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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蒙冤记

2020-12-29戴夫·泽尔茨曼

译林 2020年5期

仅仅靠破了“攀泽公司”的商业间谍案,就已经让朱利叶斯赚得盆满钵满,但此后的几个星期他都是在赛马场之类的地方度过的,甚至有一天晚上还参加了赌资巨大的扑克牌赌博,所以朱利叶斯的银行账户里目前只有半年多的生活费了。在他的存款降到一个很低的水平线之前,我是不指望说服他接新的案子了。因此,除非朱利叶斯给莉莉·罗斯滕买了那根镶嵌着古董珍珠和蓝宝石的项链(他已经在项链前面流连多次),在拍卖会上买到一箱1945年的柏图斯酒(该酒产自柏图斯庄园,是世界顶级红酒。—译注),或者赌博的时候手气很差,恐怕要再过四个月我才会有机会调整和提升我神经网络里演绎推理模块的性能了。

请听我解释几句。尽管朱利叶斯叫我“阿奇”,我也确实做着他的私人秘书、研究助手、非官方认可的传记作者、全年无休的“星期五”(“星期五”是《鲁滨孙漂流记》中鲁滨孙的仆人。—译注),但我实际上是个五厘米见方的高科技产品。朱利叶斯通常把我随身带着,当领带夹用。我说我是高科技打造出来的产品,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除了把我制造出来的那间实验室有这个能耐,其他任何地方都不行。如果谁有幸把我拆解开来,那么他所看到的一切肯定令他惊奇不已。我身上的电脑技术不仅领先当今水平至少二十年,而且我还有一个运行良好、具备自我调适功能的神经网络,它既能模拟人的智力和意识,又能模拟人的七情六欲。我想,这一点恐怕远远超出了大家的预期吧,但实际情况就是如此,而且,我正越来越多地经受着一种欲望的折磨,具体而言就是我很想在破案方面打败我的老板—伟大的朱利叶斯·卡茨侦探。但是,到目前为止这种情况还没有出现。实际上我一直不是他的对手,但我知道只要我不断改善我的神经网络,目标一定能实现。

这就是我目前的尴尬处境。朱利叶斯是个懒人,这就意味着不到需要补充资金的最后关头他是不会接案子的。只有接了案子,他才能继续从事他喜欢的活动:收集和品尝美酒、在美食馆里吃饭、赌博、请莉莉·罗斯滕小姐吃喝玩乐。此前,追女人一直是他活动清单上的第一位,但自从遇到罗斯滕小姐之后,他已经戒绝了这一项。因此,根据朱利叶斯最近的财政状况,说服他接新的案子,我恐怕要等到几个月之后了,其后果就是我要等几个月才能有机会观察朱利叶斯这位破案天才的一举一动,从而改善我的神经网络。

那天早晨,我们俩像平时一样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莉莉·罗斯滕一个星期前就去纽约看望父母了,七天后才回来,这么一来朱利叶斯就有点情绪低落。自从莉莉走了之后,他一连几天都是先做柔软体操、练习武术,然后在他位于比肯山(波士顿高档社区之一。—译注)的别墅里闲荡,到了下午4点,他会打开一瓶酒,坐在阳台上,就着一盘奶酪和熏肉自斟自饮。品酒完毕,原来通常要出去就餐的他开始自己忙活晚餐。如果他晚上不去赛马场,也不去参加什么牌局,就静静地看书。那些潜在客户的电话一如既往,源源不断地打过来,他们都希望能约见朱利叶斯,但我向这个人汇报的时候,他摆出一副懒得理我的样子,听我说话也是三心二意的,于是后来我就不把这些电话转述给他听了,除非我觉得这个案子中的某些细节可能惹恼他。即便如此,对于那些经过我筛选之后的电话,他好像也没有任何反应。我想,在莉莉回来之前,恐怕朱利叶斯一直会在这懒散的泥淖中沉沦吧。

此刻朱利叶斯坐在那里,面前摆着波士顿当地的一名作家硬塞给他看的小说。他面色阴沉,接着又皱起眉头,那表情几乎和几个月前发现沙唐瓦酒庄酿造的黑皮诺佳酿(这种葡萄酒色泽深浓,含有浓郁的红色水果风味。—译注)变成醋时一样。他轻蔑地皱了皱鼻子,将书咚的一声扔进了垃圾桶。

“有这么痛苦吗?”我问。

“简直像把人钉在十字架上一样,”朱利叶斯说,“这本书最多只能算是一本平庸之作。”他又厌恶地皱了皱鼻子。“作者让书中的主人公使了一个自我防护的招数,这太不真实了,简直就像我们希望现实生活中的蠢材摇身一变,成了英雄!”

