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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文化征用与文化资本化
——侗族大歌当代发展分析

2020-12-27盖媛瑾姜似海

安顺学院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大歌侗族旅游

盖媛瑾 姜似海

(1.贵州师范学院贵州民族教育研究院,贵州 贵阳550018)(2.兴义民族师范学院政治与历史学院,贵州 兴义562400)

作为一种民族民间传统艺术形式,侗族大歌在侗族文化语境中,主要有鼓楼大歌、叙事大歌、谐声大歌、礼俗大歌、童声大歌和戏曲大歌等民间合唱歌曲[1]。因取材于侗族人生活特有的风俗习惯,表达了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其多声部、无指挥、无伴奏、自然和声的方式具有非凡的艺术价值。20世纪50年代至改革开放前,由于以侗族大歌为代表的地方文化与国家推广的主流文化具有同构性,侗族大歌被国家采借为一种文化宣传符号,其艺术表现形式和社会功能性价值也相应地发生着改变。改革开放后,转型中的中国社会所具有的开放性特征和传统文化所释放的内在活力为侗族大歌参与现代社会发展提供了空间,特别是旅游业的兴起为这一独特的艺术形式进入现代社会“共享系统”提供了便利和途径。侗族大歌在政府引导、企业推动、媒介宣传等外在动力机制和自我价值彰显的共同牵引下,以新的歌舞展演形式,实现了文化传承、创意性再生产和功能价值变迁[2]。

一、民间文化征用:国家化进程中的侗族大歌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国家自上而下的整合与“多元一体”格局下民族的平等、团结成为刚获得独立统一的民族国家所追求的第一政治要务。侗族大歌作为中华民族文化多样性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包含的平等、和谐的价值意蕴,为国家宣扬民族团结提供了文化支撑。这样,国家通过社会动员对侗族大歌文化艺术形式的征用成为其持续发展的重要动力来源。这不仅凸显了国家对侗族大歌的确认和尊重,也强化了侗族同胞对国家的认同。

20世纪50年代,侗族村寨传统组织结构和文化形态因国家力量的整合而不断消解。与此同时,国家运用行政力量传播着新文化,组织大规模的移风易俗、文化下乡活动,乃至“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等[3]。侗族大歌因艺术抽象性的表达,独具民族文化特质的属性以及包含的平等、和谐的价值意蕴而被国家征用并改编为反映现代内容的宣传符号。这样,侗族大歌在获得国家认可的同时一定程度上增强了侗族同胞的文化自信。文化征用使少数民族文化获得新的发展机遇与空间,丰富人类文化多样性。与此同时,国家对少数民族文化的承认与尊重反过来强化了少数民族同胞的国家观念和政治认同[4]。通过广泛传播、社会动员,大众建构出关于中国文化生态丰富、多元的意识想象,以进一步强化国家大一统的共识[5]。相继实施的一系列文化政策,便是实现民族统一与团结的发展愿景。

20世纪50年代以来,侗族大歌曾多次被纳为国家展演项目,为国家领导人和外宾进行舞台化展演,对展示我国民族文化多样性,推动国际文化交流和强化国家间关系作出重要贡献。早在1953年,贵州省黎平县岩洞侗寨就成立了第一个青年女声侗歌班,歌手吴培信、吴山花等人受邀参加全国首届民间音乐舞蹈会演,以一首《蝉之歌》登上了中南海怀仁堂的舞台,引起强烈反响。1964年,从江县小黄村侗族大歌队赴北京参加全国少数民族业余艺术观摩演出,得到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央领导人的接见。1986年10月,由黎平县和从江县的9名成员组成的侗族大歌合唱团应邀参加法国巴黎举行的“金秋艺术节”。在艺术节上,侗族大歌备受世界瞩目,获得了“中华民族民间支声复调音乐的活化石”的美誉。1988年,由黎平县侗族大歌合唱艺术团和苗族歌舞演员组成的“贵州省民间艺术团”应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邀请,参加了世界民间艺术文化大会,侗族大歌演唱组随团在意大利、奥地利、匈牙利等8个国家的四十多个城市演唱了41场[6]。2016年5月,湖南省通道县的15名侗族女歌手应邀参加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召开的G20国际旅游部长会议演出活动,获得了各国领导人的一致好评。

侗族大歌作为一种原生艺术形式走出侗乡、走出国门乃至走向世界的历程,是从被国家征用为文化宣传符号,而后成为与世界各国开展文化交流与合作媒介的历程。上述历程充分体现了国家对侗族大歌艺术形式的尊重及认可,为其传承发展提供了极为有利的空间;同时增强了侗族人民的文化自信,为侗族大歌的保护、传承与发展提供了内在动力机制。

