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X式+Y”

2020-12-27张昀

安康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张昀

（合肥学院语言文化与传媒学院，安徽合肥 230601）

近年来，诸如“中国式创新”“跨越式发展”“教科书式让道”之类的结构形式频繁出现在各大媒体上。我们把这类结构称为“X式+Y”。本文在“小三角理论”[1]的基础上，以大量的语言事实为依据，对“X式+Y”的语表形式、语里意义和语用价值进行综合考察和分析。

一、“X式+Y”出现的各种语表形式

“X式+Y”有两个结构层次：第一层是由X加上表义性语缀“式”构成语法词“X式”[2]，第二层是由“X式”直接加上Y构成“X式+Y”。通过检索发现，该结构具有很强的能产性，可以吸收不同性质的句法成分，呈现出丰富多样的语表形式。我们以“X式+Y”中X的性质为切入点，探讨该结构的语表形式。

（一）X为名词性成分

“X式+Y”中的X为名词性成分，可以是名词，也可以是名词性词组。如：

（1）“中国式创新”，强劲而富有韧性（《文汇报》2019年9月16日）

（2）“教科书式让道”见证文明成长进程（《遵义日报》2019年7月26日）

（3）中国式家长最需要学会“放手”（《中国青年报》2015年5月18日）

（4）董卿式优雅，女人最美的样子（搜狐网2018年12月6日）

（5）争做“四君子”式公务员（《西藏日报》2019年11月25日）

例（1）的“中国式创新”中的X是名词“中国”，Y是动词“创新”；例（2）的“教科书式让道”中的X是名词“教科书”，Y是动词“让道”；例（3）的“中国式家长”中的X是名词“中国”，Y是名词“家长”；例（4）的“董卿式优雅”中的X是名词“董卿”，Y是形容词“优雅”；例（5）的“四君子式公务员”中的X是缩略而成的名词性词组“四君子”，Y是名词“公务员”。由此可见，在“X式+Y”中，当X为名词性成分时，Y可以为动词性成分、名词性成分或形容词性成分。从出现频率来看，Y为动词性成分的频率最高，名词性成分次之，形容词性成分较少。

（二）X为动词性成分

“X式+Y”中的X为动词性成分，可以是动词，也可以是动词性词组。如：

（6）放大上合峰会效应，推动青岛跨越式发展（《青岛日报》2018年8月26日）

（7）预付式消费应在约束下健康发展（《中国经济报》2019年12月5日）

（8）2019年县级融媒呈井喷式增长（《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2019年12月17日）

（9）让“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式腐败彻底收手（《湖南日报》2019年11月26日）

（10）“丧父丧母式”家庭教育不是无可救药（《中国青年报》2019年8月26日）

例（6）的“跨越式发展”中的X是动词“跨越”，Y是动词“发展”；例（7）的“预付式消费”中的X是动词“预付”，Y是动词“消费”；例（8）的“井喷式增长”中的X是动词“井喷”，Y是动词“增长”；例（9）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式腐败”中的X是一个动词性的联合结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Y是形容词“腐败”；例（10）的“丧父丧母式家庭教育”中的X是一个动词性的联合结构“丧父丧母”，Y是一个定中结构的名词性词组“家庭教育”。由此可见，在“X式+Y”中，当X为动词性成分时，Y可以为动词性成分、名词性成分或形容词性成分。从出现频率来看，Y是动词性成分频率最高，名词性成分和形容词性成分较少。

（三）X为形容词性成分

“X式+Y”中的X为形容词性成分，可以是形容词，也可以是形容词性词组。如：

（11）多式联运利好环境助推运输结构纵深发展（《现代物流报》2019年12月18日）

（12）喜剧班的春天：班花班草各自讲述拍戏心路历程，幽默式风格笑翻观（凤凰网2019年4月21日）

（13）不会系鞋带的新式“书呆子”（《湖北日报》2019年8月30日）

（14）“雅奢·新贵”：新式奢侈必以优雅为度（新浪网2017年2月16日）

（15）《你好！面试官》，假大空式套路在职场受阻（网易2018年6月15日）

例（11）的“跨多式联运”中的X是形容词“多”，Y是动词“联运”；例（12）的“幽默式风格”中的X是形容词“幽默”，Y是名词“风格”；例（13）的“新式书呆子”中的X是形容词“新”，Y是名词“书呆子”；例（14）的“新式奢侈”中的X是形容词“新”，Y是形容词“奢侈”；例（15）的“假大空式套路”中的X是一个形容词性的联合结构“假大空”，Y是名词“套路”。由此可见，在“X式+Y”中，当X为形容词性成分时，Y可以为动词性成分、名词性成分或形容词性成分。从出现频率来看，Y是名词性成分占大多数，动词性成分和形容词性成分较少。

