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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志者”

2020-12-29杰弗里·阿彻

译林 2020年5期

一个年轻漂亮的护士照料一位卧床不起的老人,让他改变遗嘱以对她有利,最后这位护士获得一大笔财富,老人的孩子却被剥夺了原本可以合法继承的遗产,这个故事想必你们都已听过。我承认,围绕这个主题各种版本的故事我原以为都已听过,至少在遇到伊芙琳·贝蒂·摩尔小姐—那不是她的真名—之前我是这么想的。

伊芙琳·墨茨伯格小姐来自威斯康星州东南部的密尔沃基。她出生那天玛丽莲·梦露刚好去世,但这不是她们唯一的关联点:伊芙琳一头金发,身材姣好,经常引得男人转身再看第二眼,她的美腿你只在袜子广告里见过。

多少密尔沃基来的朋友都说伊芙琳像玛丽莲·梦露,所以她从学校一毕业就买了一张前往好莱坞的单程票时,人们压根就不惊讶。刚到天使之城洛杉矶,她就改名为伊芙琳·贝蒂·摩尔(此名一半取自沃伦·比蒂,一半取自玛丽·泰勒·摩尔,两人都是著名演员),但她很快发现自己不像玛丽莲·梦露,根本没有当演员的才华,和无数导演滚沙发都无济于事。

一旦伊芙琳接受了这个事实—当然这对于一个雄心勃勃的年轻女演员来说难以接受—她就开始另谋职业,可这在一个有着一千个金发女郎的城市也很难。

她几乎花费了所有的积蓄在格兰岱尔市租了一套小公寓,为了参加试镜、准备星探机构的拍照、参加一个又一个能见到明日之星的派对,买了一个合适的衣柜。

当她查看自己的银行账户时,伊芙琳才意识到,如果不想回到密尔沃基,不想承认朋友们说的自己不像玛丽莲·梦露,就必须做出一个决定。但她还能做什么呢?

要不是在翻看黄页找电工时看到那个号码,伊芙琳永远不会想到那个办法。房东通过邮箱最后一次向她催要过去三个月的房租,她终于下了决心。

“寻找快乐代理所”向伊芙琳保证,他们是一个专门为谨慎的绅士提供年轻魅力女性为伴的机构,她们只不过是陪客户吃饭而已。然而,要是那些年轻的女士选择私下与客户见面,这就不关他们的事了。这个机构从中提取50%的预约费,伊芙琳明白其中的玄机。

一开始她决定只跟有可能和自己发展长期关系的客户上床。然而,她很快发现多数男人保持长期关系的想法只会持续一个小时左右,某些时候只持续半个小时。但至少她的新工作使她交得起房租,甚至开了一个储蓄账户。

伊芙琳庆祝自己的三十岁生日—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对此闭口不谈的时候,她决定向男人这个物种展开报复了。

尽管不再有以前那么多的男人转身看她第二眼,但伊芙琳已经积累了足够的钱,可以享受舒适生活了。然而,这些钱还不足以保障过了四十岁、可能没有人会看她一眼之时,她还能过这种舒适的生活。

伊芙琳消失了,她再次改了名字。三个月后,林恩·贝蒂出现在佛罗里达州,她在迈阿密护理学校报名参加了一个可以颁发文凭的学习班。

你或许会问林恩为什么选阳光之州来开启她的新事业。我想答案可能在她研究这个州时看到的一些统计数字里。她在《花花公子》上读到一篇文章说佛罗里达州拥有的百万富翁最多,他们大多数已经退休且活不了十年。然而,她很快发现,要想进入那个特殊阶层的顶端,她需要进行更多的调查,因为很可能会碰到一些和她想法相同、漂亮的劲敌。

和一个中年已婚医生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周末,根本不要看教科书,她就发现杰克逊纪念医院不仅是本州最昂贵的疗养院,而且在应该给病人提供优惠价格的时候这家医院也不会这么做。

