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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汉画像伏羲女娲体现的丑怪思想

2020-12-23王雪梅

美与时代·下 2020年9期
关键词:图腾崇拜神话

摘  要:在汉代遗留下来的文化宝库中,给我们展示了各种栩栩如生的神灵异兽。从汉画像石中可以看到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伏羲和女娲,他们作为受人敬仰的神明却是神首蛇身的怪异形象。伏羲女娲虽然是古代人们想象的出来的神灵,但根源于原始部落的图腾崇拜、宗教信仰,离不开特殊时代的世界观、价值观,他们有着神话故事的原型,寄托了远古先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基于神话故事的原型去探讨伏羲女娲的“丑怪”形象,有助于揭开汉代神话的神秘面纱,对研究其神话信仰和原始思维具有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人首蛇身;丑怪;图腾崇拜;神话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0年人文社科“论鲁迅汉画像石研究的学术价值”(KYCX20-2415)阶段性研究成果。

谈美、聊怪和志异一直是为中国古人所津津乐道的,回顾青铜器上饕餮食人的恐怖形象,大汶口文化呈現的奇形怪状的陶鬶,还有那形色各异的九尾九头之怪,就连三皇五帝中的伏羲、女娲也是以人首蛇身的形象出现在汉画像的象征世界当中。《史记·孟子荀卿列传》就曾经讲到,邹衍的《五德终始》等著作,“先列中国名山大川、通谷禽兽、水土所殖,物类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1]。这展现了中国地大物博,奇珍异兽无所不有。伏羲女娲人兽杂糅而成的形象看似怪诞不羁,难以理解,实际是在远古的部落文明时代,古代先民基于生存环境和图腾信仰自然演化而成,作为神话传说中的一部分,是历史的产物。汉画像石作为古代神话的重要载体,将各种神灵异兽的图像延续至今,更加直观地为我们呈现了汉代人的神话世界,既为我们探索汉代人的精神世界提供了重要的图像资料,也为我们研究古代神话传说提供了重要的依据。所以研究伏羲女娲丑怪形象离不开神话故事的原型和历史语境。

例如中国的奇书《山海经》就广泛记载了鬼神异兽、图腾和巫术信仰。《淮南子》在议论、阐明哲理时也广泛涉及一些神仙鬼怪,是中国古代神话的一个重要载体,其中我们可以看到许多神话故事的原型,如九尾狐祸国殃民和嫦娥偷灵药奔月的故事都是大众耳熟能详的。伏羲女娲人首蛇身的怪异形象,也可以在古代神话传说中找到原型和依据。不论是西方还是古代中国都存在着各民族的神话传说,上世纪50年代在西方流行的一种文艺批评方法——“神话原型批评理论”,对于研究人类的原始文化、灵感思维和心理结构有着重要的意义。朱存明曾经强调:用“神话原型”的批评模式“去分析原始文化(特别是神话、史诗等)时,我们可以深刻地看到神话的内核,了解到人类心理及在文学中表现的深层结构”[2]。神话原型批评具有多元化的特征,融合了人类学、社会学、心理学和结构主义语言学等多个领域的研究成果。我们在审视人首蛇身的怪诞形象时,其实就是在与远古的图腾崇拜、宗教信仰进行一场深切的对话。在解读汉代的文化思维、意识形态时不可以忽视原始的神话思维、宗教图腾信仰还有艺术直观和象征符号,我们必须基于神话故事的原型去揭开其神秘色彩,才可以走进汉代,去看汉代恢诡谲怪、雄浑壮阔的神话世界。

