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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空间偏向到空间整合:后小康时代我国贫困治理的空间转向

2020-12-26王国敏王小川

关键词:贫困人口城乡空间

王国敏,王小川

2020年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目标的实现之年,而脱贫攻坚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最艰巨的任务,贫困人口全部脱贫则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基本标志。为此,国家明确提出到2020年“确保现行标准下的农村贫困人口全部脱贫,消除绝对贫困;确保贫困县全部摘帽,解决区域性整体贫困”。(1)《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3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第155页。截至2019年末,脱贫攻坚战已取得巨大成就,并进入到收官之年,“脱贫攻坚目标任务接近完成,贫困人口从2012年年底的9899万人减到2019年年底的551万人,贫困发生率由10.2%降至0.6%,区域性整体贫困基本得到解决”。(2)习近平:《坚决克服新冠肺炎疫情影响 坚决夺取脱贫攻坚战全面胜利》,《人民日报》2020年3月7日,第1版。按照我国贫困人口递减速度,以现有的贫困标准计算,2020年我国将消除绝对贫困,全面完成脱贫任务;但这并不意味着贫困问题就此消失,也不意味着我国贫困治理工作就此结束。相反,贫困问题将以新的形态和特征长期存在于国土空间之中,并且已脱贫地区和人口仍具有较大脆弱性,特别是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和洪涝灾害等不确定因素对我国社会生产和人民生产生活都带来多方面影响的背景下,我国贫困治理将面临新的困难和挑战。因此,2020年后仍然要持续做好社会经济发展工作,以巩固脱贫成果和防止返贫现象发生,并不断“总结脱贫攻坚的实践创造和伟大精神,及早谋划脱贫攻坚目标任务2020年完成后的战略思路”,(3)《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做好“三农”工作的若干意见》,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5页。“建立解决相对贫困的长效机制”,(4)《〈中共中央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 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辅导读本》,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29页。推动减贫战略和工作体系平稳转型。

一、问题的提出与理论视野

对于2020年后我国贫困特征和形态的变化,以及贫困治理策略的调整和创新等问题,已有众多学者结合新的历史条件展开诸多探讨。在消除绝对贫困的基础上,2020年后,“我国贫困问题也不再是单纯的经济现象,而是集经济、社会、自然等因素于一体的复合现象。因此,需要从经济发展、社会发展、自然生境等多个维度,审视2020之后的贫困问题”。(5)参见谷树忠:《贫困形势研判与减贫策略调整》,《改革》2016年第8期,第65-67页。对于贫困的治理对象和具体类型,将主要表现为由老弱病残等外在因素所导致的相对贫困。为此,在后小康时代,需要依托政府、市场及社会三者之间的合作,完善社会保障体系,构建特殊贫困人群的社会救助机制,由此实现对于弱势社会群体的社会保护。(6)参见万兰芳、向德平:《中国减贫的范式演变与未来走向:从发展主义到福利治理》,《河海大学学报》2018年第2期,第32-38、90页。同时,为应对新阶段的贫困问题,更应在治理理念上转换思路,树立起“集共生、共建、共享为一体的反贫困命运共同体的理念”,(7)参见雷明:《2020后扶贫战略思考:构建反贫困命运共同体》,《社会科学报》2019年3月7日,第1版。整合各方力量,共同应对相对贫困,营造新时代大贫困治理格局,构建“社会救助与贫困治理有效衔接”的机制和全员扶贫的模式。(8)参见王立剑、代秀亮:《2020年后我国农村贫困治理:新形势、新挑战、新战略、新模式》,《社会政策研究》2018年第4期,第3-14页。而对于贫困现象在城乡空间中的转移,则“需要改变原有的城乡扶贫二元战略框架和以农村开发式扶贫为主导的路径”,(9)参见李小云、许汉泽:《2020年后扶贫工作的若干思考》,《国家行政学院学报》2018年第1期,第62-66、149-150页。推动反贫困走向城乡一体化,并着力解决制约深度贫困地区和贫困人口发展的外部约束,解决条件制约性贫困、能力制约性贫困等,(10)参见汪三贵、曾小溪:《后2020贫困问题初探》,《河海大学学报》2018年第2期,第7-13、89页。通过提高贫困人口社会参与能力,推动贫困人口有效参与到经济社会生活之中,从经济社会发展带来的社会分配中获得有效收益,以摆脱贫困处境。(11)参见王一:《后2020参与式反贫困路径探索》,《社会科学战线》2019年第5期,第237-246页。总之,学者们在贫困的识别标准、困境难点和治理战略等方面贡献了较多的研究成果,并普遍认为2020年后我国现行的减贫战略将会做出重大调整,从主要消除绝对贫困向缓解相对贫困转变、从重点解决农村贫困向统筹解决城乡贫困转变。值得注意的是,广大学者站在不同学科、借鉴不同理论和运用各种分析工具对后小康时代的贫困治理提出了诸多的精彩见解,但目前以社会空间理论为研究视角探析贫困治理的成果仍不多见,鲜有研究将“空间”视角切入至2020年后贫困治理的研究之中。事实上,贫困治理与空间理论具有强烈的内在理论契合,贫困的产生可以溯源到空间中自然生态、资源分配、资本运作和权力运行等方面的失衡、失序,而贫困治理的目的便是弥合空间中充斥的裂隙,实现差异的缩小和共同的发展。

