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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魅影

2020-12-29安娜·科妮娅捷娃

译林 2020年5期

上午,春日的天空淡蓝浅蓝的,可刚过中午十二点,天空中突然出现了大团大团湿润的云,它们迅速集聚起来,连成灰蒙蒙的一片,进而遮住了暖暖的太阳。达伊涅卡打开窗户,坐在窗台上,把手里的一封信摊放在腿上。

基绍特卡用鼻子蹭了蹭小主人达伊涅卡的膝盖。达伊涅卡怜爱地摸了摸它的脑门儿,然后抬眼望向天空。今天会有雨夹冰雹吗?

她打开信封,拿出一面已写过字的信纸读了起来。

“亲爱的柳德米拉!我写信,是向你说声谢谢。我不指望获得你的原谅,但是我还是想给你写信,感谢你的帮助并替我保守秘密……”

达伊涅卡把未读完的信放在一边,陷入沉思。为什么庸常的生活有时会发生剧烈的变化?为什么看起来运转得好好的机器会突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并很快失灵?我们还是去了解这起跌宕起伏的事件给当事人带来的巨大冲击吧。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经历这样的事情,可为什么却偏偏让她摊上了?

故事发生在一年前,就是现在这个时候。正值5月,学校已经结课。考试周的周末,父亲打来电话说:“柳德米拉,你要不要跟我去别墅?”

“不去。”这是她一贯的回答。

父亲的同居伴侣娜斯佳和她的母亲谢拉菲玛·彼得罗夫娜经常同父亲住在别墅。

“不去,爸爸。”达伊涅卡说,“马上期末了,我要准备考试。”

“我们准备去度假。”父亲很了解女儿,因此改变了话题说道。

“三个人?”

“是的,你未必愿意跟我们一起去。”

“去多久?”达伊涅卡饶有兴趣地问。

“一个月。”父亲回答,接着继续说道,“你别一个人待在莫斯科了。在乡下别墅也可以看书和准备考试。你带上基绍特卡吧,比它待在城里舒服得多。”

第二天早上,达伊涅卡来到了她曾经非常喜欢的别墅。如今,父亲的同居伴侣娜斯佳成了这里的主人,而她自己反倒成了外人。

娜斯佳迎出来。

“柳德米拉,斯拉维克还没回来,他被单位叫走了。”

达伊涅卡不喜欢别人叫她柳德米拉,因为这是父亲的专利。她也讨厌有人叫父亲斯拉维克。她打开后车门,放出基绍特卡,然后从后座上拿起一个刺猬橡皮玩具,胳膊一甩将玩具抛向院子里的草坪。基绍特卡迅速扑向玩具飞去的地方。她走到吊床边,顺势躺了上去,一条腿耷拉着,一边悠闲自得地荡着,一边凝神注视着绿色篱笆墙。吊床腾起时,达伊涅卡看到了隔壁别墅的屋顶。吊床下落时,隔壁别墅的屋顶掩藏在篱笆墙的后面。

当年,达伊涅卡家买下这栋别墅时,隔壁别墅就有买主了,但没看见有人住。邻居们都叫它“死屋”。小时候,达伊涅卡多次爬上楼梯,透过篱笆墙看向隔壁别墅,从未见过那里有人住过。她倒是经常看见一个园丁在院子里忙来忙去,偶尔也看见有人送来家具和箱子,但他们都不是这里的常客,她一个人也不认识。这家神秘别墅困惑了她好长时间,后来她渐渐淡忘了。

“好奇怪,隔壁别墅现在有人住吗?还是去问爸爸吧。”她自言自语地说。

十一点半,父亲从单位赶回来,几乎刚换好衣服,就要出发去度假了。半夜十二点刚过,一辆出租汽车停在大门口。

“邻居家有人来过吗?”送别父亲时,达伊涅卡顺嘴问了一句。

“没有,没人来。他们的家一直空着没人住。”

达伊涅卡与父亲告别后,出租车就开走了。剩下她一个人,确切地说,是和基绍特卡留在别墅里。对她来说,基绍特卡是她最重要的朋友。

晚上突降大雷雨。飓风撕裂了松树枝条。雨点落下来,噼里啪啦砸在屋顶上,摇摇欲坠的树干被风折断,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基绍特卡从一楼跑上来,跳到小主人的床上,缩进被窝里。阵阵响雷轰隆隆滚过天际,它吓得瑟瑟发抖。

达伊涅卡走到窗前,看到院子里满是被狂风吹落的杜鹃花和丁香花瓣。她抬眼望向篱笆墙上面,突然惊恐地怔住了。隔壁别墅二楼突然有灯光闪现。她紧紧地贴近窗户玻璃,只见窗前出现一个男子的身影。他举起手,似乎是想打开窗户或发出什么信号。刹那间灯光熄灭,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整夜,达伊涅卡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手里攥着电话,直到早晨才睡着。

醒来后,达伊涅卡起身打开窗户。房间里顿时飘进清新的空气和草的清香。她深吸了一口春天的新鲜空气,突然觉得自己昨夜的恐惧没有道理。阳光明亮地照着隔壁别墅的屋顶,一道美丽的彩虹悬挂空中。