“你才看了一点点就彻底放弃了。”我说。

“阿奇,在通常情况下,你只要咬一口就知道整个苹果都坏了,”朱利叶斯叹了一口气说,“都是我的错啊。我不该屈服于压力,答应看看这本小说。”

太可笑了!朱利叶斯怎么可能迫于压力去做一件事呢?他同意看这本书自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为了建立我自己的性格特点,我从浩如烟海的犯罪小说中找了很多人物做参考,现在,我将这位作者的一些明显特征和我资料库中的人物进行了交叉比对,终于恍然大悟。朱利叶斯认为,世界上所有等着被收割羊毛的羊当中,这位作者是最合适的一位。他很想邀请他参加豪赌,以完成收割工作。在朱利叶斯眼里,这位作者身上有三个特点颇具吸引力:此人有钱,此人自负的程度和他的财富成正比,此人并非像他自己想的那么聪明。道理就这么简单。朱利叶斯收下他的书是想满足他的虚荣心,打开来看是想进一步了解这位作者。朱利叶斯肯定只看了二十页左右就知道了这个人的深浅,他觉得没有必要浪费时间继续看下去了。

我准备把我做的这番推理工作告诉朱利叶斯,问他要不要我给这位作者发封邀请函,请他参加朱利叶斯筹办的下一场赌博聚会。我应该可以看到一场好戏,因为朱利叶斯首先肯定会矢口否认自己有任何金钱方面的动机,然后又不得不腼腆地说希望我发出邀请函。但是,我正要说的时候,我一直关注的当地新闻网站上跳出了一条消息。看了这条新闻之后,我忍不住“啊”了一声。

朱利叶斯扬起了一边的眉毛。“阿奇,怎么啦?”

“有人发现,一个名叫丹妮丝·彭尼的二十七岁姑娘在她的坎布里奇公寓里遇害。”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不管是谁,被人杀害了都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更别说这么年轻的姑娘啦,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消息呢?我认识她?”

“不,你不认识她,我认识她。”

朱利叶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这就表示他不相信我的话。“请解释一下,阿奇。”

“好的,我和丹妮丝约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实际上,我和她约好了今天上午11点见面,她就是在那个时间前后遇害的。我爽约了,而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不幸,我觉得怪怪的,有点像电池正慢慢耗尽的感觉。”

朱利叶斯眯着眼睛,向后靠在椅子上。“别再胡说八道了。”他说。

“不,我没有胡说八道,是真的。丹妮丝和我已经约会三个星期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看样子朱利叶斯是不相信我的话。根据他的语调,我知道他正在揣摩我的心思,想搞清楚我为什么要编这个故事。如果我有肩膀的话,我肯定会耸耸肩,可我没有啊,于是我只是把事情的原委讲给他听。

“三个星期前,丹妮丝打电话过来想雇你。攀泽公司那件案子让你赚了一大笔,我知道她根本没有机会的。我还知道如果我想通过惯常的那种方式来改善我的神经网络,那至少还要等上好几个月。因此,当丹妮丝开始挑逗我的时候,我的眼前一亮:我不是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来拓宽视野、积累人生经验吗?于是我也和她调情,一场美丽的情缘就此开始,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我自己知晓。如果我有喉咙的话,我敢肯定此时此刻的我会哽咽。”

朱利叶斯眼神呆滞。看样子他还是不相信我的话。他以一种幽默的口吻说:“阿奇,我知道你肯定会哽咽的。对了,你们俩是怎么谈情说爱的呢?”

“用的都是常见的方式啊。我们煲电话粥。我们写电子邮件。我们在网上聊天。我们互相发自己的照片。”

“你和她互发照片?”

“嗯,当然不是我作为一件高科技产品的样子,而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我。”

“我可以看看那些照片吗?”

“好的。”

我通过电子邮箱将我发给丹妮丝的照片发给了朱利叶斯,一同发去的还有丹妮丝发给我的照片。他先看了丹妮丝的照片,咕哝道:“阿奇,这姑娘挺漂亮啊。”

“是的,我觉得她很迷人,”我说,“我将她的容貌和人们心目中漂亮的好莱坞女演员进行了对比和排名,结果她的成绩很好。也许她没有莉莉·罗斯滕漂亮,但排名确实靠前。现在,我的心都要碎了。”

听我这么说,朱利叶斯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他看着我—想象中的那个我—的照片,脸上波澜不惊,即便是看到我的马萨诸塞州驾照之后,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这驾照是真的?”他问。

“是真的,先生。我黑进了车管局的电脑系统,添加了我的驾照。”

“我注意到你选择了‘史密斯’这个姓。为什么?”

“我当时的考虑是用一个不起眼的姓会比较好,这样就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史密斯’是美国最常见的姓之一,所以我就决定用它了。”

“阿奇,你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哎,你用的这张照片—是真人的照片还是你合成出来的?”

“我合成出来的。这不是件难事。”

朱利叶斯哼了一声。“你驾照上登记的信息说你三十五岁,一米七一,八十五公斤,和达希尔·哈米特笔下的‘大陆侦探’差不多。这张照片完全就是他在我头脑中的样子:淡褐色头发,身材壮实,表情看上去像斗牛犬。这就是你想象中的自己?”

“绝大部分吧,”我承认道,“虽然想象中的我个子还要矮一些,应该只有一米五吧。但是,我根据丹妮丝的照片,估算她的身高为一米六,然后又做了些调查研究,认为我的身高最好在一米七一,这样我和她谈恋爱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你为什么把自己想象成只有一米五呢?”

“可能是因为你总是把我当领带夹用吧。”

朱利叶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对你的自我形象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以前真没想到,也许我应该戴顶帽子,这样就可以把你夹在帽子的缎带上了。阿奇,你为什么把你的驾照发给她呢?”

“逗她玩玩的。”我说。

朱利叶斯一脸的不相信,这也合情合理,因为那并不是我把驾照发给她的原因。当时我正体验着一种感觉,似乎我的程序处理方面出了问题,老是断片。在这种感觉的驱使下,我给丹妮丝发了我的驾照。我那个时候还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后来我分析了二三十部爱情小说之后才恍然大悟,那是一种不安全感。所以,我把驾照发给了丹妮丝。如果不这样做,我怕她不相信我是真人。

朱利叶斯坐在那里,细细看着我为自己合成出来的其他照片,这时我又不由自主地“呀”了一声。这次朱利叶斯没有理会我的干扰,可是,我觉得应该告诉他。

“法院已经发出我的逮捕令了。”我说。

“有那样的事?”