林恩的毕业成绩让同班同学都感到惊讶(她的教授可不),她获得了护理专业文凭后,到杰克逊纪念医院求职。

一个三人面试小组对她进行了面试,他们中的两个,包括医学总监在内,认为贝蒂女士的家庭背景使她不适合做杰克逊医院的护士。第三位在回家路上的停车场和她偶遇,第二天早晨,他说服自己的同事改变了他们对贝蒂的看法。

下月的第一天,林恩·贝蒂就作为实习护士开始工作了。

她知道,要是医学总监识破她的企图,会毫不犹豫地解雇她,于是没有匆忙推进计划。

从第一天起,林恩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工作,融入疗养院的同时,睁大双眼。她很快发现医院就像其他任何单位一样,都有嚼舌根的人,他们喜欢将小道消息传给一个想听的人。林恩愿意听。几个星期之后,林恩知道了医生的有关情况,后来,又了解到关于病人的大量情况。

这里二十三名医生负责治疗七十一位常住病人。

林恩对有多少护士不感兴趣,只要没有碰到对手,她对她们就没有计划。

那个嚼舌根的人告诉她,二十三名医生中有三个以为每个护士都想和他们睡觉,这让林恩的调查工作容易多了。又过了几个星期—其间几次“中途停顿”,没能做笔记—她发现住院病人中六十八位已婚、上了年纪或者更糟糕的是有至亲定期来访。林恩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90%的女人要么活得比丈夫久,要么把丈夫给离了。这都是美国梦的一部分。然而,林恩还是成功地拿出了一个三人候选名单:小弗兰克·卡宁汉、拉瑞·舒马赫三世、亚瑟·J. 萨默菲尔德,他们没有上述那些瑕疵。

林恩发现小弗兰克·卡宁汉有两个情人,其中一人怀孕,最近向他提起生父确认诉讼,要求进行DNA检测,就把他从名单上删除了。

拉瑞·舒马赫三世也得从名单中删掉,因为林恩发现他的好友格里高利每天都来看望他,这个好友看起来不过五十岁。想想,这在佛罗里达州并不多见。

然而,第三位候选人满足她所有要求。

亚瑟·J. 萨默菲尔德是一名退休银行家,根据《福布斯》(这杂志已经取代《花花公子》成为林恩毕业后的读物),他的身价估计在大约一亿美元。这笔稳步增长的财富是萨默菲尔德家族三代人勤勉的结果。亚瑟是个鳏夫,只结过一次婚(这在佛罗里达州也是罕见的),妻子阿琳约七年前死于乳腺癌。他的两个孩子—切斯特和琼尼都住在国外。切斯特在巴西的一家工程公司工作,已婚,有三个孩子,他的姐姐琼尼最近与一位加拿大的景观园艺师订婚了。尽管他们两个人定期写信给父亲,周日基本都会打电话,但探访就少多了。

六周后,经过一段较平常要慢一些的恋爱,林恩被调到威廉·格鲁夫医生的科室,他是她准猎物的私人医生。

格鲁夫医生以为林恩谋求调到他的科室只是为了靠近自己。他对这位年轻护士认真履行职责的态度印象深刻。她总是愿意上那些没人想上的班次,加班也从不抱怨,他告诉她可怜的萨默菲尔德先生时日无多之后尤其如此。

林恩很快确定了日常护理程序,确保她的病人每一个需求得到重视。萨默菲尔德先生早晨醒来之后一定会看到喜欢的《国际先驱论坛报》、一杯热巧克力(那是他喜欢的饮料)摆在床头柜上。10点钟,她会帮助亚瑟—他执意要她叫他“亚瑟”—穿好衣服。11点,他们会小心翼翼地到院子里晨练,其间他一直紧紧依偎着她。她从不抱怨他依偎在自己身体的哪个部位。

午饭之后,她会读书给老人听,直到他睡着。她偶尔读斯坦贝克,更多的时候读推理小说作家雷蒙·钱德勒。下午5点钟,林恩会喊醒他,这样他就可以看他喜欢的情景喜剧《菲尔·西尔沃斯秀》的重播,然后吃一顿简单的晚餐。