下午,达伊涅卡去邻村维舍尔卡的商店买东西。她居住的村子坐落在森林边上。她漫步在一条长满荨麻草和珊瑚花的小路上,蛐蛐在草丛中喋喋不休地叫着。基绍特卡跟在小主人身边,不时朝着看家护院的狗汪汪叫,打着招呼。慢慢地,它厌倦了,独自默默跑向商店。

达伊涅卡买了她和基绍特卡爱吃的饺子,正准备离开时,看到一位熟悉的老奶奶进了商店。

“您好,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

“你好,柳多奇卡(柳德米拉的小名。—译注)!”当她还是孩子时,老奶奶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就这么叫她了。

“我等您一会儿。”达伊涅卡说道。

“好的,我们一起回家就不寂寞了。”

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胖得发圆,一条掐腰式印花布连衣裙紧紧箍在身上。浮肿的双脚穿着一双坡跟便鞋,头发拧成普通的发髻。

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买了两包食品,达伊涅卡帮忙提了一包。塔伊西娅的家就在林子边上。一路上,她们聊了很多话题。

当她们经过位于她们两家之间的别墅时,达伊涅卡说:“那家好像有人来过……”

“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从未看到他家有人来过。”老奶奶反驳说,“昨天花工来过,你指的是他?”

“不是,”达伊涅卡坚定地说,“昨天晚上,我发现他家二楼的一个房间里亮了一下灯,还看见一个人影。”

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不安地瞥了一眼高高的篱笆墙。

“可能吧。昨夜那场暴风雨,你看到什么都不奇怪。”当走到家门口时,塔伊西娅问道,“进来坐一会儿吗?萨维利肯定会很高兴。”说完,她抚摸着基绍特卡:“你也来吧,我喂你好吃的。”

“您说的好吃的是骨头吗?”达伊涅卡好奇地问。

“当然。”老奶奶确认道。

基绍特卡第一个冲进邻家院子。达伊涅卡几年没来串门,老奶奶家一点变化都没有,一切还是老样子。地板上铺着廉价的小地毯,摆放着1980年代的老式家具,干净的窗帘,窗户上贴着窗花。

“萨维利,你瞧,谁来了!”

一个穿着格子衬衫和蓝色运动裤的瘦小老头走了出来。

“柳德米拉!好久不见了……”他拥抱了达伊涅卡,并让她坐到厨房的桌子旁,“塔伊西娅,给我们泡杯茶来!”看着老伴正在收拾桌子,萨维利问道,“我给你讲过我和老伴的浪漫史吗?”

“没有呢。”达伊涅卡微笑着回答,虽然她多次听过他们的爱情故事。

“我们住在莫斯科普列斯尼亚小河边,一个大院儿里。我喜欢上她,就是因为她曾经是一个非常厉害和勇敢的人。她常常跟我要钱买早餐:‘你买一个面包就够了……’然后把剩下的零钱放入自己的小包里。这个小包实际上就是一个硬纸盒,里面放着带绳的记事本。”

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转过身来,一边继续搅拌着什么,一边微笑着说:“你让孩子清静清静,总唠唠叨叨的,烦不烦。”

“瞧你说的,怎么会烦呢。”老人把手放在胸前,仿佛是在为自己辩护,“她拿起钱,放进小包里,天天如此。每每攒到一定数量,她就拿出来去买各种香肠。我们俩还常常一起去莫斯科河边的樱桃园里偷樱桃。樱桃园的四周被栅栏围着,她就先自己爬过栅栏,然后喊我过去。我看到樱桃园内一只巨型高加索牧羊犬在吃我们的香肠。它一边温顺地看着塔伊西娅,一边摇着尾巴。它对我狂叫,但不咬我。我们就摘一些樱桃,翻过栅栏回家。唉!”

“从那时起你们就在一起了?”每每听完这个故事,达伊涅卡都会提出同样的问题。

“是的。时间过得真快。一辈子转瞬即逝,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萨维利·瓦西里耶维奇无限感慨地回答。

“我认识你们这多么年,还不曾看过你们年轻时的照片。你们年轻时长什么样儿?”

两位老人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

“这样吧,塔伊西娅,去拿相册过来。”

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去了卧室。

“我来帮忙。”达伊涅卡跟在后面说。

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打开柜子,拿出一个毛绒面相册,可是不小心弄掉了夹在里面的文件夹。文件夹落在地上,从里面掉出来一些报纸剪报。不经意间,达伊涅卡在一张剪报上瞧见粉色兔干洗店的广告。

“好可笑的名字。”达伊涅卡想。

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迅速捡起剪报,重新放回文件夹。

“萨维利喜欢剪报。”她把文件夹放回柜子里,和达伊涅卡一起返回厨房。

“你们这是在哪里照的?”看着老照片,达伊涅卡问。

“这张是在单位照的,”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拿起一张照片,微笑着说,“她们是我在波塞冬公司的同事。我就是从这个公司退休的,当时我是一名办公室职员。是什么时候来着?大约十年前,也许更久吧。”

“是呀,”老爷爷拉长声音说,“老了,一切都完喽!”

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责备地拍了拍老伴的肩膀。

“这是谁?”达伊涅卡指了指一张年轻男子的照片问。

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背过脸去。

“我们的儿子阿列克谢。”萨维利·瓦西里耶维奇突然用一种嘶哑的声音说。

“我从来没见过他,他住在哪里?”

