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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现代音乐协会的历史与现状

2020-12-28彭程

人民音乐 2020年6期
关键词:夫斯基音乐创作音乐家

世纪初,文化思潮涌动的俄罗斯-苏联为先锋性、实验性音乐创作提供了肥沃的土壤。除了斯特拉文斯基等为我国熟知的作曲家,罗斯拉韦茨 (Н. Рославец,1881—1944)、卢里耶(А. Лурье, 1892—1966)、维什涅格拉茨基 (И.Вышнеградский,1893—1979)等人作品的先锋性更是走在了欧洲新音乐创作的前列。他们超前的创作思想与创作中大胆的作曲技法为后世音乐家提供了非常宝贵的经验。比如罗斯拉韦茨的“综合和弦”与维什涅格拉茨基的“超半音体系”等。在这一时期也建立了一些音乐家联盟性组织,主要由作曲家和理论家、批评家组成的“现代音乐协会(Ассоциация современной музыки,缩写为АСМ)”是其中具有独特地位的一个。

一、现代音乐协会的成立与运行

罗斯拉韦茨不仅是一位作曲家,也是一位优秀的小提琴家、理论家与活动家,1923年与一批志同道合的同行组建了先锋派作曲家组织“现代音乐协会”,并与萨巴涅耶夫(Л.Сабанеев,1881—1968)、捷尔然诺夫斯基(В.Держановский,1881—1942)、米亚斯科夫斯基(Н.Мясковский,1881—1950)等几个年龄相仿的作曲家、理论家共同起到了协会领导的作用。此外谢尔巴乔夫(В.Щербачёв,1889—1952)、希林格尔(И.Шиллингер,1895—1943,后移民美国)、莫索洛夫(А.Мосолов,1900—1973)、舍巴林(В.Шебалин,1902—1963)、波波夫(Г.Попов,1904—1972)、肖斯塔科维奇(Д. Шостакович,1906—1975)等苏联作曲家均参与其中。该协会作曲家用于探索新的音乐语言、技法、思维,很多作品在当时引起了强烈反响,有些直到今天仍然被奉为经典,比如米亚斯科夫斯基《第六交响曲》、肖斯塔科维奇《第二交响曲》等。

推广不同流派的新音乐作品是协会的根本任务之一,包括组织音乐演出、与国外同行交流、办音乐批评刊物等。协会在莫斯科、列宁格勒(今圣彼得堡)等地组织了大量音乐演出活动,不仅上演大量欧美作曲家新作品,比如贝尔格《沃采克》(列宁格勒,1927)、克热内克《荣尼奏乐》(莫斯科,1929)等,也上演本国作曲家的新作品,比如组织首演了米亚斯科夫斯基、肖斯塔科维奇的上述交响乐以及莫索洛夫的钢琴协奏曲、罗斯拉韦茨的小提琴协奏曲、日沃托夫(А.Животов,1904—1964)的九重奏《片段》、波波夫的《七重奏》,还有费因伯格(С.Фейнберг,1890—1962)、杰舍沃夫(В.Дешевов,1889—1955)、波洛温金(Л.Половинкин,1894—1949)的一些钢琴奏鸣曲等。协会的活动并不限于苏联境内,他们在柏林、巴黎、伦敦等欧洲重要城市组织了苏联作曲家作品音乐会,1927—1928年还邀请贝尔格、兴德米特、米约、奥涅格等外国作曲家造访莫斯科。在音乐批评领域现代音乐协会也做得非常出色,组织出版了《通往新的彼岸》(1923)、《音乐文化》(1924)、《现代音乐》(1924—1929)等杂志,发表了阿萨菲耶夫(Б.Асафьев, 1884—1949)?譺、萨巴涅耶夫、捷尔然诺夫斯基、布拉乌多(Е.М.Браудо,1882—1939)等人支持、研讨现代音乐的文章。此外,还做了一些总谱出版工作。

当时的苏联还有另外一些與现代音乐协会持不同创作思想的音乐家组织,比如“俄罗斯无产阶级音乐家协会”(РАПМ)。这协会的成员也以年轻音乐家为主,但他们与现代音乐协会的艺术观点相左,大多数情况下是互相争论甚至指责、批判(也不是没有共同意见,比如对肖斯塔科维奇第二交响曲的赞美是一致的)。整体看来,俄罗斯无产阶级音乐家协会等其它音乐家组织都更为注重歌曲题材的作品与音乐的群众性,而现代音乐协会对苏联的大型器乐体裁创作,甚至对全世界的现代音乐创作、演出与交流都起到了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他们的活动使得苏联成为当时世界上重要的现代音乐创作与传播中心。