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时间和空间都是理论研究不可或缺的基本维度,但是相较于“时间”概念和思维的运用,“空间”长期消隐在人们的视线之外,“空间被当成死寂的、固着的、非辩证的、僵滞的;相反的,时间则被认为是富饶的、多产的、有生命的、辩证的”。(12)转引自冯雷:《理解空间》,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7年,第2页。伴随着对现代社会的批判和反思,学界对空间概念的认知和运用发生了巨大转变,空间概念不再局限于简单的几何学或地理学概念,而是成为社会关系或社会秩序的重组与重建过程,空间也不再被认为是空洞的存在和虚化的背景,而是充盈着各种要素(不论是具体的物质,还是抽象的社会关系),“通过物质实践创造出来的空间性(如果它们是生活、交往、工作、象征活动和仪式以及享乐的框架)也构成物质框架,在其中,社会关系、权力结构和话语实践得以展开”。(13)戴维·哈维:《正义、自然和差异地理学》,胡大平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29页。同时,对空间基本形态的认识不再局限于地理学意义上的自然空间,“任何一个社会,任何一种生产方式,都会生产出自己的空间。社会空间包含着生产关系和再生产关系(包括生物的繁殖以及劳动力和社会关系的再生产),并赋予这些关系以合适的场所”。(14)参见包亚明:《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87页。也就意味着,在不断递进的社会实践中,空间被赋予复杂的政治属性、文化属性和虚拟属性,拓展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和人与人彼此渗透的社会空间。自然空间是社会空间的形成基础,社会空间是自然空间的拓展延伸,两种空间形态在空间实践过程中不断交织和形塑。在这样一种空间与实践的互动和演进之中,我们不断服从和适应空间,不断地规划和打破空间,使人类社会呈现出复杂多样的空间图景。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中的贫困问题在空间视野下便是空间中要素占有和资源分配的“失序”状态,是社会问题在空间的集中体现,贫困治理便是“因乱而治”,即是应对失序和重塑秩序的空间治理活动,谋求空间中不同主体和要素的“有序”状态。如果说空间中“失序”和“有序”是空间存在状态的基本张力,并构成贫困治理活动的动力指向,那么空间发展便是我们所追求的根本价值指向,贫困治理既要在国家政策的驱动下实现当下脱贫攻坚的目标,也应立足长远、谋求空间主体的价值实现,即实现人的美好生活和全面发展。鉴于此,本文尝试将社会空间理论作为我国后小康时代贫困治理研究的切入点,以期发掘贫困治理的空间理论涵养,进一步关照贫困治理的具体实践。