8点钟,她允许他喝一杯麦芽威士忌。她很快就发现他只喝格兰杰威士忌,同时来一根古巴雪茄。这两样东西格鲁夫医生都是反对的,但林恩却鼓励他。

“我们不告诉他就是了。”林恩在关灯之前会这么说。然后她将一只手伸进床单,这只手一直放在那里,直到亚瑟满足地熟睡。她不会在医生面前说这事。

杰克逊纪念医院遵守一个原则:如果确定病人只能活几个星期,就送他回家。

“在熟悉的环境里度过最后几天会让病人更舒服,”格鲁夫医生向林恩解释道,“再说,”他压低了声音,“如果每个来杰克逊纪念医院的人都死在这儿,看起来不太好。”

一听到马上就要出院—大概意思是死亡—亚瑟拒绝服从,除非医院同意林恩去陪护他。他根本不打算雇一个不懂自己生活起居的代理护士。

“所以,离开我们几周你觉得怎样?”格鲁夫在他办公室私下问她。

“我不想离开你,威廉,” 她抓着他的手,“但要是您让我这么干的话……”

“我们不会分开太久的,亲爱的,”格鲁夫医生说着将她揽入双臂,“作为他的医生,无论怎样我都得至少一周两次去看他。”

“但他可能会活几个月,或者可能几年。”林恩依偎着他。

“不,亲爱的,那是不可能的,我可以向你保证最多几个星期。”格鲁夫医生没有看到林恩脸上的微笑。

十天后,亚瑟·J. 萨默菲尔德从杰克逊纪念医院出来,被车子送往位于百莱尔的家里。

他握着林恩的手,在后座上一言不发。司机穿过一对有顶饰的熟铁大门,上了一条长长的车道,将车停在了一栋红砖大厦外面。

“这就是我家房子。”亚瑟自豪地说。

这就是我将要度过余生的地方,林恩心想。她艳羡地盯着这栋豪宅,这里有几英亩精心修剪过的草坪,周围环绕着花坛和数以千计的树,这样的美景林恩只在公园里见过。

她很快在亚瑟主卧隔壁的房间安顿下来,继续履行自己的日常职责,总是以“快乐的按摩”(他们在医院就是这么说的)结束一天。

一个周四的晚上,亚瑟喝完第二杯威士忌(林恩只有确定格鲁夫医生那天不会来查看病人时才允许他喝两杯)之后说:“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亲爱的。”

林恩叫他别这么说,但老人不屑地挥了挥手说:“我想在遗嘱里留给你一点东西。”

一点东西可不是林恩脑子里想要的。“您是多么周到啊!”她回答道,“但我不想要任何东西,亚瑟。”她停了一下,“但是或许……”

“什么,亲爱的?”

“或许您可以向某个高尚的事业捐款,或者以我的名义向您喜欢的慈善机构捐献遗产?”

“你思考得多周到呀,亲爱的。但你难道不想留一点个人纪念品吗?”

林恩假装对这个提议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嗯,我喜欢您的银柄手杖,您在杰克逊纪念医院下午散步时总是拄着的那个。要是您孩子不反对的话,我也想要您书房桌子上摆着的照片—那张您在普林斯顿读大一时拍的照片。您那时真英俊,亚瑟。”

老人微笑着说:“你会得到这两样的,亲爱的。我明天就跟我的律师说。”

“哈斯金斯,哈斯金斯&珀布莱特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哈斯金斯先生不是那种容易被贝蒂小姐魅力所征服的男人。

然而,当他的客户要在遗嘱里写上向挑选出来的几家慈善机构捐赠大笔款项时,他完全同意。毕竟,他也是普林斯顿毕业的人。亚瑟说要把银柄手杖和自己在普林斯顿拍的一张照片留给忠于职守的护士林恩·贝蒂小姐,他当然没有反对。

