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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媒介时代的身体传播实践
——基于对“打卡”的考察

2020-12-25胡安琪

关键词:打卡媒介身体

胡安琪,姜 红

一、新闻传播学的身体转向

身体转向是20世纪下半叶以降人文社会学科的热点话题。在文学、美学、社会学、人类学等领域,身体成为重要的研究视角。身体转向意味着对传统的身心思维方式的挑战,日常生活的身体实践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身体研究热潮的出现受社会现实的影响,包含着对科技发展的反思,也是各学科对思想史和文化史思潮的回应。

(一)传播学中缺席在场的身体研究

希林认为身体在社会科学中的地位是一种“缺席在场”,这种说法几乎可以被移用到传播学,缺席在于过往的新闻传播研究重点是话语、信息、内容、文本等,“较少意识到血肉之躯,更少视之为独立的考察领域”(1)克里斯·希林:《身体与社会理论》,李康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68页。。“在场”是指学科领域中身体相关研究一直存在,却深陷二元论的泥沼。

一方面,视身体为传播的阻碍,认为媒介延伸身体,占据现代传播学主流的大众传播研究视媒介为突破身体传播的时空限制的工具,传播学者彼得斯在《对空言说》中探讨了“‘身体不重要’原则在传播思想中的源头”(2)邓建国:《译者导读》,见约翰·杜翰姆·彼得斯《对空言说:传播的观念史》,邓建国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7年:第21页。,他总结人类“交流”能力的发展:“‘交流’的威力在于它具有克服时空障碍,拓展人与人之间互动的能力,其动人之处(pathos)在于它能超越有限的肉体之躯”(3)约翰·杜翰姆·彼得斯:《对空言说:传播的观念史》,第328页。。自电报开始,运输和传播相分离,大众传播似乎可以实现人类抛弃血肉之躯的理想,无须它们在场,我们的形象“可以通过媒介系统跨越空间和时间的荒漠,得以无限流通”(4)约翰·杜翰姆·彼得斯:《对空言说:传播的观念史》,第205页。。过往研究通常认为媒介超越身体的方式是通过媒介延伸出人的一部分,在延伸过程中身体被分割了,这种分割不仅是感官、身体功能或肢体的分割,还包括身心的彻底分离:麦克卢汉著名的论断“媒介是人的延伸”提醒人们不应忽视媒介的本质,注意“人在新技术形态中受到的肢解和延伸”(5)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何道宽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年,第22页。。霍尔也有相似的判断,他认为包括电视、电话、书籍在内的“一切人造物都可以视为我们身体功能的延伸,或肢体特殊部分的延伸”(6)爱德华·霍尔:《无声的语言》,何道宽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45页。。基特勒发展了这种说法,他研究电影、留声机和打字机等媒介对身体感官进行的分割与重组,“1880年前后,光学、声学和书写的技术分流打破了古登堡的书写垄断,人的制造就有了可能。所谓的‘人’分裂成生理结构和信息技术”(7)弗里德里希·基特勒:《留声机 电影 打字机》,邢春丽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7 年,第17页 。。

另一方面,视身体为控制的对象,关注媒介如何控制身体。大众传播学的经验研究(尤其是传播效果研究)议题将身体看作接受外界刺激的效应器(8)刘海龙、束开荣:《具身性与传播研究的身体观念——知觉现象学与认知科学的视角》,《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2期。,这与传统的认知心理学对身体的理解一致(9)传统认知心理学认知将认知抽象简化为信息的表征和操作,认为认知过程独立于物质实体的身体之外。;传播学的社会研究经典议题旨在发掘“媒介如何对我们的身体存在进行重新安排”(10)约翰·杜翰姆·彼得斯:《对空言说:传播的观念史》,第329页。,阐述媒介如何入侵和形塑我们的身体。此类研究往往对应着社会建构论或技术决定论,研究或将媒介纳入社会话语和结构体系,作为肉体政治技术学的一部分,背后是整个社会实体这一权力控制场域;或将媒介归为技术或信息,对个体身体施加控制,如同基特勒在《留声机 电影 打字机》开篇对媒介优先性的肯定——“媒介决定人的现状”(11)弗里德里希·基特勒:《留声机 电影 打字机》,第1页 。。借用社会学学者特纳概括的分类,这部分研究的分析框架偏向“结构模式”,更关注社会、技术“对身体做了什么”,几乎没有关注“身体做了什么”,缺少 “关注日常生活中的身体实践”的视角(12)赵方杜:《身体社会学:理解当代社会的新视阈》,《华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4期。。

