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拔股儿
2020-12-23郭宏旺
郭宏旺
天气稍一变凉,或者天阴下雨的日子,家乡的人们就会时不时地来几声,“这天气阴麻胡都的,热呼呼喝他碗抿拨股儿哇。”“可长日子没吃抿拔股儿了,今儿个咱抿他一锅去。”这声音像是在叙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正如散文名篇《故都的秋》中秋风凉时,老北京人长长的那一声儿:这天儿,可是真的凉啰……是的,家乡人们从来都离不开对抿拔股儿的一声声呼唤。
抿拨股儿是一种用抿面床子抿下来带汤吃的面食,不过在山西灵丘一带,人们管这饭叫“滴溜儿”,听起来倒更形象。做抿拨股儿的材料,还离不开北方的那两大宝:山药蛋和莜面。
抿拔股儿做起来并不难。本地的上好土豆去皮洗净,在一块布满锉刺的铁片上磨成稀糊,加入适量本地莜面搅拌成稠糊状,叫“面丝子”。也有人会少加一撮土豆淀粉,是为了吃时口感更筋更滑。
座好锅加水加温,水即将沸腾时,锅里放两片土豆条儿或者溜一点儿莜面进去,这样会避免面汤清水寡淡的,面汤稍微浓稍微滑一点捞出的面口感更佳。钻满匀称细孔儿的抿面床子架锅上,铲一铁匙面丝子到床子上,用一个木头的抿面疙嘟子,一边摁一边前后移动抿面丝子,一次抿下一到两碗抿拨股儿。抿面床子过去有木框子铁皮底子的,也有全木头做的,后来又有了全塑料的,现在更有一种,是整铁皮窝边儿做成的床子。至于抿面的工具,也有人不用木头疙嘟子,直接用手垞子抿,更方便更吃劲儿!
头一锅抿拨股儿,捞出后往往不吃,放在一边,说是第一锅、第一床子的面不光滑不筋道,从第二锅开始,汤浓面滑就好吃多了。
吃抿拔股儿,用啥调料至关重要。可以荤调,就是浇上肉臊子,但这常常是饭馆里的做法。自家里吃,人们一般不用臊子,而是调各种调料。传统的抿拨股儿调料除了油盐大酱、芫荽葱花韭菜花之外,另外还有三种不得不提,因为更加关键、更具风味特色。胡麻油炝地皮菜,麻葛盐,就是炒熟的胡麻捣成沫儿,还有羊油坨子。炝好的地皮菜浓郁的氨基酸味道让你回归大自然,新捣的麻葛盐焦糊鲜醇的味道带你重返少年岁月,羊油坨子洁白细腻,刻几小片儿入碗,迅速溶化,羊油的味道弥漫开来,引领你重温家乡严冬里火热的土炕。这三样儿东西来对于抿拔股儿而言,是关键是灵魂,缺了它们那几乎就不是正二八经地吃抿拨股儿,那是在凑乎、在将就,终究不得其味,当然羊油坨子,对于不爱吃羊肉的朋友例外。说起酱,传统的是老人自己家煨的豆酱,古老原味儿,所以地道。但是现在左云城有一风味浓郁的厂家,生产的“王有钱系列辣椒酱”品种多样味道鲜美,非常不错,已经逐渐走进了百姓人家,也上了一些特色小餐館的餐桌。王有钱辣椒酱通过直播、直销等方式,已拥有很大影响和不小的市场。
关于吃抿拔股儿,乡间也有不少笑料段子。一年冬天,一位女婿赶着骡子车,拉了一车左云的好炭,去看望住在五路山下一个小村庄的岳父岳母大人。中午吃抿拔股儿饭,热热乎乎为了给女婿驱寒暖身。在堂屋摘皮帽脱皮袄时,女婿见柜顶的瓷盆中放好几个羊油坨子,便鬼使神差地多了一点歪心思,心想这山汉老丈人到底是养的羊多呀,连羊油垞子还这么多。便随手拿一个放在自己的单帽子壳里,赶紧扣在头顶上,想着吃完饭就赶紧返回家。不料这一切却让小姨子从门背后给瞅见了,岳母大人忙乎着抿抿拔股儿,小姨子从院里抱回一大抱酸刺硬柴,不停地往火眼儿里加柴,再加柴。看姐夫吃完一碗抿拔股儿就赶紧再给添一碗。姐夫,你再吃一碗,姐夫,你再吃上一碗哇,哈,吃得好好儿的,赶骡车走那么远的路,饿坏了哇?“姐夫,你尽管吃,面丝子可多了。”说完,转身又去烧火、加柴,不停地加。岳母大人也有觉得有点儿奇怪,随口问:“这个死女子,你今儿个是不疯了?好端端那么些硬柴尽给瞎胡害!”小姨子说,“哎呀,妈,姐夫大老远来,冷成啥样儿了,多加点火,让我姐夫全身暖和了哇。”再看看那姐夫,抿拨股儿一碗接一碗地喝,家里又烧得热叭火闹,头上的汗不住地流,擦了一把又一把。不一会儿那帽壳里的羊油坨子开始融化了,顺着汗流下来,挂在额头脸颊擦也擦不净了,马上变成油乎乎白白儿的一层东西。岳母大人看女婿吃成个这样儿,高兴地问,这饭可吃好了哟,头上那汗咋还流成那个样儿哩?
女婿脸红脖子粗,没法应答,赶紧诌了一句:“啊呀呀,您那饭做得实在是太香了,吃得我都香塌脑子啦。”乡间段子红火,在调侃耍笑女婿们。
正如大冬天人们也不忘记去喝几回凉粉,是为了开胃解腻。家乡的人们也不只是在秋冬季节才吃抿拨股儿,只不过在秋冬季节吃更入法(合适舒服的意思),所以大夏天仍然会大吃抿拨股儿,吃得人浑身大汗淋漓,就吃透了,吃美了。
抿拔股儿这种饭,入胃,入心,扎根,注魂。在家乡,抿拨股儿,早已超越了饭食的概念,成为一种标识,一种独具特色的民俗,一种纯朴厚重的文化,挥之不去,久远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