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乾和他的两个“师傅”
2020-12-25周立民
周立民
上海巴金故居 辽宁省作家协会
萧乾说他一生中曾有两位“师傅”:“我是1930年编英文《中国剪报》时认识沈从文的。他是我的第一位师傅。他教我怎样写。1933年在海淀蔚秀园我见到了巴金,我的第二位师傅,他首先教我怎样对待人生。”[1]两位师傅性格不同,对萧乾的影响也不同。在20世纪的风雨中,三位朋友虽然走的路不同,却拥有共同的友谊。巴金常说,在他的朋友当中,沈从文、曹禺和萧乾三位最有才华,有才华的人聚在一起,为历史的天空增添了云霞。然而,历史,也不总是风和日丽,他们人生和交往在不同的日子里也有不同的形态……
“三十年代的前辈是怎样不遗余力鼓励青年的”
1933年初冬,萧乾的第一篇小说在《大公报·文艺》副刊上发表。对于一个文学青年而言,这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事情。那是一个下午,燕京大学新闻系三年级学生萧乾跟往常一样到文科楼外的阅报栏去看报,在《大公报·文艺》副刊底下栏,他忽然看到自己的作品《蚕》。小说是不久前他寄给沈从文的,本来想请沈从文指点后,再认真地抄一遍,不曾想,沈从文就这么给登了出来。5000字的小说硬塞进三四千字的空间里,排字工人抽掉铅条,行挨行,字挨字,密密麻麻挤成黑压压一片。这是萧乾的文学创作第一次变成铅字,那种喜出望外的心情可想而知。[2]
有的文学史家认为:“萧乾是京派作家群的后起之秀。……自从1935年9月接编《大公报·文艺》副刊和《国闻周报》的文艺栏之后,他便成了这个作家群的韧带或枢纽性人物。”[3]短短几年内,萧乾便成为“枢纽性”的人物,这与沈从文、杨振声、林徽因等前辈作家的扶植、推举大有关系,而沈从文,无疑是他最大的文学恩人。从这个起点不低的起步到后来将《大公报·文艺》副刊交给萧乾主编,沈从文这个师傅是手把手领进门,之后又不断地为他开山辟路。当年的很多细节,萧乾都记得很清楚:
小说是在当时的燕京大学写的。那天我正坐在石舫上对着花神庙发怔。忽然灵机一动,奔回六楼一气呵成的。而且写完之后就蹬上车,一口气骑到达子营的沈从文先生家,吞吞吐吐地告他说,我写了篇东西(没敢说是小说)请他给指点指点。那大约是九月初吧。虽然知道他正同杨振声先生合编《大公报·文艺》,可我并没指望他会刊用。我后来是在文学院楼外阅报板上偶然见到的。[4]
幸福也会接踵而至。《蚕》发表于1933年11月1日天津《大公报·文艺》副刊第12期,两天后,沈从文便给萧乾写信请萧乾带女友高君纯(“高小姐”)到家里来玩:
乾弟:
文章已登载,送来些零张,并把原稿寄还,上面有些涂改处,或反而失去原作神气。此后写,大致以写社会方面的较好,题材性质宽泛些,也容易发展自己感情一些。
礼拜天若无事不妨邀高小姐到我家吃午饭,也不特别约你们,不预备菜,假若恰好进城,碰到要吃饭时就来吃,便妙极了。
天气冷这里还不能升火炉,煤倒来了,不知成府如何,做事还不至于碍手碍脚不?
用心读书,拼命不是坏事。
甲
三日[5]
沈从文不动声色地给了萧乾指点(要他多写社会方面),语气中能够看出他们关系之亲密。大概又过了一周,一位不凡的太太给“沈二哥”(沈从文)写信了,赞扬萧乾的小说“甚有味儿”,并邀请萧乾到她家来玩:“萧先生文章甚有味儿。我喜欢,能见到当感到畅快。你说的是否礼拜五?如果是,下午五时在家里候教,如嫌晚,星六早上也一样可以的。”[6]这就是林徽因,她家的“太太客厅”声名远播,能够进入那个圈子,那就意味着走进了北平文化界最精英的人群里:
那几天我喜得真是有些坐立不安。老早就把我那件蓝布大褂洗得干干净净,把一双旧皮鞋擦了又擦。星期六吃过午饭我蹬上脚踏车,斜穿过大钟寺进城了。两小时后,我就羞怯怯地随着沈先生从达子营跨进了总布胡同那间有名的“太太的客厅”。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林徽因。如今回忆起自己那份窘促而又激动的心境和拘谨的神态,仍觉得十分可笑。然而那次茶会就像在刚起步的马驹子后腿上,亲切地抽了那么一鞭。[7]
萧乾后来补充:
那天我穿上新浆洗的蓝大褂,骑车跟在坐着人力车的沈先生后面去赴茶会了。那天坐在林徽因女士客厅里的有她的先生梁思成、金岳霖教授,还有她的几位我现在已记不准的常客了,可能有朱光潜和梁宗岱两位教授。我端着茶杯坐在屋的一角,听他们夸着,自己恐怕连眼睛也不大敢抬。
我回想这事并无意吹嘘自己什么。我只是想通过这件往事,说明三十年代的前辈是怎样不遗余力鼓励青年的。[8]
把萧乾推荐给林徽因的,无疑是沈从文。正如萧乾所言,他正是在前辈们“不遗余力”的鼓励下走上文坛的。那几年,是他们交往的黄金时期,从目前留存的另外两封沈从文给萧乾的信中,我们能够看到沈从文对萧乾深切的关心。其中一封信谈到即将发表萧乾的小说《小蒋》,鼓励他多写作、多读书:
乾弟:
《小蒋》已付排,明日可印出。文章盼多写,可寄至杨今甫先生家中,因我短期中离平,一时或不能回来,文章多由杨先生看!
