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催稿少年的创作谈
2020-12-29迟卉
采访:迟卉
迟卉:来来来,来采访。
白贲:那就开始嘛。
迟卉:好的,第一个问题,发表专辑的心情如何?
白贲:首先就是很激动,非常激动。一直以来,在我的概念里,能在《科幻世界》出专辑的都是大佬中的大佬。虽然我自己只是一个萌新,但拥有自己的专辑也让我产生跟大佬们更近了一点儿的错觉。这种错觉十分美好。
其次就是感谢,感谢编辑们给了我这样的机会,给了这样的肯定。因为最初我不会写短篇,一动笔就是冗长的构思。感谢编辑们不抛弃不放弃,还逼着我一次次的伤筋动骨地改稿,让我理解了如何去构思一篇一万字上下的短篇小说。可以说,没有小编们的悉心殴打,就没有如今的我,也就没有这个专辑。
迟卉:(摩拳擦掌,露出催稿狂魔的微笑)说起来,你现在的稿子还是很长嘛……
白贲:嗐。我以前根本写不了一万字左右的稿子。
迟卉:这说明进步很大——在写作的时候,比较长的作品和比较短的作品,体验上有哪些不同呢?
白贲:篇幅对故事的影响其实是很大的,这是我最近的感悟。长篇跟短篇的写法不同,这一点相信很多人都认同。但实际上中篇跟短篇的差别也非常大,两万字以内的作品跟两万字以上的作品,甚至可能从构思开始就走上了不同的路。
短篇小说,尤其是一万五千字左右的短篇小说,有着很强的“中心朝向性”(我自己瞎编的词儿),也就是说,在这个篇幅限制下,作品容不得赘述,几乎每个字都在为主旨/主题/核心点子服务。也正因如此,我觉得在动笔写一篇小说的时候,要做好定位,明确自己这个故事的卖点是什么——是点子?还是情节?还是情感?还是人物?因为这决定了叙述时的侧重,决定我们要放弃哪些东西——没错,在中短篇小说的写作过程中,是注定要放弃一些东西的。
而三万字以上的中篇乃至于长篇,就不是简单一两个点子能撑起来的了。在我看来,这样的篇幅需要足够多的点子,让作者和读者都保持持续的“兴奋”,此外,还需要较为丰富的故事体量和娴熟的叙事构架,这样才能撑起一个骨肉丰盈的故事——起手、悬念、转折和最后抖的包袱都能让读者满意。
迟卉:中长篇创作需要更多的点子——这是个很有趣的视角——你的创作过程是从中长篇创作进入短篇创作,而我自己和很多作者是从短篇入长篇的。我们很少会考虑“放弃”,因为在短篇入门的作者眼里,这个状态属于“刚好”。当我们进入中篇的时候反而会头痛要如何给故事增肥。
因此,大部分时候,从短篇进入中长篇的作者,会下意识地仍然保持一个作品一个核心点子,然后拼命增加人物故事和场景细节,直到核心点子撑不起来故事然后坑掉。却忽略了可以通过增加更多科幻点子来丰盈故事。你提供的这个思考角度应该可以给这些作者提供更多的帮助。
那么,在你已经发表的作品中,哪些属于有所放弃的,哪些则是骨肉丰盈的呢?
白贲:从篇幅来看,一万五千字左右的小说都属于有所放弃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比如《十七年》,我认为其主要卖点在于点子,所以完全放弃了人物塑造,转而以第一人称的感知和情绪波动来推动故事的行进。而专辑中的这篇《镜》,卖点则在于不断反转的情节,所以同样舍弃了人物的塑造。至于《当归》,由于点子的演绎跟情节的发展是同时进行的,所以能够兼顾一点儿角色的塑造和感情的渲染。
再说到骨肉丰盈一类的作品,基本上都是两三万字甚至更多字数的故事。《人间烟火》可以归为此类,但在丰盈的过程中,倒也没有充填更多的点子,所以在“惊奇感”方面仍稍有欠缺。我觉得更具有代表性的“丰盈”类作品,目前还没有发表出来(扶额)——比如三万字以上的中篇,甚至长篇。在后续的创作过程中,会有更多类似的“丰盈”作品发表出来,读者朋友们可以持续关注(此处为广告)。
迟卉:是的,不过由于篇幅限制,这个长度的作品更有可能发表在增刊上(给增刊打广告)。
说到“丰盈”——最近市场上对于长篇作品的需求暴增,在这个情况下,有没有考虑过进行长篇创作呢?
白贲:在写在写真的在写了!长篇创作我当然考虑过,而且已经在写了(其实已经在收尾了)。目前手上这个长篇已经写了快两年了(拖延症实锤),创作过程中也一直在丰富设定和填充更多的点子,所以写得一直不快。(找到借口了!)