值得注意的是，在“X式+Y”出现的各种语表形式中，有这样两种现象：

第一，相同的X对应不同的Y。如：

（16）“中国式创新”集聚中长期增长动力（《文汇报》2019年5月31日）

（17）坚定不移地走“中国式民主”之路（《人民政协报》2019年9月26日）

（18）治理“地球肝癌”的“中国式秘方”（《中国科学报》2019年1月22日）

（19）中国式养老，适用才是最好的（《湘声报》2018年3月31日）

（20）缓解中国式过马路需要更多创新办法（《中国商报》2018年10月26日）

例（16）—（20）中，“X式+Y”分别为“中国式创新”“中国式民主”“中国式秘方”“中国式养老”和“中国式过马路”，是同一个X“中国”分别对应不同的Y“创新”“民主”“秘方”“养老”和“过马路”，这类“中国式Y”现象还有“中国式拼搏”“中国式增长”“中国式慷慨”“中国式教育”等。

第二，不同的X对应相同的Y。如：

（21）生物天然气行业有望迎来井喷式发展（《中国能源报》2020年2月17日）

（22）注重内涵式发展，融入区域一体化（《南京日报》2019年11月27日）

（23）做到了！表观遗传实现跨越式发展（《中国科学报》2018年7月30日）

（24）以法律推进教育教育开放式发展（《衡阳日报》2013年10月31日）

（25）互联网产业：十年成就“中国式发展”（《中国电子报》2012年10月23日）

例（21）—（25）中，“X式+Y”分别为“井喷式发展”“内涵式发展”“跨越式发展”“开放式发展”和“中国式发展”，同一个Y“发展”分别对应不同的X“井喷”“内涵”“跨越”“开放”和“中国”。这类现象还有“阶梯式发展”“爆发式发展”“粗放式发展”“外延式发展”等。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认为，所指事物的开放性决定了“X式+Y”结构中词语搭配的开放性。一方面，“X式+Y”结构中的X和Y都可以是名词性、动词性或形容词性成分，这体现了所指事物是多元的；另一方面，在“X式+Y”结构中，相同的X对应不同的Y，不同的X对应相同的Y，其中的Y又可以指任何事物，所指事物Y的特征X也具有多元性。

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它存在于运用之中[3]。社会在不断地发展，新生事物层出不穷，人们的思想观念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这些变化都在语言中有所体现。人们需要运用新的语言形式去表达这些新生事物，交流自己的情感。因此，“X式+Y”结构为了满足人们的表达需要而被组造成各种不同的语表形式。

总之，所指事物开放性决定了“X式+Y”呈现出各种各样的语表形式，具有开放性，可以吸收不同的语言成分。至于如何具体组装“X式+Y”结构槽，把什么样的语言成分装进X和Y的位置，则取决于具体的语言环境。

二、“X式+Y”蕴含的语里意义

（一）“X式+Y”的语法结构

“X式+Y”是偏正结构，由修饰语“X式”直接加上中心语Y构成，包括定中结构和状中结构。

1.“X式+Y”为定中结构

当Y是名词性成分或形容词性成分时，该结构为定中结构，“X式”作为定语修饰中心语Y，说明Y具有的性质特征。如：

（26）弘扬焦裕禄精神，做焦裕禄式干部（《湖南日报》2014年7月10日）

（27）产权式商铺物权行使之限制（《人民法院报》2020年2月20日）

（28）中国式焦虑，是因为急着过“标配的人生”（网易2018年1月27日）

例（26）—（28）中的“X式+Y”为定中结构，分别为“焦裕禄式干部”“产权式商铺”和“中国式焦虑”。

2.“X式+Y”为状中结构

当Y是动词性成分时，该结构为状中结构，“X式”作为状语修饰中心语Y，说明Y具有的状态特征。如：

（29）闪电式扩张带来新机遇（《中华工商时报》2019年8月29日）

（30）规范承诺回购式销售，维护房产市场秩序（《人民法院报》2018年11月15日）

（31）服务业“春节式调价”合理便好（《光明日报》2020年1月21日）

例（29）—（31）中的“X式+Y”为状中结构，分别为“闪电式扩张”“回购式销售”和“春节式调价”。

（二）“X式+Y”的语义内涵

“X式+Y”的语义内涵为：“Y，具有X式的特征”。如“中国式创新”表达了“创新，具有中国式的特征”；“跨越式发展”表达了“发展，具有跨越式的特征”；“假大空式套路”表达了“套路，具有假大空式的特征”。

需要说明的是，关于“X式的特征”，是指在特定语言文化背景下联想产生的与X有关的语义特征，即与X相关的“隐含义素”[4]。我们选取几个代表性的例子，具体分析如下：

“中国式家长”表达了“家长，具有中国式的特征”，特指以孩子为中心，对孩子期望值过大，习惯于包办孩子的各个方面的琐事，过于重视孩子的成绩，忽视孩子个性发展的家长。在中国社会文化背景下，特定的结构槽“中国式家长”激活了“中国”的相关“隐含义素”，从而让人联想到具有“期望值过大”“包办心理过强”“重视成绩”“忽视个性发展”等“中国式家长”的形象。

“董卿式优雅”表达了“优雅，具有董卿式的特征”，特指具有知书达礼、睿智豁达、善解人意、谦让得体等优秀的内涵与品质，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中国当代优秀女性。在当今社会文化背景下，特定的结构槽“董卿式优雅”激活了“董卿”的相关“隐含义素”，即“知书达礼”“睿智豁达”“善解人意”“谦让得体”等，从而让人联想到具有这些优秀内涵与品质的女性形象。