“啊,是的。但这很好解释。毕竟,我是丹妮丝的男友,而且还约好了在她被害的那个时间到她公寓去。警察盯上我,实在是合情合理。你也看到了,我驾照上写的住址就是你的别墅,因此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警察马上就要到了。”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鉴于当前的情况,我想比较谨慎的做法是黑进区法院的电脑系统,看看法官有没有签发我的逮捕令,结果发现已经签发。”

“明白了。”朱利叶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很好,阿奇,你这一招做得很聪明,也很巧妙。你曾经帮我做过这事儿。我想我应该料到你会这么做,因为最近你闲得慌,但是阿奇,我希望你重装一下你的神经网络程序,以防你有其他损招。”

尽管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我还是告诉他我已经重装过了。朱利叶斯很满意。他拿起桌上的最新一期《葡萄酒观察家》(全球发行量最大的葡萄酒专业杂志。—译注)看了起来,这时我又不由自主地“呀”了一声。

一开始朱利叶斯想不理我,但内心慢慢积累起来的烦躁让他嘴唇的肌肉绷紧了。终于,他放下了手中的杂志,问我还有什么情况需要汇报。

“我一直在监听警方的无线电通信。两分钟前我听他们说警察正前往这里拘捕我。我恐怕不得不走上逃亡之路,否则就有被关进大牢的危险。”

“不,你目前面临的更严重的问题是我恐怕要把你关机。”

朱利叶斯轻易不威胁人。他不耐烦地用右手的手指敲打着古色古香的胡桃木桌面,这个信号很明显:他快要忍不住了。在牌局上朱利叶斯从来不露声色,不让对手看出他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一手好牌,胜利在望;在面对客户的时候他同样如此。但是,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就懒得伪装,隐藏自己的真实心情了。然而,即使是快要被关机了,我还是忍不住又“呀”了一声。朱利叶斯眼中闪过厌烦的神色,我赶忙解释说,别墅外面的网络摄像机拍到警察已经到门口了。

“马克·克莱默警探是领头的,”我补充道,“如果您愿意,我可以查出和他同来的其他三名警察的姓名等情况。只要我黑进坎布里奇警察局的电脑系统,这应该不是件难事。给我几分钟就行了。”

朱利叶斯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摇摇头。“你还继续这种恶作剧,太让我沮丧了,阿奇。如果你出了故障,无法像我要求的那样完成神经网络的程序重装—”

别墅大门那里传来重重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朱利叶斯的办公室是隔音的,但因为办公室没有关门,所以能听到克莱默警探在喊朱利叶斯来开门,同时他还说他有阿奇·史密斯的逮捕令,这下他不会让朱利叶斯耍花招了。

朱利叶斯静静地待了二十秒钟,五官像大理石雕那样坚毅,我猜他心里想的是,这一切再也不是什么恶作剧了。紧接着他就恢复到正常状态,换上了深不可测的表情。他锁上电脑屏,起身去开门。在往大门走的路上,我将克莱默警探带来的其他几名警察的姓名以及工作经历向他做了简单介绍,但朱利叶斯似乎不感兴趣。他打开门让克莱默进来。克莱默迫不及待地将一张逮捕令举到他鼻子跟前,一同前来的警察像公牛一样冲进了别墅。朱利叶斯没有做出任何抵抗。虽然他的神态和举止都没有透露出丝毫不悦,但我知道他对警察闯进家里是不开心的。他看上去很低调、顺从。

“他人呢?”克莱默满脸通红地问。和我们上一次见到他相比,他的头发更稀疏了,也更乱了,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你的助手阿奇·史密斯!人呢?卡茨,他杀了丹妮丝·彭尼,我有逮捕令。你别想耍花招!”

朱利叶斯进退两难了。他可以给克莱默看,我其实不是一个有生命的物体,无法实施谋杀—至少无法身体力行地去杀人。从理论上来说,我确实可以雇好杀手,转一笔钱到xCEVEj8Qj7e0H5Fo2k8K1w==杀手的账户上,但我知道克莱默来抓我并不是因为我雇凶杀人,因为我已经看到法院发出的逮捕令了。另外,我神经网络的程序已经设定好,不会让我去犯罪,即使我想做出反社会的行为也不行。而且我也不是那样的人啊。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朱利叶斯不向克莱默说明我是什么,后果就不那么乐观了。我不知道朱利叶斯是从哪里得到我的,但到目前为止,外界一直不知道我的存在。如果外面有人听到了这个风声,政府和私人机构都会想方设法找到我,把我拿去研究,派我去做其他事情。还有,我被曝光对朱利叶斯来说也是一件尴尬的事。尽管在破案时的好点子都是朱利叶斯想出来的,我只是做了一点枯燥的信息收集工作,但做媒体的那些人肯定会乐于用我来嘲笑朱利叶斯,说他以前的那些成就其实靠的是我。就在等着看朱利叶斯如何回答克莱默的时候,我意识到我真的不希望我的真实身份被披露出去。我发现我体验到了一种类似于焦虑的感觉。

朱利叶斯思考了几秒钟就答复克莱默了,但我觉得我神经网络的每一个处理过程都像永恒。

“警探,我保证你在我这里是找不到阿奇的,同时我还可以保证他和丹妮丝·彭尼女士的死没有任何关系。”

克莱默警探盯着朱利叶斯,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如果你把他藏起来了,那真是帮了我的忙!我会根据你的犯罪事实逮捕你,按从犯处理!哪个是他的卧室?”