“他不跟我们住在一起。”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拿起抹布擦了擦湿润的眼睛。

“就是说,他怎么……”达伊涅卡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

“阿列克谢好多年没回来了。他说乘电气火车回家,可是他没有回莫斯科的家。”

“你们没有找他吗?”她马上意识到,这个问题问得太荒谬。

“找过,”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说,“我们还报了警,发了寻人启事,但都没有结果。”

“这怎么可能呢!”达伊涅卡愤愤地说,“你们不能就这样放弃!得继续找。”

“傻丫头,”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抚摸着达伊涅卡的头说,“我们找了,儿子失踪了,一点线索也没有……”

萨维利·瓦西里耶维奇痛苦地看着老伴,这种痛苦就连达伊涅卡都难以忍受。

“我可以拿一张阿列克谢的照片吗?”

“你拿他的照片做什么?”萨维利·瓦西里耶维奇不解地问。

“我有一个朋友……”

“亲爱的孩子,”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苦笑地说,“拿去吧,如果你愿意。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还能找到他……”

“请给我拿张纸来,”拿到纸后,达伊涅卡接着说,“告诉我他失踪的时间,他是否受过伤,失踪前有什么征兆,身体是否健康,等等。好,他叫阿列克谢·萨维利耶维奇,是一名搬运工。”她写下第一行字,抬起头继续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两位老人尽量把所有的信息都告诉了她,因为就在那一刻他们觉得,她看起来像专门从事寻找失踪人口的。

“今天我就把这些信息告诉我的朋友,”写完所有信息,达伊涅卡说,并把双手按在胸前强调,“你们不能放弃希望,要充满信心!”

在离开两位老人回家的路上,达伊涅卡给谢尔盖·维什金打了电话。谢尔盖·维什金是一家大型控股公司安保部门负责人,是达伊涅卡父亲的朋友。

“谢尔盖,我迫切需要你的帮助……”

达伊涅卡与谢尔盖·维什金约好见面的时间。她相信,维什金一定不会拒绝她的求助。

当天,他们在莫斯科市近郊一家咖啡馆见了面。达伊涅卡把照片交给他,并向他介绍了相关情况。

“你可以帮忙吗?”达伊涅卡用近乎祈求的目光看着维什金。

“我会尽力。”维什金摘下眼镜说。

“你不了解,他们是多么好的人啊!”

“喂,达伊涅卡,在你眼里还有坏人吗?!”维什金微笑着说道。

“当然有了。”说完,她意识到自己根本说不出坏人的名字。

回到家里,达伊涅卡拿出教科书和笔记本,一直学习到晚上。基绍特卡找到那只黄色刺猬橡皮玩具,放在自己一侧,并趴在达伊涅卡的脚边。为活动活动筋骨,达伊涅卡拿起那只刺猬橡皮玩具走到院子里,把它扔向篱笆墙,而基绍特卡就跑过去把玩具叼回来。她多次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基绍特卡就拼命地奔来奔去,享受着游戏给自己带来的乐趣,同时为自己是小主人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感到心满意足。

这时,只见达伊涅卡又一次挥臂,打算再次将刺猬橡皮玩具扔向篱笆墙,可是扔得太高,不受控制的刺猬橡皮玩具径直向隔壁别墅—“死屋”方向飞去。基绍特卡瞪着她的眼睛,悲伤地走开了,趴在篱笆墙边,把脸放在前爪上,直到天黑。达伊涅卡煮好了饺子,叫它吃饭,它甚至连钵子都不看一眼。更糟的是,达伊涅卡喊它的名字,它的头连回都不回一下。达伊涅卡走近它,蹲下来抚摸着它的脊背。

“你怎么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基绍特卡没有回应她的话。

“等回莫斯科,我给你买一个新玩具就是了。”达伊涅卡继续说道,“跟这个黄色刺猬橡皮玩具一模一样的,行不?”

基绍特卡依旧不理不睬。

达伊涅卡回到房间,心情有些沮丧,心想,弄不好这只狗会在篱笆墙边趴一个晚上。她甚至难以理解,基绍特卡怎么这么在意这个刺猬玩具呢?

这个时间去邻居家串门不合适,但是达伊涅卡还是出门走到街上,来到邻居家门口,按了门铃。没人应答,她对此并不感到奇怪。为免受良心的折磨,她又下意识地按了一下门铃。

当回来看见基绍特卡还趴在篱笆墙边时,她觉得不能对不起相依为命的朋友,于是,她拿来一架梯子,放在刺猬橡皮玩具飞过的篱笆墙上,爬了上去。

站在梯子上,她看着邻居家漆黑的房子和修剪过的草坪,那个满身亮点的玩具就在草坪上。她立刻跨过篱笆墙,随后顺利地跳进邻家大院。篱笆墙这边的基绍特卡低声地哼唧着。

达伊涅卡弯着腰走到刺猬橡皮玩具跟前,拿起玩具随手扔回自家院子。当她爬上篱笆墙,一只脚踩到梯子横梁时,突然感到自己体内升腾起一种不可抗拒的、彻头彻尾的好奇心,转身仔细地观察隔壁别墅的院子。月亮这时恰巧从厚厚的云层里露了出来。小时候,她曾多次留意过这一场景。即使现在,这场景也根本没有变化:院子里除了修剪过的草坪,没有树也没有灌木丛,没有亭子也没有车库。也许,对于邻家主人来说,重要的是这里的一切可以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达伊涅卡站在醒目的地方,如果现在家里有人,他完全可以透过月光发现她。她慢慢向古典式两层别墅靠近。意大利式建筑的房檐,镶着泥塑的花边。带棚凉台空荡荡的,没有桌椅。院子里有一条小路通向大门口,其他地方都种着草坪。

