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真率疏浅之格，入初唐诸家中

邓楠

摘  要：初唐诗人王绩真实质朴、闲适恬淡的田园诗中时常出现山水意象，表露出对山川自认景物的审美倾向，初步展现出了田园与山水两种题材合流的趋向。他的诗歌在整个中国山水田园诗歌的发展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就创作重点而言，王绩的诗歌主要表现山水风光、乡村景色以及隐居生活。语言清新浅淡，风格平易质朴，意境阔达浑融。在古典诗歌发展史上，王绩是陶渊明田园诗转向王、孟山水田园诗的过渡桥梁。

关键词：山水田园诗;王绩;王维;孟浩然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33-0-02

以王维、孟浩然等诗人为代表的盛唐山水田园诗派源于谢灵运和陶渊明，其诗歌创作主要描绘淳朴田园风光、乡村风物、隐逸生活。正所谓：“陶诗胸次浩然，其中有一段渊深朴茂不可到处。唐人祖述者，王右丞有其清腴，孟山人有其闲远，储太祝有其朴实，韦左司有其冲和，柳仪曹有其峻洁，皆学焉而得其性之所近”，指出了山水田园诗派与陶渊明有着割不断的精神联络。[1]P61但作为在盛唐这一特定的历史时期形成并取得了卓越成就的一大诗派，它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必然也会有所开拓、有所创新，体现出自身的时代特征。山水田园诗派对陶渊明是有所发展、突破的，在创作的题材视点、对人生行藏的态度、艺术表现手法上，王绩在从陶渊明田园诗过渡到盛唐山水田园诗派这一过程中起到彻上彻下的作用。

初唐诗坛，人人皆知“初唐四杰”，然而在“四杰”之前，比较杰出的、能够真正称得上诗人的是王绩，他对随后出现的盛唐山水田园诗派产生了一定的影响。王绩厌恶官场、三仕三隐、激流勇退的人生阅历，熔铸出对田园生活的倾心相恋，因此在诗中着力描绘田园景色、乡村生活，因此开盛唐山水田园诗之先声。其诗风迥异于齐梁诗坛、唐初诗风，朴素平易、真率疏放、不喜雕琢，往往直抒胸臆，吐露真性情。在题材视点上，王绩第一次把田园诗与山水诗结合起来写，表现了田园中的林泉之致。在表现手法上，王绩开始注重融情与景、物与我为一体，创造出意境美。作为陶渊明田园诗转向盛唐山水田园诗的过渡桥梁，王绩对王维、孟浩然的影响是直接的、明显的：一在于视点转变，二在于主题表现，三在于题材扩展，四在于意境创造。在这之后，初唐的文学潮流朝着求真情、反伪饰的方向发展，从此逐步摆脱了南朝文风的桎梏。

一、视点转变

在王绩以前，田园诗与山水诗是异轨殊途、分道而行的。晋宋之际真正的山水诗与田园诗产生，代表人物分别是谢灵运、陶渊明。众所周知，陶渊明开创了以描写田园风光、乡村生活为主的田园诗，谢灵运开创了以表现山川自然之美为主的山水诗。在艺术创作道路上，田园诗与山水诗的发展路径大相径庭、截然不同：在谢灵运之后的南朝，山水诗创作继继承承、薪尽火传，涌现出阴铿、何逊、谢跳等诗人;而在陶渊明之后，田园诗在相当长的长时间内青黄不接、后继乏人。直到王绩出现，田园诗才算有了真正的继承人，此时，六朝时判若鸿沟、迥然不同的两种题材在他的诗里，逐步融合为一。王绩在此基础上创作了很多山水田园诗，史无前例地将田园诗与山水诗融于一体，将诗歌的创作视点在山水景物与田园生活中觅得平衡，开盛唐田园山水诗之先声。

