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号线（节选）

走 昭

读研一时我每天要在宿舍、实验室之间来回跑：6 点出发，先乘地铁一号线，再换二号线，转八号线，每天来回通勤时间是4 个小时。那时总是和小雨一起结伴坐地铁，尽管上班高峰期总是挤得我们喘不过气，但因为有彼此的陪伴，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熬。

小雨是我隔壁实验室的女孩子，我们俩一见面就像旧相识，总有说不完的话。我特别喜欢看她笑，她笑起来没有一点女生样，前仰后合，露出32 颗牙齿。我并不是善于交际的人，小雨可能是我那时唯一的朋友。记得有一次我们在电影院里看完《星际穿越》，走在校园里的银杏大道上，一起背诵着电影里狄兰·托马斯的“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我们穿过校园，嬉笑着，心里却踏实极了。那期间彼此都经历过一段失败的恋情，其间的境遇也没什么好讲的，谁又能有选择呢？每个人都是努力向前走下去的。还好，我们身边还有彼此的陪伴，那些不能与他人诉说的私语也有了归宿。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要好一瞬间，崩坏也是一瞬间。至今我也不知道，我们之间是怎么了，一切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有什么不可饶恕的错吗？是她有了新的朋友，我因此而故意冷落她？女生之间的矛盾总是无聊的，且不值一提。可是如果两人是普通朋友，这些“小事儿”也许可以容忍，但，对越亲密的人，人的要求总是越苛刻。研二时我们终于搬到了实验室附近，再也不用每天通勤来回跑，小雨就在我的隔壁宿舍，可我们之间要比以前生分得多。从开始时尴尬地打招呼，到后来仇视地瞪着对方。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又回到了一个人去吃饭、去实验室、去跑步、去早读的日子。

没有什么事儿的空闲时间，我经常坐二号线去小西天的中国电影资料馆看电影，一个人坐地铁，总是戴着耳机，却喜欢默默观察周围的人。曾经在最后一班的积水潭站地铁上，我看到一个小丑，小丑脸上涂得白白的，还有一个夸张的红色嘴巴。看不出是男是女，小丑穿着彩色衣服，拎着一堆彩球。也许小丑小伙儿（姑娘）刚刚下班，我不知道他（她）今天开不开心。我也看到过一对恋人在崇文门地铁站分开，等车时听到两人聊天，他们应该是异地恋，男孩要在宣武门站换乘去北京南站。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女孩在我后面上车时，我看见克制已久的她终于哭了出来。我也曾看见一位五十几岁的阿姨害羞地靠在同龄大叔的怀里，大叔一手搂着阿姨，另一只手抓着把手，低头冲她笑着。有一天我看完电影，一个人在积水潭附近散步，突然就走到了太平湖小区。小区格局很特殊，因为地铁要经过楼底，所以地基就打了五六米高。往小区里面走，就能看到一座挂着煤油灯的小天桥，走上去往下看，便是停在桥底下的空荡荡的地铁。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空无一人的北京地铁，十几排列车并列匍匐，就像一群在晒月光的懒洋洋的小兽。

自从知道了这儿，这里便成了我最喜欢的地方，我喜欢夜晚来这里发呆。地铁旁边还有一个小房子，里面装满了地铁的监控器，小屏幕里密密麻麻都是下班、归家的人，这真是一座没有隐私的城市。

毕业典礼结束后，我把该寄回去的东西都寄走了，只提着一个小箱子，轻便得就像这几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出门时，居然看见小雨在门口等我，她面无表情地说：“我送送你吧。”我说：“好。”

我们俩坐在地铁上，一路无话。上车下车时她都帮我拎箱子，就像以前一样照顾我。到了东直门地铁站，换乘机场快轨。她帮我把箱子放上去后说：“我就不过去了吧，剩下的路你可以走吧？”我说：“好。”

她点点头，下车了。过了一阵车开了，我掏出手机，看看她的微信朋友圈，上面显示的是“非对方的朋友只显示最近十条朋友圈”。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想了一阵，也把她删除了。那便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又过了两三年，我梦见过她一次，只梦见那一次。梦里我们坐在一块儿开心地聊天，说起以前发生的矛盾时哈哈大笑，互相嘲笑对方矫情。不过我知道，那是一个梦。我知道她一定会生活得很好，就像现在的我一样。就像地铁二号线是一个环线一样，每天反反复复地环绕着那15 个站点，我们也会反反复复地遇见新的朋友、新的寄托。

（选自《散文》，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