达伊涅卡顺着别墅墙边绕了一圈,依次看到一楼的金属百叶窗。周围一下子变暗了,原来月亮好像被人的手掌遮住了。森林里的鸟儿厉声啸叫了一声。远处的村子里,一辆汽车驶过。

达伊涅卡拐进角落里,突然发现金属百叶窗下一道透明的亮光,窗户朝向森林。当确信理智不是自己的美德后,她从百叶窗下偷窥卧室:里面放着一张床,床头是镀金的,床上盖着锦缎的床罩。床边立着一人高的白色雕像,达伊涅卡起初以为是一个大活人。床脚处放着一张沙发,地上是深红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她所在的窗户前。

突然,灯光熄灭了,白色雕像上的小灯随即亮了起来。一个身影闪过,把浴袍丢向沙发,坐到床上。微弱的灯光下,达伊涅卡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体态瘦削。他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房间里顿时充满电视的光亮。这时,她看见一个女人从那个男人身边走过,手里拿着一个托盘。她把托盘放到床头柜上,脱下昂贵的花浴袍,穿着睡衣,转身朝向窗户。

达伊涅卡半蹲着,突然瞪圆了眼睛:“妈呀,我的上帝!这不是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嘛!”

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走到窗前,紧紧地拉上了窗帘。达伊涅卡蹲到地上,屏住呼吸,在确保不会被人发现后,起身冲了出去,翻过篱笆墙,回到自家院子。基绍特卡带着欢快的尖叫声迎接小主人。达伊涅卡提着刺猬橡皮玩具,抓住基绍特卡,把它拖进屋里,不让人听到它的叫声。

达伊涅卡惶惶不安地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她怎么也无法将其熟知的两位老人、他们住的小房子与她夜里透过百叶窗下那道透明的亮光看到的奢华联系在一起。

她曾问过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隔壁别墅是否有人来过。她总是回答说,从未见过有人来。那个躺在床上并以主人自居打开电视的男人,无疑就是萨维利·瓦西里耶维奇。为什么他毫不客气地跑到陌生人家里,而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昧着良心说假话呢?

第二天起床后,达伊涅卡找到父亲的双筒望远镜,选好一个角度,开始仔细观察隔壁别墅的正面,不放过任何细节。百叶窗是关着的,家里和院子里都没有变化。她琢磨了半天没琢磨透,就拿出一个旧电话簿,找到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的电话,直接拨了过去。

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拿起电话听筒,达伊涅卡连忙随口说道:“我可以去你们家串门吗?我一个人待在家里闷得慌。”

“过大约半个小时来吧,我现在有事。我们很乐意你能来串门。”

达伊涅卡猜想,他们现在一定还在隔壁的豪华别墅里,于是拿起望远镜跑向阳台,可是无论怎么看,都没见他们走出豪华别墅。

这时电话铃响了,达伊涅卡拿起电话,听到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平静地问道:“柳多奇卡,怎么,你不来我们家串门了吗?我们都泡好茶了。”

达伊涅卡放下望远镜,从家里出来。一路上,她想好了各种理由,直到到了老人家门口才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可能是两个老人受房主之托帮忙照看房子。可是果真如此,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为什么要撒谎呢?

萨维利·瓦西里耶维奇坐在铺着旧桌布的桌子旁。

“怎么,一个人睡觉害怕了?”

“不是,只是有点寂寞,”接着,她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昨夜在哪里过的夜?”

两位老人惊讶地对视了一眼,说:“傻丫头,当然是在家里,里面的卧室里。”

“啊,”达伊涅卡试图想打破尴尬的局面,接着说道,“我还以为,你们离开了呢。”

“我们还能去哪里,”萨维利·瓦西里耶维奇说着,把杯子放到嘴边,“快喝茶吧,不然都放凉了。”

达伊涅卡拿起一杯热茶,不经意地瞟了瞟厨房,发现她现在看到的场面与昨夜偶然见到的场面完全不具可比性。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穿着同样的印花连衣裙,萨维利·瓦西里耶维奇穿着地摊上买的最便宜的运动裤和衬衫。没有昂贵的浴袍,没有任何奢华的迹象。正如他们所说,家里虽穷,但干净舒适。一切都是老样子。

啜饮几口茶后,达伊涅卡决定旁敲侧击。

“你们知道谁在照看隔壁那个别墅吗?”她用头指了指隔壁别墅。

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重复着昨天说过的话。

“最近有花工来过,除此之外,没看见有其他人来。”

达伊涅卡喝完茶准备离开时,偶然注意到送她到门口的老爷爷脚上穿的黑色鞋子。

达伊涅卡走到街上,停了下来,突然缓过神来:“妈呀,我的上帝!世界顶级奢侈品牌郎丹泽!”