细细品读王绩的诗作，很容易发现：那些田园诗中掺杂着山水描写，就像《春庄走笔》中的“枕山通菌阁，临涧创茅轩”、《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问》“渠当无绝水，石计总生苔”、《田家·其二》中的“家住箕山下，门枕颖川滨”……最为经典的要数那首《野望》：“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在诗中我们看到的是一幅美好画面：晚秋时节，夕阳下山，乡牧人驱犊晚归。那种淡然的心境扑面而来。“树树树树皆秋色”山水味道浓厚，“牧人驱犊返”烟火气息十足，就这样王绩将山水泉林之美与田园牧歌之乐全部融入了这幅晚归图里。王绩把山水题材写进田园诗中，用欣赏视角去观瞻田园山水，究其原因，生活环境产生的影响是巨大的。王绩居住的世袭庄园依山傍水，风景秀丽。优越富裕的生活条件，一方面使他不必为了生计被迫从事农业劳动，能够以旁观者甚至局外人的身份去体验底层劳动，甚至可以自由自在地游山玩水以便发现大自然的美，由此培养了欣赏视角;另一方面，他居住在山光水色的环境中，这同样为其发现、欣赏、描写山水之美提供了更加便捷的条件。以山水题材入田园诗作的这种创作尝试促成了山水题材与田园诗的初步合流。

二、主题表现

在谈论田园诗的流变时，钱钟书先生的论断鞭辟入里：“陶潜当然有‘西田获早稻‘下潠田舍获等写自己‘躬耕‘作苦的诗，然而王维的《渭川田家》《偶然作》《春中田园作》《淇上田园即事》和储光羲的《田家即事》（五古和七律）、《田家杂兴》等等建立风气的作品，是得了陶渊明的《怀古田舍》《归园田居》等的启示，着重在‘陇畝民的安定闲适、乐天知命，内容从劳动过渡到隐逸。”[2]P311-312在追求真淳、回归自然的精神本质上，盛唐王、孟的山水田园诗可谓与陶渊明趋于一致。但因为生活时代和社会背景的迥异，生活在安足享乐之中的王、孟对自然、社会、人生的看法远远没有陶渊明那般深邃。因此，山水与田园，对王、孟来说，只是是一种放松心情、怡情养性的精神享受。同时，半官半隐、暂时赋闲的隐居生活，也使得他们触及不到农村平和表象下的深层真实，捕捉不到陶诗中蕴含的饥寒、劳苦、剥削和灾荒。他们仅仅只是喜爱陶诗中的安宁和祥的世外桃源。因此，就主题来说，王、孟山水田园诗只是隐逸，而无劳动。

王、孟等人逐渐远离陶渊明定型的隐逸与劳动双重主题的创作道路，只写隐逸，不写劳作，王绩正是促成这种变化的转捩人物。王绩居住在祖辈传下的大庄园里，天高云淡，视野宽阔，塘池澄澈，丛林青翠，衣食富足。与王绩相似，孟浩然的生活条件是极好的，就更不用说拥有辋川别墅不愁富足的王维了。王绩的这种生活方式给田园诗带来的最大变化，就是把诗歌主题由劳动变为隐逸。因此，始于王绩，陶诗中的劳动主题就已逐渐淡去而明显转变为隐逸了。王绩的人生经历与陶渊明“贫居依稼穑，戮力东林隈”的自食其力不可同日而语。对于王绩而言，若非出于对他所钦慕的陶渊明的刻意模仿，躬耕田垄也就如同登山、采药、垂钓、泛舟等活动一般，不过是隐逸生活中的点缀品和调味剂。这样，有别于陶渊明“从田园耕凿中一段忧勤讨出”，王绩的田园之乐就只能从隐逸中取得。与之相应，他的诗中也必然表现的是士大夫阶级的逸致闲情，读来一片和乐静谧，牧歌情调浓郁充盈。