一、伏羲、女娲神话传说

神话是古代人们最纯真的“童话”,是幻想出来、缥缈却又真实的故事,是远古先民掌握世界、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它包含着原始人类淳朴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许多神话故事也被以文字的形式记载到史书当中,其中许多故事或大同小异,或大相径庭。神话虽然是被幻想出来的,但始终离不开时代的色彩和历史的语境,是原始风俗、文化、信仰、宗教道德的组成部分。自古至今伏羲和女娲的神话一直是学者们热烈讨论的话题,也是大众熟悉的神话故事,甚至在许多影视作品和游戏动漫中都可以经常看到。伏羲是“三皇”之一,女娲造人创世,他们是一对夫妻,都是华夏民族文明的始祖,亦是福佑社稷之正神。在古代画像中二者都是人头蛇身的怪异形象。《帝王世纪》记载:“太昊帝庖牺氏,风姓也。蛇身人首,有圣德,都陈,作瑟三十六弦。”《山海经·大荒西经》:“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淮南子·说林训》:“黄帝生阴阳,上骈生耳目,桑林生臂手,此女娲所以七十化也。”高诱注:“黄帝,古天神也,始造人之时,化生阴阳;上骈、桑林,皆神名;女娲,王天下者也。七十变造化。”传说女娲仿照自己的样子抟土造人,一天中七十变化,创造了人类社会,后来天地崩塌,女娲为拯救苍生炼石补天,用鳖足支撑顶天才得以保全人类和世间万物。而伏羲同样作为人类的始祖,人首蛇身,与女娲结为夫妇并生儿育女。他创立了八卦、文字,还发明乐器,教人类学会结网捕鱼,学习生存之道。史书典籍以文字的形式描述了伏羲女娲的相貌、功绩故事,而汉墓中的画像作为造型艺术以图像的形式更加直观地展示了神话故事中的“牛鬼蛇神”,带我们走进汉代变化莫测、奇异非凡的世界,通过汉画像看到古人心目中的伏羲、女娲。其实,汉画像中伏羲女娲图像十分常见,在全国各地的汉墓画像砖画像石中几乎都可以看到。其出现在汉代墓室壁画上,多是成对一起出现,或手持规矩,或手托日月,有时还会手拿乐器等,手持之物丰富多样并呈现地域性的特征。如四川简阳鬼头山崖墓出土的人首蛇身形象的汉画像,刻画的正是伏羲和女娲:伏羲女娲相对而立,手上作托举状。在这个图像中下方还有龟和鸟的形象,这都离不开汉代人阴阳交感、天人合一的意识观念。

二、人首蛇身的形象

蛇的形貌并不优美,甚至会招人厌恶,人们看见了蛇常会惧其凶戾,避而远之。在古代西方,蛇通常也是负面邪恶的代表,伊甸园里,正是蛇引诱了亚当和夏娃“犯罪”,摘下罪恶的果实。但是在中国古老的神话里,受人尊敬的神灵伏羲和女娲却是人首配上蛇身的形象,今天的人或许难以理解为何我们伟大的祖先是人首蛇身,与动物杂糅的一种“丑恶形象”,这显然与优美和谐不符。究其渊源,人首蛇身的怪诞形象应该根源于中国古代的图腾崇拜,是从一些崇拜蛇,或者蜥蜴的部落祖先一步一步演化而来,例如中国海南的儋州的一个地方就认为他们的祖先是南蛇(蟒蛇)。古老部落的先民对蛇存在原始的敬畏之感,他们的生存环境恶劣,对未知的黑夜和凶猛的野兽充满了恐惧,而蛇是一种生存能力很强的生物,他们体型细长,外貌狰狞、凶狠,没有四肢但是却可以自由地在丛林穿梭、在树枝攀爬,甚至可以潜游在水中,喜欢生活在荒凉偏僻的地方。另一个方面,蛇有可以蜕皮重生的特殊生理功能,当寒冬凛冽之时,蛇会躲到洞里冬眠,待春暖花开之季,便会褪去一身旧衣,换上新的戎装,生命得到重生,开始新的一年的风霜雨露。因此蛇的生存很少受到外在自然条件的限制。另外,蛇不但是一种生存能力很强的动物,而且繁殖能力强盛。原始部落生存环境非常恶劣,孕育子孙后代尤为重要,取人上半身和蛇的下半身组成的形象体现了一种人兽杂糅的象征符号,蕴含了古人深厚的生殖崇拜意识。除了人首蛇身,我们在青铜器、汉画像石中还可以看到双头鱼怪、人面鱼纹等其他一些怪诞的异兽形象,古书《山海经》中也记载了各种神仙鬼怪,奇珍异兽。所以造人补天的女娲和创世济民的伏羲是人首蛇身的形象似乎也就不足为奇了。在原始思维的早期阶段,人类囿于对认识世界的局限,面对恶劣未知的生存环境,认为万物有灵,对蛇的图腾崇拜,亦体现了一种带神秘色彩的原始思维方式。