二、现代音乐协会的解散与重建

1932年4月23日,联共(布)中央通过了决议《关于改组文学艺术团体》。决议批评了全苏联无产阶级作家联合会、俄罗斯无产阶级作家协会、俄罗斯无产阶级音乐家协会等文学、艺术协会的工作,决定取消无产阶级作家协会并建立团结更多作家的新协会,同时音乐与美术等其他艺术界参照文学界执行。现代音乐协会、俄罗斯无产阶级音乐家协会等音乐组织因此先后解散,整合建立了统一的苏联作曲家协会。现代音乐协会成员在苏联作曲家协会中占据了很大的优势:14名理事组成的领导集体中有7名来自原来的现代音乐协会,原无产阶级音乐家协会成员仅有2名,另外5名都是之前没有参与任何组织的老一辈作曲家。

1948年全苏联第一届作曲家大会召开,大会上苏联领导人日丹诺夫公开批评肖斯塔科维奇、普罗科菲耶夫、米亚斯科夫斯基、哈恰图良、波波夫、卡巴列夫斯基与舍巴林7名作曲家,认为他们是音乐中形式主义倾向的主要领导人物(形成决议的时候去掉了卡巴列夫斯基)。同时也明确指出当年现代音乐协会“是形式主义侵略的核心”,认为该协会的“理论与实践长期阻碍了苏联艺术的正常发展。”。现代音乐协会不仅形式上不存在了,其曾经的音乐艺术活动也被官方否定。

19世纪50年代中后期,随着政治文化空气的宽松与新一代作曲家的成长,苏联实验性音乐创作才开始复苏。在60—70年代的苏联,不仅现代音乐创作已初步形成流派,现代音乐理论研究也已经非常深入。《音乐与当代》等系列论文集的出版、格尔什科维奇(Ф.Гершкович,1906—1989)等理论家在现代主义音乐领域的研究、教学与推广都影响了很多人。但当时以苏联作曲家协会主流成员为代表的音乐家仍然对实验性音乐创作缺乏理解。1979年11月召开的苏联作曲家协会第六次代表大会上,赫连尼科夫公开批评了7位作曲家的实验性音乐创作,这7人后被称为“赫批七人团”?譾:菲尔索娃(Е.Фирсова,1950—)、斯米尔诺夫(Д.Смирнов,1948—2020)、克奈费尔(А.Кнайфель,1943—)、苏斯林(В.Суслин,1942—2012)、阿尔乔莫夫(В.Артёмов,1940—),最后两位是古拜杜丽娜与杰尼索夫。

1981年苏联出版的《音乐大百科全书》第五卷中,对现代音乐协会的态度仍然没有改变:“现代音乐协会没有清晰的美学思想纲领……其中有些音乐家把当代创作仅理解为形式技法创新。由于该组织所持有的冷漠思想态度,参加的人并不多。在1931年现代音乐协会实际上已经瓦解了。”此后苏联社会文化思潮进一步解放,现代派作曲家及其创作获得越来越多的支持。到80年代末,各类文献与言论中对实验性音乐创作的态度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著名音乐学家格里戈里耶娃(Г.Григорьева)在1989年出版的《20世纪下半叶苏联音乐的风格问题》 一书中对60年代苏联实验性音乐创作的态度已经完全改观。赫连尼科夫本人在1988年也曾谈到“赫批七人团”中的阿尔乔莫夫是一位杰出的作曲家,甚至认为他的作品《安魂曲》(1985—1988)已经超越了莫扎特与威尔第的同类作品 。

随着苏联音乐界对先锋派音乐创作接受度的增高与作曲家群体中“左派”势力的增长,现代音乐获得更广泛地认可的时机已经成熟。菲尔索娃、斯米尔诺夫与科恩多夫(Н.Корндорф,1947—2001)倡议,武斯京(А.Вустин,1943—2020)、叶基莫夫斯基(В.Екимовский,1947—)、卡拉耶夫(Ф.Караев,1943—)、卡斯帕罗夫(Ю.Каспаров,1955—)、塔尔诺波尔斯基(В.Тарнопольский,1955—)、舒季(В.Шуть,1941—)等一批四十岁左右的作曲家与《苏联音乐》的编辑格拉博夫斯基(Л.Грабовский,1935—)积极响应,在1990年1月23日宣布再次成立现代音乐协会。杰尼索夫被推举为协会主席。