因为篇幅差别确实太大,所以相比中短篇,长篇的表现力更强,这是天然优势。所以在今后的创作过程中,我打算一直保持长篇的创作。等目前的这部时间系长篇结束之后,我还会创作新的长篇(如果不鸽的话),而且下一个长篇的核心点子已经开始成型了。
迟卉:(伸手)那这个长篇完成之后我先预定了啊。
白贲:哪个?还是两个?(乖巧.jpg)
迟卉: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当然是都要啦!
白贲:好嘞!(继续乖巧.jpg)
迟卉:那么说好了,不许拖稿——以及能谈一下对于创作拖延症的体会吗,小编们都在摩拳擦掌,准备分析典型催稿案例呢。
白贲:我,我我我,我其实不算太拖稿的,真的!中短篇小说我从来不拖,长篇嘛……慢工出细活啊是不是!
其实就我个人而言的话,我的创作速度非常不稳定。短篇小说写起来会很快,比如《十七年》大约三四天就写完了,《天灯》也是差不多的时间,《当归》甚至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至于《镜》,因为情节反转较多,花费的心血比较多,所以用了几周时间才写完。但一旦篇幅长了,我的创作时间就会暴涨,而且不再是单纯的线性关系了。比如后续可能会在《科幻世界》上刊载的中篇,虽然字数只是《当归》的三倍,但创作时间前后加起来接近半年。所以这么看来,长篇写了两三年也是情理之中嘛(强行合理)。
迟卉:(小编笔记:情理之中的拖稿=每周催稿一次)
白贲:……咯血.gif
迟卉:放心,现在(白贲股)的市场行情看涨。作为一名作者,你对现在的科幻小说市场环境是怎么看的呢?
白贲:我觉得任何事都具有两面性吧。由于《三体》小说和《流浪地球》电影的大热,科幻创作总算有了“市场环境”这一说——也总算被“市场”看到了。
综合上讲这是好事,但这同时也要求我们做好迎接市场的准备。众所周知,科幻小说相比其他类型小说,天然就有一定的门槛,也就滤去了一部分的读者。对于整个科幻作者团体来讲,我认为需要拓宽读者群体,也就是拥抱市场,以精彩的故事为导向,吸引更多的读者来关注我们。但同样的,科幻本身的审美自觉也不能摒弃。
所以对科幻作者个体来说,还是要找准自己的定位(自己想写什么,自己能写什么):一部分作者选择为了拥抱市场而写作精彩诱人的故事;一部分作者秉持着原有的传统科幻审美、在此基础上出新;一部分作者以科幻为载体去探讨更深层更古老的哲学命题、叩问终极。我个人认为,这三者同样重要,同样必不可少。
同时,市场的关注也带来了更多的新生力量,其他类型文学甚至传统文学的作者开始尝试着科幻的创作,这无疑为科幻引入了新的血液。当然,一个新兴崛起的市场门类吸引来的永远不只有新鲜血液,也会有泥沙。科幻也是如此。对此,我们能做的恐怕只有提升自己,以更高的质量和更多的数量反馈市场,避免劣币驱逐良币吧。
另外说一句,在目前的市场环境下,我认为科幻YA(YoungAdult)小说是一个缺口,也是一个契机。科幻YA是一个很好的降低门槛、拓展读者群体的题材,一种优越的“破壁”方式。客观上讲,目前国内能够创作科幻YA作品的作者并不是没有。我想,目前我们缺少的只是一种能让作者稳定输出的保障,也就是说一个甚至多个面向科幻YA作品的平台,或者平台里的专栏。只有这种平台或是专栏的存在,那些能够创作、愿意创作科幻YA作品的作者们,才敢将自己的才华拿出来,为科幻市场的生长浇灌土壤。
迟卉:说到YA——YoungAdult——青少年小说,这是个大家都在讨论的话题。但究竟什么样的才算YA小说,YA的受众又是什么样的呢?这个定义主要是从欧美的图书市场舶来的,对于中国国内的市场,是否需要一个更本土化的定义,以避免像轻小说那样水土不服呢?