“只是一个纪念,你懂的。”当律师记下亚瑟的话时,林恩小声说。

“一周内我将送来有关文件,”哈斯金斯先生起身时说,“以便您做出任何您想做的改动。”

“谢谢你,哈斯金斯。”亚瑟答应道,但他们还没来得及握手,他就睡着了。

哈斯金斯先生很守诚信。五天后,一个装有法律文件的大信封快递到了,上面标着“私人&机密”字样。

林恩立刻把信拿到自己房间里。亚瑟一睡着,她就仔细研究起这份四十七页的文件来。她翻完最后一页,感到只有一段需要修改,然后老人就可以签字了。

第二天早上,林恩端上亚瑟的早餐托盘,递给他报纸说:“我想哈斯金斯先生不喜欢我。”

“你怎么这么说,亲爱的?”亚瑟边打开报纸边问。

她把遗嘱的复印件放在他床边的桌子上说:“这里根本没有提您的银柄手杖,也没提我最喜欢的您的那张照片。我恐怕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纪念您了。”

“该死的,”亚瑟说,杯中的热巧克力洒了出来,“马上拨通他电话。”

“那倒不必了,”林恩说,“我今天下午晚些时候会经过他的办公室。我把遗嘱带过去,提醒他您给我的慷慨赠礼。或许他只是忘了。”

“好,就这样办,亲爱的。但你千万要准时回来看《菲尔·西尔沃斯秀》。”

林恩那天下午前往一个叫库里克先生办公室时,确实经过“哈斯金斯,哈斯金斯&珀布莱特律师事务所”。她早些时候已经打电话和库里克约好了。她选择库里克先生有两个原因。首先是他几年前因为没有当上合伙人而离开了“哈斯金斯,哈斯金斯&珀布莱特律师事务所”。

城里其他几个律师也有着同样的遭遇,她选择库里克先生,因为他是全国步枪协会地方分会的副主席。

林恩乘电梯上到四楼。她进了律师的办公室,库里克起身迎接,引着这个潜在客户在椅子上落座。“我如何帮您,贝蒂小姐?”他还没坐好就问。

“您帮不了我,”林恩回答,“但我的雇主需要您的服务。他因病卧床,无法亲自来。”

“对此我感到难过,”库里克先生说,“不过,我需要知道我将代理谁。”当他听到名字时,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拉直了自己的领带。

“萨默菲尔德先生近期起草了一份新遗嘱,”林恩说,“他希望修改第三十二页的一段话。”她递上哈斯金斯早已立好的遗嘱以及要修改的那段话。她把这段话工整地打印在有亚瑟名字作为抬头的便笺上,下面有亚瑟喝了三杯威士忌之后的潦草签名。

库里克先生读了修改的内容,沉默了一会儿。“我很高兴为萨默菲尔德先生起草一份新遗嘱,但他签名的时候我当然要在场,”他停了停,“还需要一个独立见证人副署遗嘱。”

“当然,”林恩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她需要一点时间找个办法,“那库里克先生下周四下午5点怎样?”

律师查看了一下记事本,划去了某件事情,在那个位置写上萨默菲尔德的名字。林恩从椅子上起身。

库里克说:“我看到这份遗嘱最初是由‘哈斯金斯,哈斯金斯&珀布莱特律师事务所’起草的。”

“是的,库里克先生,”林恩在快到门边时说,她转身甜甜地笑着,“萨默菲尔德先生觉得哈斯金斯先生收费已经高得—离谱。我想他用的就是这个词。”

她开了门,“我十分希望您不要犯同样的错误,库里克先生,因为我们或许在将来的某个时间需要您的服务。”她轻轻地关上身后的门。

到下周四的4点钟的时候,林恩确信自己已经解决了因库里克先生的要求而产生的所有问题,一切已经就位。她知道,哪怕犯一丁点错误都会浪费她几乎一年来的所有努力,她所要做的就是展示银柄手杖和一张自己不是特别喜欢的普林斯顿大学年轻人的照片。

她和亚瑟坐在一起,看了一集《毕尔克警长》,脑子里想的却是怎么安排时间,考虑在最后的时刻可能出现的打扰她计划的突发状况。要想计划成功,库里克先生就必须准时。她每隔几分钟就看一下手表。

电视节目终于结束,毕尔克警长再次智胜约翰·T. 霍尔上校。林恩关了电视,给亚瑟倒了一大杯威士忌,递给他一根哈瓦那雪茄。

“我做了什么值得这么奖励?”