杰尼索夫与原现代音乐协会的成员关系非常密切。他出生在托木斯克,因得到肖斯塔科维奇的赏识与鼓励而决定从事专业音乐创作,1951年大学毕业后来到莫斯科并考入莫斯科音乐学院,随当年现代音乐协会成员舍巴林学习作曲。同样作为苏联现代音乐作曲学派的代表人物,杰尼索夫比其他同代人(比如古拜杜丽娜、施尼特凯)表现出更典型、强大的领袖式气质。同时,由于他长期在莫斯科音乐学院作曲系教学(一直教配器法课程,到80年代末才被允许教授作曲专业课),与年轻一代的作曲家始终具有非常密切的联系。成立现代音乐协会的倡议者与响应者中有很多是他的学生。比如菲尔索娃、斯米尔诺夫、武斯京、塔尔诺波尔斯基都是杰尼索夫配器课上的学生,卡斯帕罗夫是他第一位“助教班”专业学生 。

为与苏联初期的现代音乐协会相区别,新的协会在某些场合也被称为“新现代音乐协会”或“第二现代音乐协会(ACM-2)”。因此,第二现代音乐协会既是一个在苏联末期新成立的组织,也是对苏联早期现代音乐协会的重建。它在继承60年前那个协会名称的同时,也继承了它被终止的现代音乐探索责任与文化使命。实验性音乐创作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得不到苏联政府的支持,这类音乐的创作者也很难得到作品委约,创作出的作品也很少演出。在很大程度上依赖学术研究与音乐学院的课程讲座来维系现代音乐的传承。因此古拜杜丽娜曾经说过:“如果没有霍洛波夫这些人……我们这一代(作曲家)很难坚持下来。”

第二现代音乐协会的成立为现代音乐的推广与交流提供平台,有效地团结了苏联-俄罗斯国内实验性音乐创作力量,培养现代音乐的演奏家,提高现代音乐的创作、研究与表演的整体水准。这对当时的欧洲音乐界来说也是一件大事。1990年3月2日第二现代音乐协会组织首场音乐会,法国著名作曲家布列兹专程赶来出席并见证了这一历史时刻?輥?輰。

三、第二现代音乐协会的发展与现状

协会成立不久,一部分最初的倡议与响应者相继离开苏联移民国外。比如菲尔索娃与斯米尔诺夫夫妇1991年去了英国,科恩多夫1991年后定居加拿大。比较年长的格拉博夫斯基在1990年就去了美国,而舒季在1992年以后也定居英国。苏联于1991年12月25日解体,在现代音乐作曲家去国外工作热潮中,杰尼索夫选择留在俄罗斯并继续承担协会的领导工作直到1996年去世。之后协会经历了领导人的更替,曾由武斯京短暂领导,后由叶基莫夫斯基担任主席至今。

目前,第二现代音乐协会在编制上是俄罗斯作曲家协会下属机构莫斯科作曲家协会的一个专业委员会,但在协会成立之初,古拜杜丽娜、施尼特凯、西尔韦斯特罗夫、曼苏良(Т.Мансурян,1939—)等作曲家便被邀请加入,后二位分别是乌克兰与亚美尼亚的作曲家,另外卡拉耶夫当时主要在阿塞拜疆工作。这也表明了该协会并不局限于“莫斯科”這一地域。直至今天也有不少作曲家的个人简介中会注明自己是“俄罗斯作曲家协会会员、现代音乐协会会员”,将其与俄罗斯作曲家协会并列起来。

1991年底苏联解体之后,协会继续组织国内与国际音乐交流活动,保持了十几年的极度活跃期。这一时期,协会在莫斯科和其它俄罗斯城市组织了大量国际艺术节和音乐会,也在法兰克福(1991、1992、1993)、维也纳(1991、1998)、苏黎世(1992、1994、1996)、西雅图(2002)等欧美城市组织音乐会,1993年巴黎举办的俄罗斯音乐节“Presence”上奏响的也全部都是第二现代音乐协会成员的作品。除布列兹外,协会还邀请了斯托克豪森、泽纳基斯等西方作曲家到访莫斯科并举办作品音乐会。