二、我国贫困治理的空间偏向及整合趋势

长期以来我国贫困治理策略在空间维度上呈现出一定的“空间偏向”,即侧重于乡土空间中的农村贫困和生存空间中的绝对贫困治理。后小康时代,我国贫困治理的运作空间将在自然空间形态上经历乡土空间向城乡空间的转化,在社会空间形态上经历生存空间往发展空间的跃升,并引起贫困治理策略的转变。

(一)空间偏向:我国贫困治理的现实选择

1.贫困治理的乡土空间偏向

伴随着社会分工的深化,以自然空间为依托,人类社会分离为城市空间和乡土空间,“从而也引起城乡的分离和城乡利益的对立”。(1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0页。得益于自然生态、资本运作和权力运行的优势,城市空间成为生产活动的中心,优势资源得以在城市集聚,城市和农村本就存在的自然空间上的原生性差异在缺乏合理规划和均衡发展策略的背景下被放大,各种要素从农村流向城市,使城市空间获得了发展上的显著优势,进而也出现了城乡空间的非均衡发展,农村地区、尤其是西部农村地区成为我国城乡空间中贫困现象最严重的地区。截至2012年底,我国的农村贫困人口为9899万人,贫困发生率为10.2%,而内蒙古、广西、贵州、云南、西藏、青海、宁夏和新疆等西部省区,农村贫困发生率超过了20%,(16)参见胡富国主编:《读懂中国脱贫攻坚》,北京:外文出版社,2018年,第22页。西藏、甘肃、贵州、新疆、云南和青海6个少数民族比例较高的省(区),重点县农民人均纯收入(4602元)仅为全国平均水平的58%。同时,全国还有3917个村不通电,近10万个行政村不通水泥沥青路,连片特困地区还有3862万农村居民和601万学校师生没有解决饮水安全问题等。(17)参见刘永富:《国务院关于农村扶贫开发工作情况的报告——2013年12月25日在第十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六次会议上》,《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公报》2014年第1期,第100-104页。虽然农村贫困人口相较于改革开放之初已经大幅减少,但农村的贫困形势和城乡空间之间的巨大差距仍未根本扭转,绝对贫困人口仍主要集中在农村地区。这些农村地区贫困程度深、自身发展能力弱,“从现在情况看,城市这一头尽管也存在一些难点,但总体上不成问题。最艰巨最繁重的任务在农村,特别是贫困地区,这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最大的短板”。(18)《习近平扶贫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8年,第8页。基于此空间发展现状,我国贫困治理在自然空间中便呈现出明显偏向,即坚持优先解决乡土空间中的农村贫困问题。面临乡土空间中严峻的贫困形势,为了缩小城乡空间差距,在弱势的乡土空间自我发展条件不具优势的前提下,通过强调空间的政治属性,采取运动化或者常态化的体制机制,对空间失衡予以集中治理,其实质上是弥补城乡空间失衡的一种空间策略选择。因此,我国在乡土空间中所实施的一系列策略,包括精准扶贫战略,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符合辩证法要求的,即抓矛盾的主要方面的正确做法,具有一定合理性。同时,贫困的发生和变化并非一种绝对静止的现象。在坚持城乡融合发展与乡村振兴的战略背景下,一方面城市空间和乡土空间的发展呈现出双重向好的趋势,城乡之间的差距不断缩小,农村的发展也迎来前所未有的历史性突破;另一方面,伴随着城乡之间人口流动的频繁,贫困也会在城乡空间中“穿梭”和转移。那么,后小康时代则需立足于城乡空间发展的整体视野,把乡土空间和城市空间并置于贫困治理的视野。