三、题材扩展

正因为王绩的物质生活不直接依赖田家，他重欣赏的目光能够以一个更开阔的视角去观瞻田园，超越了陶渊明所关心的仅与农事相关的那些风景物象。在他笔下，远远近近、深深浅浅、虚虚实实的山水构成一幅幅山水田园图：画面盛大宏阔、情调闲适自得，又有几多隐士的孤寂色彩。王绩的诗作描写山水田园的诗情画意居多，主要表现隐居生活的乐趣，奠定了后来的盛唐山水田园诗派的风格特征。例如《咏巫山》：“电影江前落，雷声峡外长。霁云无处所，台馆晓苍苍。”开篇写到了巫山的高耸入云，通过描绘山倒映江水中的神影，侧面表现巫山如闪电的影子般鬼斧神工的险峻;其次写到三峡的涛声，在犹似隆隆雷声响彻天际的滚滚涛声中，使人感受到惊心动魄。江山优美如画，秀丽与神奇俱存，激发人们顿生遐想，心向往之，期待亲自走上一遭，一睹巫山的真实景象。

王绩运用隐居者的细致观察，尽情描绘了大自然的山容水态，歌唱自然山水带给他的无穷快乐与自由，由此形成自然清新的诗风，成为连接南朝二谢、陶渊明与盛唐山水田园诗派的桥梁，为唐代山水田园诗的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3]P37在内容题材方面，王、孟大致没有超出王绩的题材内容范围，他们沿着王绩铺垫的道路继续前行：他们的山水田园诗大多排遣隐者的孤独，抒发月夜的相思，吐露四季变换激起的心灵波动，呈现湖光山色给养生命的愉悦、彻悟;在构思方面，也没有超出王绩的内容范围，按照先写景再抒怀的思路进行诗歌创作。在王维的诗歌中，这一影响尤为明显。比如，显而易见，《渭川田家》是《野望》的继承，两首诗选择的特定时刻都是秋日黄昏，都紧紧扣着“归”字来描绘农家生活场景。王绩以“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结束全诗，王维以“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作为结尾，都满溢着对祥和生活的向往之情，表达归隐的强烈愿望。

四、意境创造

在于艺术意境创造上，王绩对王、孟山水田园诗派也带来了影响：运用创作实践，王绩凭借一己之力进一步推进了情与景的交相融合，由此在唐初情景交融创作手法就达到了较高的水准，为盛唐山水田园诗达到渐趋成熟的高度建立了范本。在王绩笔下，山水田园诗创作达到了自然清新的至高境界，他把大自然的一花、一草、一木同日常中不起眼的人与事、情与景相关联，这些事物都会变成他的创作素材，性情所至，思绪所悟，即可触发成诗。这种创作下的诗作语言质朴凝练、格调清新淡远，在初唐诗坛异彩大放，已开王、孟山水田园诗宁静淡泊诗境之先锋。诚如王绩自己诗中所说：“去去人间远，谁知心自然”（《春日山庄言志》），代表的是一种远离尘俗、心仪自然的美学追求，且“皆能涤初唐徘偶板滞之习，置之开元、天宝间弗能别也。”[4]P19这些诗生动、清新、自然，和王、孟的诗风很是相近。若论情、景的两者表现，《秋夜喜遇王处士义》最是值得称道：“北场芸藿罢，东皋刈黍归。相逢秋月满，更值夜萤飞”。在这首诗中，朴素真淳的田园生活、幽静恬淡的乡村秋夜、欣喜万分的友人不期而遇……浑然融为一体，读者几乎不能准确分辨出何处写景、何处抒情，唯一感觉到的只有扑面而来的浓郁诗意，它是那么的令人心驰神往。

除上述之外，王绩山水田园诗的语言清新自然、不事雕饰，也极大影响了盛唐王、孟山水田园诗的语言风格。再有，王绩创作的山水田园诗多是五言诗体，王、孟亦是如此，因此王绩在诗体上对王、孟的影响也是不言而喻的。

参考文献：

[1]曹丽芳.王绩与山水田园诗派[J].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3）.

[2]钱钟书.宋诗选注[M].北京：三聯书店，2002年.

[3]李军.论王绩对初唐诗歌发展的贡献[J].内蒙古民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5）.

[4]郎瑞萍、叶会昌.浅议王绩的平淡诗风[J].河北北方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