在掌控!
家人追上来,说饭点到了。回家后,你不顾我们一再提醒,吃饭老快,不一会就说饱了。然后叫去拿轮椅来,非得马上又出去不可。我说不行,不吃完药,不允许去。你挺意外地看着我,眼神不对劲,感觉久违的乌云已经生于发际,快要涌上你的脸颊。我立马有些后悔,忐忑着正准备开口,你却抢先说,好吧,吃完药了你得给我转遍整个村子!我脸上稍显迟疑才应允,心里却“嘿嘿”一笑。
轮椅的到来,让你在老家的日子一天天向好。我们回家后不久,一群燕子在屋顶筑了几个巢穴,老人家们乐呵呵地说,有燕福了。单位一再照顾延长的请假也到期了,我得离开了。
庚子年端午节这天,村里亲亲戚戚都来,摆了三大桌,众人都为你的康复开心。但只有最了解你的我才明白,现在高兴还太早,路还长着呢。
叙后散尽,我又坐在你的床头。我整了整枕头,明天我就得回单位了。我不放心,但无法留下。相信生你养你的村子,会好好照顾你。想到这个温暖的村子,我突然特别笃定,你的“叛逆期”不会太久。老话说得好,一道坎,三道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