1933年11月中旬,林徽因致沈从文信
戏剧(译的)转至《国闻周报》,大致可用,请放心。大家生活有办法,如何来努力读书方好。总莫自弃,莫懒散,莫玩得太久,死死的扣着每个日子作下去,铁杵磨针不是难事情!
专颂安好。
从文顿首
五日[9]
另外一封信,是关照过年倘若无去处,可到沈家度岁的,对于父母双亡的孤儿萧乾而言,这带给他的是实实在在的家的温暖:
乾弟:
一别又一月,日子不知过得如何。有一信转上。过数日把杂事弄清楚些,当出城来看你同高小姐。这些日子我不知不觉就走过一万里路了,真见识了不少世界。
副刊有新文章否。过年若无去处,可来我家中度岁,全是一群孩子。专颂日好。
从文
十日[10]
从沈从文妻舅张宗和的日记中,可以看出,萧乾与沈家、张家的人常有过往,相处十分融洽。“章大胖子和萧乾来了,带了一束白芍药花来,他们倒真的是像来看病人的样子。”“早上四姐睡觉,我们便上双清别墅去,不让进。萧乾跟卫兵办了交涉,开了门,我们进去坐了好一会儿。”“回去吃咖啡,玩牌。四姐牙疼,六点钟他们走了。他们两个人挺好的,和我们一块儿玩,还挺合得来。”[11]还有一日,他们一群年轻人,又唱歌又唱曲儿,好不快活:“靳以、萧乾、陆孝曾、三姐,一大批人来,靳以唱黑头,萧乾唱歌,孝曾唱《苏三》,三姐唱扬州小麻雀,四姐唱《文琴》,我唱小调《哭七七》,很热闹。留声机也收拾好了,带了回来,大开,闹了一天。”[12]
沈从文对萧乾的才华极为欣赏,对他的生活也十分关心。1933年年底,沈从文主动为萧乾即将出版的短篇小说集写了序言。在这篇序言的最后一段,他对萧乾说了这样的“私房话”:
朋友萧乾弟一个短篇小说集子行将付印了,他要我在这个集子说几句话,他的每篇文章,第一个读者几乎全是我。他的文章我除了觉得很好,说不出别的意见。这意见我相信将与所有本书读者相同的。至于他的为人,他的创作态度呢,我认为只有一个“乡下人”,才能那么生气勃勃勇敢结实。我希望他永远是乡下人,不要相信天才,狂妄造作,急于自见。应当养成担负失败的忍耐,在忍耐中产生他更完全的作品。[13]
关切中,有殷切的希望,一个青年作家的成长能有这样的“前辈”细心呵护,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这个幸福,怕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吧。
“我时常记起我们三十年代共同度过的日子”
1934年秋天,巴金到北平,在新婚不久后的沈从文家做客。张宗和日记中曾记道:“礼拜五下午五点半进城,我走到达子营,他们都在,客人巴金也在。”[14]几天后,日记又记道:“昨晚我已经上床了,巴金却来了,他说他住在我的对面,四二九号。我两课没有上,就到对过去坐了许多时候,说了许多话。曹葆华也来了,章靳以也来了,后来我上课就走了。”[15]在巴金的回忆中,沈从文在1932年把夏云(斧心)介绍给他,“一年后我再到北平,还去燕大夏云的宿舍里住了十几天,写完中篇小说《电》”[16]。晚年的回忆也许不准确,青年时代,他的文章中说在燕京大学住了三周:“后来另一个朋友请我到城外去住。我去了。他在燕京大学当教员,住在曾经做过王府的花园里面。白天人们都到对面的学校本部办公去了。我一个人留在那个大花园里,过了三个星期的清闲生活。这其间我还游过一次长城。但是我毫不费力地写完了《电》。”[17]这三周,就是张宗和日记中写的“住在我的对面”的日子吗?当时,他在清华大学读书,清华的宿舍就在燕大的对面,还是巴金在这期间曾在清华大学的宿舍中住过?待考。有两点倒是跟我的叙述有关:一是,巴金就是在这一时期跟萧乾结识的;二是,萧乾去燕京大学蔚秀园看巴金的事情深深地留在了两个人的记忆中。
萧乾曾在信中这样对巴金说:
我时常记起我们三十年代共同度过的日子。
不,最早是在燕京大学,你住在夏斧心家的时候。你看了我一篇写抗日题材的小说,其中(全文是通过一个孩子的口写的)那小孩说“我哭啦”。你夸了我一句,(大概是写东北抗日的)。你那句话给了我写作的勇气(那篇小说是《邮票》)。
1935年,萧乾摄于燕京大学毕业典礼上
我一直说,在写作上,我有两位师父。沈从文教我如何让文字生动,但你教我的是如何把文字写到读者的心里。[18]
巴金夸了萧乾小说《邮票》一句,萧乾一辈子难忘:“三四年巴金刚好由沪来京,住在燕大夏斧心家。他读了《邮票》之后曾对我说‘文中“我不小,瞧,我也哭了”那句写得很感人’。当时,那句勖勉后进的话对于一个初起步的年轻作者所给予的力量,是难以估计的。”[19]巴金后来对萧乾说:“你写的关于‘开明’的文章我已读过,它使我想起一些往事,你在燕大蔚秀园找我的情景历历在目,我想得更多的还是一九三六年我们(还有靳以)在上海的欢聚。”[20]巴金提到他们在上海的欢聚,那里有他们共同的30年代的梦,那是他们的青春梦。萧乾甚至说:“北平生我养我,但是上海哺育了我。在这里,我走出了个人小天地,开阔了视野,看到更广大的世界。”[21]他还回忆起很多在上海的生活细节,念念不忘的有大东茶室,“一九三六年我赴上海编《大公报·文艺》。巴金、靳以和我几乎每天都泡在大东茶室:有时孟十还或黎烈文也凑到一起。我们叫上一壶龙井,然后就有女服务员推着小车来到桌前,小车上的马拉糕什么的任凭挑选。在饮着龙井,嚼着甜点心之间,我们交换起稿件,并且聊着文艺方面的问题。对我,那既是高级享受,也是无形的教育。在当时文艺界那复杂的局面下我没惹出什么乱子,还多亏巴金这位忠厚兄长的指点。”[22]