“跨越式发展”表达了“发展，具有跨越式的特征”，特指一种速度与效率并重，注重兼顾当前利益与长远利益，经济、社会和生态环境协调的发展模式。在当今国际发展趋势大背景下，特定的结构槽“跨越式发展”激活了“跨越”的相关“隐含义素”，即“统筹兼顾”“和谐”“快速”“高质量”等，从而让人联想到具有这些特征的发展模式。

语言是文化的符号，文化是语言的管轨[5]。人们对事物的联想和表达，是与社会文化背景密切相关的。结构槽“X式+Y”具有激活作用，可以激活与X相关的“隐含义素”，让人联想到与之相关的形象与事物。

至于如何具体组装结构槽“X式+Y”，把不同的成分装进X和Y的位置，从而激活结构槽中X不同的隐含义素，也反映出语言与文化的密切联系。具体来说，在“X式发展”中，不同的结构槽激活了X不同的隐含义素，因而“发展”呈现出不同的特征。如“中国式发展”具有“社会主义制度”“党的领导”“中国国情”“改革开放”等特征；“内涵式发展”具有“观念先导”“师资建设”“学科建设”“人才培养”等特征；“外延式发展”具有“数量增长”“规模扩大”“空间拓展”等特征；“粗放式发展”具有“高投入”“高消耗”“不可持续”等特征。同理，在“中国式Y”中，对于不同的Y，X会显现出不同的隐含义素。因此，同一个“中国式”在不同的结构中具有不同的特征。如“中国式创新”具有“实业为本”“自主创新”等特征；“中国式发展”具有“党的领导”“人民当家作主”“依法治国”等特征；“中国式过马路”具有“一群人”“无视红绿灯”等特征。

由此可见，不同的结构槽“X式Y”可以激活与X相关的不同隐含义素，这些义素有积极义的，也有消极义的，具体分析还取决于具体语境，从而体现了结构槽“X式+Y”运用的灵活性与创新性。

三、“X式+Y”体现的语用价值

一种语言形式的存在与流行，必然有其特定的语用价值。通过检索发现，“X式+Y”受到广泛关注与讨论源于2012年出现在网络上的“休假式治疗”“中国式过马路”等，随后运用频率逐渐变高，使用范围逐渐扩大，成为各大媒体常用结构形式并一直沿用至今，可以说是汉语新兴结构中使用时间较长的一个。

“X式+Y”用于说明某一事物具有的特征，表达人们特定的感情色彩。由于“X式+Y”结构槽的开放性，因而人们可以根据运用语言的需要，组造一个语言形式来表达特定的感情，而这个语言形式随着运用频率、使用范围的逐渐变大，也会慢慢固定下来。如“中国式过马路”是指只要凑够一群人，就可以横穿马路，与红绿灯无关。起初是网友对部分中国人无视交通信号灯的不顾及交通安全现象的一种调侃，一经网络媒体的传播，立刻引起广大网民对交通安全和国民素质的讨论，从而进一步引起了全国各省市相关部门的重视，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整治这些不良行为，保障公共治安安全。这一系列的事件赋予“中国式马路”特定的语义内涵，表达了人们对无视交通安全的不满情绪。再如“中国式创新”是指努力抓住经济转型战略机遇，以实业为本，提倡自主创新，实现中国经济的创新发展，表达了人们对中国努力探索符合中国国情的创新道路的自豪感。“X式+Y”结构槽语言形式简洁、凝练，且语义内涵丰富，用一个简单的语言形式表达出多于一句话的语义内涵，体现了语言学的经济原则。在“语言模因论”[6]的作用下，该结构槽得到了广泛的应用，在交际中发挥着有效的作用，并不断地被复制和传播。

“X式+Y”是用于凸显事物特征的语言结构，不同的事物具有不同的特征，同一事物在不同的情况下也会显现出不同的特征。在“X式+Y”的应用中，由于结构槽的管控，被激活X的隐含义素有积极义的，也有消极义的，因而“X式+Y”既可以用于表达说话人积极的感情色彩，也可以用于表达说话人消极的感情色彩。如上文提到的“中国式创新”“跨越式发展”“董卿式优雅”等表达了积极的感情色彩，“粗放式发展”“中国式过马路”等表达了消极的感情色彩。

“X式+Y”也是一种委婉的修辞表达方式，尤其体现在当该结构槽中X带有消极义的隐含义素被激活的情况下，如上文分析的“中国式过马路”，就是运用“X式+Y”结构槽来表达说话人不满的情绪，相较于这种无视交通安全的过马路行为的直接表达，更委婉、更易于让人接受。

随着社会的多元化发展，各种新生事物的不断涌现，人们的创新性思维也得到了极大的提高，标新立异成为新时代青年追求的目标，这些变化都在语言中有所反映。正因为如此，语言中才会有丰富多彩的语言形式。“X式+Y”的存在与发展符合语言发展规律，并在语用环境中表达独特的语用修辞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