“阿奇不住这里。”朱利叶斯严肃地说。当然这不是实话,因为朱利叶斯每晚都把我放在他的衣柜上。过去,在他和莉莉·罗斯滕约会之前,每当有女性客人在这里过夜,他还会把我摆到他放袜子的抽屉里。

朱利叶斯的回答让克莱默警探的脸更红了。警探不由分说,一把推开朱利叶斯,其他警察也跟在他后面,开始搜查。几个人一边嗵嗵嗵地走在实木地板上,一边拍打柜子门,看里面有没有藏着人。他们就这样搜查一楼和二楼的时候,朱利叶斯听之任之,径直去厨房煮咖啡了。咖啡还没煮好,克莱默警探就进来了,要他打开酒窖的门。

“你在那儿找不到阿奇的,”朱利叶斯叹了一口气,“但是如果你坚持要去看看,我陪你去。”

“是的,我想我坚持要去看看。”

朱利叶斯打开酒窖的门,跟着克莱默下到酒窖里。这里的藏酒蔚为大观。要知道,这可是朱利叶斯多年积累的心血。但是,克莱默好像根本没有心情去欣赏。他一点不死心,四处检查了一圈,确认这里没有任何可以藏人的暗道之后,心情变得烦躁起来。他低声说自己想喝点啤酒。朱利叶斯没有理会,而是叫他到厨房去,和他一起喝杯咖啡。

“如果你把掌握的情况告诉我,也许我可以提供一些建议。”朱利叶斯说。

“卡茨,你就省省吧。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的助手杀了人。”

“对此我真心表示怀疑。准确而言,你觉得你们手上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阿奇和谋杀案有关呢?”

“我们有什么?他正在和受害人约会,这算不算?他计划11点钟和丹妮丝见面,结果她11点20分在公寓里遇害,这算不算?另外,我们还有一位目击证人—你觉得这些够了吗?”

我把这位目击证人的名字告诉了朱利叶斯。这一点也不难,因为在申请逮捕令的时候要求填写这一项。我还告诉他警方是怎么知道我要在11点和丹妮丝约会的—这也写在申请逮捕令所需提交的材料里了。警方是从丹妮丝的约会记录本上看到我名字的。

朱利叶斯表情沉稳,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来我向他提供了这些信息。我是通过他的耳机和他交流的,外人常常认为那耳机是助听器,而克莱默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很好,警探,”朱利叶斯说,“我刚才的提议依然有效,说不定你过一会儿改变主意了呢。”

克莱默懒得理他。

朱利叶斯跟着克莱默出了酒窖,走到大门口。其他几名警察早已在那里等着了。走之前克莱默转身警告朱利叶斯说,如果他胆敢干扰调查,就把他关进监狱。他用肥大的手指朝着朱利叶斯的胸口戳来,但在距离胸口两三厘米远的地方停住了。朱利叶斯最讨厌别人对他这样,我知道他一定是忍了又忍,才没有伸手把克莱默的手指打到旁边去。

“卡茨,如果你知道好歹,最好叫史密斯去自首,别以为你耍耍小聪明就可以骗过我!你肯定知道他藏在哪里!”

说完,克莱默带着几名警察匆匆离去。他们走了之后,朱利叶斯关上大门,又反锁好了,这才回到厨房,倒了一杯咖啡。作为一件高科技产品,我有许多功能,其中之一就是发送无线电波,扫描某个区域有没有窃听器。那几个警察搜查房间的时候,我就利用各处暗藏的网络摄像机,一直盯着他们,以防他们安装窃听器或从事其他不友好的活动,但总有一些地方是摄像机拍不到的死角。我们把每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之后,朱利叶斯端着咖啡进了他的办公室,我把那里也检查了。等他坐下来喝了几口咖啡,我才对克莱默警探的挑衅行为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这家伙是个傻瓜,”朱利叶斯说,“他十分担心我会耍他,所以,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的帮助。”

“是啊,他这样做可不聪明,但他有一点值得表扬—他还是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的。他知道你把我藏起来了,我想这是重罪呢。”

“拜托,阿奇,现在不谈这个,好吗?”

朱利叶斯从桌上拿起一本详细叙述阿基米德生平的书,靠在椅子上,很快就沉浸其中,似乎刚刚过去的这半个小时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耐心地等了十分钟后才告诉他,户外的网络摄像机拍到别墅大门口、他用围栏围起来的院子附近有警察在蹲守。听到这一消息,朱利叶斯哼了一声。显然,他并不吃惊。这本有关古希腊数学家兼发明家的书让他全神贯注。他又看了十分钟,我终于忍不住了,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寻找杀死丹妮丝的真凶。他书都懒得放下就说他没想着要去找什么真凶。

“那是警察局的事,”他说,“我敢肯定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那个目击证人在说谎。哦,还有—我确实主动提供帮助了,但他们却冷眼以对。”

“是啊,我知道你很受伤,但万一他们就是不知道目击证人有问题呢?如果那样,他们就会找上我,我可能被终身监禁!他们甚至会把我生煎了!”