那几年,编报纸的同时,萧乾手中的笔也没有停下来,小说、散文、通讯报道都写过。关于他与巴金的交往,他本人曾写过《挚友、益友和畏友巴金》等不少长短文章叙述过,这些文章,我还曾把它们集合在一起编过一本小书《挚友、益友和畏友巴金》;文洁若也曾写过一本《俩老头儿:巴金与萧乾》(中国工人出版社2005年10月版)追述两人一生的友谊;在萧乾的传记中,两个人的交往也是很重要的章节,对此,我就不再更多复述。我倒想从萧乾给巴金的赠书这一侧面,来透视两个人半个多世纪的交往和真醇的友情。
每有新作问世,萧乾总要送给巴金这位诚挚的兄长。我现在看到的他最早送给巴金的书是《书评研究》(商务印书馆1935年版),在该书的环衬页上,萧乾用毛笔写着:“给巴金兄 乾 一九三五冬。”接下来有《篱下集》(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精装本,扉页题词:“巴金存 乾 一九三六·上海。”《废邮存底》(文化生活出版社1937年版),红色布面精装,烫金字书名和作者名,题签是:“送巴金 乾 一九三七·上海。”此时,巴金已经主持文化生活出版社工作,萧乾已经成了他的作者。另外一本《人生采访》(文化生活出版社1947年4月版)也是蓝色封面,是烫金字的手写体书名和作者名,看作者名,应当是萧乾自署,扉页题签是:“敬送给巴金、蕴珍和他们的国烦 乾 一九四七年于江湾。”“国烦”是巴金的女儿小林,这时候,她还不到两周岁,这是抗战结束萧乾从欧洲归来后他们的重聚。而这本五六百页厚的大书,还是巴金亲自看的校样。1997年,在病床上的萧乾给同是病人的巴金写信,信上也提到他在上海江湾的生活,提到他们的“三十年代”:
我不知你仰卧时都想些什么,想蕴珍?想靳以?想抗战期间的流浪?想文化生活出版社?我也经常怀念三十年代我们在上海的生活。不知不觉地,我在编《大公报·文艺》时多亏有你的指引,尤其那次的文艺评奖。有点像从文,我也倾向于喜欢惹是生非。是你的指引——有时是制止,使我在京海之间没惹出乱子。
可四六年我回国,住在江湾(你还举家来过我那日本式的小屋),没能经常与你见面,因而就惹出过乱子。[23]
书上的简单题签,都是他们在那动荡岁月里交往的难得记录。还有几本书,萧乾写了不少充满感情的话。在一本绛红色的精装本《梦之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8年11月初版)扉页上,萧乾用毛笔这样写着:
送给
巴金,我一生的畏友
我答应你到老再也不伤感。
因为我知道了“她”的大儿子已七岁,
但我将永是一个孩子了。
给我力量,使我有你那孩子般
的天真,又有你那硬骨气。
乾 一九三八、三、十九、离港之夕。[24]
《梦之谷》是萧乾对自己一段伤心恋情的回忆,是带有个人经历的长篇小说,因为过去的感情创伤,在小说写出后,才有他给巴金题词中的这些感慨吧?这是一段朋友间交心的话,这些感慨中,还能够看出他对巴金的敬佩。多年后,萧乾感谢巴金对这部书的催生之恩:
要提一笔的,倒是此书同巴金的关系。可以说,如果一九三八年没有他从孤岛上一再来信催促,此书是不会继续写下去的。正如我在原序中所说,一九三七年春,朋友靳以开始筹备《文丛》月刊,我是他的“班底”之一,他一定要我写点什么。于是,我就写了书前那段《序曲》。不想接着就抗战了。我失了业,偕同小树叶从华南绕道华中,终于在昆明落了脚。当时打算把小树叶安顿在西南联大,我就奔赴前线。不料竟在那里滞留下来。这时,依然在上海主持文化生活出版社的巴金,接连几封信促我务必把这部书稿完成,并告说已编入他主持的《现代长篇小说丛书》中了。我确实就是在他这么热情督促之下,在时而放警报的昆明北门街把它完成的。[25]
萧乾在赠送巴金的《梦之谷》上的题词