不难发现,在关乎媒介、身体的学术研究中身体尽管“在场”,但都被安放于客体的位置,身体是被割裂的。海勒在《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中总结,控制论将身体与信息剥离开,话语分析将话语与身体剥离开。在这种对立中,“身体的编码逻辑或符号结构是第一位的”,“身体的物质性是第二位的”(13)凯瑟琳·海勒:《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文序、信息科学和控制论中的虚拟身体》,刘宇清译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257页。,也就是说,作为物质的身体是被决定的。究其根源,这种观念对应了西方传统中有关身体“容器”意象(14)英文“body”在词源学上与古德文botahha(桶、瓮和酒桶)有关,即一个“桶状”(tubby)的人。欧美文化中身体常被理解为灵魂、精神、心灵的对立面,“壳中自我”(self in a case)是西方哲学中反复出现的话题。, 如牢房、寺院和机器(15)安乐哲等:《古典中国哲学中身体的意义》,《世界哲学》2006年第5期。;也呼应了笛卡儿身心二元论的传统,身体是待突破的、受控制的客体,身体的主体性几乎消失殆尽。

(二)两种身体观:“我有身体”和“我是身体”

技术哲学学者伊德在《技术中的身体》一书中阐述了两种身体观:“身体一”和“身体二”。身体一是现象学层面理解的身体,是第一人称的身体,是作为体验的“活生生的”身体( lived body),“我们是活动的、知觉的和有感情的在世存有”。与此同时又存在着社会文化意义上的身体,伊德称之为“身体二”。这是福柯式被社会文化建构的身体,通常是用第三人称视角来描述和分析,它是“在诊所里被医学凝视客观化的身体,被定罪者的身体,以及在所有形式的纪律中服从的身体”(16)Don Ihde,Bodies in Technology, London: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02, p. xi, p.17.。

按照伊德的标准,传播学中相关身体研究的预设视角通常是身体二,不论是传播通过媒介延伸身体,还是媒介传播影响身体,身体都被看作一种物体,身体和我的关系是隶属的,是主客二分的——即“我有一个身体”。而以梅洛-庞蒂为代表的现象学学者对身体的看法是主客合一的:“我是我的身体”,梅洛-庞蒂继承和发展现象学创始人胡塞尔的观点,强调身体的重要性,用“我能”取代笛卡尔的“我思”。在梅洛-庞蒂看来,“身体不是一个物体”,它具有模糊性:这种说法反思笛卡尔主义的传统,用“活生生的身体” 代替客观的身体,“我的身体作为一个自然主体、作为我的整个存在的一个暂时形态的情况下,我是我的身体”。梅洛-庞蒂的身体具有统一性,身体不能被“分解和重组”(17)莫里斯·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257页。,心灵与身体不可分,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因为身体始终和我们在一起”(18)莫里斯·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第265页。,“灵魂和身体的结合每时每刻在存在的运动中实现”(19)莫里斯·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第125页。;主体与世界亦不可分离,梅洛-庞蒂“把海德格尔在世界中存在的存在着明确表述为在世界中的身体”(20)欧阳灿灿:《当代欧美身体研究批评》,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第53页。,“我们通过我们的身体在世界上存在”,“我们用我们的身体感知世界”(21)莫里斯·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第265页。。在未竟之作《可见的与不可见的》中,梅洛-庞蒂进一步提出“身体间性”的概念,强调身体“不是物质、不是精神、不是实体”,而是“一个终极的观念”(22)莫里斯·梅洛-庞蒂:《可见的与不可见的》,罗国祥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年,第172~174页。。身体和世界是“交错”的关系,事物是身体的延伸的同时,“身体是世界的延伸”(23)莫里斯·梅洛-庞蒂:《可见的与不可见的》,第326页。。

在身体一和身体二的基础上,伊德提出跨越前两种身体的第三维度,即“技术身体”(24)Don Ihde, Bodies in Technology, London: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02, p. xi.。技术身体并非对身体一和身体二的否定,“具身是一种复杂的现象,既包含了我所说的身体一,即我是一个有情境位置的、感知活跃的身体;也包含了身体二,即被文化意义所渗透的身体”(25)Don Ihde, Bodies in Technology, London: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02, p. xviii.。透过身体三,伊德分析身体和技术、人工物的“具身关系”,反思数字时代虚拟现实技术对人类的影响。近年来社会文化的变迁、现代科技的发展直接导致传播学身体研究的兴起。“移动网络、虚拟现实、人工智能技术”等技术引发人类传播实践的重大转变(26)孙玮:《交流者的身体:传播与在场——意识主体、身体-主体、智能主体的演变》,《国际新闻界》2018年 12期。,如何理解媒介和传播成为新闻传播学科面临的挑战。面对身体交织其间的新媒介实践,现代主体性原则下的二元理论的解释力明显不足,一些学者提出“重返身体”,将身体视角纳入研究领域,构建新的新闻传播理论体系(27)参见金萍华、芮必峰 《“身体在场”:网络交往研究的新视角》;孙玮 《赛博人:后人类时代的媒介融合》;孙玮 《交流者的身体:传播与在场——意识主体、身体-主体、智能主体的演变》;刘海龙 《传播中的身体问题与传播研究的未来》;刘海龙、束开荣 《具身性与传播研究的身体观念——知觉现象学与认知科学的视角》等文献。。鉴于传播学过往研究偏向福柯式被动身体的视角,学者们呼吁“把身体纳入交流者的主体性范畴中加以考量,以体现身体在传播中的能动性、生产性”(28)孙玮:《交流者的身体:传播与在场——意识主体、身体-主体、智能主体的演变》,《国际新闻界》2018年 12期。,倡导媒介研究者关注“人、符号、文化的经线与物、媒介、技术的纬线是如何交织在一起的”(29)章戈浩、张磊:《物是人非与睹物思人:媒体与文化分析的物质性转向》,《全球传媒学刊》2019年第2期。。循着这一思路,本文聚焦新媒介中的典型传播活动“打卡”,从身体出发去重新思考打卡实践中的媒介与身体,探寻新媒介如何敞开不同的身体世界,考量转变映照出的意义。