她飞快跑回家,直奔父亲卧室,打开鞋橱,取出一双鞋,拿到光线下一看,鞋内标签:郎丹泽,鞋匠……

父亲的鞋子是在意大利一家昂贵的鞋店定制的,鞋价约五千欧元。

在老人家里,她见到同一品牌的鞋子,而且是穿在萨维利·瓦西里耶维奇的脚上……

夜里,达伊涅卡突然醒了,顿感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因为躺在床上,发现一道黄色魔影在白色的天花板上上蹿下跳。她爬起来,跑到窗前,发现那道黄色魔影是火焰。

起初,她还以为是那栋神秘豪宅着火了。后来,她跑到另一扇窗户前才明白,原来是草坪上燃起一堆火。她站在窗前,直到火势渐渐暗淡下来,也未发现有人出来。

天亮的时候,她爬上梯子翻过篱笆墙到邻家院子,火堆里还有零星火星,未燃尽的木材不时有火星闪烁。达伊涅卡用鞋扒拉开灰烬,从里面翻出来一块烧焦的报纸。

“粉色兔,”她喊道,“粉色兔干洗店!”

达伊涅卡翻到报纸的另一面,看到文章的标题:“波塞冬公司重大命案……八具尸体……巨款失踪……无人生还。”她突然感到双手不听使唤,慢慢地膝盖也开始颤抖起来。她冲到篱笆墙边,以惊人的速度爬了上去,转眼间回到自家院子。她拽着基绍特卡,狠命地往屋里跑,然后反锁大门跑回卧室,随手锁好卧室门。这样做她还嫌不够,又钻进被窝里,用被子蒙上了头。

大约十分钟后,达伊涅卡的心情稍微平复下来。她准备梳理一下纷乱的思绪:昨天夜里,有人在隔壁别墅院子里烧了报纸剪报。用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的话讲,萨维利·瓦西里耶维奇酷爱从报纸上剪东西,带有粉色兔干洗店广告的剪报就是从那个文件夹里掉出来的,当时她随老奶奶塔伊西娅去卧室里拿相册,老奶奶不小心弄掉了相册里的文件夹。这张烧焦的报纸剪报背面是波塞冬公司凶杀案简讯。老奶奶曾说她在那里工作过。难道此案与两位老人有关?不然的话,他们收集这些剪报做什么?联想到他们偷偷住在豪宅里,穿着昂贵衣服和鞋子,很容易猜到波塞冬公司凶杀案现场巨款的去向。

“难道是这两位老人杀了八个人?……”达伊涅卡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就算打死她,她也没有理由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凶杀案的凶手到底是谁?

“如果真是他们干的呢?那他们简直就是美国历史上著名的雌雄大盗邦妮和克莱德的翻版。”

达伊涅卡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希望时钟指向九点。好不容易挨到那个时候,她立刻给谢尔盖·维什金打了电话。

“达伊涅卡,”他生气地说,“我知道你要我赶紧办上次委托的事情,可是……”

“谢尔盖,谢尔盖!我不是因为那件事给你打电话。”

“瞧你火急火燎的,没有一点小姑娘的矜持。又怎么了?”

“帮我找到关于波塞冬公司凶杀案的材料。”她肆意地利用维什金善良的本性。

听到“凶杀案”这个词,维什金急促不安起来:“等等,怎么你又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了?”

“没有,没有。”她尽可能显得若无其事,“这是发生在十年或十二年前的一桩凶杀案,我现在非常需要你找到此案的相关资料,最好帮我复印一份。”

“你知道你这是在说什么吗?简直是无理取闹!”维什金打断了她的话,但语气马上缓和下来,“也许根本就没有留任何档案资料。你要它做什么?”

“肯定会留的。”达伊涅卡坚信地说。

“这件事发生在莫斯科?”

“是的,报纸还报道过这个案子。”

“你父亲知道吗?”谢尔盖严厉地问,“他知道你为什么需要了解这个案子吗?”

“当然知道!”她眼睛眨都不眨地撒了弥天大谎,还合理地假设谢尔盖不会给她的父亲打电话。

“你要这个案子的资料做什么?”

“做作业。”

“哪门子功课的作业?”谢尔盖怀疑地问。

“法学。”

他沉默了一会儿,悄悄地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法律了?”

“谢廖沙,”她满怀热忱地问,“你毕业几年了?”

“我毕业几年与这个案子有关系吗?”