2.贫困治理的生存空间偏向

马克思在考察人类历史活动后指出,“要能发展,首先必须生存”,(1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80页。人类正是由于有了最基础的生存需要,才去进行满足这些需要的生产活动,“这是人们从几千年前直到今天单是为了维持生活就必须每日每时从事的历史活动,是一切历史的基本条件”,(2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31页。而人的需要则根据发展的不同层次、按照恩格斯所说区分为“生活资料、享受资料和发展资料”等方面。基于人类现实需要的层次性和减贫工作的阶段性特征,可以把社会空间以此划分为生存空间和发展空间。生存空间是减贫对象赖以生存发展的基础,意指能维持人口基本生活水准和质量的多维要素空间;发展空间则是以生存空间为基础的,表现为生存对象基于生存之上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空间。生存空间和发展空间中的贫困则以不同的类型呈现出来,按照贫困程度的不同,区分为生存性贫困和发展性贫困。生存性贫困是指“个人或者家庭的衣、食、住、行等基本生存需要无法得到有效和持续地满足,属于极端贫困或者绝对贫困”。发展性贫困则是“一种相对贫困,一般指个人或家庭的基本生存需要可以得到满足,但缺乏自我发展以彻底摆脱贫困的知识、技能和机会”。(21)参见白雪秋、余志利:《消除“发展性贫困”:理论基础与现实路径》,《上海经济研究》2019年第3期,第17-23页。针对这两种贫困则分别采取具有“兜底”功能的“输血式”绝对贫困治理和具有开发功能的“造血式”相对贫困治理。很长一段时期以来的一个基本事实是,我国的国家贫困标准一直是一种绝对贫困标准,因为国内中西部地区,尤其是农村地区的部分民众仍生存在绝对贫困线之下。例如,1978年我国绝对贫困人口高达2.5亿人,贫困发生率超过30%,(22)参见胡富国主编:《读懂中国脱贫攻坚》,第17页。截至2012年底,我国绝对贫困人口仍有近1亿人,并主要集中在农村地区,也就意味着我国的减贫对象多为生存在绝对贫困线之下的大量绝对贫困人口。为了缓解较为严峻的贫困形势,我国贫困治理更侧重于生存空间中的绝对贫困治理。生存空间偏向的贫困治理策略实质上是一种阶段性策略,具有一定政策合理性,主要针对我国较为严峻的绝对贫困现状。当前,我国绝对贫困治理工作已取得巨大成就,截至2019年末,全国绝对贫困人口从2012年末的9899万人减少至551万人,累计减少9348万人,贫困发生率从2012年末的10.2%降至0.6%,(23)习近平:《坚决克服新冠肺炎疫情影响 坚决夺取脱贫攻坚战全面胜利》,《人民日报》2020年3月7日,第1版。生存空间中绝对贫困的现象已基本消除。但是,后小康时代随着整个社会生产力水平的提升,人的需求在历史进程中的发展性、多样性和层次性将不断凸显,贫困群体所处的生存空间也亟待向发展空间跃升。