还有两本书上的题签,萧乾仿佛是向巴金汇报工作,诉说内心……一本是《一本褪色的相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香港分店1981年版),萧乾用钢笔竖写着:“芾甘:这是七八年以来在你的鞭策下写的部分东西,请指正。乾 八一年六月。”萧乾这话是有所指的,“鞭策”也不是虚空。1977年10月19日,在“文革”结束恢复通信后最初的几封信中,巴金就对萧乾说过这样的话:“我们大家都老了。虽然前面的日子不太多,但还是应当向前看。我希望你:(一) 保重身体;(二)译两部世界文学名著;(三)写一部作品,小说或回忆都行。我们都得走到火化场,不要紧。你有点才能,就不应该把它浪费掉。出书不出书无关系,写出来总会对后代有贡献。”[26]萧乾错案获得“改正”,巴金说这是他十分高兴的事情,并叮嘱他:“以后有限的、珍贵的时光,要好好地、合理地使用,不要再浪费,做你最擅长做的事情,做你最想做的事情,有计划地搞点东西出来。不要随便听指挥,随便按照‘长官意志’办事,弄得一事无成。”[27]在这一年,巴金甚至直接对萧乾提出了要求:“要记住:不要多表现自己;谦虚点,有好处。对你,我的要求是:八十以前得写出三四本书,小说或散文都行,应当发挥你的特长,你已经浪费了二三十年的时间了。我也一样,我只好抓紧最后的五年。这是真正为人民服务,留下一点东西。名、利、地位等等,应当看穿了吧。”[28]30年代,曾有人戏称巴金是萧乾的“家长”[29],这或许是比较夸张的说法,但是,巴金作为一位“畏友”到老也在关心和叮嘱着萧乾,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另外一本书是《红毛长谈》(台声出版社1990年重编新版本),搜集了萧乾在抗战结束后写的杂感,这些文字曾给他惹了不少灾祸,也一直遭人误解。此次重版,他颇有感慨,便在给巴金的书上写下这样一段话:
芾甘:一恍儿我也八旬了。这些小文你都看过。它们说明我在一九四六——四九年间的态度。“新路”上的文章,我一篇未漏,一字未改。炳乾一九九○年元月
萧乾在回忆录中曾谈过他与《新路》的关系。1979年,巴金读后认为“吞吞吐吐”不甚满意,他曾说过这样的意见:“说到自己,如能检查,就诚恳地讲几句;如想不通,或不服,就避开不提。最好不要替自己辩护。要辩最好等时机到来,一下子讲清楚,吞吞吐吐比不辩更坏。”[30]到了90年代,这些旧文可以重见天日了,萧乾觉得自己受到的委屈总算可以倾诉了,他在给这本书的编者李辉的信上说:“《红毛长谈》说本月可出书。我越来越觉得此书比1979年后我的其他书更为重要。因为它说明了我在1946-1949年间对美蒋的立场,也即是反驳了郭权威。”[31]给巴金这段题签也有“历史终于证明了……”的舒畅。
1983年冬,4卷本的《萧乾选集》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这是萧乾第一个多卷本选集,也是对他以往创作道路的一个系统的总结,在给巴金的赠书上,萧乾写满了感激的话:
芾甘——我的挚友、益友和畏友:半个世纪我只落下这么寒伧的四卷,但若没有你不断的鞭策,连这么点点我也留不下。我今以惭愧和感激的心情捧献给你,并祝你长寿。
炳乾一九八三年冬
萧乾赠送巴金的《红毛长谈》及题词
萧乾赠送巴金的《萧乾选集》及题词
16年后,在去世前半年,萧乾在病床上给老友巴金写信,谈到他编好了10卷本文集——又多了6卷,完全是晚年的收获——他再次向这一生的挚友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情:“我住北京医院一下子也快一年半了。人一老,好像住在医院更放心,不必半夜叫人叫车。文洁若要我至少住到明年一月,因为1.27我生日那天,傅光明编的我的10卷本就出来了。看来比起你的26卷,我连一半也远不及(译文集我的就更少了)。可是如果没有你从三十年代到五十年代的督促启发,我连这点也拿不出。我一是贪玩,二是在爱情上摇摇摆摆,浪费许多时光。”“我近来常反省46年我回国后的糊涂。难怪靳以躲开了我。但你我的友谊始终不渝。而且如没有(你)不断的劝告,我的瞎路走的会更多更远。所以你真是我的畏友、益友和良友。我认为三十年代初与你的结交是我一生一大幸事。”[32]
友谊是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善意
朋友中,巴金是“爱吃”的。但他总把吃同友情联系在一起。五十年代他每来京,必把他的多年老友——尤其像我那样当时正坐冷板凳的,约在一起,欢聚一下。他对北京的馆子比我熟。有时是沙滩,有时是新开路的康乐。反正总是川菜馆。那时他的饭量也真是惊人!时常我们已善罢甘休之后,他还要独自打扫一番战场,把盘盘都扫荡得一干二净。
五十年代的一天,我们同游北海。我凭着小他六岁这个优势,向他挑战。我们各租了一条小船,从漪澜堂出发,以五龙亭为终点。我满以为会先他到达,就使出吃奶的力气。结果却同时靠的岸,划个平手。[33]
那些美好的回忆总是很短暂,人生,在没有天气预报的情况下常常就遭受风吹雨打。北海划船这么轻松、欢乐的事情在某一个时刻终止了,这也便有了萧乾“坐冷板凳的”记忆,特别是1957年的夏天,对他,这个记忆刻骨铭心。
1954年3月,萧乾自拍于北京东总布胡同中国作协宿舍