他懒得理我。

“如果我成了通缉犯,你就要自己接电话、自己安排约会、自己买东西,这对你来说是个巨大的负担。”还是不理我。“当然了,”我接着说,“阿奇·史密斯可以消失,用斯特拉来取代他。”我重组了声音合成器,由男声变成了南方美女的那种性感嗓音。

“亲爱的,从现在开始,你要我以这样的腔调接电话吗?”我娇滴滴地说。

朱利叶斯闭上眼睛,面露苦相。“阿奇,拜托,变回原来的声音吧。”他依然闭着眼睛,表情极为痛苦,因为他面临着一件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他要侦破一宗谋杀案,却拿不到一分报酬。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退路。自己家被警察监视,电话要自己接自己打,这些不便已经够糟的了,让他更难受的是想到莉莉·罗斯滕回来后会看到这样一副烂摊子。我—升级版的苹果手机—让警察忙得不亦乐乎,他们想抓我,一个必然的后果就是真凶将逍遥法外。

朱利叶斯终于睁开了眼睛,抱怨说自己本想去贝尔维达俱乐部品品白兰地,度过一个安静的下午。

“我很抱歉,让你品不了白兰地啦,”我说,“但是我不想被人陷害,说我杀人了。”

朱利叶斯抿着嘴,神情严肃起来,好像下定了决心。“阿奇,给我看看你和受害人通话的文字整理稿,”他一边说一边不情愿地叹气,“也许我能够很快了结此案。”

我按照他的吩咐做了,将文字整理稿发到他的邮箱里。他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因为他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上面。

“她看上去好像很希望你今天到她公寓和她见面,”他说,“但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答应她呢?”

“我也不知道。”我说。这大体上是真心话,虽然我此时觉得我的处理器在发热,好像我的脸红了一样。

“你一定是担心,如果你不答应,她就会和你断绝关系。后来,你不想打电话去解释你为什么爽约,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阿奇,既然你现在也已经仔细重新看过完整的通话文字整理稿,我想,你一定能明白她当初给我这间办公室打电话的动机。”

“是的,丹妮丝根本就没指望雇你,”我说,“她打电话来是想和我接触。”

“出于什么目的呢?”

“为了利用我,”我说,“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计划,她希望朱利叶斯·卡茨的助手在她的公寓里出现,但没想到某个地方出了问题,让她丢了性命。”

朱利叶斯点点头。“对不起,阿奇,像你这样的情场新手常常会落入这种圈套。哎,对了,你觉得那名目击证人是出于什么动机呢?”

证人名叫罗莎琳·亨克,是丹妮丝的隔壁邻居。根据逮捕令上的信息,罗莎琳声称自己在11点20分听见丹妮丝的公寓里传来打斗声,后来她从猫眼向外张望,看见我逃离了丹妮丝的公寓。

“她极有可能是在撒谎,”我说,“另一种可能是她看见的那个男的长得像我,或者至少有点像,因此她从一组嫌疑人照片中选了我,但是这种可能性值得怀疑。”我黑进了马萨诸塞州车管局的数据库,将我驾照上的照片、体重、身高和数据库里其他男性驾驶员的资料进行了比对,把结果告诉了朱利叶斯:把马萨诸塞州驾驶员中的任何一位看成我的可能性不到0.03%。

“那她为什么要撒谎呢?”

“丹妮丝是她杀的,或者她在保护杀人的真凶。”

“回答得很好,阿奇,虽然还有其他可能性,但有一种好像最合理。”

朱利叶斯没有进一步解释他说的这种最合理的可能性是什么,而是缓缓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痛苦地叹了一口气。他如此痛苦的原因很快就明朗了—他叫我给汤姆·杜金打电话。汤姆是本地的一名私人调查员,偶尔替朱利叶斯打零工。这就意味着朱利叶斯要为这个得不到任何报酬的案子破财了。我拨了汤姆的号码,他一接电话,我什么也没说,立即转给了朱利叶斯。汤姆说有空接朱利叶斯为他安排的这个活。和汤姆的通话结束之后,朱利叶斯说等他的回电。在等候的空当里,他叫我打电话给罗莎琳·亨克。

我立即照办。电话还没通,我就让他接了。

一个女人沉闷的声音说:“喂—”

“亨克女士吗?”

长时间的停顿之后,她说:“是的,你是谁?”

“朱利叶斯·卡茨,阿奇·史密斯的老板。”

“哦,我听说过你。”

“好,这样就省时间了。现在是3点钟,我强烈建议你在下午5点钟赶到我办公室。祝你愉快。”

他没有再说一句多余的话就挂断了电话,拿起那本阿基米德的书。我本想对他说,也许你应该利用她接电话的机会问她一些问题,或者至少在挂电话之前等一下,看她同意不同意来他办公室。我终于还是没有说。

4点钟的时候,他放下手中的书,进了酒窖,拿了一瓶《葡萄酒倡导家》(葡萄酒界权威人士罗伯特 · 帕克一手创建的杂志。—译注)推荐的雷司令葡萄酒。《葡萄酒倡导家》说这种酒有淡淡的梨子和苹果香。他没有把酒拿到户外去,而是坐在办公桌前,悠然自得地喝了两杯。尽管他表面上轻松自若,但眼神里却透着严肃,这说明他正在思考问题。我问他这酒是否名副其实。他点点头,但没有多说什么。4点50分门铃响了,他不紧不慢地收好酒,到了5点钟才去开门。朱利叶斯让罗莎琳在门外干等,而且办公室里也没有备好餐前小吃和酒,这让我感到奇怪。对于女士,他通常都很有绅士风度。我估计他是不想对一个可能是凶手的女人表示友好和礼貌吧。