(二)空间整合:后小康时代我国贫困治理的转向趋势

1.从乡土空间到城乡空间的转化

实践证明,在贫困治理乡土空间偏向策略下,尤其是国家实施“精准扶贫”战略以来,中国的贫困治理工作取得了巨大成效,乡土空间中严峻的农村贫困形势得到极大扭转,农村地区的减贫成就为我国后续的贫困治理工作和世界范围内的贫困治理都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虽然我国将在2020年消除农村地区的绝对贫困,但并不意味着农村贫困治理工作的止步,而是在新的起点上将贫困治理策略转化为城乡空间的整合治理;我们不仅要继续关注农村贫困问题,防止脱贫后的返贫现象,而且要高度重视城市贫困问题。一方面,农村贫困仍不可忽视。农村的绝对贫困虽然消除,并将重点针对相对贫困进行有效治理。但仍需要进一步巩固前期扶贫成效,重点关照需要政策兜底保障的农村贫困对象,包括在贫困线边缘徘徊的遭遇疾病等重大变故的农民群体、无土异地安置的农民群体、受生态和环境因素的制约而缺乏发展动力的农民群体等,加强对贫困边缘户的动态监测,切实将返贫人口和新发生贫困人口及时纳入帮扶,防止返贫现象发生。另一方面,也要关注城镇中失业工人、困难群体以及进城农民工等群体为主的城市贫困人群。与农村贫困人口不同,城市贫困人口更多是由于自身相对较低的收入水平和城镇较高的生活成本而陷入相对贫困的处境。以农民工为例,以相对贫困线(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中位数的一半)测算,进城农民工的收入贫困发生率和消费贫困发生率分别为26.33%、65.61%。(24)参见郭君平、谭清香、曲颂:《进城农民工家庭贫困的测量与分析——基于“收入—消费—多维”视角》,《中国农村经济》2018年第9期,第94-109页。伴随着城乡融合程度的加深和城镇化的持续推进,大量城乡人口的流动将带来贫困问题的城乡“穿梭”,叠加城镇中已有的困难群体,导致城乡空间中新的相对贫困问题,逐渐产生新贫困群体。但在城市贫困治理方面,虽然各地建立了以城市低保为核心的城市最低生活保障制度,但至今仍缺乏明确的国家城市贫困标准,也缺乏统一的国家城市贫困治理战略。因此,后小康时代城市贫困与农村贫困统筹治理将成为我国贫困治理的重要策略,需要对城乡空间进行有效整合,走农村减贫与城市减贫并重的城乡融合发展之路,促进城乡要素流动,最终实现城乡空间的共同发展和共同富裕。

2.从生存空间往发展空间的跃升

2020年我国生存空间中的生存性贫困将得到消除,一方面要持续巩固治理成效,预防返贫现象;另一方面需更多关注人的发展,满足贫困地区群众对美好生活的需要,并依据新的历史条件转变空间策略,既要防止新的生存性贫困发生,也要着重解决发展性贫困,即相对贫困。生存性贫困治理必须向发展性贫困治理转变,一方面是出于巩固前期扶贫成效的考量。减贫对象在摆脱生存性贫困以后,由于缺乏实现发展所需要的知识、技能和机会,其重新返贫甚至贫困代际传递的可能性较高。因此要从人的全面发展的视角去思考和实现发展性贫困治理,巩固贫困治理成效。另一方面,伴随着绝对贫困的消除和贫困民众对美好生活的憧憬,贫困治理的着力点已不再是基本生存的满足,而是对更高层次的人的发展需求的追求。比如,从农村居民的消费倾向和消费结构来看,“与城镇居民相比,我国农村居民消费需求潜力更大”。(25)参见宋明月、臧旭恒:《不确定性、粘性信息的叠加效应与我国农村消费潜力释放》,《经济评论》2018年第3期,第129-141页。近年来,我国农村居民的边际消费倾向系数总体不断提高,意味着农村居民更愿意把新增收入用于消费支出。虽然城乡消费水平存在一定差距,但农村消费仍有较大释放空间,农村居民各类支出,包括生存型支出和发展型支出,都呈增长趋势,充满着对更高生活水平和发展层次的向往。贫困治理的根本目的是让贫困民众过上美好幸福的生活,实现自由全面的发展。因此,贫困治理实践不仅仅是对生存空间的静态改造,还应该包括社会关系重塑、精神文化观照、思想观念更新、理想价值追求、增权赋能实现、利益协调分配等在内的人的全面发展的动态过程,需要更加深入到日常生活的“表征空间”,关注贫困群众日常生活的完整历程,实现人们生命存在的多样性和发展性要求。因而贫困治理不能仅仅关注空间中基本生存的层面,也要实现由生存空间向发展空间的转向,实现由生存属性的绝对贫困治理向发展属性的相对贫困治理的转变,更加关注对贫困人口的能力和权利等发展层面的扶持。