当年9月1日出版的《文艺报》第21号上,几乎用两个整版页面刊登对他的批判文章,其中本报记者陈骢《剥去了“革命世故”的伪装以后——中国作家协会批判右派分子萧乾大会报导》,是对萧乾两次规模较大的批判大会的会议情况综述。在这个版面的一边,配有漫画家讽刺萧乾的漫画,另外一边“文艺茶座”栏目中也有两篇讽刺短文。出席批判会的都是文艺界的朋友、同事和前辈,以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而今这样站出来批判萧乾,恐怕也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吧。黄永玉就曾写过:
有一天,全国文联通知我:明天参加大会。大会要我批萧乾什么呢?他送过我一本《英国版画选集》,在香港买过我两次木刻,大概七八张(听说我穷),介绍香港大学校长施乐斯给我在港大开了个木刻展览。
这好像没有伤害我,也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也没有看出对社会有什么伤害。
大会形势严峻,不说两句是不行的。熬到天亮,好不容易找到个声讨题目:“他喜欢结婚。”
发言最后是警告他:“一定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我当年的幼稚其实跟现在的浅薄完全一样:“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岂不是当众鼓励他再来一次结婚和离婚吗?[34]
特定的环境将人性、人情、伦理都挤在了一边,无形之中,知识分子之间那种自由的交往和纯洁的情谊被蒙上了阴影。
风平浪静之后,萧乾是这样叙述当年的被批判和参与批判者们:“四次批判会的安排大概各有个章法。一次参加者是我原来工作过的《大公报》及外文出版社的同事,一次有三十年代我的老友。我总是一边听一边心里做着分析,有善意劝导的,有恶意中伤的;有真是出于义愤的,有迫于形势,不得不来说几句的;有唾沫横飞的,也有勉强交卷的。对于揭批我的人,无论内容与事实有多大出入,甚至截然相反,我一律虚心倾听,当时以至今天,都不曾计较过……”
关于1957年,萧乾念念不忘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是关于巴金的:
使我永难忘怀的是1957年7月中旬的一天。当时《人民日报》前不久已经在第一版上点了我的名,旧时的朋友有的见了面赶忙偏过头去,如果会场上碰巧坐在一起,就立刻像躲麻风或鼠疫患者那样远远避开。这原是极自然,也许还是极应该的。如果掉个位置,我自己很可能也会那样。
7月的那天早晨,我突然接到一份通知,要我下午去中南海紫光阁参加一个会。我感到惶恐,没有勇气去赴会,就向作协刘白羽书记请假。他说,这是周总理召集文艺界的会,你怎么能不去。那天我是垂了头,哆哆嗦嗦进的紫光阁,思想上准备坐在一个防疫圈当中。
谁知还没跨进大厅,巴金老远就跑过来了。他坚持要同我坐在一起。我举目一望,大厅里是两种人:一种是正在主持斗争的“左”派,个个挺胸直背,兴致勃勃;另一种是同我一样正在文联大楼受批判的,像雪峰和丁玲。后一种是很自然地都垂了头坐在后排。因此,我的前后左右大都是出了问题的。巴金却坐在我旁边。我内心可紧张了,几次悄悄对他说:“你不应该坐在这里,这不是你坐的地方。”巴金好像根本没听见我说的话,更没理会周围的情景。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小声对我说:“你不要这么抬不起头来。有错误就检查,就改嘛。要虚心要冷静,你是穷苦出身的,不要失去信心……”
正说着,大厅里一阵掌声,周总理进来了。他目光炯炯地环视着座位上的大家。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大声问:“巴金呢?”这时,大家的视线都朝这边射来。我赶紧推他:“总理叫你呢,快坐到前排去吧。”这样,他才缓缓地站起来,一面向总理点首致意,一面弯下身来再次小声对我说:“要虚心,要冷静……”然后,他就坐到前面去了。[35]
后来,萧乾还说过这样的话:“巴金是我在文学道路上第二位师傅,也是我在人生旅途中一位主要的领路人。在我被世人当作垃圾渣滓而唾弃时,他是我始终不渝的朋友。”[36]他还说过:“巴金使我懂得了什么是友谊。它不应是个实用主义的东西,而应是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善意,即是说,它时时刻刻鼓励着你向上,总怕你跌跟头;当你跌了跟头时,它不是称快,更不会乘机踹上一脚,而是感到痛,深深的痛。这种痛里,闪着金子般的光辉,把人间(即便是没有窗子的斗室)也照得通亮。”[37]
“我们二人之决裂,确实是大不幸”
经过浩劫,朋友们逐渐恢复联系,也可以讲心里话了,1978年1月25日,萧乾给巴金写了一封长信。信中,谈了过去那些年的遭遇、心态,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也提到很多老朋友的情况。其中有一段讲到沈从文:
听说胡乔木同志目前十分注意沈的住房问题。学部已专向他打了报告,荒芜已亲见到那个报告,所以估计会得到解决。至于我的住房,我们已咬了五年多的牙,还可以咬下去的(我是城市贫民出身,洁若也在家道中落时过过苦日子),所以请你放心。我们确实是小康局面,孩子们好,就好。[38]
萧乾1978年1月25日致巴金书信手迹
当年3月1日,巴金有回信,其中谈到沈从文这样说:“从文未见到,我也不会向他谈你。但是我劝你看开一点,不要介意,不要为这种事花脑筋,想想过去,原谅他吧。”[39]这话细读,未免有些一头雾水,萧乾的信中提到沈从文的房子事情,怎么引得巴金说“原谅他吧”的话?要么就是在这中间,还有萧乾给巴金的信,我们没有看到,可是查了一下,好像没有。这是为什么?这个问题,直到有一天,我看到萧乾这封信的手迹复印件时才一下子清楚了。原来,上面那段话前面,萧乾还写了很长一段谈他与沈从文之间关系的话,而这段话,在《萧乾全集》(湖北人民出版社2005年10月版,第20页),《萧乾书信集》(河南教育出版社1991年8月版,第18页)、《萧乾文集》(浙江文艺出版社1998年12月版,第16页)、《俩老头儿:巴金与萧乾》(中国工人出版社2005年10月版,第120页)、《巴金与萧乾》(上海三联书店2012年7月版,第116页)……目前公开出版的萧乾书信集中都被删除了。但是,这却是萧乾最为直接地谈论他与沈从文是怎么闹掰了的话:
我倒是曾为从文的事奔走了一下,结果,真想不到,反而造成我们之间的破裂。73年我回来,见他住东堂子胡同一间,而兆和小羊宜宾二小间,每日三餐他都得去小羊(宜)宾吃,然后回来一个人住,床上地上全是服装史的稿子。有一天我见到历史博物馆党员干部(夏立平,是党史陈列组的,她女儿同我学英语),我托她给向领导反映一下。后来她告我,上边说,给过沈房子,在左家庄,他嫌远,不搬,意思是不再管了。因事未成,所以我迄未告他。76年初,有一天我去看他,他不在,同兆和闲谈时提及此事,兆和听错了,以为我最近为他活动。于是,她告诉了从文,从文写了封信给我,很不友好。后来在路上遇到三次(我当时办公在他住处隔壁)每次他都申斥我,要我告他我托的是谁。我未告,因为夏立平丈夫原为北京市文化局长,文革期间被活活打死了。她当时在博物馆也是受压的,她帮不上忙,事已过两年,沈去找她,很易引起误会。我真不料我一番好意竟惹他大发脾气。后来我又设法想与龙朱(其子)保持些联系,为他借点书看,龙朱可能在沈的嘱咐下,也不肯来。兆和本有义务替我们和解一下,因为事情是她那段话引起的,但看来她也不敢说什么。我曾在听说他生病时去信表示想去看看他,只要他不至见了我会生气,从而加重他的病,并说由兆和或龙朱回个信,我即去,他们不回信,这么好的友谊就这么完了,我十分不甘心,心中也感到十分冤枉。
对于此事,萧乾在去世前所写的《吾师沈从文》中,多了一个两人路遇,沈从文说“我还要申请入党呢”的细节:
一九七三年二月,我由干校请假,回京治病,顺便为解决自己的住房问题而奔波。沈老师已经在一九七二年返京,在东堂子胡同的一间北屋里编写《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一张双人床占去了一小半面积,再加上桌椅,就几乎转不开身了。张兆和师母住在相隔一条南小街的另一个胡同里。这位年过七旬的老人每天得走一里多路去取老伴儿为自己做好的饭。我当时蜗居在北小街门楼胡同八米门洞改成的斗室里。干校把我们这些在京等待分配工作的外语干部纳入出版口的编译组,每天骑车上下班,必然经过沈先生所住的东堂子胡同口。交通之混乱,使我不断地为老人的安全担心,所以在为自己的住房问题奔波的同时,也频频为他呼吁,一九七五年的一天,在上班途中,遇见了张兆和,就把此事当面告诉了她。几天后,我在东堂子胡同东口遇见了沈老师本人。我下了车跟他寒暄。没想到,他声色俱厉地对我说:“我住房的问题,用不着你张罗。你知道吗,我还要申请入党呢。”说罢,掉头而去。
后来我收到他的一封亲笔信,说一旦他去世,不许我参加追悼会,不许写悼念文章。我把此信转寄给兆和师母了。由于住房事是由她转告的,我希望她给说和,以便沈师父息怒。[40]
直到1992年,萧乾还写信给李辉期望有机会问清楚:“关于我为沈从文家跑房未成功,过一年挨他骂事有便你可问问张兆和三姐。她是世界上唯一读过那两封骂我信的人。问问沈究竟为何那样生气。我们二人之决裂,确实是大不幸。我这方面是隐忍到了极点。五七年批我的会上,他把我帮Allan(威廉·阿兰)编China In Brief(《中国简报》)事说成‘与帝国主义勾结’,我也未在意。1961年返京还即去看他。”[41]——“问问沈究竟为何那样生气”,看来,萧乾自己始终也没有弄清楚。