二、从文化资源到文化产品:文化经济发展背景下的侗族大歌

国家对少数民族文化的征用为民族自身从中谋求生存发展空间提供了机会和可能。文化产业的兴起为少数民族村寨依托自身文化资源优势实现资本化运作提供了有效路径。侗族大歌作为一种文化资源,在国家力量的助推和市场力量的牵引下,成为享誉国内外的民族文化标识,并被塑造为一种文化旅游产品参与到文化产业开发序列中,这为其文化内涵和艺术形式的创意性再生产提供了新题材和新动力,并且在国内外政治汇演和旅游舞台展演中,侗族大歌新的功能价值得以重构和凸显。

(一)文化产业发展推动了侗族大歌艺术形式的创意性再生产

文化的生命力源于不断创造的价值功能及其满足新的社会需求的可能性。在适应现代文化产业发展过程中,基于侗族大歌的原生价值和文化产业需求的内在关联,侗族大歌文化要素在市场驱动下被重新建构为一套新的符号象征体系,在实现资源主体利益诉求的同时获得了创意性再生产,侗族大歌的文化内涵和艺术形式也随着社会需求而发生变迁。2014年8月24日贵州卫视《让世界听见》侗族音乐竞演专场播出了由比利时著名钢琴家尚·马龙创作的钢琴曲《黎平》,该曲在侗族大歌中融入欧洲流行音乐元素,碰撞出独特的音乐效果。2015年1月8日由中央民族乐团、黔东南州民族歌舞团和从江县联手打造的以侗族大歌为主基调,以侗族民间文学故事《珠郎娘美》为剧本,融入民族管弦等经典国乐的中国首部侗族音乐诗剧《行歌坐月》在北京国家大剧院首演,纯朴优美的侗族大歌、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现代音乐气息浓郁的管弦乐等相互配合,给人带来一场视听盛宴,极大地丰富了侗族大歌的艺术表现形式。其演唱方式也突破了以往男女性别界限,由同声转变为混声合唱,由小型的民间合唱发展为大型的混声和唱[7],由二声部的支声复调式结构发展为三声部或更多声部合唱的创意性发展。

(二)旅游经济发展促进了侗族大歌功能价值重构

传统农耕社会,侗族大歌在侗族社会内部发挥着寓教于乐、文化传承和社会整合等功能。旅游发展助推传统民族文化资源向现代社会的转型,在继承和发扬传统文化要素功能的同时实现了从社会、文化功能到经济功能的转变。2009年侗族大歌成功入列“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录”,被赋予“世界级”稀缺性文化资源的符号。旅游发展语境下,借助这一符号的加持,将其塑造成为文化旅游产品参与市场运作,有助于形成品牌效应。2013年从江小黄侗寨六名侗族小歌手跟随“美丽中国之旅· 醉美多彩贵州”旅游宣传推广团远赴法国、德国开展旅游宣传推广活动,展现了侗族大歌的独特魅力;为助推地方旅游经济的发展,黎平县加大对侗族文化的宣传推广。自2009年始举行的一年一度“黎平·中国侗文化旅游节”广受社会的好评。在2017年旅游节的开幕式上,由10288名侗族歌手共同组成的“侗族大歌万人合唱团”在舞台上齐声演唱了侗族大歌《丢歌不唱真可惜》,其声势浩大、场面壮观、盛况空前,当场便被上海大世界吉尼斯总部认定、公证,并确认为创下了最大合唱团的历史记录而写入《吉尼斯纪录大会》;同年,以侗族青年男女的唯美爱情故事为题材,由贵州籍导演丑丑女士执导的电影——《侗族大歌》正式公映。影片拍摄过程中走访了侗族地区的四十多位侗族歌师,搜集了各类侗族歌曲近一千多首,并得到了贵州省委宣传部、省旅游局、省民委、黔东南自治州人民政府等部门的高度重视和认可。对以侗族大歌文化元素为蓝本的文化旅游产业发展来说无疑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

三、从地方民俗到国家文化品牌:侗族大歌当代发展的重要表征

如何适应现代市场经济的发展,实现发展方式的转变是民族地区文化发展的焦点问题。侗族大歌在民间文化征用和文化旅游产业开发中逐渐从地方民俗转变为区域或国家文化品牌,不仅扩大了侗族大歌与外界交往的空间,满足外界对侗族社会文化的想象和本民族认同感的培植,而且随着侗族大歌被作为一种旅游吸引和文化旅游产品的重要组成,将有助于拓展侗族大歌的文化生境。