三、后小康时代我国贫困治理的空间路径

贫困治理是整体性的空间治理活动,后小康时代的贫困治理要兼顾现实空间和虚拟空间两个维度,以发展空间中人的美好生活为根本价值指引,实现全域全员发展。

(一)促进城乡空间均衡发展

“空间的政治性主导决定了对空间必须进行系统性的管理和控制,以达到特定的政治目的,这就是空间的政治化策略和应用性技术”。(26)参见王贵楼:《当代空间性社会理论的主题与路径阐释》,《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5年第4期,第54-62页。在贫困治理偏向乡土空间的阶段,政府以强有力的行政力量聚拢优势资源投入乡土空间,消除了农村绝对贫困;但随着全面小康社会的建成和脱贫攻坚战的胜利,也必然要求政府职能归位,发挥市场在配置资源中的决定性作用,构建起“政府-企业-社会-贫困户”多元联动制度,实现城乡空间中资源的优化配置。从贫困治理具体实践来看,乡土空间与城市空间并非彼此独立存在,而是呈现为城乡空间“一盘棋”的整体性状态,要实现城乡空间的科学规划,保证空间资源配置的公平有效,缩小城乡空间之间发展差距,后小康时代的城乡贫困统筹治理应该推动城乡融合发展与乡村振兴的有机耦合。同时,也要认真研判不确定突发风险对2020年贫困地区和贫困人口实现脱贫目标的具体影响。首先,城乡空间彼此交错、互动频繁,新冠肺炎疫情和洪涝灾情的负面影响必定在城乡空间中弥散,造成对农副产品种植、农资产品运输和销售、城乡企业生存、农民工外出务工等诸多方面的影响,由此增加实现2020年脱贫攻坚最后决战胜利的难度,因此要制定合理措施,打赢脱贫攻坚战。一是地方政府应该将资金和政策向深度贫困地区倾斜、向受灾影响大的领域和人口倾斜,防止因疫致贫、因疫返贫。二是疫情和洪灾造成农副、农资产品流通受阻和产品挤压,也对城乡各项扶贫产业,诸如乡村旅游带来一定影响。因此,要保障贫困地区农产品的产销对接,保障生产能力,强化流通管理,切实防止农产品挤压,并积极开展消费扶贫行动,缓解贫困地区产品滞销难题。三是要有针对性地解决好扶贫项目复工和贫困劳动力外出务工等难题,推动扶贫产业有序复产,推动贫困劳动力有序返工。其次,要将贫困治理事业融入城乡经济社会发展整体布局之中,坚持农村优先发展导向,建立乡村多元价值实现机制,为减贫创造有利条件。同时,建立健全城乡融合发展体制机制和政策体系,在城乡融合发展中“补短板”“强弱项”,实现城乡空间中的持续减贫目标。再次,要积极推动城乡生产要素的有序流动,有力引导生产要素的均衡配置,重点保障对低收入群体的政策支持。促进空间中公共服务资源的公平合理配置,要改变现有城乡空间分治的扶贫模式以及城市反贫困碎片化管理状况,建立城乡一体的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体系,统筹推进城乡的贫困治理,打破空间隔离,保障弱势群体和贫困群体平等使用空间资源、参与社会生活的权利。最后,要明确城乡功能分区,改善农村的发展环境,并重构低收入人群的生存和发展空间。要在推进城乡融合发展的过程中,研究制定城乡协调的国家贫困标准,既要有新的绝对贫困标准,也要有合理的相对贫困标准,为统筹城乡贫困治理提供科学依据。