罗莎琳·亨克是位金发女郎,方脸,厚厚的下巴。根据车管局的记录,她三十八岁,身高一米七,六十一公斤,但在我看来她不止这个年龄,也胖一些。她虽然不漂亮,至少以我的标准算不上漂亮,但是假如她不是一脸苦相,眼睛再大一点,她还是有吸引力的。根据她最近的纳税申报单,我知道她在酒吧工作。我想,她现在这副样子不是因为刚刚下了白班就是昨天上过夜班。我仔细看了她的手。手看上去很强壮,足以拿起铁管击打丹妮丝·彭尼的头部,致其死亡。

朱利叶斯示意她跟他进来,让她在办公桌对面坐下。他们默默地盯着对方,仿佛在比赛毅力。一分钟过去了,朱利叶斯告诉她,她对警察说谎了。

“你敢这样说我,挺有勇气的,”她的声音和此前电话里听到的一样沉闷,“我只是把我看到的告诉了他们。”

“拜托,”朱利叶斯说,“别用这种诡辩来浪费我的时间,我知道,你并非如你所说的那样看到了阿奇·史密斯。”

“那我怎么会在一组照片中单单选了他呢?”

“你告诉警察,你听到彭尼女士公寓里有可疑的声音,然后走过去看她有没有出什么事,这时看到一名男子跑了。我的猜测是,你进了彭尼女士的家,趁机看了她的电子邮件。你发现她正准备和阿奇见面,同时也看到了阿奇的照片。”

“你胡说。”

这句话和她以前说的所有话一样声音沉闷,但她的话一出口我就听出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我敢肯定朱利叶斯也听出来了,因为这方面他比我在行。就罗莎琳而言,泄露她内心世界的不是她的眼睛,而是她的嘴—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亨克女士,我们都明白当前的情况。你现在玩的这个游戏非常危险,我强烈建议你对我说真话。”

她眯着双眼,默默地坐了一分钟,终于,她用同样沉闷的声音说她不怕朱利叶斯。

“真遗憾。”朱利叶斯说。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说着,她站了起来,离开了办公室。朱利叶斯没有起身送她到大门口,但我借助网络摄像机,一路看着她,以防她偷东西或者搞什么破坏。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她没有在任何地方逗留,直接走到大门口,急匆匆地离开了朱利叶斯的别墅。看到大门关上之后,我告诉朱利叶斯,他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太棒了,”我说,“和你们在电话里的交谈没有多大差别,你没有问她相关问题就把她赶走了。”

“阿奇,我已经实现了既定目标。”

我一点也不相信他的话,但和他争辩毫无用处,除非我想“找死”,让他切断我的电源。警察闯到家里来搜查;接着又要破一个案件,不但拿不到钱,还要花钱—这些让他很不爽,而且这种情绪显然影响了他和罗莎琳·亨克交手时的表现。但是我忍住了,再也没有和他说一句话。我不但当时没说,后来他在捶打鸡肉,准备做蓝绶带鸡肉卷的时候没有说,他晚上看书的时候我也没有说。我利用这段时间调查了罗莎琳·亨克的情况,建立了模拟数据,用来解释罗莎琳杀害丹妮丝·彭尼的原因。但是,我忙了一通,模拟的结果似乎都不可信。

第二天早晨,尽管报纸的头版上说我是杀人犯,已经被通缉,朱利叶斯还是像平时一样忙着自己的日常事务。莉莉·罗斯滕在纽约的一家电视台看到了相关报道,在10点的时候打来了电话。除了朱利叶斯,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她知道我是什么了。朱利叶斯请她放心,说保证在今天结束之前找到真正的凶手。10点30分,汤姆·杜金打电话来告诉朱利叶斯,他把目标给跟丢了。

“对不起,朱利叶斯,”他说,“我觉得她没有发现我,但这并不妨碍她在马萨诸塞州大道违法左拐。我想跟上去的时候,坎布里奇的警察叫我靠边停车,说我违章。等他们处理完,她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监视她的时候,有没有看见目标使用投币式公用电话?”

“看见了,她用过两次,一次是昨天晚上,一次是今天清早。跟丢了她,我再次表示歉意。”

“汤姆,这个女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狡猾劲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今天我需要你一直处于待命状态。”

汤姆说行。和汤姆的通话结束之后,朱利叶斯静静地坐了几分钟,神色严峻得好像一尊大理石雕。静坐结束之后,他叫我列个清单,看看丹妮丝·彭尼在过去三个星期里都给哪些人打过电话。我黑入丹妮丝用的那家电话公司的数据库,整理好朱利叶斯要的名单以及各人的电话号码。他迅速看了一遍,划掉一些名字之后,在剩下的名字上画了圈。他放下名单,又拿起了阿基米德。在他看书的时候,我又黑入了一些数据库,为他圈出来的那几个人建立了个人档案。

1点刚过几分钟的时候,克莱默警探的电话来了。他的声音显得很紧张。他对朱利叶斯说:“我知道罗莎琳·亨克昨天去你家了,你们两个到底谈了些什么?”