二、打卡:一种新媒介传播实践

打卡,原为组织中的人力资源管理手段。《现代汉语词典》释义为“把磁卡放在磁卡机上使其读取相关内容,特指上下班时打卡或通过指纹机记录下到达或离开单位的时间”。考勤打卡是工业社会科学管理思潮的产物,体现了科层制组织对现代理性的崇拜。就像科学管理代表人物泰勒的标志行为——用秒表记录下工人动作的用时——一样,考勤机记录下员工身在工作场所的时间,以作为衡量工作、评价员工的量化指标之一。考勤打卡是一种外在机制,约束员工的身体于指定时空,与构建相对封闭的工作空间、统一安排员工的日程表、进行层级监视等紧密相关(30)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三联书店,2018年,第160~200页。。在现代社会,考勤打卡是组织内部管理通行的方法,但随着传统工业的转型和移动互联网的发展,强调身体在场、固定时间的传统考勤打卡已不再适应更柔性的组织形态,它被更灵活的人力资源管理工具部分替代。有趣的是,原本带有外部强制色彩的打卡从组织管理领域延伸转移到日常生活空间,成为网络用户自我选择的传播活动。

网络打卡分为强制打卡和自愿打卡,两者性质完全不同。前者多基于业缘(如利用互联网平台进行的组织考勤打卡、商业营销打卡和疫情期间的健康打卡),后者多基于趣缘和自我意愿。网络中频现的打卡保留了考勤打卡的部分原意,是打卡者身体位于特定时空的记录。 与传统的组织考勤打卡相比,网络自愿打卡没有规章背书,没有固定的监督者,这种新媒介实践到底有哪些新的特征?“网络打卡”的诞生日不可考,但已然成为移动互联网中惯常的行为方式。网络中的个体为何对打卡趋之若鹜?目前打卡相关的阐述散落在一些新媒介研究中(如对健身和跑步APP的研究),其中多数研究沿用福柯的规训理论,将新媒介看作一种作用于用户的“规训技术”,用户的身体通过新媒介的全景敞视监狱被“凝视”(31)参见宋庆宇《现代社会跑步运动研究综述:多维度的解释》,唐军、谢子龙《移动互联时代的规训与区分——对健身实践的社会学考察》,许同文《“媒介特性”与“数据实践”:基于位置媒体的“校园跑”》,涂炯、王瑞琳《在失控与控制之间:新技术嵌入下青年人的日常健康实践》等文献。。这类分析仍然偏向关注技术系统和社会结构下的身体,本文尝试从伊德理论中跨越身体一和身体二的“技术身体”视角去理解新媒介和身体。笔者采用田野观察、深度访谈等方法展开研究:根据不同打卡类型选择研究对象(32)研究对象20人,其中男性10人,女性10人,年龄在20-45岁之间。研究对象选择遵循定性调查“信息饱和原则”,通过衡量信息是否已经饱和决定是否终止调查。, 于2019年6月至11月期间约见研究对象进行半结构访谈,查看受访者社交媒体和应用程序界面,与他们保持日常生活的互动、了解每位受访者在网络空间的动态,并体验线上社区部分活动,以求更真实地还原打卡行动,以期更深入地阐释和理解。

(一)空间打卡和时间打卡

打卡者实践的呈现状态不是铁板一块,形态各异的打卡形式并存,也折射出多样化的行动和需求。本研究根据对身体、空间和时间元素的偏向将打卡实践分为两类:一类是基于移动网络终端的LBS(Location-based Service,基于位置的服务)功能标记和展示空间抵达的空间打卡,如网红地打卡、跑步轨迹打卡等;一类是运用新媒介在虚拟世界标记和展示时间积累的时间打卡,如学习打卡、阅读打卡等。空间打卡和时间打卡的特点和动因都有所不同。