(二)提升空间可持续发展能力

“在脱贫攻坚战的推动下,到2020年末,我国现有标准下的农村绝对贫困人口将会从统计上消失,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贫困的消失,农村贫困特征的变化势必需要考虑农村减贫政策需要由‘扶贫’向‘防止贫困发生’转化”。(27)参见李小云:《2020年后农村减贫需要由“扶贫”向“防贫”转变》,《农村工作通讯》2019年第8期,第53页。由扶贫向防贫的转化,需要构筑起空间坚实的可持续发展能力,不仅要实现人的基本生存需要,更要实现人的自我发展需要。后小康时代我国的贫困治理要实现的社会公平正义在空间中彰显,使资源配置过程中贫困群众所享有的空间权益体现出公平正义的价值追求,其价值内核便是空间中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因此,为了实现每个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就必须营造自由发展的空间,让人的实践活动在发展空间上得到自由的延伸,实现由生存空间向发展空间的跃升。第一,提升空间中产业发展的能力。产业发展是贫困地区实现可持续发展,民众实现脱贫致富的根本措施。无论对城镇贫困还是农村贫困,只有积极培育富民产业才能稳定脱贫后劲,增强发展动能。为此,要基于地区自然空间禀赋,发展特色产业,大力发展新业态,拓展产业新功能,推动产业链延伸,推动文化、旅游、健康养老等产业深度融合,推动贫困地区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构建现代产业体系,助推扶贫产业可持续发展。第二,空间的可持续发展离不开绿色发展,“我国592个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中,80%以上地处生态脆弱区;绝对贫困人口中,95%以上分布在生态环境极度脆弱的老少边穷地区”。(28)《绿色减贫:2020年后扶贫政策必然选择》,《中国环境报》2019年4月5日,第3版。因此,构建绿色的发展空间是后小康时代贫困治理的必然选择,必须把握好生产空间、生活空间和生态空间的内在关联,坚持空间绿色发展与减贫事业相融合,这不仅意味着在贫困治理过程中对生态环境和自然资源的充分保护,也意味着绿色高效利用生态资源的发展方式。通过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为空间可持续发展提供坚实保障,实现空间生产的绿色高效、空间生活的舒适有度和空间生态的自然宜居。第三,社会主义社会的空间是一种“普遍性的自我管理”,空间可持续发展的关键在于实现个人的可持续发展。阿马蒂亚·森认为收入低下只是贫困的外显结果之一,贫困更深层次的原因与表现是内源的发展能力不足和外源的发展机会欠缺,即贫困是对基本可行能力的剥夺。因此,从生存空间到发展空间的跃升要更加注重培育贫困群众主体意识,坚持扶贫同扶志、扶智相结合,充分调动贫困群众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不断提高减贫对象的文化素质和就业能力,让脱贫具有可持续的内生动力,实现贫困治理由主要集中在物质帮扶层面逐渐转变到对贫困人口思想观念和职业技能等内源性发展能力的培养上。