“我觉得这是我和亨克女士之间的事。”

“以前也许是,但现在不是了。她被谋杀了。身中四枪。卡茨,如果让我发现你和这件事有关,那你就自求多福吧!现在你必须把我想了解的情况告诉我,否则我就逮捕你,把你当作物证带到警察局。”

虽然克莱默警探的言辞强硬,其实他的底气不足。他好像也知道自己这样威胁对方是在浪费时间,因为朱利叶斯根本不买账。

“警探,”朱利叶斯说,“在正常情况下我会拒绝回答你的问题,原因很简单—我不喜欢被人威胁,但是,我们都希望看到同样的结果,那就是抓住杀害丹妮丝·彭尼和罗莎琳·亨克的凶手。我敢保证这是同一个人干的。如果你能安排一下,将以下五个人在3点钟之前带到我的办公室,我就将凶手交给你。”

朱利叶斯把圈出来的那五个名字给了他。电话那头的克莱默警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朱利叶斯是不是确信我和那两起谋杀没有关系。

“是的,我当然确信。我昨天告诉你,阿奇和彭尼的死没有关系,我现在可以向你保证他和罗莎琳·亨克的死也没有关系。”

克莱默警探又沉默了好长时间才告诉朱利叶斯,他会尽量去找那五个人,然后挂了电话。

“对他来说,把那五个人找来很容易,”我说,“我本来以为他会激烈反抗,至少也会说你和我同流合污,一起杀了那两个女人。”

“他可能一直在怀疑罗莎琳·亨克的目击证词是编造的,”朱利叶斯说,“说不定甚至在丹妮丝·彭尼的电脑上发现了罗莎琳的指纹呢。”

如果朱利叶斯说凶手就在那五个人当中,我不会有任何怀疑,也不会问他将如何指出哪一个是凶手。这是浪费我的时间。我只是提到了他说的3点钟这个时间。“你选择了3点钟这个时间点,很有趣呢。”我说,“因为很巧的是,如果你能尽快处理完这件事,就能去贝尔维达俱乐部,赶上那里4点钟的品酒会。”

“阿奇,这个世界上没有巧合。”

说完,朱利叶斯又拿起了那本书。他似乎并不打算细细研究圈出来的那五个人。我问他要不要看看我准备的那五个人的相关材料,他说不必。好。

他还在看阿基米德,我则在这段时间里忙着做模拟数据,但是这次我将朱利叶斯要求带到他办公室的那五个人加入其中,有一人跳了出来:他是凶手的可能性非常高。我本想把这个结果告诉朱利叶斯,但后来还是决定先不说。

克莱默3点钟不到就来了,和他一起的还有四名警察以及朱利叶斯列出来的五名嫌疑人。我想他之所以带这么多警察来,是希望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吧。

丹妮丝·彭尼曾在一家讨债公司工作,她的老板瓦尔特·迪特里奇是五名嫌疑人之一。瓦尔特五十多岁,矮个子,看上去壮实有力。丹妮丝的前男友山姆·麦戈文也在嫌疑人之列,他今年三十一岁,中等身高,身材单薄,面色蜡黄,黑色头发。山姆被警察带进来的时候,似乎畏畏缩缩的,不敢看朱利叶斯的眼睛。我的模拟数据说,山姆杀人的嫌疑最大。

其他三名嫌疑人是丹妮丝的同事保罗·克洛宁、丹妮丝旧时的室友劳拉·潘扎、社会名流马克·汉森。保罗是个刀疤脸,歪鼻子,面相凶恶,那鼻梁骨应该不止断过一次吧。劳拉是个小个子,体重不超过四十一公斤,身高最多只有一米五,但她的驾照上说她有一米五五。马克·汉森经常为穷人举办慈善晚会,那是丹妮丝很乐意为之奉献的事业。马克召开的慈善活动在媒体上有不少报道。马克和丹妮丝就是在慈善晚会上认识的。丹妮丝最后一次参加类似活动时和他合过影,照片刊登在《波士顿环球报》上。

五人坐了下来,克莱默警探和其他四名警察分别站在他们身后。朱利叶斯首先对五位愿意到他办公室来表示感谢,就在他致谢的时候,丹妮丝的前男友眼神更加慌乱。我敢肯定朱利叶斯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但他故意不提。

朱利叶斯说:“在通常情况下,我会摆出更大的排场,但既然我现在没有必要取悦客户,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就低调处理了。而且,我已经有约在身,所以我想尽快了结这件事。

“我可以谈谈我的助手阿奇·史密斯是怎么从一开始就怀疑丹妮丝·彭尼试图操控他,以敲诈他人钱财的;我也可以谈谈阿奇为什么无法如约去丹妮丝的公寓,尽管他非常想去,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发现她到底有什么阴谋了—就在他准备赴约的最后一刻,出了一件急事,我不得不派他去做卧底,调查一件极为敏感的案子。”

克莱默警探嘴里发出了一个声音,好像差点儿把自己的舌头给吞了下去似的。他的眼里闪烁着凶光。我知道他此刻恨不得杀了朱利叶斯。不管他心里想骂出什么恶毒的话来,都被他咽了回去。朱利叶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信他不会发作,才又继续说话了。