空间打卡的关键是身体的空间在场,不同于传统考勤打卡,这里的空间不是封闭的规训地点,身体没有物理层面的隔离,亦不需要进入特定的场所。相反,新媒介空间打卡的空间是开放和流动的,空间打卡者需要携带移动终端亲身前往某一物理地点,并同时在移动媒介中发送相关内容或标记地理位置。网店店主YX是一位空间打卡者,她认为现在的旅行和相机摄影时代很不同,她通常会挑比较特别的旅行地,到达后一般都会打卡(即在特定地点拍照并发朋友圈),最常配的文字是“滴!游客卡”。“之前在网上看到[洪崖洞]觉得很奇妙,算是被种草了吧,想着去亲身体验一下。毕竟看照片视频和到现场还是不一样的,在那里周围能听到重庆话,吃火锅小吃,还有潮湿的空气,高高低低的地势这些就必须你人到了那里才能体会。”(访谈资料:016-Y)(33)访谈资料编码中数字表示对应的个案顺序,字母代表受访者姓氏首字母,方括号中内容为笔者备注。

时间打卡的关键是身体的时间在场,与传统考勤打卡不同的是,它不再体现为外在规训权力对被管理者时间的整体规划,新媒介时间打卡的时间是自由安排和碎片式的。时间打卡者运用新媒介重复进行某种特定的行为,打卡的信息与特定行为覆盖的时间(尤其是行为重复天数)有关。 时间打卡者FL用某手机应用程序背单词,“我加入了一个打卡群督促自己,每天群友都会在群里打卡,有时白天忙忘记打卡,晚上看到群里大家的几百条信息就赶紧去把今天该背的单词背了”。FL的打卡指在背单词APP中完成当天学习任务并在相应日历页面标注,该APP会鼓励用户将完成任务总天数发送到个人社交平台,“我很少在朋友圈发打卡内容,因为担心刷屏打扰到别人。但偶尔也会发,比如坚持了365天、500天这种值得纪念的天数,还是会在朋友圈打个卡。有时不想坚持,就想再过20天就能打卡了啊这种给自己鼓气。”(访谈资料:020-F)

(二)空间打卡者的空间感知和社会交往

伊德将生活世界中的知觉分为两种类型:微观知觉和宏观知觉,其中微观知觉是身体感知,又不同于笛卡尔式机械的身体感知。它不是外部刺激作用于人的感官后引发的“知觉印象”,而是整体的、嵌入情境的“知觉体验”(34)欧阳灿灿:《当代欧美身体研究批评》,第83页。。伊德认为技术影响了身体的空间知觉,以早期越洋航海实践为例,在鸟瞰式地图出现之前,地图绘制依据的是第一人称的身体方位(如导航指南式地图),而鸟瞰图的绘制方式是第三人称的,“是从一个我实际上没有占据的位置来‘看’地球”(35)唐·伊德:《技术与生活世界》,韩连庆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71页。。解读鸟瞰式地图需要从地图上空想象离身的视角,将航海图上的位置转换为具身的位置。航海图发展中存在两种身体的转变:从“在此身体”(here-body)到“形象身体”(image-body)(36)Don Ihde, Bodies in Technology, London: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02, pp. 3-4.。用德赛托的观点解读,这种空间知觉转换是从有身体经验参与其中的“行走”到离身的、抽象化“俯瞰”的转换(37)米歇尔·德赛托:《日常生活实践》,方琳琳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

新媒介技术为打卡者的空间行动提供了新的可能性,有别于前两种制图视角的混合空间知觉得以产生。通过移动 设备、无处不在的网络连接和网络用户“自下而上”的行动,世界成为物理空间和数字空间重叠的“混合空间”(38)Bilandzic, Mark & Foth, Marcus,A Review of Locative Media, Mobile and Embodied Spatial Interactio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uman- Computer Studies, 2012, vol. 70, no. 2, pp. 66-71.。 网络地图是导航地图和鸟瞰地图的复合物,既涵盖低空飞行看地面的视角,又实时变化地以使用者的身体为中心标注位置和附近。打卡者在物理空间中的行动和网络空间中的移动同步进行,打卡者亦可以自如地转换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视角。视角的融合带来体验的融合,打卡要求在此身体的亲身前往和形象身体的在线标记,造就了用户对实体虚拟空间的双重感知。

