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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鸿和华林:一段鲜为人知的友谊

2020-12-25杨国龙

文化学刊 2020年12期
关键词:华林蔡元培徐悲鸿

杨国龙

徐悲鸿(1895—1953),是我国著名画家、美术教育家,被称为20世纪中国新美术运动的旗手、中国现代美术教育的奠基者。华林(约1889—1981)在今日则鲜有学者提及,他在民国初活跃于文化界,是小有名气的报界闻人,20世纪40年代后逐渐消失在大众视野,只能在文章、信札中零星散见关于他的只字片语。笔者翻检中国近现代美术史的过程中意外地发现了徐悲鸿和华林二人之间竟有一段鲜为人知的近30年的友谊,特以此记。

一、年少相识

1917年末,徐悲鸿和蒋碧微初入北京时,华林已经是北京文化界小有名气的报界闻人。他于1912年在《国风日报》《新春秋报》担任记者和编辑,常发表针砭时事的文章,在1913年得罪袁世凯而被迫赴法,1916年回国后在北京协助马景融等人筹办北京留法俭学会预备学校,后又协助蔡元培、李石曾办北京孔德学校。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22岁的徐悲鸿结识了约28岁的华林。

1917年11月,徐悲鸿从日本回到上海,康有为建议他去北京寻求赴欧留学的公费名额,并为徐悲鸿写了一封介绍信给自己的弟子罗瘿公。12月,徐悲鸿和蒋碧微带着康有为的介绍信来到北京,经罗瘿公介绍拜访了教育总长傅增湘,傅允诺会为其提供公费留学的名额,但需要等待时日。“在北京等待留学的日子里,徐悲鸿结识了华林。这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在北京文化界很活跃,常为北京的报刊撰写文章,文笔很锋利。他尚未结婚,单身一人租住了东城方巾巷一所四合院内三间厢房,徐悲鸿便向他分租一半居住,成为紧邻。”[1]从现存的华林照片来看,笔者认为称华林“身材高大”是值得商榷的,但是徐悲鸿与华林相识的过程的确如此,这在蒋碧微的回忆录里也有提及:“由于朋友的介绍,我们认识了住在北平东城方巾巷的华林先生。华林先生住的是一座四合院,两进深,各有两列厢房,华先生住后进,一排三间。他让出一间正房给我们,中间客厅公用,租金呢,一家一半。”[2]34徐悲鸿在自述中也曾提及这段“合租”的窘迫历史:“抵都,又贫甚,与华林赁方巾巷一椽而居。”[3]126同住不到半年,华林便与吴玉章一同到上海,后只身去马尼拉担任《华侨公理报》主编。恰好7月份北大要组织“西山旅行队”去北京西山开展暑期学习,下设图画部由徐悲鸿主持。徐悲鸿和蒋碧微便没有再继续租住方巾巷的四合院,而是一同去西山避暑。1918年底,徐悲鸿夫妇奔赴欧洲留学。

二、相识相助

初到北京的徐悲鸿虽然有了落脚的地方,但是在等待公派留学名额的过程中他的生活十分拮据,这时多亏了华林的帮助。蒋碧微在回忆录中写道:“华林先生看出我们的窘迫,便推介徐先生去看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先生。”“另一方面,由于华先生的关系,我们又认识了李石曾先生夫妇,李先生刚刚开办孔德学校”[2]34。在李石曾和蔡元培的帮助下,徐悲鸿总算有了经济收入。蔡元培更是对徐悲鸿的人生产生了重大影响,不仅聘请徐悲鸿在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教授绘画,同时为徐悲鸿顺利取得公费赴欧留学名额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当时欧洲战事未平,徐悲鸿在北京迟迟未等到留学的消息,又听说教育部派遣的留学生只有朱家骅、刘半农两个人,便写信指责傅增湘,致使二人之间起了矛盾。欧战结束后,幸得蔡元培在其中斡旋,消除了误会,才使得徐悲鸿顺利拿到留学名额。徐悲鸿在日后也对此事颇有懊悔:“时蜀人傅增湘先生沅叔长教育,余以瘿公介绍谒之部中。……越数日复见之,颇蒙青视,言:‘此时惜欧战未平。先生可少待,有机缘必不遗先生。’……旋闻教育部派遣赴欧留学生,仅朱家骅、刘半农两人。余乃函责傅沅叔食言,语甚尖利,意既无望,骂之泄愤而已。……数月复见瘿公,公言沅叔殊怒余之无状……欧战停……而段内阁不倒,傅长教育屹然,无法转圜。幸蔡先生为致函傅先生,先生答曰:‘可。’余往谢,既相见,觉局促无以自容,而傅先生恂恂然如常态不介意,唯表示不失信而已。”[3]126-127虽然凭借徐悲鸿的才华,加之蔡元培对徐悲鸿也早有耳闻,二人相识是必然的事情,但是也不可因此就忽略华林在二人间牵线搭桥的作用。