白贲:(为什么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这题好难。)
从受众群体角度来看,我认为国内适合YA的主要受众恰好跟《科幻世界》的主体受众是重合的,由中学生和大学生组成的青少年。或者至少可以说,这两者的受众都是从中学生和大学生培养而来的。因为我从这个青少年群体毕业没多久,所以我大约还记得那时的自己,正处于热爱幻想、培养独立思考、建立纯粹的交际关系和逐渐认识这个世界的年纪。恰好YA创造出的也是一个充满幻想的世界,与这一年龄段青少年的关注重点是契合的。
所以这就引出了下一个问题的答案:YA真正的诱人之处在于天马行空的崭新世界,以及与志同道合的友人们一起探索这个世界的精彩过程。至于探索世界之人的年轻与否,我觉得反而是最次要的。
提到YA的本土化,我觉得有一个非常具体的例子,那就是江南的《龙族》。尽管“老贼”的《龙族》时而像《哈利·波特与喷火龙》,时而像漫改小说,但从市场角度看,我们不能否认它的成功。相比与日漫一脉相承的轻小说,《龙族》更像是将热血动漫中吸引人的元素抽象出来之后进行的再创作。江南的优势在于扎实的文笔和厚重的情绪,正是这两点赋予了作品以质感,不那么“轻”了。再回到《龙族》本身,毫无疑问,它展示出了光怪陆离的崭新世界观和精彩的世界探索过程,这与我们上文谈到的内容是契合的。所以虽然目前这小说越写越烂,但不可否认前几部带给我们的感动——世界的终点在哪里,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
另一个具体的例子,不是小说,是一部叫《一人之下》的国漫。它所体现出来的理念就是与中国传统文化紧密结合。另一方面,或许是因为社会背景的不同,相比日漫中比比皆是的“高中生”拯救世界,我们本土的语境似乎更有一种“崇古”的审美在里面,所以像《一人之下》里表现出的那种“老年热血番”的基调十分吃香,倒也不失为一种尝试方向。
落到科幻上来讲,这其实与长篇科幻的创作有共通之处。就我个人的创作经验看,长篇科幻小说最吸引人的写作结构就是“走近科学”式的——通过悬念引入,读者与主角共同探索和发现“真实的世界”。但与奇幻类不太一样的一点是,科幻讲究自洽和合理。这就要求我们构建的新世界不能没有“终点”。精彩的过程固然重要,但如果没有一个与之相适配的结局、没有一个与悬念相匹配的“真相”,就会毁掉整个逻辑链条的合理性,整个故事的审美自觉都被削减了。从这个角度讲,科幻YA的要求似乎更高了。
最后,YA作品有一点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人物角色的塑造。因为学生时期的我们是全身心打开的,拥有最纯粹的共情能力。再加上个人的价值评判体系没有固化,所以非常容易被书中的角色调动情绪,为他喜为她悲,为角色的经历灌注全部情感。谁还没为几个纸片人哭泣过呢(笑)。因而相比“世界的终极”,鲜活的角色更能吸引受众成为固定读者。
一部科幻YA作品,同时拥有惊奇的世界观构架和引人共情的角色形象,再加上严谨的探索过程渐入佳境,实在没理由不好看吧。
迟卉:可是很难写啊。啊啊啊啊啊啊——
白贲:是啊,难写啊。
迟卉:说起来,访谈的目的其实是向大家介绍你,最后却变成了超严肃的讨论,我果然不适合做访谈呢。
白贲:那……咱们换点儿轻松愉悦的话题?
迟卉:比如在你的作品里总是会出现很美好的女孩子——咳,还是严肃点儿吧,深入了解和认识市场,对创作是有好处的,虽然其实还想更具体地谈一谈,但是篇幅有限,就只能先到这里了。
接下来是访谈末尾的例行问题:想要对你的读者们说些什么吗?
白贲:(这个问题更难了呢,我想想……)
白贲:一切美好的初恋都与科幻无异,是虚构但自洽的世界观,所以科幻就在我们身边(笑)。
好了不皮了,认真一点儿。我想说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生产力的发展,科技在我们的生活中占据着越来越重要的位置。“科幻”这个词出现在日常用语中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科幻是一种生活方式”已不再是一句空话,它渗透到了我们周围的点点滴滴之中。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可以足够自信地说,科幻的魅力是存在的,隽永而绵长。我们遇到过很多非科幻迷,并不是因为科幻的魅力不够,仅仅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机会接触。
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重庆大学科幻协会和重庆大学的李广益老师。曾经我也是一个对科幻没有太多感情的路人,是母校的科幻协会和李广益老师让我接触到了科幻,让我爱上了科幻,甚至因此走上了科幻创作的道路,站在这里,为大家创作更多的科幻故事。到今天,我已经毕业两年多了,但还是经常梦回大学校园,因为那里留下了我最纯粹和炽热的生命力。所幸我还有“科幻世界”,我的纯粹在这里得到了存续和延伸。而且这种纯粹的定义域,也从四个校区变成了整个宇宙。
迟卉:向科幻的行路者们致敬。
那么,我们今天的访谈就到这里吧。把时间留给阅读本身。
白贲:谢不杀之恩!
迟卉:(拿出了催稿武器!)(一路追杀着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