(三)构建“虚实”共同发展的社会空间

信息技术的极速发展,使得属人的社会空间突破了物理的边界,在现实空间基础之上产生虚拟空间,但是“虚拟性不等于虚假性,也不同于虚无性。因为依托这一虚拟平台传播的信息及所需体系依然来自于现实世界中人的实际需要。它本身就是另一种特殊形式的现实”。(29)参见王爱玲:《中国网络媒介的主流意识形态建设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70页。作为社会空间的延伸和镜像,贫困现象也同样浸染于虚拟空间之中,并表现为数字贫困。数字贫困是社会发展到信息化阶段所呈现的一种发展性贫困的新形态,是减贫对象在信息的获取、分析和利用能力的匮乏,是贫困地区在信息基础设施的供给不足和利用率低下,造成部分地区和人群“不能够参与创造和分享以知识为基础的社会的文明成果的状态,其本质就是与现代化隔离,与对外开放无缘,与经济全球化无关,进而形成知识社会与信息社会的‘落伍者’或‘边缘化’群体和地区”,(30)参见周向红:《从数字鸿沟到数字贫困:基本概念和研究框架》,《学海》2016年第4期,第154-157页。从而延缓丰富信息资源向贫困地区的溢进,剥夺数字贫困群体通过网络进行公共参与的权利,丧失为自己争取权利和谋取利益的机会,加大发展空间中脱贫的难度。根据国家信息中心发布的《2017全球、中国信息发展报告》,2017年全国信息社会指数(ISI)为0.4749,比上年增长4.61%,东、中、西部地区信息社会指数分别为0.6024、0.4372、0.4190,(31)“信息社会指数”(Information Society Index,ISI)是指度量信息社会的发展水平的指标,内容囊括信息经济、网络社会、在线政府和数字生活。ISI≥0.9,属于信息社会高级阶段;0.9>ISI≥0.8,属于信息社会中级阶段;0.8>ISI≥0.6,属于信息社会的初级阶段;0.6>ISI≥0.3属于从工业社会向信息社会加速转型阶段(尚未进入信息社会);ISI<0.3,属于信息社会起步阶段或处于数字贫困之中。我国信息社会指数最低的地区分别是西藏、甘肃、云南、河南、贵州、新疆、宁夏、青海、广西等省份。(32)国家信息中心:《2017全球、中国信息发展报告》,http:∥www.sic.gov.cn/News/566/8728.htm,2019年12月26日。从各省的信息社会指数可以看出,信息技术发展薄弱的地区都属于自然空间上贫困形势严峻的西部地区,与绝对贫困在空间上的分布大致重合。近年来,国家发布了《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国家信息化发展战略纲要》《数字乡村发展战略纲要》和《数字农业农村发展规划(2019—2025年)》等政策性文件,强调数字乡村是乡村振兴的战略方向,也是建设数字中国的重要内容,对数字农业农村发展做出了顶层设计和系统谋划。在2020年后的贫困治理中,应当更加重视数字贫困这一新型贫困形态的治理,并将其纳入人的发展空间中相对贫困治理的范围。为了应对数字贫困,第一,要整合物质贫困治理和数字贫困治理,将贫困地区的信息脱贫与经济脱贫有机结合,以形成信息化与经济社会发展的良性互动;第二,要大力完善贫困地区信息化基础设施,加大信息技术设施普及度;第三,要大力普及信息知识,加强信息技能培训,提高贫困地区群众的信息素养和利用信息的可行性能力;第四,要实施差异化、针对性的信息贫困治理策略,对不同贫困地区的信息贫困进行精准治理;第五,要尽快制定科学合理的信息贫困标准,为治理工作提供科学依据。

结 语

在人类空间实践的历史进程中,空间不断被形塑和改造,成为社会生产和人民生活得以顺利开展的基本条件,并在社会历史的发展中展现出丰富的空间图景。同时,空间发展的过程也伴随着不同主体间利益分配的失衡,造成空间正义的相对缺失,产生诸如贫困等现实问题。在空间从失衡走向均衡的历程中,人的现实需要及社会中的差异、矛盾不断得以实现和化解,人的生活状况也从物质匮乏走向物质丰裕,进而实现空间秩序的合理建构。对于中国而言,消除贫困,实现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伴随着脱贫攻坚战的胜利和小康社会的全面建成,中国将在国土空间中消灭绝对贫困问题,实现人类减贫史上的伟大成就。2020年后,中国仍将继续推进减贫工作,一方面巩固好脱贫成效,防止返贫现象的发生,并在贫困治理的实践中总结经验教训,不断丰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反贫困理论。另一方面,积极探索贫困治理新战略,把新一阶段的贫困治理工作融入乡村振兴和城乡融合发展战略之中,在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的征途上,推动我国减贫战略、治理理念、战略目标和方式途径的转型和跨越。总之,相较于2020年以前的贫困治理,后小康时代的贫困治理工作不仅要关注贫困治理的常规维度,也要运用整体思维,建立多维贫困评价体系,综合衡量个体的生存与发展状态,全方位识别、解决贫困问题,实现城乡空间融合发展,建构一个美好宜居的生存空间和发展空间,实现人在空间中的美好生活和全面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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