但对于徐悲鸿与蔡元培的相识过程,目前学界仍有争议,大致可分为三种不同的观点:一是在康有为的介绍下,徐悲鸿赴京拜访蔡元培,这一观点多体现在影视作品中。二是本文提到的,即经华林介绍二人得以相识。三是刘海粟在1988年自称是自己介绍二人相识。本文所持的是第二种观点,笔者赞同此说主要基于两点原因:一是对于华林生平的考证,二是参考他人的陈述和研究相佐证。从华林的生平来看,他先结识蔡元培后认识徐悲鸿。华林在1913年因写文章骂了袁世凯的党羽警察厅长杨以德而得罪袁世凯,袁下令抓捕华林。华林在吴稚晖等人的帮助下,只身一人乘坐火车经西伯利亚至法国巴黎,这是华林第一次赴法。在此期间,华林与蔡元培、李石曾等人结识并参与到早期留法勤工俭学的工作中。1914年,华林与蔡元培、李石曾在法国办华法教育会。受一战影响,同蔡元培、李石曾等人离开巴黎去蒙达尔纪,住年余。大约在1916年末,华林从法国坐船经由美国回国,在北京顺直门外民国大学恢复俭学预备班。1917年,蔡元培、李石曾等人回国在北京办孔德学校并宣传勤工俭学,华林在其中负责一些具体事务。也就是在这时候,华林认识了徐悲鸿、蒋碧微夫妇。显然,华林具备介绍徐悲鸿与蔡元培、李石曾相识的条件。除了华林生平考证的可能性和蒋碧微的回忆佐证,在目前出版的徐悲鸿年谱中,已有学者持同样的看法。李松在其编著的《徐悲鸿年谱》中提道:“经华林介绍,识蔡元培。蔡邀请任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导师。”[4]20王震在2005年重编的《徐悲鸿年表》中也有同样的看法:“约三月初,由华林介绍识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被聘为北大画法研究会导师。”[5](王震在之前编著的年表中尚未提及是华林介绍,显然也是经过考证后才加上由华林介绍相识。)基于这些史料,笔者认为“华林介绍徐悲鸿与蔡元培相识”的说法是可信的。

三、青年相伴

徐悲鸿于1927年经新加坡返沪。1928年与田汉、欧阳予倩等人在上海筹办了南国艺术学院,后应南京中央大学之聘任中大教育学院艺术教育专修科美术教授,于初夏迁往南京到中大任教。1928年10月—1929年1月,徐悲鸿被聘为北平大学艺术学院院长,因爆发学潮,遂辞职南返,回到中大担任美术教授,直到1938年南下为抗日战争筹款。

华林则于1931年结束第三次赴法之行回国,在上海国立暨南大学文学院任教。1932年,徐悲鸿为华林画像一幅(如图1所示)[6];1933年,华林在叶楚怆的帮助下进入中国文艺社工作,与徐悲鸿、盛成、张道藩、王平陵等人共为理事。1935年,华林辞去上海正风文学院教授,与徐悲鸿、王平陵等在南京租了中山路247号的洋房办文艺俱乐部。

图1 华林画像

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徐悲鸿和华林常在一起赴宴、出游、参加社会文艺活动等。例如:1933年1月2日晚,他们同在画家汪亚尘家品尝日本式牛肉,同座还有舒新城、潘天寿等人。1935年4月10日,徐悲鸿和华林共同出席了在南京中央饭店大礼堂举办的“王琪、汪亚尘绘画展览会”开幕式。1936年4月21—29日,二人参加了中国文艺社组织的春季旅行团,从南京出发,到苏州、上海、杭州游玩,团中还有叶楚枪、方治、张道藩、汪旭初、汪辟疆、徐仲年、王平陵等约二十五人。1944年12月1日,徐悲鸿、张道藩、华林、汪日章、黄君璧、秦宣夫、吕斯百、陈之佛、傅抱石、陈晓南,在国民党机关报介绍萧一苇书画展[7]115-268。