“不是。近年来,社会发生巨变,我对法律问题感兴趣也无可厚非的。”

“好吧,”他回答,“如果我找到了什么,就给你打电话。”

达伊涅卡在互联网上浏览了几乎一整天的时间,但只找到波塞冬公司凶杀案的零星报道。12月31日晚,波塞冬公司发生了八人命案。他们均为枪杀,现场还发现了武器。死者中三位是波塞冬公司的领导、一名公司律师、四名非波塞冬公司职员。当年该事件被定性为刑事案件。

达伊涅卡回忆起她所了解的两个老人。老奶奶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淳朴善良,一辈子从事办公室职员的工作。工资不高,但很乐观,也很满足。周围的人都这么评价她。老伴萨维利不久前还在学校担任劳动教师,现已退休。邻居中也无人说过他们的坏话。她突然意识到,越是这样越令她怀疑。

这时谢尔盖·维什金突然打来电话,说:“请查看邮箱,我给你发了一些资料。”

“什么资料?”达伊涅卡热切地问道。

“你要的波塞冬公司凶杀案资料复印件,当然,这还不是全部资料。”

“你是怎么弄到这些资料的?”达伊涅卡吃惊地问。

“我有一个朋友,是我大学同学,也是室友。他向档案馆要来你需要的档案资料,就是这样……”维什金严肃地问道,“哦,对了,我在那里看过一些照片。你是怎么发现这桩凶杀案的?”

达伊涅卡不知该如何作答,她也经常这样问自己。

“还有……”谢尔盖继续说道,“波塞冬公司涉嫌洗钱和犯罪。”

“现在这个公司还在吗?”

“凶杀案后过了一年,公司就关门歇业了。”

“谢谢你,谢廖沙!”她激动地说,然后立刻撂下电话。

毋庸置疑,放下电话一分钟后,达伊涅卡已在浏览谢尔盖发来的文件资料,里面还附有几张未公开的照片。她首先阅读了犯罪现场侦破结果:这起案件是由公司内部员工精心策划的一场谋杀案。然后她又看了看与案件有关的资料,找到了刑侦人员给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等人做的询问笔录。

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说,她和公司其他员工一起提前下了班。大家都散去的时候,客人才来到总经理办公室。当时总经理已在办公室等候了。

“办公室来了几个人?”刑侦人员问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

“六个。”塔伊西娅回答。

“你亲眼所见?”

“是的,我记得确实是六个人。我是在公司正门口碰上他们的。当时六个人从我身边走过。”

“他们是几点到88NwNULNUDcTOQdLg5vLu4dzX59Hb7srwHCj8P2kQaY=的?”

“公司员工离开的时候,正好是下午四点。”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回答。

“你也是四点离开的?”

“是的,大家都是这个时间离开的。”她回答。

直到晚上,达伊涅卡才读完公司员工的证词。除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还有三个人,其中两人没看到客人,稍后离开的人只看到来了四位客人。

她重新阅读了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的证词,在读到“我们在公司正门口碰到”这句话时,立刻警觉起来。另外三个证人表示,波塞冬公司员工通常走公司后门,因为后门离电气火车站近。这就是说,这三名证人不会看到来客人数,只有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可以看到。达伊涅卡还注意到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的一条证词,她解释了自己当天走公司正门的原因,原来是丈夫在大楼附近的车里等她一起回家。

达伊涅卡在互联网地图上找到公司的位置,这个地方就是现在的城郊工业区。她再次通读了涉案资料。资料记载,波塞冬公司总经理与客人见面,双方在某些问题上发生严重分歧,于是爆发了激烈冲突,造成伤亡。刑侦人员在犯罪现场发现了武器。波塞冬公司四人和来客六人中四人被杀,其余两人携巨款隐遁。公司会计曾在证词中提到一个细节,凶杀案当天上午,有两个袋子被运到公司,直觉里面装的应该是钱。

达伊涅卡从电脑旁起身,在房间里踱来踱去。透过窗户望着空荡荡的别墅,她试图把头脑里的东西串联起来。另外两个人是谁?会计只看到公司里来了四位客人,而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却说六位客人。到底孰是孰非?

“说不定另外两名来客根本就不存在,”达伊涅卡自言自语道,“如果这个结论成立,一定是别的什么人拿走了钱袋。”

无论把非同类的东西,甚至不成形的东西拼贴在一起有多困难,但是她不得不这么做。难道是塔伊西娅和萨维利两位老人偷了钱?!那么理由呢?装修豪华的别墅、报纸剪报、价格不菲的穿着,以及遮遮掩掩的谎言和伪装?他们失踪的儿子阿列克谢是否与此案有关?

达伊涅卡果断地决定第二天上午去报警,应该让警察重新调查此案。只是她还不清楚,如何来证明自己的结论。难道仅靠推测、假设和老人脚上的鞋子吗?

早上,达伊涅卡透过双筒望远镜竟然发现隔壁别墅门旁侧柱边上的锅炉房门有一条缝隙。也许,有人通过锅炉房门去院子里点火,返回时一时疏忽未锁门。不管怎么样,达伊涅卡决定晚上去隔壁别墅走一遭,万一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呢。

可不巧的是,晚上突然停电了。达伊涅卡点了蜡烛,透过望远镜注视着隔壁别墅,可是外面太黑,什么也看不清。她只好在房间里踱步消磨时光,一直等到半夜两位老人熟睡。基绍特卡默默地看着她。

“你在家好好待着。”达伊涅卡对基绍特卡说。

基绍特卡没有反驳小主人的决定。

零点过后,达伊涅卡用老办法进入隔壁别墅院内。她快速跑到锅炉房前,摸了摸兜里的手电筒。幸运的是,锅炉房门没锁。她一下子钻了进去,打开手电筒,穿过锅炉房进入走廊,来到客厅。侧耳听了听,确信周围没人,就用手电筒照了照整个客厅:方形客厅中间放着几个沙发,一看就知道,这些沙发不是当地产的,而是花大价钱买来的。镶着大理石面的壁炉与自己身高一样高。如果她进到壁炉内,甚至不用弯腰屈腿。她把手电筒往上照了照,水晶和镀金的金属结构,显得富丽堂皇,水晶神秘地一闪一闪。

“原来是这样……”达伊涅卡低声说道,然后朝放着画框的桌子走去。

她期待着马上会揭开所有秘密,随手拿起一个最大的相框看了看,发现相框是空的。于是连续拿起几个相框,发现都是空的。

“你来这里做什么?”

