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册页（组诗）

张慧谋

菜市口打铁铺

打铁铺在菜市口

上小学时必经的地方

叮叮当当打铁声

从巷道传来

远远看见铁锤落处

迸发出铁屑火星。

我看见汗流浃背的打铁匠

肩上搭着条黑乎乎毛巾

看见早市的面汤店

我可怜的胃口

总是与它擦肩而过。

时间悬浮在尘埃之上

童年是颗顽固石头

或是块冰冷的铁

用尽一生力气

再也砸不出丁点火花。

这些年偶尔经过菜市口

料想打铁匠已不在人世

可是他砸下的每一锤

都与我心灵有感应

冷脆，尖亮

成了此生奢侈的回响。

那个人

那个人拖着一条长辫子

从明朝洪武年间走来

他身后的马匹，鬃毛涂满夕阳

暮色降临城北山峦

城南，海潮汹涌如兵临城下。

那个人一直在走，马匹在后

明朝的江山落霞满天

北街和南街，对称的城门

西街东街依次亮起灯火

拴马的地方，是株老榕树。

他督工造城，北风横过岭头

松涛起伏，飞瀑如雷

护城河水绕城一圈

城门紧闭。那个人

依然牵着一匹马，从北街

走回南街，马拴在老地方。

从晚清县志读到一个词条

明洪武二十四年，建神电卫城

千户张贞督建。那个牵马人

就是卫城张氏开居祖张贞

清明祭扫开城千户张贞公时

我跪在坟头上香烧纸，恍惚间

那个牵马人踩着灰烬从墓前走过。

排 队

排队买猪肉

排队交公粮

排队放学回家

排队下乡交出青春和黑发

排队回城招工结婚生儿育女

排队进入中年向老年靠拢

父辈排队抬出北城门上了山冈。

小城残迹遗物排队衰落消亡

四城门街青石条排队换成水泥道

从街上过往的人排队换掉唐装日趋时髦

十字街头照相馆黑白底片排队换成彩照

季节和时间节点，总有些人和有些事

在排队中走失、轮回、化作尘埃。

年近七百高龄钟鼓楼，依然与时俱进

楼体翻新过几回，墙壁刷新又旧掉

曾一度是小城图书馆

排队上架的书报每天我都翻阅

我的青春期在这座明代古楼

被翻得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然后逃离排队去远方。

岁数大了总有个想法

让倒塌老墙砖排队回到城墙

让流走的水排队回到干涸护城河

让时光排队回到明清和民国

甚至回到我小时的模样

从南街到北街，从东街到西街

找回父亲拾中药的小药店

找回黑乎乎的染衣店和凉茶铺

找回我外嫁的堂姐和早夭的表弟

找回庙前落满池塘春天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