LYT是一名大四的学生,她喜欢跑步,“去到陌生的地方就会不自觉地会想这个地方适不适合跑步”,借助移动媒介她能够在每一个陌生地寻找和规划最佳打卡路线。LYT有一个“打卡全国高校操场”的计划, “[所以]我到了一个学校会不自觉地[在手机地图上]看操场,特别关注绿色和红色。比如看到这个学校有两个操场[我]就会兴奋……虽然都是操场,不同的场地感觉是不同的。我印象最深的是在厦门大学的操场,风好大,跑步像是会被风带起来的感觉。我清楚地记得那次跑完之后我打卡后加注了定位信息。”(访谈资料:009-L)在LYT的打卡实践中存在身体在虚实双重空间的穿梭,相应的感知视角也在两种视角间实时转换:“适不适合跑步”的判断和“被风带起来”是整体知觉,对手机地图“绿色和红色”的关注、打卡加注定位是第三人称视角,两种视角既分离又统一,两种空间感知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有学者担心当“人们不是通过身体‘绽出’日常世界的意义,而是借助各类物品来认知和感受世界”,可能会导致“钝化或屏蔽那些直接而真切的身体感知”(39)黄剑:《身体性与祛身化:一种关于共同体衰变机制的分析》,《民俗研究》2018年第1期。。大多数受访者的讲述指向另一种理解,身体的原初经验并没有被遮蔽,虚拟身体克服人类感知的有限能力,通过具身化经验加深了身体“处境的空间性”(40)莫里斯·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第138页。。空间打卡线上标记地理信息,影响着人们对实体空间的行动和感知。访谈中多位受访者表示打卡助推了自己对不同空间的探索,实体身体的物理抵达和虚拟空间的在线标注同样重要。如果达到地点却没有打卡会成为一种遗憾,健身打卡圈流传一句名言“不发朋友圈等于没有锻炼”。新媒介传播中的在此身体和形象身体彼此关联相互影响,两种身体知觉并非此消彼长。

打卡是新媒介社会交往行动。新媒介用户不是被动的信息接受者,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分类、标记、篡改、挪用和评价地点,利用随身技术在物理空间之上叠加创建一个数字层世界。如同埃文斯指出的,“用户可以被理解为处于场所呈现的中心位置:定位则可以被理解为一种从用户位置到其它场所和事物的让—到来(letting-come-forth)”(41)Leighton Evans, Locative Social Media-Place in the Digital Age,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2015,pp. 28-93.转引自张昊臣《位置媒介与城市场所:从技术制图到城中漫步》,《内蒙古社会科学》2020年第2期。。在点对点多重连接的基础上,打卡者能以更灵活的方式进行“多样化的关联和叙述”(42)张昊臣:《位置媒介与城市场所:从技术制图到城中漫步》,《内蒙古社会科学》2020年第2期。。人们通过观察他人虚拟空间的数据为自己的现实空间行为导航。基于用户生成的信息,网红地成为打卡者行动的被框定选项。虚拟空间带动网络用户前往物理空间,再通过打卡实现对空间的双重占有。西安大唐不夜城是典型的网红打卡地,2019年抖音官方数据显示“大唐不夜城不倒翁”的打卡视频播放量超过23亿,人造打卡点使这条仿古商业街一跃成为很多网友出行的目的地,仅2019年国庆假期即接待游客119.96万人次。打卡在记录、传达空间信息的同时赋予抵达意义,打卡者可以在时空相对自由的情况下参与社会交往活动,正如跑步APP悦跑圈的口号“在这里,你不是一个人”,只要点击打卡按钮,便可成为新媒介集体仪式中的一员。与传统媒介相比,新媒介交往方式往往要求身体的整体参与。例如新媒介和身体联合,能够以轨迹图的形式在虚拟空间进行可视化标记。只要打开相应程序,携带移动终端的线上和线下身体即捆绑一体实时联动,在界面上化身光标的人在双重空间运动,自然身体移动的同时,数字身体在虚拟的空间画图。身体行进速度决定轨迹绘图的颜色,身体位移路线决定轨迹的形状。很多城市有专门的轨迹打卡圣地,它们往往有独特的天然造型,比如在北京朝阳公园“打个怪兽卡”,在合肥大蜀山公园“打个蜗牛卡”等。在特殊节日轨迹图是表达集体情感和交往的方式,如2019年国庆当天笔者所在多个微信群都出现了“打爱国卡”的用户,有人跑出“70”“10.1”数字轨迹,有人跑出国旗、红星、中国地图等形状的轨迹,身体化为虚拟画笔在电子地图画图“为祖国庆生”,不同实体空间分散奔跑的用户在虚拟网络中聚集,创造和诠释出虚拟公共空间的特殊意涵。

在空间打卡中虚拟空间和现实空间相互影响,身体的对穿实现这种形塑。可以将空间打卡中穿梭的身体理解为海勒描述的两个身体:“表现的身体以血肉之躯出现在电脑屏幕的一侧,再现的身体则通过语言和符号学的标记在电子环境中产生。”(43)凯瑟琳·海勒:《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文学、信息科学和控制论中的虚拟身体》,刘宇清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6页。媒介连接了打卡者的两个身体,新媒介创生的虚拟身体和自然的现实身体随着虚拟空间和现实空间的重叠而融合。