(一)从地方民俗到国家文化品牌的转变拓展了侗族地区的发展空间

对于长期处于边远地区的山地民族而言,在整合入现代民族国家话语构架下,地方性的、非主流的文化遗存等被逐渐消解。为了获得社会的认可,拓展自己的发展空间,实现国家文化战略的需求成为少数民族彰显自己文化特色,提升文化自信的方式。参与国家重大节庆汇演,是新的历史时期确立侗族大歌在中华民族文化多样性中不可或缺地位的体现,还使其文化形式获得了传承和创意性发展的空间。

侗族大歌从文化资源到文化商品的转变是民族文化资本化过程中的重要一步,借助现代市场的平台,将侗族大歌展演作为一种媒介,侗族社会得以与更广阔的世界进行沟通。在现代旅游和文化产业化发展过程中,侗族大歌被从日常生活中抽离出来,脱离原先场域后蜕变为“为展演”的歌舞所具有的原本的价值观和信念的体现功能明显弱化,而成为所指模糊的能指或者有象无征的符号,其生命力在于能否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文化资本化运作后能否获得市场的认可,最终通过自我调适和社会主流文化价值观的选择从而摆脱落后文化的标签得以融入现代主流社会[8]。从根本上来说,是侗族同胞如何利用自己的特色资源融入现代社会从而获得平等的发展权利和拓展发展空间的问题。侗族同胞凭借自己的特色文化资源拓展市场空间,试图通过参与发展的方式融入现有社会秩序,从而获得市场和社会的普遍承认,奠定有利于自己长足发展的社会基础。侗族大歌的文化征用和参与旅游开发,若不能使侗族群体从这一层面获得体认,不仅对侗族大歌等优秀民族文化的当代传承与发展来说是一大阻碍,更会让侗族同胞错失探索符合自身的文化发展路径的机会。

(二)从地方习俗到国家文化品牌的转变重构了侗族大歌的生存环境

贾克·阿达利指出:“从最早的时代起,音乐就存在于劳动与日常生活的活动之中,它构成了集体回忆并组合了社会。”[9]侗族大歌是侗族传统社会发展的产物,其功能伴随着侗族传统社会及其文化结构的确立而形成,并作用于传统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发挥着娱神娱人、文化传承、民族认同等社会功能。现代文化知识的传播不断挤压着传统文化的生存空间,取而代之的是以适应现代国家、经济发展需求的新思维、新知识,导致侗族大歌的传统生境发生了急剧变迁。

对于侗族大歌生存环境的思考必须立足于自身的文化特征和当前的社会语境进行分析。就其内部环境而言,侗族大歌作为一种意义的“储备库”与“传达器”,其表达形式和内涵并非固定不变。无论是在政府主导的以国家政策宣传为目的的文艺展演场还是在以市场为导向的旅游经济场中,为满足国家文化战略与游客需求,侗族大歌以灵活的展演形式和具有时代特征的文化内涵而获得生存和发展空间。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介入到现代世界体系中去传达出自己的声音,使得自身文化在新的空间中获得更大价值实现的可能,也被其他民族文化所影响和渗透。这构成了新时期侗族大歌实现传承和发展的基本形态,也是其赖以生存的内在环境基础。

就外部环境而言,侗族大歌通过文化征用和文化旅游产业成为国家文化品牌和旅游文化产品,拓展了侗族大歌艺术形式和文化内涵展示和表达的空间环境。基于社会动员和国家整合需要,国家对中华民族文化多样性的确认和“多元一体”文化格局的建构也为侗族大歌的传承与发展提供了基本制度保障。国民经济迅速发展增加了对文化消费需求的能力和愿望,旅游开发将侗族大歌作为旅游文化商品参与旅游接待展演,形成了侗族大歌当代传承发展的经济激励机制,奠定了侗族大歌当代传承发展的经济基础,使得侗族大歌当代生存环境得以重构和拓展。

四、结论

传统社会中,侗族大歌因具有寓教于乐、文化传承、社会结群、族群认同等社会文化功能而得以传承和发展。随着近现代中国国家制度的激烈变迁,侗族大歌赖以生存与发展的物质和社会基础发生了急剧变化,其传统的社会文化功能渐趋消解。改革开放以来文化旅游产业发展不仅实现了国家动员和社会整合的目的、强化侗族对国家的认同,为侗族大歌的当代传承发展提供了制度保障,同时也为侗族大歌的艺术形式、文化内涵的创意性再生产提供了新的素材和物质基础,实现了侗族大歌的功能价值重构和生存环境拓展。值得关注的是,对侗族大歌等少数民族文化的采借和文化资本化运作的背后,蕴含着更为根本的价值关怀,即对边远地区少数民族特色文化主体平等参与现代社会发展权利的诉求与实现途径的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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