对此,沈从文传记作者张新颖教授有这样的说法:“为住房事而产生的不愉快,不过是长久郁积的原因在这里碰到了一个发泄口而已。”“其实,从一九四九年时代转折时期起,他们之间就渐行渐远了。……但此后急剧变化的时代、个人的不同选择、遭遇的差异,两人之间的心理距离越来越大。”[42]这个说法是符合事实的。
1988年,在沈从文去世前,李辉曾撮合萧乾与沈从文见面、和好,后因沈从文的突然去世而遗憾地未能实现。但是萧乾的一封信却留下很多信息和想象:“谢谢你撮合我与沈关系事。我初步考虑:a.抽去回忆录中关于他的那段;b.待你由贵州回来,我的儿媳返美,我们二人同去看他如何?你也可以目睹一个破裂的友谊的重整。”[43]因为即将与沈和好,萧乾立即“抽去回忆录中关于他的那段”,我没有去复核这是回忆录中的哪一段,但是可以肯定这段话是对沈颇有微词的,也许写的就是关于1957年批判会上的这一段。这么说也不完全是猜想,因为萧乾后来还是在《吾师沈从文》中非常直接地表达出来了:
一九五七年,沈从文在文联大楼礼堂公开批判我,竟把我协助美国青年威廉·阿兰编了八期《中国简报》(这原是一份朴质地对外宣传中国新文学的英文刊物),耸人听闻地说成是萧乾“早在三十年代初就与美帝国主义进行勾结”。
我感到,一九四七年五月五日我在《大公报》上刊载题为《中国文艺往哪里走?》的社评,惹了娄子,实际上连累了沈从文。正因为他和我的关系深,只有这样上纲上线,声嘶力竭地批判我,才能让大家知道他跟我划清了界限。[44]
这篇文章是萧乾在北京医院的病房中断断续续而写,搁笔于1999年1月30日,而当年的2月11日萧乾就去世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他还是要把与沈从文的恩怨写清楚,也特别提到了1957年,虽然,他一再声明不在乎……
“近六十载的亦师亦友、弥足珍贵的情谊”
1988年5月,沈从文去世。萧乾很快就写出一篇短文《没齿难忘——悼沈从文师》,赞扬沈从文具有“可贵的献身精神,一颗忠诚的心”,也表明“他是我的恩师之一”,对于沈从文的恩情“没齿难忘”。[45]这是一篇很规矩的悼文,除了对死者的悼念和评价之外,没有太多。
因为沈从文的逝世,两个人失去了最后见面讲和的机会,但是沈从文同意萧乾去见他,可以认为两个人已经讲和了,这足以令人欣慰。
而在《吾师沈从文》这篇文章的最后,萧乾对二人的关系有过一个“反思”:
最后,在与沈从文的关系上,我应该反躬自省。一九四八年春,我因离了婚,急于想离开沪一段时日。朋友姚念庆告诉我:北平几家大学的教授们计划出一份刊物,内定由清华大学教授吴景超主编,钱端升主持政治栏,刘大中主持经济栏。那里正在物色一个编国际问题及文艺的。他认为我最合适了。我不但同意了,还曾赴沈从文住处,邀他参加刊物(后来定名《新路》)的筹办,并在发起人名单上签名。他断然拒绝了。没等刊物问世,我由于受到复旦同学及杨刚的劝告,就坚决辞了。事实上,刊物封面上写明系吴景超主编。我仍留在上海《大公报》,也依然兼着复旦教职。然而我却为此事背了足足三十年黑锅。一九五七年,我又代表《文艺报》,鼓动沈从文老师鸣放,他摇摇头,根本没搭理我。倘若这两次他都跟着我跑,会有什么样的政治后果,是不难想象的。因此,在一九七四年在我为他张罗房子的问题上,做出强烈的反映,其实是由于勾起了惨痛的回忆。[46]
这个想法跟张新颖的看法一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不过,究竟冻在哪里?这倒是需要探究的问题。《吾师沈从文》在萧乾去世后刊载于2001年3月10日的《湘泉之友》,这是一份人们所知甚少的报纸,后来收入2005年出版的《萧乾全集》,全集也并非常见读物,因此,很长时间里,人们并没有注意到萧乾关于沈从文还有这样的更为直接的表态。这篇文章发表时,后面还有文洁若于2001年2月15日所写的附言,后来也收入《萧乾全集》:“此文是萧乾在北京医院的病房里零零碎碎写出来的,搁笔的日期为一月三十日,他嘱咐我在适当的时候发表进入新世纪后……在不正常的岁月中,沈从文和萧乾之间产生过误会,幸而他们都在晚年恭逢盛世,最终和解。我认为现在是将萧乾这篇遗稿公诸于世,以明辨是非的时候了。我希望迎来了新世纪的人们不要再以讹传讹,从而损害沈从文、萧乾之间近六十载的亦师亦友、弥足珍贵的情谊。”[47]是的,不管结局如何,这总是一段弥足珍贵的情谊,都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谨以此文献给萧乾先生110周年诞辰
注释:
[1][36]萧乾:《他写,他也鼓励大家写》,《挚友、益友和畏友巴金》,四川文艺出版社2019年1月版,第36页、37页。
[2][7]萧乾:《一代才女林徽因》,《萧乾全集》第4卷,湖北人民出版社2005年10月版,第339页、339-340页。
[3]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10月版,第630页。