“有人来看你,亚瑟,所以你不能睡着。”

“谁?”亚瑟啜了一口威士忌,问道。

“一位叫库里克的先生,他是哈斯金斯先生的合伙人。”

“他有什么事?”他问。林恩划着火柴,凑到雪茄跟前。

“他带来了你遗嘱的最新版,让你签字,然后你就再也不用为此麻烦了。”

“他这次把我对你的遗赠写上去了吗?”

林恩说:“他向我保证,您的遗嘱将一字不差地得到执行,但他需要亲自证实。”这时,门铃响了。

“好。”亚瑟说着喝了一大口威士忌,林恩拍拍他的枕头,扶着他坐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卧室门上响起轻轻的敲门声。一个女仆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库里克先生。亚瑟透过一片烟雾,死死地盯着闯入者。

“下午好!萨默菲尔德先生。”律师边说边走到床边,他原打算和这个老人握握手,但看到了老人脸上鄙视的表情,于是决定不握手了。“先生,我叫库里克。”他站在床脚边说。

“我知道,”亚瑟说,“你把我的遗嘱准备好了?”

“是的,先生,我准备好了,还……”

“你这次记得把我对护士的遗赠写进去了吗?”

“是的,他写了,亚瑟,”林恩插话说,“我上周拜访过库里克先生,回来就把一切告诉您了。”

“哦,是的,我记起来了。”亚瑟说着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您已经给了我—”她顿了一下,“想要的一切—”

“一切?”亚瑟问。

“是的,”她说,“远超过我应得的。但要是您要改变主意……”她一边将他杯子加满一边说。

“不,不,这是你应得的。”

“谢谢,亚瑟。”她抓住他的手说。

“那让我们继续吧。”老人疲惫地说,将注意力转向库里克。

“先生,您需要我带您把遗嘱逐条过一遍吗?”

“当然不需要。哈斯金斯上次在这上面花了很长时间。”

“那好,先生,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您签署这份文件。但我跟贝蒂小姐解释过,这还需要一名见证人。”

“我想萨默菲尔德先生的私人女仆将很高兴做见证人的。”林恩说,这时前门的门铃又响了。

“恐怕不行。”库里克说。

“可那是为什么呢?”林恩急切地问,她已经给了葆拉二十美元做见证人。

“因为她也是这个遗嘱的受益者,”库里克说,“她没有资格做见证人。”

“是的,她也是受益人,”亚瑟目光转向林恩,解释说,“我把镀银餐具留给她了。”他倾身低声说,“但我向你保证,亲爱的,银柄手杖像你一样品质优良,标准纯银制作。”

林恩微笑着,绞尽脑汁地想谁可以代替葆拉做见证人。她第一想到的是那个司机,但随后她记起来他也是受益人……

亚瑟的旧车。她不想冒险再走一遍全部程序,但一下子又想不到可以取代女仆的合适人选。

“您明天这个时候再来可以吗?”她力图保持冷静。“那时候我保证—”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格鲁夫医生大步走进屋。

“怎么样,亚瑟?”他问。

“不太糟糕,”亚瑟说,“如果您能见证我签署遗嘱,我会感觉更好点。格鲁夫也是我遗嘱的受益人吗?”他问库里克。

“当然不是,”格鲁夫医生在律师回话之前说,“杰克逊纪念医院的任何员工从病人遗嘱中获益都是违背政策的。”

“那好,你可以变一下身份,挣点小费,格鲁夫—如果库里克认为你符合条件的话。”