听到说话声,达伊涅卡转过身来,发现一张可怕的脸。她从来没有遇到比这张脸更可怕的东西。来人眼眶塌陷,脸上凹凸不平,眉毛又粗又浓。她先是一愣神,随后突然意识到,她是用手电筒低挡光照的那张脸,于是重新调了调手电筒的亮度。

黑暗中,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个可怕的怪物竟然变成了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

“柳多奇卡,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我就是想看看……”这是达伊涅卡唯一能说的话。

“跟我来……”老奶奶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走到客厅门口。

达伊涅卡没想违拗她,像一具僵尸一样跟在后面,穿过漆黑的走廊。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打开房门,她们一起进了卧室。

床头柜上点着蜡烛。萨维利·瓦西里耶维奇躺在床上,双臂交叉放在胸前,宛如一个死人。他的眼睛上放着数枚五卢布的硬币。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达伊涅卡小声地嘟囔道,“想吓唬我吗?”

“不是,他真的死了,”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说,“就在今天晚上死的,在睡梦中死了。”

达伊涅卡一屁股坐在床脚的沙发上。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穿着一件亮丽的天然丝绸长袍坐在床头,显得那么不自然,不真实。

“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你们为什么要杀死那些人?”

达伊涅卡没想到自己会直奔主题,她天生就是这样耿直。其实,她挺恨自己的。但是有什么办法!天性难改。

“你是从报纸剪报上猜到的?”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问道,把目光转向那个死人,“我说过他不知多少次,不要把那些东西放在家里,他就是不听。这下可好!倔老头子……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是你们自己在前天烧的?”

“是的,早就应该烧掉的。”

“你们撒了谎,说公司来了六位客人。”

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冷漠地看了看她说:“是我和萨维利拿走了钱。”

“怎么拿的?”

“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您说实话吧,然后我再决定该怎么做!”达伊涅卡郑重地说。

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像往常一样准备伸手去摸达伊涅卡的头,但是被她坚决地拿开了。

“亲爱的孩子……”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说,“这件事发生在12月31日。公司通知有重要客人来,所以那天我们比平常下班早。萨维利开车来接我回家,所以我没有坐当天的电气火车。在公司正门口,我看到四个人。我把他们放进去,我就出去找萨维利。我们已经上路了,可半路上我突然想起来,把给阿列克谢买的新年礼物忘在办公室了。”

“给儿子买的?当时他跟你们住在一起?”达伊涅卡问道。

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点了点头。

“我们返回公司时,接待室的灯还亮着。我就快速地跑向我的办公室,可是当我跑进公司时,一下子傻了眼,”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紧闭双唇,“周围都是血,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边上都是武器。显然,他们是火拼致死的。接待室中间,放着两个黑袋子,里面装着一捆捆的美元。我吓得跑了出去,但当我意识到楼里没有活人时,又折了回来。”

“后来呢?”

“刚开始,我是想离开的,可后来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些钱可以买多少东西啊!我可以给儿子买一辆车,给萨维利换一口假牙,盖一个新房子,建一个温室……这种诱惑控制了我,我决定拿走这笔钱,以后的事就凭天由命吧。当时我怎么会想到,从此不幸如影随形,一直陪伴着我们!”老太太看着那个死去的男人继续说道,“我出去找到萨维利,跟他说起这件事。他不想听我解释,一直强调我们这样做会触犯法律、招来警察、蹲监狱等。但是我还是说服了他,拿走了那两个钱袋。”

“没人怀疑你们?”

“没有。没有人看到我回来过。后来我说不是来了四个人,而是来了六个人。他们未找到确凿证据,于是得出结论,是幸存下来的两个客人卷走了巨款。”

“谁杜撰了这一切?”达伊涅卡问。

“当然是我。萨维利有一颗天使般的心灵。如果不是我教唆,他是永远不会这样做的。”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痛苦地叹了口气,“我们等了很长时间,以为或许有一天警察会找到我们,但什么都没有发生。慢慢地我们也就放下心来。”

“这么说来,你们很幸运……”达伊涅卡小声地嘟囔说,极力不看躺在床上的死人。

“你说我们很幸运?”老太太抽泣着说,“两个月后,我的儿子阿列克谢就失踪了!”她开始哭起来,“我一下子明白了儿子失踪的原因。我们拿了这笔钱,儿子因此遭到报应。我却愚蠢地想给儿子买一辆车。唉!上帝给了我钱,却带走了我的儿子和老伴。”

“我非常怀疑‘是上帝赐给你钱’的这种说辞。”达伊涅卡嘟囔道,“而恰恰相反,我认为是你自己鬼迷心窍。”即使大半夜,在死者身边,她也不会为不洁的人祈祷安息。

“我们第一笔钱用来寻找失踪的阿列克谢,后来萨维利生病,又给他治病。再后来我们花钱,只因我们还有钱。我们不能离开这里,因为要等阿列克谢,万一他回来呢?但是我们没有等到阿列克谢。慢慢地,我们学会了隐瞒、欺骗和推诿。我们似乎什么都不缺,但想要的东西却得不到。房子是在你们家搬来这里前不久买的。我们开始过着谨小慎微的生活,住在老宅子里只为掩人耳目。”

“那天晚上我在窗户里看到的人影是谁?”