(三)时间打卡者的时间感知和社会区隔

时间打卡与时间感知的断裂和延续有关。从机械时代到数字时代,技术影响了我们对社会时间的知觉。在现代社会,精确计时带来时间的统一度量,标准化的时间体系出现,“脱嵌”产生(44)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田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年。。物理意义上的时间被整合,每个人的个体时间被安置入庞大的政治经济体系当中。伊德指出借助钟表的时间知觉是“诠释的知觉”。我们通过解读钟表,间接地解读时间。传统的钟表显示两个维度:瞬间和延续。传统表盘中的指针行进表示瞬间,表盘(通常为圆形)表示延续。在钟表的进化中,瞬间的指针开始变得越来越精细量化(从时、分到秒),这种发展聚焦于瞬间,时间的延续成为背景。伊德认为这种重视瞬间的技术进化在电子手表中到达了“终点”,电子手表的时间“从一个数字直接跳到另一个数字”,时间延续的指示完全丧失(45)唐·伊德:《技术与生活世界》,第68页。。如今数字媒介更强调时间的断裂,数字时间以手机屏幕瞬间点亮的方式被读取,时间从一个时刻跳到一个时刻的方式是离散的。时间打卡的实质是通过新媒介调和时间的断裂和延续,将个体生命中的离散状态、时间流中的散落单元整合为延续的记忆。每一次打卡具体发生在一天中哪段时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时间的持续增长,天数打卡中积累的时间背后包含着记忆,“沿着时间的路线前进”,把过去的感知和行动推到了打卡这一天,瞬间在这里是延展的(46)周冬莹:《影像与时间:德勒兹的影像理论与伯格森、尼采的时间哲学》,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12年,第103页。。记录和书写这种“关于时间的定性经验”(47)W.J.T.米歇尔,马克·B.N.汉森:《时间与空间》,见《媒介研究批评术语集》,肖腊梅、胡晓华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91页。需要移动设备的“规定性在场”(48)陈翔:《论手机传播时态》,《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19年第3期。, 打卡者和移动媒介相伴相随地度过和界定某一类时间,借助媒介记录自己的时间累积,是对离散时间观念的反抗。“存档”是打卡的基本功能,就像LYY所说,“朋友圈是我的网盘,好像是我记忆的一部分。”(访谈资料:011-L)。LB认为在社交媒体发的状态是最好的记录方式:“对我来说,打卡最重要的目的是记下来,比如我的手机上的内容一段时间就会清零,网盘上传也经常会忘记,但自己的社交媒体就一定会时不时地、不定期去浏览。”(访谈资料:003-L)借助新媒介感知时间延续,新媒介成为打卡者的记忆载体,于是时间的积累成为部分打卡者刻意强调的信息,他们的打卡行动也围绕着时间(尤其是天数这一数字)展开。正如列斐伏尔所指出的,在断裂、分割的时代“炫耀的物件就具有这种奇怪的属性:一个记忆、回忆、想象、现实的集合”(49)亨利·列斐伏尔:《日常生活批判》,叶齐茂、倪晓晖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年,第651页。。