“他太符合条件了,萨默菲尔德先生。”库里克打开手提包,抽出三本厚厚的文件。他慢慢地翻页,指着每页底部用铅笔画着十字的地方。那是两人的签名处。

为了不让自己看上去过于关注这一过程,林恩往后退了一步,但她的心跳仍无法恢复正常,直到三份遗嘱都签名、见证完毕。

这个仪式一结束,库里克就收好所有文件,一份放入自己的公文包里,另两份交给萨默菲尔德先生。萨默菲尔德先生摆手示意拿走,林恩就将它们放进了床头柜的抽屉。

“我要走了,先生。”库里克说,他仍然不够自信,不敢和他的新客户握手。

“请转达我对哈斯金斯的问候。”亚瑟说着,拧好了自来水笔的笔帽。

“但我不再为他工……”

“您下次再见到哈斯金斯先生的时候,请务必告诉他,萨默菲尔德先生有心对我慷慨遗赠,可他显然没有完全领会。同时,请让他放心,我不是那种容易记仇的人。”

格鲁夫医生皱了皱眉头,但什么都没有说。

“你很宽宏大度,亲爱的。”亚瑟说。

“我下次再见他时,”库里克重复了一句,接着补充说,“萨默菲尔德先生,我觉得我有职责向您指出,您的孩子们或许觉得他们有权……”

“库里克你也没有领会我的心意啊。什么时候你才能完全接受这个事实?我已经做出决定,你讲什么都不能使我改变主意。现在请离开我们。”

“好吧,先生。”库里克说着,向后退去。格鲁夫医生将一根体温计塞进了他病人的嘴里。

林恩陪着律师走到门边。“谢谢您,库里克先生,女仆会带您出去。”

库里克二话不说离开了。林恩关上门,回到亚瑟床边,格鲁夫医生正在认真看体温计。“您的体温上升了一点,亚瑟,但考虑到您刚才所经历的刺激,这也不足为奇。”

他转身对林恩说:“或许,我们应该离开他一会儿,让他晚饭前休息一下。”

林恩点点头。

“再见,亚瑟,”医生提高了声音,“过几天再见。”

“再见,格鲁夫。”亚瑟说,再次打开电视。

“他看起来很虚弱,”格鲁夫医生说,林恩陪着他下了楼梯,“我打算建议他的孩子们近日内飞回来。我认为他的时间不会再长了。”

“我保证提前收拾好他们的房间,”林恩说,“让萨默菲尔德先生的司机去机场接他们。”

“你这么做真是很周到。”格鲁夫医生说。他们穿过大厅。“我要告诉你,林恩,我非常欣赏你对亚瑟尽职尽责。你回到杰克逊纪念医院上班时,我打算向医学总监推荐,给你升职、加薪。”

“只要您认为我配得上……”林恩害羞地说。

“你当然配得上,”格鲁夫说,“但你必须明白,”看见女仆从厨房出来,他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要是亚瑟在遗嘱里给你留下任何东西,无论多小,你都会丢掉工作。”

“那我的损失就大了。”林恩说着,捏捏他的手。

格鲁夫微笑着,女仆为他开了门。“再见,亲爱的。”他低声说。

林恩说:“再见,格鲁夫医生。”

这是最后一次道别。

她跑上楼梯,进入卧室,看到亚瑟一手拿着雪茄,另一只手拿着空酒杯,在看《强尼·卡森秀》。她又为他倒了一杯威士忌,坐在他的床边。卡森用“明天同一时间再见”这一熟悉的话语对三千万观众说晚安时,亚瑟几乎已经睡着了。林恩关掉电视,灵巧地将吸了一半的雪茄从亚瑟的指间抽走,放到床边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关了他床边的灯。

“我还醒着呢。”亚瑟说。

“我知道。”林恩说。她弯下腰,吻了他的前额,然后将一只胳膊伸进了被子。一只手慢慢游移到她大腿内侧,她什么都没说。她听到了那熟悉的叹息声,就停住不动了。过一会儿,她听到了稳定的呼吸声。她将手抽出床单,轻快地走进洗澡间,寻思着自己还需要经历多少次这样的……

亚瑟在睡眠中平静地死去。几个小时后,悲伤的孩子们回来了。

哈斯金斯先生摘下鼻尖上的半月形眼镜,放下遗嘱,看着桌子对面的两个客户。

“那我得到的,”切斯特·萨默菲尔德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就是一根银柄手杖。琼尼得到的是父亲在普林斯顿大学入学时拍的一张照片?”