撰写音乐作品的批评、研究性文章同样是协会推广现代音乐的手段。一批支持现代音乐创作的理论家、批评家也占据了重要的批评阵地。如前所述,格拉博夫斯基自80年代初便在苏联最重要的音乐批评与理论期刊《苏联音乐》(后更名为《音乐学术》)担任编辑。一些新的杂志也陆续创刊,现代音乐的创作与演出得到了很大的舆论支持。霍洛波夫、霍洛波娃、才诺娃等音乐理论家的学术工作也深入到现代音乐创作的方方面面,其中很多是针对现代音乐协会成员作品的研究。

在20世纪初,美洲与亚洲尚未形成真正与欧洲相对等的严肃音乐创作力量。而今天的美国与亚洲一些国家都已在音乐创作领域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因此与苏联初期的现代音乐协会相比,第二现代音乐协会也更加重视与美洲、亚洲同行的交流。协会除了在美国举办音乐会,与韩国、日本同行也保持有创作联系,并曾在莫斯科举办来访韩国音乐家的音乐会(叶基莫夫斯基对笔者谈到,非常期待与中国作曲家进行各种形式的交流与合作)。

协会成员除音乐创作、组织音乐会、艺术节、发表音乐批评文章外,也整理、出版乐谱。与近百年前的协会工作情况具有高度的相似性。整体看来,目前协会与西方的联系与合作已经从世纪之交的井喷状态回归平静,协会成员主要以个人的身份积极活跃在西方的音乐舞台上,比如塔尔诺波尔斯基等。

现代音乐协会每两周举办一次创作研讨活动的传统一直延续至今。笔者曾受邀列席2016年3月9日的研讨,地点在莫斯科作曲家协会的小音乐厅,厅内约四十多个座位。研讨会由叶基莫夫斯基主持,参加活动者二十多人,以六十岁左右者居多,也有20—30岁的年轻人。作曲家尼古拉耶夫(В.А.Николаев,1953—)和武斯京先后播放了自己作品的录音(这一活动有时也现场演奏,厅内有舞台和两台斯坦威钢琴)。尼古拉耶夫播放的是为人声与长笛、单簧管、小提琴、大提琴、钢琴、爵士鼓而作的室内乐《低声的战争歌谣》 与以苏联作家、诗人哈尔姆斯(Д.Хармс)诗作为歌词创作的合唱《哈尔姆斯的三首诗》。乌斯京展示的是为民间歌手与乐队创作的作品《卢凯利亚的歌》与一首中提琴、钢琴二重奏《格里高利·弗里德纪念》。

每聽完一位作曲家的作品,叶基莫夫斯基便请大家自由发言。作曲家沃隆措夫(Ю.Воронцов,1952—)、卡佩林(Д.Капырин,1960—)、乌曼斯基(К.Уманский,1962—)与音乐学家、批评家阿姆拉霍娃(А.Амрахова)、谢韦丽娜(И.Северина)、法尔哈多夫(Р.Фархадов)等先后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有些意见相左,其中包含有尖锐的批评。作曲家本人也参与讨论,为自己辩护或对某些意见表示赞同。最后叶基莫夫斯基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这是一项重要而独特的艺术交流活动。对于实验性音乐的创作者来说,“创造”与“反叛”常常难以割裂。如果作为一个整体来看,第二现代音乐协会的主要成员似乎带有比欧美现代派作曲家更为强烈的“反叛性格”,同时也比同年代的其他国家同行更为看重这一点。目前老一代协会成员已经成为俄罗斯严肃音乐界的代表人物,也不会再因创作中的奇思妙想而受到批评,因此当年反叛的对象与环境事实上已经不复存在。这样新作品研讨会上的激烈言辞在某种程度上成了这个批评声中诞生、解散、重建的现代音乐协会保持自身反叛性的手段之一。对于叶基莫夫斯基这一代作曲家来说,这样的批评非但不会影响彼此友谊,反而对交换创作经验与思想起到非常积极的作用。但对于一些在研讨会上展示新作品的年轻作曲家来说,也难免也会带来一些压力。有位二十多岁的俄罗斯青年作曲家曾对笔者说:当年别人批评他们,现在他们批评我们。

沃隆措夫教授与乌曼斯基副教授都在莫斯科音乐学院作曲系工作,尼古拉耶夫和卡佩林也是莫斯科活跃的作曲家。阿姆拉霍娃教授是长期在下诺夫哥罗德格林卡音乐学院与莫斯科工作的阿塞拜疆籍音乐学家,俄文“瓦克(ВАК)”核心刊物《音乐理论协会期刊》主编,谢韦丽娜是《音乐与时代》的记者与编辑,音乐学

家与批评家。

彭程  博士,上海音乐学院副研究员

(责任编辑  张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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