而华林作为徐悲鸿和蒋碧微共同的朋友,在这段时间起到了缓和二人尖锐矛盾的作用,徐悲鸿每次去蒋碧微处吃饭,几乎都有华林的陪同。例如,1935年夏天,孙传瑗为了女儿孙多慈与徐悲鸿的事来南京找徐悲鸿、蒋碧微夫妇。徐悲鸿邀请其到位于傅厚岗4号的家中做客,并邀请了华林、徐仲年等人作陪。1942年7月初,蒋碧微邀请徐悲鸿到自己位于磁器口的家中吃饭,华林、陈晓南等人陪同前往,席间还有王临乙、吕斯百、颜实甫等人。

遗憾的是,由于目前史料不足,我们无法知道二人更多的交往细节,但是从这些生活轨迹的交集上也能推测出二人的关系较为亲近。

四、陈年趣事

虽然我们可以从史料中找到二人生活上的交集,但是受限于材料不足,尤其是缺少关于华林的生平记载,笔者也难以推测出二人这份友情的程度如何以及二人性情如何。在这里列出几件趣事,以管窥二人的这份友情。

徐悲鸿虽然小华林六岁,但他似乎总是爱捉弄、调侃华林。1924年,华林因与崔肇华女士的“情波记”事件在京沪文人圈引发了不小的轰动。1912年,华林在北京《国风日报》和天津《新春秋》工作时与崔肇华女士因文相识,后发展成恋爱关系。1913年华林写文章辱骂袁世凯的党羽警察厅厅长杨以德而得罪袁世凯被迫赴法,1916年回国与崔肇华短暂相聚后,1918年华林只身去马尼拉担任《公理报》主编。1919年5月,崔肇华在未通知华林的情况下与前袁世凯政府海军上将郑汝成之子郑大同结婚,并在此期间让友人帮助其与华林保持通信,并给华林写下血书一封。同年,华林回国后知道此事,愤怒之余万念俱灰,遂第二次赴法。在法期间,徐悲鸿竟然告诉华林崔氏已经自杀,华林信以为真,悲痛欲绝。华林在《情波记》中写道:“余闻崔氏嫁后,亦自悔,向人则哭,云,三年后将从华林。呜呼,是何言欤。后三年,崔氏果偕夫来法,则又不与余见。后有友徐悲鸿来信云,余已当崔氏夫,宣布崔氏罪状,崔氏自杀。余闻信大惊,急电驻德使馆,问讯,无答复。后得各方证明,始知徐某造谣,一场恶剧,几致我于死。”[8]虽然被捉弄至此,华林在1930年结束第三次赴法之行回国后,二人在沪、宁重逢,仍然在一起交往,可见二人感情并未生隙。1940年3月下旬,徐悲鸿为了完成《愚公移山》和为画喜马拉雅山做准备,来到印度东部城市大吉岭。4月,徐悲鸿到噶伦堡(Kalimpong)参加庆祝泰戈尔八十大寿的活动,游览锡金首都,并前往商达甫(Sandukphu)观珠穆朗玛峰。也就是在面对著名的珠穆朗玛峰时,徐悲鸿竟然不忘调侃华林:“他称该峰为老大,并谓该峰呒啥希奇,只不过是华林吃烧饼的侧像而已。”[7]225这么看来,二人关系是十分不错的,而且徐悲鸿显然常常惦记着这位朋友。

另外,二人在秉性、脾气上似乎也有相似之处。徐悲鸿与刘海粟的恩怨并不是什么秘密,有趣的是华林对刘海粟也不是很友好。1930年在上海举行了一场欢迎刘海粟的大会,华林受邀参加。但是,主席宣布大会开始后,华林起身发言称自己受人之邀来此倍感荣幸,但是邀请之人说是茶话会,结果是欢迎会和刘海粟演讲会,说好下午六点开始,结果现在七点才开始,自己在“他处有约。不得不早退。请主席原谅”[9]。说完便走,全场哗然,刘海粟更是十分难堪。

遗憾的是,笔者所搜集到的史料尚不足以准确地评价二人之间的友情,只能简述若此。

1946年,华林和徐悲鸿先后离开了重庆。2月11日,华林乘飞机从重庆回到上海。5月29日,徐悲鸿乘船离开重庆,于7月31日抵达北京,抵京后任北平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校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先后改名国立美术学院、中央美术学院),直到1953年去世。华林在上海则逐渐淡出了文化界,少有消息,笔者考证其大约在1980年去世。二人之间的这段友谊也就这样隐匿于历史长河之中。

附:本文中关于徐悲鸿生平部分的内容参考李松的《徐悲鸿年谱》和王震的《徐悲鸿年谱长编》,华林生平部分为笔者根据华林的文章及民国报刊上的相关文章史料撰写,所依材料繁冗纷杂,未能一一注明,特此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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