打卡是新媒介社会区隔行动。QY是一位典型的时间打卡者,每天在微信朋友圈、手机应用程序和各种微信群中打卡。QY的打卡有一套固定仪式:配文统一为“打卡天数”,图片截取运动手表数据,已连续记录一千九百多天。除了对抗时间的断裂,打卡者对天数的强调和公开书写还意味着什么?“就坚持打下去呗,只要微信有这个功能,能够打卡,能够发朋友圈,有人点赞,我就一直发呗……类似这样的需求,本来不需要被坚持的事被坚持了。”(访谈资料:006-Q)个体身体无法脱离拥有现实“习性”的社会身体(50)金萍华、芮必峰:《“身体在场”:网络交往研究的新视角》,《新闻与传播研究》2011年第5期。,打卡者了解打卡并“不需要被坚持”却仍然乐此不疲,这种行动交会着个人与社会。莫斯认为,“每一种行为都是后天习得的,都与身体所处的文化背景有关”(51)林晓珊:《反思性身体技术:一项汽车与身体的扎根理论研究》,《社会学研究》2013年第6期。。现代性社会网络媒介的实时碎片化引发时间焦虑,媒介技术强势介入时间,“加速”成为现代性概念的核心(52)伍麟:《社会焦虑的时间视角》,《哲学动态》2013年第5期。。社会节奏变快,个体普遍感到时间稀缺,生活充满现实紧迫感。个体心理普遍笼罩着 “存在性焦虑”,个体需要寻找确定性以及自我认同感(53)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夏璐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年。。打卡成为一些用户缓解时间焦虑寻找社会认同的策略之一。QY近两千天的打卡记录使他在跑友圈中被叫作“大神”,打卡五年成为他引以为傲的个人形象符号。如此惊人的打卡天数并没有很多人达到,却是众多打卡者的行动目标,很多受访者会提到“坚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非常需要毅力”,也认可“自律”是难得的品质和正面的评价,他们寄望时间打卡能够为自己提供坚持的动力。个体身体的“自律”尤其符合中产阶层的价值观念,可以带来这部分群体社会认同的“自我生产”。中产阶层作为一个风险与机遇大量并存的群体,身份焦虑感更加突出,更需要去追求社会区分(54)宋庆宇:《现代社会跑步运动研究综述:多维度的解释》,《青年研究》2018年第2期。。他们没有“随时跳出符码的支配”的自由,却有“为了他人存在的忧虑”(55)唐军、谢子龙:《移动互联时代的规训与区分——对健身实践的社会学考察》,《社会学研究》2019年第1期。。布尔迪厄提出,身体的差异体现了也塑造了阶层间的区隔,行动者会有意无意根据习性的配置选择行动,如中产者的运动选择掺杂着一种“理性信仰”(56)布尔迪厄:《区分:判断力的社会批判》,刘晖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331页。。跑步健身、学英语、阅读、早起等活动的打卡依赖于时间的持续投入,无法通过其他方式速成,每次打卡的天数都蕴含着过去很多次行动的总和。时间打卡中包含“对享乐的部分否定”(57)唐军、谢子龙:《移动互联时代的规训与区分——对健身实践的社会学考察》,《社会学研究》2019年第1期。的精神内核和“努力会在未来有所回报”“被推迟的满足是为他们现在的牺牲做出的许诺”(58)布尔迪厄:《区分:判断力的社会批判》,刘晖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331页。的价值观,成为“中产者打造自我风格、寻求差异地位的突破口”。中产者回避资源和物品的争夺,追求更能够掌控的自我行为,体现了中产消费领域从追求占有享乐式认同到围绕身体苦行式认同的嬗变。打卡完美地担当了打卡者对自身行为和价值观的自我合法化书写, “坚持天数打卡”帮助打卡者在自律和失控、坚持和放弃相区分的价值对比中确认自我的位置,通过个体身体日积月累的时间付出,标注出自己的社会角色。受访者的打卡图文案能呼应这一点,与价值观相符的励志金句是最常出现的文字,配图文字会成为打卡的理由,如“我是孤独的,我是自由的,我就是自己的帝王”;“每次奔跑,都好过原地踏步”等。

新媒介的实时碎片传播压缩了时间,新媒介时间强化瞬间的断裂,这种网络社会的“无时之时”现状影响着社会整体的时间观,规划着社会的时间表,身处其中的个体被裹挟入快速、变化的世界,时间焦虑蔓延。打卡者主动选择时间打卡,成为规整记忆、对抗焦虑和建立自我认同的方式之一。打卡是一种身体的时间策略,对个体时间的虚拟再现获得了“可见”的媒介性,又反过来影响了个体的身体感知和行为,进而构建了媒介与身体、个体身体与社会身体的关联。

三、新媒介传播中的流动身体

在空间打卡中,打卡者的身体兼具具身和离身的感知,在实体空间和虚拟空间穿梭,展开社会交往;在时间打卡中,打卡者的身体统合时间的断裂和延续,调和个体时间和社会时间,实现社会区隔。我们无法清晰地划分其中的身体一和身体二,它们纽结在一起;我们亦无法将打卡简单地归为“媒介影响身体”还是“身体使用媒介”,伊德的“技术身体”既是感知的主体又是被感知的对象,既是被动的也是主动的。从“技术身体”的视角审视新媒介打卡及类似实践,为进一步理解传播中的身体提供了启发。

(一)互嵌:流动的身体边界

身体的概念具有暧昧性,“柏拉图相信人的身体是一座坟墓;使徒保罗认为身体是圣灵的神殿;在笛卡尔看来,身体是一部机器;萨特则认为,身体意味着自我”(59)肯尼思·J.格根:《关系性存在:超越自我与共同体》,杨莉萍译,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7年,第110页。。这些身体的共同点是有明确的边界,肉身的边界往往被认为是皮肤,以皮肤为界划分内外。自然科学研究已破除了这一边界,皮肤更像是“滤网”,“氧气、水和食物,以及人体代谢产生的废物等”不断穿过身体(60)肯尼思·J.格根:《关系性存在:超越自我与共同体》,第110页。。格尔茨也曾反思西方将人看作“有界存在的”“与社会与自然背景相对”的观点并非“天经地义”(61)肯尼思·J.格根:《关系性存在:超越自我与共同体》,第2页。。身体不能够被化约为自然、文化或结构,身体边界是被建构的结果。哈拉维“赛博格”概念的提出即基于对身体界限的跨越,讨论的重点不再放在身体的边界区分,更关注身体关乎什么。