三、伏羲女娲交尾

出现在武梁祠右壁的伏羲女娲交尾的图像,伏羲女娲相对而立尾巴相交做往上推举的动作,一旁刻有题记:“伏戏(羲)仓(苍)精,初造王业,画卦结绳,以理海内”。伏羲女娲人首蛇身的形象常常交尾出现,这也与图腾的崇拜有着密切的联系。交尾原本是鸟兽结合之像,体现的是古人对于“尾”的生殖崇拜。吴天明给出的解释是:“‘交尾则意味着生殖,用生的力量对抗死亡,从而保佑死者亡灵不受打扰,顺利复活,这应是汉人的用意,也应是原始初民宗教神话观念的遗存。”[3]

另外,在南阳唐河县辛店汉墓也出土了类似的人首蛇身的汉画像,同样手在做托举动作,尾部相交,有部分学者认为这是“羲和捧日、常羲捧月图”,而非伏羲和女娲。这主要是根据《山海经·大荒南经》中的记载:“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日浴(应为浴日)于甘渊。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另一则是《山海经·大荒西经》中记载:“有女子方浴月。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但是仅以此认定这个图像是羲和常羲证据还不是很充分,因为根据《山海经》记载,羲和、常羲孕育了日和月,羲和生了10個太阳,常羲生了12个月亮,所以羲和常羲应该是女性神,而交尾的图式蕴含着生殖崇拜,手擎日月的二者应该是阴阳两性的对偶神,因此,都是女神的她们怎么能交尾出现呢?这显然是矛盾的。对此解释,本文笔者认同朱存明在《汉画像的象征世界》提出的“变异”[4]观点。羲和常羲的神话常见于《山海经》,神话传说和意识形态是随着时代不断更新变化的,流传到汉代受到了阴阳哲学的影响,内容和形式产生了变异,加上墓室画像的雕刻者文化程度一般不是很高,对于图像和文字理解出现偏差,从而出现了汉画像交尾图像与原始神话矛盾的现象,造成了今天汉画像中人首蛇尾图像身份认定的争议。根据汉代阴阳观,在汉画像中经常可见的此类形象应该就是伏羲和女娲,而非羲和常羲。汉代流行阴阳哲学,万事万物互相对立、互相消长,伏羲女娲结为夫妇以交尾的图像出现在各地的汉画像中,也是象征了阴阳的对立统一和相生相化。古人重视生殖崇拜,故交尾图像正是体现了原始部落对于孕化万物的崇拜。

四、结语

在汉代人的意识里,人生活在一个神圣、奇妙、烟雾缭绕的宇宙之中。汉画像石这种雕刻的静态化的艺术图像,即让我们我们看到了这种神兽怪物出没、仙人升天的“运动”世界。

人首蛇尾的杂糅是原始思维象征性符号的表达,不仅仅包含了个人潜意识的根源,还离不开特定历史阶段的集体无意识,这构成了汉民族心理的原型,也是古代图腾崇拜的形象反映。当今天的人们理解了远古的祖先们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体会到他们的神话思维和灵感思维之后,对人蛇杂糅之像也就不再感到那么丑陋怪异、匪夷所思了。罗马尼亚宗教史学家伊利亚德在《神圣与世俗》一书中描述了宗教象征文化的一般特点,宗教的象征就是一种宇宙的象征论,它将关于现实世界的意象统一整合,纳入到一个统一的、想象的、神圣的大体系当中,在这个大体系当中不仅有合乎规律、秩序合理的事物,那些怪异的、矛盾的事物也有的被纳入到这个整体中,宇宙被象征性地表达出来[5]。人首蛇尾的形象看似怪异、矛盾,其实也是古代先民宇宙观念的象征,饱含了人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是渴望平安健康得到神灵庇佑的一种心愿表达。

参考文献:

[1]司马迁. 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2344.

[2]朱存明.中国的丑怪[M].徐州:中国矿业大学出版社,1996:16.

[3]吴天明.中国神话研究[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137.

[4]朱存明.汉画像的象征世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11.

[5]伊利亚德.神圣与世俗[M].王建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

作者简介:王雪梅,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艺术学理论专业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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