“其他所有东西,”哈斯金斯先生证实,“都遗赠给了林恩·贝蒂小姐。”

“他妈的,她到底为我父亲做了什么,配得到这些?”琼尼强烈质疑。

“遗嘱上说,”哈斯金斯低头看着遗嘱说,“她是我忠实的护士和亲密的伴侣。”

“难道就没有漏洞为我们所用吗?”切斯特问。

“基本上不可能,”哈斯金斯说,“因为除了一小段,遗嘱的其他内容都是我亲自拟定的。”

“但那段话完全改变了遗嘱的结果,”琼尼说,“我们一定要把这个女人告上法庭。任何一个陪审团都会发现她就是个骗子,在您修改了原有遗嘱的几天后,这个女人哄骗我父亲在新遗嘱上签了字。”

“你或许是对的,”哈斯金斯说,“但根据目前的情况,我不建议你们去质疑遗嘱的有效性。”

“但您公司的调查员可以提供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贝蒂女士只不过是个普通妓女,”切斯特说,“她的护理资质极可能名不副实。一旦法庭了解到这个真相,我们的诉求肯定会得到伸张。”

“切斯特,正常情况下,我会同意你的话,但现在不是正常情况。如我所说,我不建议你告她。”

“但为什么呢?”琼尼反问道,“至少我们可以表明我父亲在签署遗嘱的时候脑子不正常。”

“恐怕我们会被嘲笑出法庭,”哈斯金斯说,“对方会强调,遗嘱有一位极受人尊敬的医生做见证人,你父亲在世的时候他就在他的床边。”

“我还是愿意去冒一下险,”切斯特说,“我们看看她吧—一个身无分文的妓女,最近刚被解职,没有人写信推荐她去其他地方找工作。她一定不希望自己的过去在法庭之上被公之于众,然后出现在晚报和晨报的头版。”

“或许你是对的,”哈斯金斯说,“但当案子不可能赢的时候,告知客户是律师的职责。”

“可是您不可能因为要在法庭上对付库里克而担心吧,”切斯特说,“毕竟,您以前甚至认为他不够优秀,不能成为您公司的合伙人。”

哈斯金斯皱了皱眉头。“那或许是实情,但我要对付的不是库里克先生。”他再次把半月形眼镜戴上,拿起遗嘱翻了几页,找到相关条款。他神情庄重地看着两位客户,读了起来:

“我还捐赠一千万美元给我的母校普林斯顿大学;五百万美元给美国老兵协会;五百万美元给‘美国主要犹太人组织主席联席会议’,帮助他们在以色列的工作;五百万美元给我一生都支持的共和党;最后,五百万美元给全国步枪协会,因为我认同他们的目标,也一直支持他们。”

老律师抬起头。“我应该向你们指出这些遗赠根本不在原来的遗嘱里,”他接着又补充说,“如果库里克先生是我们唯一的对手,毫无疑问我们会击败他,但如果我们面对的是五个国内最大、最有威望的律师事务所,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几无胜算。他们会在案子上法庭之前将你们的血榨干。你们就拿银柄手杖和你父亲在普林斯顿大学的照片吧。恐怕我只能这样建议了。”

“那就看着她带着七千万美元潇洒地走开?”

“牺牲了三千万,确保自己无须出现在法庭上,”哈斯金斯边说边把遗嘱放回到桌子上,“聪明的女人,林恩·贝蒂女士,但这甚至都还不是她的真名。”

(余小梅:安庆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邮编:246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