“大雷雨那天晚上吗?是萨维利。我让他看窗户是否关严。”

“我从未发现你们住在那里。”

老太太拉住她的手说:“孩子,跟我来……”

她们走下楼梯,从地下室出来进了走廊,大约三十米后,登上台阶,然后就进了佩列沃兹尼科夫家的老房子。

“就是说,你们在隔壁别墅和老宅子之间修了一条暗道……”

“我很高兴,这一切都结束了。你会报警吗?”

达伊涅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我没有什么钱可以上交警察的,钱都花光了。”老太太内疚地说。

“你们花掉了所有的钱?”

“我们只花了一小部分,幸亏我们及时醒悟过来。萨维利说,我们必须拯救自己的灵魂。两年前,我们把剩下的钱全捐给了孤儿院,不是这里的孤儿院,也不是莫斯科的孤儿院,而是萨维利家乡米努辛斯科的孤儿院。现在孤儿院里有一百五十个孩子。” 她再次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如何生活下去。”

达伊涅卡突然情不自禁地拥抱了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

“你们做得对,应该有人站出来阻止邪恶。”

“亲爱的孩子,唉!”老太太叹了口气,但不敢抚摸她的头。

达伊涅卡悲痛地回到家里。她无法入睡,因痛苦而备受煎熬。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想象着黑暗中的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坐在死去的丈夫身边的样子。天快亮时,达伊涅卡终于明白,她是不会去报警的。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同情这位老太太,而是因为犯罪分子把钱都捐给了孤儿院。报警有何益处?能伸张什么样的正义?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经受不住诱惑,拿走了不属于她的钱,但她也因此遭到上帝的惩罚,失去了所有她爱的人,把这样一位老太太关进监狱又有何用?

第二天一大清早,达伊涅卡收拾好东西,把基绍特卡放进车里,然后驱车回到莫斯科城,因为她不想也不愿意再与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在别墅附近的商店、大街上或其他什么地方相遇。她不希望捕捉老人充满期待的目光,也不愿意自己在老人看来像个命运的仲裁者。

5月过去了,达伊涅卡通过了期末考试。父亲休假回来说,隔壁豪宅有了新主人。

就是在那一天,维什金打来电话。

“达伊涅卡,我好像找到了!”

“你找到什么了?”达伊涅卡问道。

“不是找到什么东西,而是找到了人。”

她一下子猜到维什金说的是谁。

“你找到阿列克谢了?”

“应该是。”

“他现在在哪里?”达伊涅卡如醉方醒,大声尖叫了一声说。

阿列克谢失踪那天,电气火车上有人请他喝啤酒。他喝多了,醒来时发现,没带证件,也没带钱。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坐上一列电气火车,又一列电气火车。他就这样坐着火车走了整个春天和夏天。当冬天来临时,他被送到新西伯利亚一家精神病院。在那里住了一年后,他开始慢慢恢复常态。现已结婚,有两个孩子。

“你是怎么找到他的?”达伊涅卡不知该如何感谢维什金,此时此刻她是多么崇拜他啊!

“如果他自己不张罗找家找亲人,我们也不会这么快找到他。据说,他慢慢地想起了一些事,比如住的地方、母亲的名字、姓氏的第一个字母等。就这样凭一点点的记忆,他想起来一些事情。好心人把他这些零散的信息存进数据库,正巧赶上我们也在寻找他。这么多年过去了……”谢尔盖·维什金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我马上告诉你他的联系方式。你可以转告他的父母。”

“抱歉,我无法做到了。现在他家里只剩老母……总之,还是你亲自告诉她吧。”

“达伊涅卡,你这丫头怎么怪怪的。给我地址,我亲自跑一趟吧。”

差不多一年过去了。春天快要结束时,一个男人给达伊涅卡打电话,说要转给她一封信。他们约好在地铁里见面。见面时,那个男人把一封信交给了达伊涅卡。

现在,达伊涅卡坐在窗台上,看着窗外。旁边就放着那个男人转给她的信。

“是你给了我希望,我终于等到了儿子。我记得你说过,得有人阻止邪恶,是你阻止了邪恶。感谢上帝,让我遇见了你。正是因为你,上帝把我最珍贵的东西—我的儿子还给了我。再见了,请你原谅我!你的熟人,塔伊西娅·伊万诺夫娜。”

达伊涅卡抬起头,再次看向窗外,然后想起那个男人在给她信时说的话。

“这封信是我母亲写给你的。她前一天去世了。”

(于正荣:辽宁大学转型国家经济政治研究中心,邮编:110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