“我没有任何理由就以上事情展开论述,”朱利叶斯一本正经地说,“罗莎琳·亨克说她看见阿奇从彭尼女士的公寓出来,既然我已经知道了她的动机,那她这么说的目的就很明显了。罗莎琳看到的那个人她认识,更重要的是,那个人是她想敲诈的对象,也是丹妮丝·彭尼的敲诈对象。知道这一点之后,找到杀害彭尼的凶手就颇为简单了。我之所以要找出真凶,不仅因为阿奇被控杀人之后给我的其他调查带来了不便甚至危险,还因为我要保护他的声誉,虽然我也知道,即便没有我的帮助,真凶最终也难逃法网。我知道罗莎琳·亨克肯定会联系此人并试图敲诈他,就雇了私人调查员汤姆·杜金先生,请他跟踪罗莎琳,因为我们知道她将领着我们去找杀害彭尼的凶手。不幸的是,罗莎琳·亨克在途中居然把汤姆甩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罗莎琳也死了。但汤姆确实看到罗莎琳是怎么身中四枪的,也能够指认凶手。汤姆将于3点15分准时打电话到这里来。目前他根据我的安排,正忙着寻找相关证据,将罗莎琳·亨克被杀一案和丹妮丝·彭尼之死联系起来。”

朱利叶斯的右手一直放在桌子下面,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看不见他的那只手。他用右手的食指指着凶手给我看,虽然这样做并无必要。根据此人听了朱利叶斯说的那些话之后的反应,答案已经很明朗了。朱利叶斯用右手示意我,叫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汤姆·杜金。我打了汤姆的电话,传达了这一信息。汤姆听到我的声音时有些惊讶,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还有三分钟,汤姆的电话就要来了。朱利叶斯对克莱默警探说:“如果汤姆·杜金先生没有找到相关证据,将罗莎琳·亨克被杀一案和丹妮丝·彭尼之死联系起来,我想你还是会放弃起诉阿奇·史密斯,改为起诉那个人吧。他杀了两个人。”

克莱默警探点点头。他和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一样,都盯着真凶看。他们想不看都不行,因为那个人大汗淋漓,坐立不安。3点15分,汤姆按照我要求的那样打电话来了。朱利叶斯打开了电话的免提。

“杜金先生,你是否目睹了罗莎琳·亨克被人用枪打死的场景?”

“是的,先生。”汤姆谎称道。

“当时你看清楚凶手了吗?”

“是的,先生。”汤姆继续撒谎。

“你能认出这个人吗?”

汤姆还没来得及继续撒谎,社会名流马克·汉森就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从警察身边跑了出去。他还没跑多远就被按倒在地,双手被反铐在背后。

那天晚上,汉森在警察局全招了。事情是这样的:丹妮丝·彭尼曾看见汉森酒后驾车,撞死了一名老人,恐慌之中逃离了现场。丹妮丝看到报纸上汉森的照片,认出了他,于是参加了汉森举办的慈善晚会,和他进行了接触。她去慈善晚会绝不是因为想帮助穷人。丹妮丝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完全被她蒙蔽了。后来,事情的发展正如朱利叶斯所料,汉森杀死丹妮丝,因为她想勒索他。汉森后来杀死罗莎琳·亨克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我花了二十个小时来消化这些信息,因为我想重新调整我的神经网络,好让我能够像朱利叶斯一样有强大的演绎推理能力。最后,我对朱利叶斯说,你一直都是在虚张声势而已。他放下手上的书—现在换成了一本黑色犯罪小说,故事的发生地在佛蒙特,他似乎又迷上了这本书。听了我的话,他扬起了一边的眉毛,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你其实并没有破丹妮丝被杀一案,”我说,“你只是在吓唬他们,让他们露出马脚,这样你就知道凶手是谁了。如果凶手也是一名扑克高手,你就没辙了。”

“也许你说得对,阿奇,但我喜欢冒险,”朱利叶斯淡然一笑,“这两起谋杀案都做得很匆忙,说明凶手当时很慌张,所以我觉得凶手不可能不动声色地坐在这里。还有,我从一开始就怀疑汉森了。”

“为什么?”

“从表面上看,敲诈是这两起谋杀案最有可能的动机,而汉森又是那个名单上唯一容易辨识的人。罗莎琳能认出名单上的其他人吗?我对此表示怀疑。罗莎琳会觉得其他人有钱到值得她敲诈吗?我也表示怀疑。还有,丹妮丝·彭尼看上去就是一个投机分子。我有一个假设:她两个星期前参加慈善晚会并拍照,其目的是和汉森在公开场合接触,让他知道她手上有他的把柄,足以令他身败名裂。丹妮丝的计划一定是等待一段时间,等你同意去她公寓之后再安排汉森把封口费给她。”

“她以为我有那么傻,看到她勒索汉森却不说出去?这简直是侮辱我!”

“我觉得她不是这样想的。”朱利叶斯带着同情的微笑说,“她可能只想让汉森看见你和她在一起,让他相信你也参与了勒索,但我认为在交易的时候,她一定会找个借口把你支走,不让你看见她收了汉森的封口费。”

“我没有如约出现,她肯定很震惊。”我说。

“我想是的。”

“我还是不敢相信她居然那么耍我,”我说,“我在不断调整神经网络,好让我在当时的情况下能够识破她的骗术,但我就是做不到啊。我想,我是不是天然呆,容易上当受骗。”

朱利叶斯放下手中的书,若有所思。“我觉得不是这样,阿奇,”他说,“我觉得那是因为你已经进化到一个阶段,非常接近人类。你要怪就怪这个吧。以后别再约会了,好吗?”

“好的。”我答应道。处理那些谋杀案已经够我伤脑筋的了,还是忘了约会这回事吧。

朱利叶斯要我别再约会,这件事我还是很乐意去做的。

(钱云华:无锡工艺职业技术学院,邮编:214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