在以打卡为代表的新媒介传播实践中,媒介高度参与身体对时空的感知,影响我们对世界及自身的认识。媒介与身体的互嵌已成为现实。新媒介不同于口语和书写媒介、大众传媒或早期的互联网,属于延森所说的第四维度媒介“进一步将传播的能力整合入自然客体与人造产品之中,后者不仅包括了人的身体,也包含了社会的物理基础结构”(62)克劳斯·布鲁恩·延森:《媒介融合:网络传播、大众传播和人际传播的三重维度》,刘君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8页。。传播实践所涉及的界面不仅包括手机应用程序、移动终端装备、整个移动互联的网络系统,还包括身体(物质的血肉之躯、活生生的可感知的身体和拥有社会习性的身体)。媒介的移动、互动、可见等特性嵌入身体,联合进行着感知和行动。身体和媒介的混合体处于我们与世界之间,共同连接了我们与世界。媒介与身体双向互嵌,我们应用媒介,同时被媒介所用,波克林称这种双向角力为“作用之舞”,拉图尔称其为“人类与非人类的对称性”(63)曹继东:《唐 ·伊德的后现象学研究》, 《哲学动态》2010年第6 期。。新媒介时代的传播中,人类的身体与新媒介存在相互依赖着的“复杂的共生关系”(64)罗西·布拉伊多蒂:《后人类》,宋根成译,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06页。。不同于“拿得起放得下”的对象,新媒介与身体交互融合,彼此互寓其中。类似布拉伊多蒂的“后人类主体”概念:“是唯物论的和活力论的,具身的和嵌入的。”(65)罗西·布拉伊多蒂:《后人类》,第277页。

(二)生成:流动的身体实践

在传播研究的历史中,身体曾被看作是人的工具,是供人使用的外在物,被社会或技术作用。这种二元对立的观念认为身体是处于从属地位的、等待被规训的“惰性实体”(66)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第203页。,身体的状态是确定的,而主体另有超验的存在。与之相反,新媒介打卡者的身体显现出一种不确定的动态性。打卡是基于媒介身体反复操演的“归并实践”(67)凯瑟琳·海勒:《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文学、信息科学和控制论中的虚拟身体》,第275页。,新媒介用户视之为日常习惯。打卡本身是体验的过程,也是与环境互动以建立在世存有的过程。不同于萨特的观点“自由要么是全面的,要么就不存在”,身体主体拥有“有条件的自由”,因为“主体与世界彼此相互规定”(68)赫伯特·施皮格伯格:《现象学运动》,王炳文、张金言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第751页。,“我们的介入支撑着我们的能力”(69)莫里斯·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第568页。。以打卡为代表的新媒介传播作为日常生活的重复性实践,既存在着被约束,也包含着“你掌握着主动”的“成就感”和“赋权”的意味(70)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第99页。。就像维贝克指出的,“技术物构成了现时代人类存在的根本性境遇,而人们则在与技术物构建联系的实践活动中实现了对新的积极自由的践行”(71)转引自刘明洋、王鸿坤《从“身体媒介”到“类身体媒介”的媒介伦理变迁》,《新闻记者》2019年第5期。。此类归并实践“通过重复的执行直到它变成习惯而编码到身体记忆之中”。不同于标准化的、抽象的铭写,归并实践“无法与体现它的媒介分离开”,离不开“抽象模型与具体语境之间的合作”(72)凯瑟琳·海勒:《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文学、信息科学和控制论中的虚拟身体》,第266~269页。,身体实践没有局限于行动—结构、物质—信息等二元论的对立中,它不是决定论的,也没有“内置的目的或者结局”(73)罗西·布拉伊多蒂:《后人类》,第133页。,而是“处在与世界的交流互动中”(74)欧阳灿灿:《当代欧美身体研究批评》,第168页。,是“关乎生成的和流变的”(75)罗西·布拉伊多蒂:《后人类》,第133页。。

新媒介传播中的身体是流动的,借用心理学家格根的提法,我们对身体的认识应从“有界的存在”转向“关系的汇流”(76)肯尼思·J.格根:《关系性存在:超越自我与共同体》,第2~3页。。新媒介实践推动对西方现代主体观神话的破除,也回应了中国传统哲学身体观的召唤。安乐哲认为中国古代“人”的观念与西方不同:身体不是静态“拥有”的事物,而是整体的、身心交关的、“需要去完成”的过程,如古汉语中的“身”更多地指整体的身心交关的人;“体”与“本”有关,与“礼”同源等(77)安乐哲等:《古典中国哲学中身体的意义》,《世界哲学》2006年第5期。。黄俊杰总结中国文化的身体有内外交辉的特质,是身心合一的“综合体”(78)黄俊杰:《中国思想史中“身体观”研究的新视野》,《现代哲学》2002年第5期。。遗憾的是,“由于社会现代化进程中所裹挟的科学主义与唯物主义观念的影响,我们已经不能明显感受到‘身体’在世存在的含义”(79)欧阳灿灿:《当代欧美身体研究批评》,第4页。。流动的身体视角帮助我们重拾中国传统的身体观念,打破现代二元论和人类中心主义的桎梏,为理解不断涌现的新媒介实践经验提供一种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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