[4][8]萧乾:《虚无缥缈的烦恼——释〈蚕〉》,《余墨文踪》,百花文艺出版社2000年1月版,第4页、4页。
[5]沈从文1933年11月3日致萧乾信,《沈从文全集》第18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12月版,第192页。
[6]林徽因1933年11月中旬致沈从文信,《林徽因集·小说戏剧翻译书信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12月版,第156页。
[9][10]1934年1月5日致萧乾信,《沈从文全集》第18卷,第205页、206页。
[11]张宗和1935年5月26日日记,《张宗和日记》第1卷,浙江大学出版社2018年8月版,第407页。
[12]张宗和1935年6月22日日记,《张宗和日记》第1卷,第410-411页。
[13]沈从文:《萧乾小说集题记》,《沈从文全集》第16卷,第325-326页。
[14]张宗和1933年9月29日日记,《张宗和日记》第1卷,第351页。
[15]张宗和1933年10月3日日记,《张宗和日记》第1卷,第352页。
[16]巴金:《怀念从文》,《再思录》,作家出版社2011年4月版,第20页。
[17]巴金:《〈爱情的三部曲〉总序》,《巴金全集》第6卷,第29页。
[18]萧乾1998年2月27日致巴金信,据手稿整理。
[19]萧乾:《〈邮票〉里的悲与恨》,《余墨文踪》,第16页。
[20]巴金1985年10月25日致萧乾信,《巴金全集》第2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2月版,第402页。
[21]萧乾:《北人思沪》,《萧乾全集》第4卷,第590页。
[22]萧乾:《吃的联想》,《余墨文踪》,第162页。
[23]萧乾1997年6月7日致巴金信,《挚友、益友和畏友巴金》,第174页。
[24]题签中的时间有误,应为1939年3月19日。1938年3月,《梦之谷》尚未出版;而1939年3月,正是萧乾离港赴滇缅采访的时间。他在回忆录中写道:“一九三九年前,我经河内赶到了滇缅路,一直走到缅甸东部的腊戍。”“一九三九年的初夏,我由滇缅赶回香港……”(《未带地图的旅人》,《萧乾全集》第5卷,第402、403页)
[25]萧乾:《回首〈梦之谷〉》,《余墨文踪》,第54页。
[26]巴金1977年10月19日致萧乾信,《巴金全集》第24卷,第374页。
[27]巴金1979年3月3日致萧乾信,《巴金全集》第24卷,第386页。
[28]巴金1979年8月2日致萧乾信,《巴金全集》第24卷,第390页。
[29]萧乾说:“那时在饭桌上,朋友们有时戏称巴金为我的‘家长’。家长不家长,那两年我没大迷失方向,不能不感激他那潜移默化的指引。”(傅光明采访整理:《风雨平生:萧乾口述自传》,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1月版,第338页)
[30]巴金1979年7月15日致萧乾信,《巴金全集》第24卷,第389页。
[31]萧乾1990年1月8日致李辉信,《萧乾致李辉信札》,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20年1月版,第63页。该信编者断定为1990年7月8日,按《红毛长谈》在1990年1月即出版,因此判定为7月写信“本月可出书”,这是矛盾的。
[32]萧乾1998年6月17日致巴金信,根据手稿整理。
[33]萧乾:《饮食的记忆》,《余墨文踪》,第153-154页。
[34]黄永玉:《代序:不给他音乐听》,《不给他音乐听》,上海文化出版社2020年8月版,第1-2页。
[35][37]萧乾:《挚友、益友和畏友巴金》,《挚友、益友和畏友巴金》,第14-15页、13页。
[38]萧乾1978年1月25日致巴金信,《萧乾全集》第7卷,第20页。
[39]巴金1978年3月1日致萧乾信,《巴金全集》第24卷,第377页。
[40][44][46]萧乾:《吾师沈从文》,《萧乾全集》第4卷,第332-333页、332页、334页。
[41]萧乾1992年2月15日致李辉信,《萧乾致李辉信札》,第78页。
[42]张新颖:《沈从文的后半生》,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6月版,第275、274页。
[43]萧乾1988年4月26日致李辉信,《萧乾致李辉信札》,第46页。
[45]萧乾:《没齿难忘——悼沈从文师》,《萧乾全集》第4卷,第516页。
[47]文洁若:《萧乾〈吾师沈从文〉附记》,《萧乾全集》第4卷,第33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